感覺她亦步亦趨,楚伏雁沒好氣地定住腳步,瞥了她一眼。「還有事?」
「看著主子冷峻的面容,她鼓起勇氣道:「奴婢還沒伺候您擦臉、洗手腳、更衣,也還沒伺候您喝紅參雞湯。」
楚伏雁聽她叨念了一長串,不耐煩地開口。「你下去吧,這些我可以自己來,至於紅參雞湯……」他皺起眉,不消多想也知是娘的吩咐。「就先撤下吧!」
雖然明白娘是擔心他,但那也讓他感到沉重啊!
「請大少爺用過雞湯再就寢吧。」
跟在楚夫人身邊多年,她懂得老人家心疼兒子,而她又是帶著夫人的期許來到大少爺身邊,自然不想夫人的愛心白費。
「我明兒個再喝。」
暗暗吸了口氣,她堅持。「不行,蝶雙會等大少爺將湯喝完再離開。」
說完,她便將紅蓼雞湯端到楚伏雁面前。
看著她堅持的模樣,他冷聲問;「我都說不喝了,你是想違逆我的意思嗎?」
「蝶雙不敢違逆大少爺,但請大少爺不要辜負夫人的美意。」
不愧是跟在母親身邊多年的丫頭,可他忍不住提醒。「你現在是跟在我身邊,不是我娘身邊。」
「無論是在夫人或大少爺身邊,蝶雙的心都是向著楚家。」
她恭謹說著,面容柔順乖巧。
楚伏雁定眼盯著她,有些故意地問:「如果我不喝,你又能怎樣?」
這還是頭一次有丫鬟敢要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不知這是受娘信賴而培養出的膽子,抑或是不知分寸?
聽出主子語氣冷然,她胸口一緊。「這紅蓼雞湯有補元氣、提神、益血的功效,大少爺多喝對身體有益無害。」
她的話又教他覺得自己是嬌生慣養、身子虛弱的公子爺了,唉……
見主子不吭聲,蝶雙緊張地望著。
氣氛僵持了半晌,漸感疲乏的楚伏雁坐在楊邊,歎了口氣。「罷了,把湯送上來吧!」
「是。」略顯不安的神色散盡,蝶雙欣喜地應聲,將那一盅用厚布覆住的雞湯送上。
楚伏雁凝視她喜形於色的反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這丫鬟和之前那兒個很不同,是真心為他思量嗎?否則又何必如此堅持要他喝湯?
忽地,一股濃郁的雞湯香氣隨著她揭開盅蓋而飄散出來,打斷他思緒,勾挑他肚內的饞蟲。
原本不覺得餓,這會兒卻想著能有熱湯暖胃還不錯。
「大少爺趁熱喝,但要小心燙嘴。」
聞言,楚伏雁瞥了她一眼。「我不是小孩子。」
驚覺失言,她囁嚅地道歉。「是,是奴婢的錯。」
跟在楚夫人身邊多年,她早已習慣夫人愛子心切的舉止,來到大少爺身邊伺候,她便一心只有主子,自然更想照顧他。
她不以為這有何不妥,趁著主子喝湯的同時,也備好熱水要囊替主子洗腳。
見她認分默默忙著,楚伏雁沒再理會她,端坐楊邊喝湯,腦翁中轉著部裡的公務。
偷偷覷了主子一眼,蝶雙暗暗鬆了口氣。
還以為主子會因她的堅持,從此不讓她伺候了,但這會兒瞧來,應當沒再生她的氣才是。
她心底放鬆了不少,蹲下身替主子脫去靴襪、撩高褲管,讓那雙大腳泡進熱水雖,接著施以巧勁在腳心、腳趾、小腿的穴位潮按壓。
楚伏雁垂眸看著她半蹲在腳邊按摩,忍不住問:「這穴道按壓的功夫是誰教你的?」
她的動作嫻熟,力道適中,落穴準確,迅即減輕他積累多日的疲憊。
沒料大少爺突然出聲。她動作一頓,才定神道:「確定要到大少爺身邊伺侯後,夫人特地差了個大夫教奴婢這功大。」
雖然知道娘因為心疼他為朝廷出生入死,所以費心要給他最好的,但萬萬沒想到,這回連派給他的丫鬟也做了嚴格訓練。
思及此,他不禁暗歎了口氣,難怪當初將他由軍部強搶進密衛部的指揮官,也笑他是密衛部裡最尊貴的公子爺。
初時他是有些不服,但現不想來,也的確是如此。在楚府,他的確是養尊處優、身邊還有個貼身丫鬟伺候起居的大少爺啊!
他曾經想拒絕這狀況,但娘偏是不同意,到最後,他只能妥協也習慣被細心照料著。
思緒起伏之際,蝶雙結束按壓,移開木盆、取出乾淨的棉布替他擦乾腳。
她一心一意為他擦腳,看著她輕柔呵護的動作,楚伏雁竟莫名感到彆扭。「這樣就夠了。」
「下把腳上的水氣擦乾,受了寒氣可不好。」她堅持用棉布壓干水分,才端起木盆起身。「那奴婢再去取水,讓大少爺漱口後就寢。」
楚伏雁頷首,眸光若有所思地落在離去的她身上。
這丫鬟與以往的相較起來,多了幾分細心,雖不見她顯露半分想爬上他床榻的意圖,但不知能留在身邊多久……
思及此,他不禁莞爾,斂住思緒,閉眼靠在床頭暫歇。
不過一日,縱使她有什麼心思也看不出來,說不準過幾日,身邊又要換人伺候了,何必費神多想呢——
*****
兩年後。
深秋清晨霧色濃重,縱使天已亮透,如紗般籠罩天地的霧氣還不及消散,多了幾許寒涼。
這會兒,早起幹活的楚府僕役們不敢怠惰地掃落葉,嘴卻沒閒著。
「慶福,你說蝶雙姐會走嗎?」
「怎麼不走?若不是簽了終身契,期約滿了,我也想定。」
「但蝶雙姐不一樣啊!她很得楚夫人器重,跟在夫人身邊好幾年才跟了大少爺,將來若讓大少爺收了房,也好過離開楚府自力更生啊!」
「也是,若不是有這念頭,期約都過了大半年,她也不會什麼都不打算……」
這會兒,大夥兒閒聊開來,卻不知一抹挺拔身影倏然由薄霧中出現。
他沒出聲,但下人們忽然感受到一股迫人的氣息,有志一同地閉上嘴、各自散開,低頭盯著地上的落葉,掃帚揮得勤快。
無視下人們畏懼的模樣,楚伏雁問:「蝶雙呢?」
礙於密衛部不定期指派任務,他在兩年前另買了座宅院,搬出楚府,而他唯一帶在身邊的,就是當年那個貼身伺候的丫鬟。
她忠心、細心且靈巧,能替他將大小事打理得妥當。
這兩年,有她在身邊伺候,他總有種寬慰與說不出的安心,深覺娘把蝶雙給了他,是她老人家為他做過最好的打算。
只是……她在楚府工作的期約真的滿了嗎?
下人們停下手邊的工作福身問安,不小心對上他視線的丫頭,認命地嚥了嚥口水,結結巴巴應道:「蝶、蝶雙姐在廚房……」
大少爺是密衛部的英雄人物,生得英挺威武,但不說話時流露的沉肅嚴厲,教人瞧了便莫名畏懼。
府裡不怕主子的,就只有管事的蝶雙了。
「告訴她我回來了。」
撂下話,他大步往自己的院落步去,將丫頭唯難諾諾的應聲丟在腦後,腦中全是蝶雙賣身契約期滿之事。
也不知是被她擾了思緒,還是之前他領隊出了趟任務、受了點傷的關係,感到有些疲憊,回到寢房,他直接和衣上榻。
一躺下,越發覺得難受,連頭也昏沉了起來。
他皺緊濃眉,猶豫著要不要起身喚人時,一個聲響忽由一座紫檀屏風後傳來。
楚伏雁勉強打起精神問。「你到廚房做什麼?這麼遲?」
方才聽到下人們的話,他被莫名的不安擾得心頭煩亂。
他從不知,蝶雙的賣身契早已到期,隨時都可以離開。
不知主子思緒,蝶雙好脾氣地說:「廚子說要換個新灶,奴婢得去瞧瞧。」
跟著主子來到新宅後,她由貼身伺候的丫鬟升為府裡管事,雖然上頭還有個總管,但府內與僕役有關的事全都要她經手,不比在楚府時清閒。
「這點小事居然比伺候我還重要?」
以往還對自己需要伺候感到不以為然,可讓蝶雙伺候慣了後,一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他的確是名副其實的大少爺。
「是奴婢的錯。」
深知主子只習慣自己伺候,她也不惱,溫溫順順地認錯。
一見那纖雅身影捧著水由屏風後轉出,他揚聲道:「幫我倒杯水。」
依言替他倒了水,轉身卻見主子和衣躺上榻,她不由輕歎了口氣。
「大少爺,讓奴婢幫您打理完、換上乾淨衣衫,您再休息吧。」將水擱在一邊,蝶雙站在榻邊柔聲說。
也不知是真累了還是只想折騰她,大少爺每一次回府、進寢房後,總是一副懶得動,打算長黏在床上的模樣,教她不得不像哄娃兒似地央求主子配合,讓她好好替他打理。
「先讓我喝水。」
「那也要奴婢扶您起來啊!」蝶雙一伸手握住他的臂膀,兩道秀眉立即蹙起。
「大少爺不舒服嗎?」
雖然隔著衣衫,但她也察覺他不尋常的體溫和異常的臉色。
「嗯。也許是那道傷口作祟。」楚伏雁有氣無力地低語,心裡竟有些歡喜。
他的蝶雙……無須他開口便能察覺,果真是細心盡職的好丫鬢,難怪他總不自覺把她擱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