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谷之前,冷雁從懷中取出一隻白瓷瓶,倒出一顆紅色丹藥遞給梅絳雪。
「把它服下,山中瘴氣有毒,初來之人無法適應,這是解毒的丹藥,可以讓你不受瘴毒所侵。」
說罷,他轉身領在前頭,來到一片密林之前。
「穿過這座密林,就是恨情谷,也是千毒門的領地範圍了。」俞一飛熱心地向梅絳雪解說。
三人策馬進入密林,順著一條隱約可見的蜿蜒小路行去,片刻後,小路逐漸寬廣,眼前出現一片別有洞天的山谷腹地,遍植著奇花異草,兩旁崖壁高聳,山泉如瀑地飛濺而下,觸目所及皆是綠意盎然、色彩繽紛的繁花綠草;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點綴其間,危峭凹陷的山壑將這裡與外界完全隔離,宛如一處世外桃源。
梅絳雪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這就是武林中人聞之色變的千毒門所在地?如此秀麗的景致與義父長年居住的仙霞嶺簡直不相上下!
冷雁挑眉望著她驚艷讚歎的目光,唇角揚起一抹略帶譏誚的輕冷笑意,撇嘴嗤道:「別被這美麗的景致給騙了,你所看見的一花一草,鮮少不具有劇烈的毒性,這座看似世外桃源的山谷,佈滿了致命的危機。」
「是呀,梅姑娘,師兄說的一點都沒錯!」俞一飛猛點著頭附和,「這山谷裡的花可不能隨便亂摘亂聞,一個不小心,可是會丟了小命的!我們師兄弟長年處在這樣的環境下,身體已有了抗毒性,倒不要緊,可梅姑娘你不同,還是小心謹慎點好。」
話剛說完,前頭小徑忽然迎出兩個做僕廝裝扮的男子,恭敬的立於兩旁,躬身揖禮,齊聲喚道:「冷爺!」
冷雁俐落地躍下馬來,將馬兒交給下人們安置。俞一飛與梅絳雪跟著躍下馬背,隨著冷雁走向小徑的盡頭。
一抬眼望去,梅絳雪驀地怔愣住了!
只見一座建構宏偉的宅邸矗立眼前。殿堂廊廡、園林池囿,居間相隔、分佈合宜,精緻完備,令人歎為觀止!沒想到在這深山幽谷內,竟有如此氣派卻又不失古樸的巨宅。
一行人剛要走進屋內,一名身穿寶藍綢衫、容貌俊秀卻渾身帶著邪魅氣息的男子已迎了出來,手中一柄折扇正輕鬆地搖著。
「大師兄、小師弟,這一路上可好?」男子溫文帶笑地問候,一雙柔煦的黑眸流露著關切,來回觀視著冷雁、俞一飛兩人。
當他的視線落在立於兩人身後的白色身影上時,黑瞳登時微微一亮。
「大師兄,你身後這位想必就是醫術精湛、人稱妙手玉觀音的江南神醫——梅絳雪姑娘吧!」
「是呀,二師兄,來來來,讓我為你引薦引薦。」俞一飛爽朗地搶白。一邊說著,他往旁退了一步,讓梅絳雪走上前來。
「梅姑娘,這位是我的二師兄,江湖上人稱『玉面毒手』杜鶴,以一張騙死人不償命的俊秀臉龐在談笑之間輕易置人於死地,所以當他對你笑得越溫柔、越開心時,你可要特別小心了!」
對於俞一飛的調侃,男子並不以為杵,只是一收折扇,朝梅絳雪拱手揖禮。
「在下杜鶴,久仰梅姑娘的大名。」
梅絳雪忙回禮,「杜公子太客氣了,絳雪實在不敢當!」
杜鶴眼露讚賞的睇視著梅絳雪,一身淡雅白衣的她,有一張清靈絕塵、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容顏,秀致的柳眉下,那雙瑩澈澄眸閃動著扣人心弦的水靈波光,風姿飄逸出塵,似梅雪般清幽動人,果真人如其名!
但他總覺得她好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正當他陷入沉思時,冷雁低沉幽冷的聲音不耐地傳來。
「你們介紹完了嗎?多餘的客套就省省吧!」語氣裡充滿了煩躁,像是心裡很不痛快似的。
杜鶴微感訝異地揚高一眉,他從沒見過大師兄這般不耐煩的模樣,瞧他臉上微微隱現的怒意,他不禁有些納悶不解。
冷雁接下來的舉動更讓他驚訝得瞪大了眼。只見他伸出一手將梅絳雪圈入懷裡,旁若無人地對著她溫柔款語道:「雪兒,一連奔波了數日,你也累了,這身風塵僕僕也得梳洗一下,我已經先讓人將後苑的凝霜樓打理妥當,咱們這就去看看。」
說完,無視杜鶴驚異不解的神情,他逕自帶著因他親暱的摟抱而滿臉羞紅的梅絳雪走向後院。
待兩人走後,杜鶴才轉移視線,瞥向一臉失落哀怨的俞一飛。
「這是怎麼一回事?別告訴我師兄移情別戀了,我是不會相信的。」他抬了抬眉毛,向俞一飛問道。
俞一飛歎了一口氣,「唉!這事一言難盡,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
杜鶴白了他一眼,「這還用你跟我說嗎?我要聽的是重點!大師兄稱呼梅姑娘雪兒,他們之間是舊識嗎?為什麼之前沒聽他提起過——」
俞一飛趕緊舉起一手截斷他的問話,求饒似地道:「好好好,我會一一跟你說個明白,但是先讓我喝口水吧,我渴得要死!」
說罷,他逕自走入大廳內,抓起茶壺便猛往自己嘴巴裡倒。
直到他將一壺茶全部飲光後,杜鶴才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俞一飛抹了抹嘴巴,蹙眉想了一會兒,才道:「到了江南,我才知道梅姑娘原來是大師兄的兒時童伴,我想應該是他入師門以前的事吧,更教人震驚的是,梅姑娘她竟然是咱們那惡毒師父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
杜鶴聞言,倏地瞇起雙眸,腦海裡瞬間閃過一道靈光,他想起來他是在哪兒見過和梅絳雪相似的人了。
「除此之外呢,大師兄可曾跟你說過什麼?這一路上他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你仔細想清楚,半點都不許漏掉。」杜鶴繼續追問。
俞一飛卻驀地臉紅了,有些難為情的道:「真要全部說得一清二楚?能不能省略一部分呢?」
杜鶴的回答是一記邪柔冷魅的笑眼。
俞一飛立即識相地摸摸鼻子,從實招來。
「二師兄,不瞞你說,我本來有意追求梅姑娘的,但大師兄他卻警告我不許打她的主意,可他自己反倒和她親密熱絡得不得了。我當然不服氣了,便和他據理力爭;然後,大師兄只回了我一句,說他對她另有打算,你說這算哪門子的回答?我無法心服,又和他爭辯了一番,到最後他才跟我坦言梅姑娘是師父的女兒。」
「大師兄說他對梅姑娘另有打算,這話是什麼意思?」杜鶴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詢問似地,一手輕刮著下顎暗自思忖。
「是呀,我也不明白。」俞一飛跟著撫著下頷沉思,「一開始我還以為大師兄被師父虐待了那麼多年,嫌殺了他還不夠,準備在梅姑娘身上一一討回,以洩心頭之恨,可大師兄卻說他只不過是要梅姑娘替他治好他身上之毒。」
杜鶴聞言,眉頭不禁蹙得更緊,「他真這麼說?」
俞一飛用力地點了幾下頭,「你也不太相信是吧!我跟你的反應一樣,所以又問了他一次,可你猜怎麼著?大師兄只是跟我說了句『你以為要解開我身上的毒有那麼簡單嗎?』二師兄,你一向最瞭解大師兄的心思了,依你看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有什麼特別的涵義嗎?」
杜鶴心中驀然一動,隱約明白大師兄對梅絳雪做何打算,但他沒打算將心裡所想的告訴俞一飛,只是淡然地道:「這事實在有些奇怪,我一時之間也理不出頭緒來。」
「啊!」俞一飛忽然大叫了聲,像是想到什麼事情似的,一雙眼瞪得老大。
「二師兄,我忘了告訴你大師兄最後跟我說的一句話,那句話實在太詭異了,我怎麼也想不透;更詭異的是,大師兄說這句話時,臉上竟出現那種陰森森的笑意,讓我忍不住頭皮發麻哩!」
「哦?他說了什麼?」
「大師兄問我,如果他和梅姑娘之間只能有一個人活著,我會希望活下來的是誰?」俞一飛原原本本地轉述著。
聽完俞一飛的轉述,杜鶴更加確定了自己方纔的推測無誤,這事他該不該插手呢?梅絳雪無辜的成了被犧牲的棋子,於情於理上皆說不過去,況且她背後還有個君少歡,一旦梅絳雪香消玉殞,身為義父的他有可能坐視不理嗎?
俞一飛沒察覺他凝重的神色,兀自嘟噥道:「二師兄,你說大師兄這樣問是不是很奇怪?我當然希望他活著,但梅姑娘有必要非死不可嗎?這到底是什麼邏輯嘛!我實在弄不懂大師兄在想些什麼。」
杜鶴無暇理會他,只是低眉斂眼,暗自在心裡想著:看來他必須找個時間和大師兄好好談談。
凝霜樓是一幢古樸雅致、臨池而築的獨立樓閣,屋後是一片廣大林園,環境清幽怡人,梅絳雪第一眼便喜歡上這處幽雅住所。
推開房門,是一間佈置得極為典雅秀致的寬廣房間,和內室僅以一道垂著白玉珠簾的圓拱形穿堂相隔,隱約可見寢房內的紫檀木床及微微飄動的白紗垂帳。屋裡的擺設、一桌一椅皆擦拭得一塵不染,顯見主人早已命人精心打理過。
對於冷雁如此重視自己,梅絳雪心裡雖然欣喜,卻始終不敢抬頭望向他。她低垂著眼、紅著臉,有些不知所措地斜睇著他圈住她腰間的大手。
「雁哥哥,謝謝你!這裡很美。」她抿了抿乾燥的嘴唇,試著擠出一些話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在意自己的身子怎麼越來越熱;尤其是他握住她腰間的部位,彷彿有一把火在燎燒著。
她的結巴引來冷雁一陣輕笑,他假裝沒留意到她的不自在,只是轉過她的身子,兩手環抱住她,將她完全困在自己的胸懷裡,眼對著眼,讓她避無可避地直視著他。
「對我不必這麼客氣生疏,我們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他柔魅地笑看著梅絳雪,瞳眸深處卻隱著一絲冷芒。「爹死了,照顧你的責任就該由我接手。真可惜,他老人家不能看見他一心想保護且疼愛的你,已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清麗絕塵的美姑娘。」
一邊說著,他伸出一手,以食指撫上她的眉宇間,輕輕滑移著。
梅絳雪只覺得臉蛋兒愈來愈灼燙,燒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雪兒,雪兒,我的小雪兒……」宛如吟唱般的醇柔嗓音揚起,冷雁深邃的黑瞳益加顯得深不可測,「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從來不曾忘記你。想你過得好不好?沒有我在身邊哄你吃飯、哄你睡覺,你是不是變瘦了?夜裡會不會做惡夢?」
梅絳雪頓覺一股熱意湧向心口與眼眶,有股欲流淚的衝動,往昔的童年情景一一浮現腦海。
是呵!曾經她的世界裡只有他的存在,他的驟然消失對當時她那小小的心靈而言,像是一種遺棄!然而,卻也因此讓她從不曾忘記過他,她心中自始至終保有一個角落給他,這也是她多年來從來不曾放棄尋找他、還托義父四處打聽他的消息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