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絳雪忐忑不安地微蹙著眉,仰高清楚寫著疑惑與惶恐的秀麗臉龐,心焦地瞅著眼前的冷雁。
冷雁瞇眼睇著她好半晌,薄唇忽地勾起一弧邪魅笑意,原先的怨憤剎那間已無蹤跡可循。
「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既然爹生前沒跟你說明白就表示他不想讓你知道,那一晚的事以後就別再提了!」他徐柔地笑道,好似不在意的眼神卻隱隱閃著另有所思的詭芒。
梅絳雪愣了下,為什麼雁哥哥說的話和義父一模一樣?究竟有什麼事是他們不想讓她知道的?這疑問已在她的心底生了根、發了芽,她知道自己一天沒弄清楚,便一天無法心安。
「雁哥哥,我已經不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小雪兒了,為什麼不能告訴我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不死心地繼續追問:「有什麼事是我應該知道卻不知道的?我真的很想弄明白,請你告訴我!」
冷雁抬高眉,深邃的黑眸斜勾向她,一手閒適地搓撫著下顎,似笑非笑。
「你真的想知道?不怕明白事實真相後它所帶來的殺傷力是你承受不起的?」
他以極其低柔的嗓音說道,一雙眼泛著冷笑瞅著她,將她倏然怔忡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此時的她縱使臉色蒼白似雪,卻仍無損她清艷絕塵的麗顏。
梅絳雪的眉心不自覺地蹙攏,對於他話中有話的暗示,心裡隱隱升起一股不安與憂懼。雖然她仍然想要知道那一晚的事實真相,但一想起義父的欲言又止,以及此刻他晦暗不明、教人心顫的語意與眼神,她不禁有些遲疑猶豫了。
然而,她的心不允許她退縮,想要明白真相的渴望戰勝了那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以堅定無比的眼光直視著冷雁,靜定地道:「我不怕,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知道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冷雁輕笑了聲,深幽的黑瞳掠過一抹讚許的神色,卻慢條斯理地道:「我爹不想讓你知道的事,就更不該由我這個做兒子的說出口,這事就別再提了。」
一邊說著,他在心裡冷笑了聲,他要到最後那一刻才告訴她事情的真相!他要她震撼、驚痛,對他深覺愧疚與不安,讓他的復仇更加地強而有力,這些年來他所受的苦他要從她身上一一討回!
梅絳雪受挫地垂下眼瞼,不自覺地輕咬朱唇。她知道想要從他口中獲知那一夜的事根本不可能,除非他肯告訴她,否則就算她再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無措時,一旁的青衣男子開口了:「師兄,故人重逢敘舊也該敘夠了吧,別忘了我們這趟江南行所為何來,你還是先把正事跟梅姑娘說說吧,畢竟人命關天哩!」
人命關天?梅絳雪倏地抬眼望向冷雁,立即將自己的問題拋諸腦後,晶眸裡滿溢關切之情,鉅細靡遺地審視著他的臉色有無不妥之處。
端詳了一會兒之後,她突然睜大了眼,細看之下,才發現他如銅的膚色下泛著一絲幾不可辨的青黑之氣,她心裡不由得大驚,急急問道:「雁哥哥,那大惡人讓你練了什麼功?還是給你服了什麼毒藥?」
冷雁有些訝然,但只是挑眉不語地看著她,並未回答。
一旁青衣男子的反應卻是大相逕庭,只見他神情異常激動,彷彿如獲至寶般地趨近梅絳雪,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並張大了一雙泛著淚光的大眼,眨巴眨巴地瞅著她,略厚的唇不住地抖動著,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
「梅姑娘,你看得出來師兄他練了毒功,那我呢?你也幫我看看好嗎?」
梅絳雪教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與激動的神情給怔愕了下,但旋即恢復過來。她看了冷雁一眼,見他無任何異議,便收回目光認真地審視著眼前的青衣男子。
細看了一會兒,她隱隱瞧出男子的印堂上泛著一股濃重的紅紫之氣,和她在雁哥哥臉上所觀察到的完全不同。
「從面色觀來,你體內沉積的毒素深重,顯見這毒應該已跟隨你多年,至於更詳細的情形,得讓我為你把過脈之後才能斷定。」她將初步觀察的結果告訴他。
「對對對!梅姑娘果然不同凡響,我確實是——」
青衣男子忙不迭地點頭,可話還沒說完便教冷雁一聲冷喝給硬生生地打斷。
「一飛,退一邊去!」冷雁陰冷地瞥了他一眼,朝他做了個手勢。
那名叫一飛的青衣男子隨即摸摸鼻子,遵從命令地退到一邊去。
冷雁緩緩走至梅絳雪身前,綻開一朵迷炫人心的溫柔笑花,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並伸出一手輕抬起她的下顎,以拇指柔柔摩挲著,而後緩緩吐出低醇似酒的磁性嗓音:「雪兒,雁哥哥有件事想請你幫忙,這個忙只有你能幫,你願意嗎?」
有那麼一刻,梅絳雪只覺眼前一陣迷眩,一顆心莫名急跳了起來,自下顎傳來的燙熱,讓她的氣息微顯凌亂急促。她努力睜大眼迎視他那彷彿能讓人不由自主沉淪的深邃黑眸,試著從呼吸困難的狀態中擠出話來。
「雁、雁哥哥,你有什麼事儘管說,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幫。」
冷雁滿意地以指腹輕劃她如白玉凝脂般的臉頰,唇角邪魅地勾揚,刻意柔聲道:「你果真是我最聽話、最乖巧又最馴順可人的小雪兒。」
被他這麼一說,一股混合著喜悅與羞澀的震顫迅即爬過梅絳雪心頭的每一處,雪白的容顏不自覺地浮上一抹紅霞,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睫,不敢再面對他那雙教她心頭怦然蠢動的懾人眼瞳。
冷雁自然將她的一切表情變化全收入眼底,眸中突地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也只是一剎那之間,便又回復原本的邪詭幽魅。
「雪兒,我不是故意要傷害那些人的。」他刻意撫著額傷神地道,神情迥異於先前的酷冷邪囂。
「我之所以在那些人身上下毒,為的便是想測試你的能耐;這兩年來我四處尋求名醫,卻總是一無所獲,後來聽聞江南出了一位人稱妙手玉觀音的女神醫,又怕傳言過實,所以才會用這種方法來試探,沒想到當年的小雪兒竟是今日人人傳頌的女神醫。」歎息似的幽幽嗓音繼續敘說著。
他沉重的表情與幽歎的語氣,令梅絳雪的心口沒來由地揪緊,「雁哥哥,你四處尋求名醫,是因為那大惡人在你身上下的毒嗎?」她心焦憂慮地急急問道。
冷雁雙手負於身後,轉過身,對著窗外的明月幽然長歎了一口氣;片刻後,才緩緩說道:「我身上的毒一部分是練功所致,已不是單純藥草可解,尋求名醫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千毒門的幾位弟兄們;他們長期被師父餵養奇毒,命在旦夕,我必須盡早找到能為他們解毒之人。」
梅絳雪一聽,心裡更憂慌了,小臉頓時又是一片蒼白。
她焦急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袖,憂切地道:「雁哥哥,不會的,冷叔所著的毒經上有記載,凡能施毒必有法可解,你趕緊讓我把脈看看,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想盡辦法為你解毒,不計任何代價!」
冷雁徐徐轉過身來,深深的注視她好一會兒,才問道:「你真肯不計任何代價為我解毒?」
梅絳雪神情焦灼而堅定地頻點著頭。
「如果……」他依舊定定地凝視著她,「如果為我解毒的代價得用你的性命來交換,你也願意?」
「我願意!」梅絳雪毫不猶豫地回答,她根本無暇去想他為什麼會這麼問,此刻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便是讓冷雁好好地活著,不必受毒害之苦。
對她而言,冷叔和柔姨就像是她的親人,也是她的恩人,他們對她有養育之恩;而冷雁在她的心中更有著無可替代的地位,除了像親人般的感情之外,他更是她當時小小心靈中唯一的慰藉與安心的依靠。在和他分離的這許多年來,縱使有霂風、花儂與冰月相伴,但她始終沒忘記過他,也始終相信他還活著。
這樣的信念牢牢地在她心頭盤踞著,讓她從沒放棄過尋找他,那一晚失去他時她還小,沒有能力阻止當時發生的事,但現在的她已不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照顧的小雪兒,如今該是她為他做些什麼的時候了!此刻他就站在她眼前,她絕不會再任由其他因素將他奪走!
彷彿沒料到她會回答得這麼堅定而快速,冷雁的雙眸瞬間掠過一抹錯愕,但旋即隱沒不見。
「你為什麼願意這麼做?我值得你拿你的命來換我的命嗎?」他問。
梅絳雪愣了下,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對她而言,這事是毋需考慮的,就像天經地義般自然,彷彿她早已期待能有這麼一天為他做些什麼。老實說,不知為什麼,自她懂事以來,她總覺得對冷叔一家人懷有深深的歉疚,彷彿自己虧欠他們許多,而這種感覺在和雁哥哥重逢的此刻更加鮮明清晰。
然而,讓她甚至願意犧牲自己性命以換取他的生命的原因,卻又好像不是純粹為了報恩和彌補;不知怎地,她就是無法承受再度失去他的可能。
「雁哥哥,冷叔和柔姨對我有養育之恩,而你又是他們唯一的血脈,我這麼做也是應該的。」這是她唯一想得出來的合理的理由,至於另外一部分她無法釐清的情緒,她決定將它放在心底。
「哦?原來是為了報恩哪!」冷雁懶洋洋地拖長語調,深幽的黑瞳迅速閃過一抹詭譎的幽芒,「你不覺得這樣的犧牲太大了嗎?」一邊說著,他又伸手輕揉她的下顎,魔魅般誘人的黑瞳像磁石似的緊緊吸引住她的目光。
梅絳雪不由自主地又緋紅了一張小臉,心跳再度莫名加快了起來,讓她胸口緊窒得無法說出一句話來,只得趕緊垂下眼睫,以搖頭代替回答。
「不後悔?」他的眼瞳慢慢斂下,一抹詭笑倏忽浮上他的唇畔。
她給他的回答仍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很好!」他低低地笑了,眼裡卻沒一絲笑意,反而隱隱閃現著鷙冷的幽詭星芒。「我會記住你今日說過的話。」
他的笑聲讓梅絳雪沒來由地感到忐忑不安,他的表情和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神秘難測,甚至散逸出邪魅之氣,她不禁有些怔忡。但她隨即拋開這種奇異的感覺,在心底告訴自己:雁哥哥被那惡人以毒控制了十多年,性情難免有所改變;除此之外,她相信他仍是那個疼她愛她的雁哥哥。
「雁哥哥,現在可以讓我為你把脈了嗎?」她將思緒拉回,以認真的神情關切地望著冷雁。
冷雁收回手,揚唇淡笑,「不急,我身上的毒一時還無礙,倒是其他弟兄們毒發的時間迫在眉睫,必須趕緊為他們解毒,這也是我此趟江南之行主要的目的。」
梅絳雪詫異地睜大了眼,不解地問:「雁哥哥,我聽義父說你是那惡人唯一的傳人,難道連你也解不開其他人身上的毒嗎?」他解不開自己身上的毒尚可理解,但沒道理連其他人所中的毒他也束手無策啊!畢竟他是千毒門門主,也是那閻羅毒君唯一的傳人呀!
冷雁瞬間繃緊了臉,微瞇的雙眼迸射出兩道恨絕的怒芒,冷哼了聲之後,才道:「那隻老狐狸既當我是傳人,也當我是對手,他是存心給我留下這些難題,好向我證明他才是主宰生死大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