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見過這麼特殊的鑰匙。像一隻飛騰雲間的龍,眼睛鑲著藍寶石,細細的十八K金煉子掛在雪白的頸子上垂落胸前,十分地好看。
於是,她不再推辭。「好吧,就當是救你一命的謝禮。」尹寒怔忡地望著遠去的背影,以不捨的眼光目送張勝男離開,直到張勝男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他發覺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快速跳動,怎麼回事?這心動簡直沒道理,他們兩個之間八輩子也扯不上愛情這回事,除非自己願意當個同性戀者……
呸呸呸!想到哪兒去了?
黃昏的薄暮裡隱隱飄著張勝男的身影,夕陽緩緩的挪移,不一會兒已隱沒天際。她不明白心頭上那一波波的浪潮為何淹沒心頭,只是恍恍惚惚、迷迷濛濛……
尹寒靜靜的佇立在大街的盡頭,柏油路上的行人都好似冷血動物,個個都是匆匆忙忙,腳步較慢的也只是驚鴻一瞥。
一道直挺挺的帥氣身影出現,像女子般的輕盈體態,頂著俏麗的短髮,遠遠看著,真的有那麼一剎那,尹寒幾乎認定他是女孩。
那氣質讓他迷失了理智,他真希望自己的魂魄此生此世就這麼縈繞著他。
天哪!十八歲的小男孩竟然似狂風刮得他心中大亂,又似暴雨殘襲著他的身軀。這時他的心情有如炙熱的炭火,他多麼想狂野吶喊。
從沒有享受過親情的他,在黑社會中打滾多年,太多人性的醜陋與人情的冷暖讓他嘗盡辛酸,因此他以外表的和煦瓦解人們的戒心,以冰寒鞏固自己的心牆,讓自己日日夜夜在冰與熱之間掙扎。
但是,他發現自從認識張勝男以後,他的心防卻在剝落,是他感動了自己吧!
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讓張勝男的影子竄入心中,更不懂他為什麼會救自己?他發誓過再也不讓自己承受任何一種形式的傷害,他逼迫自己努力忘掉不愉快的回憶,不去在意任何事情的變化,讓自己無所知、無所覺,讓意識完全呈真空狀態,以杜絕跟隨空氣而來的任何傷害,不讓自己在意這世上的任何變化。他深信,唯有如此才能確切的保護自己,不付出就不會有傷害。
事實上,二十三年來,沒有人教過他付出愛,他只懂得接受,接受父母拋棄他的事實,接受別人投射而來的鄙視眼光,接受堂裡兄弟給予他的關懷,接受張勝男對他的付出……
但是這些依然無法讓他改變人生觀與做人處事的態度。
他猜測,張勝男是否與他有同樣的感觸?而張勝男會不會是芸芸眾生中,唯一能替他推倒心牆的人?
也許吧!起碼遇見張勝男之後,他已經懂得什麼叫感動,即使自己有些錯覺的將他當成女孩!
張勝男茫然地望著窗外。
晝與夜的不同讓她有不同的心情,在日夜交替絢麗的瞬息,夕陽、晚霞似有著毀滅般的美麗。
喜歡一個異性是什麼感覺?誰能告訴她?
尹寒離開兩個月了,他沒有再來找過她,就像是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毫無音訊。握著龍型項煉,心裡好像失落了什麼,她真的喜歡上他了嗎?
人的感情是多麼可笑的東西,明知道是一場沒有勝算的賭局,卻依然義無反顧地陷下去,付出越多,輸得越多,得到的永遠是遍體鱗傷的心和流不完的淚……
一直自認在感情方面不會有任何狀況發生,武斷的認為自己可以拿捏得很好,沒料到也會有失算的一天。尹寒走了,她應該埋藏昨日的愛戀,不要在原地打轉,該揮別眷戀……如果早知道救他是個錯誤,也不會弄得如今相思如焚。
她的心越來越沉重,課業每下愈況,母親不只一次耳提面命,如果沒考上台大,就斷絕母女關係。
這就是她的人生嗎?
才收回心思,房門砰的一聲讓人用力甩開,發出巨大的聲響。
陳芬芳鐵青著臉站在房門口。
又發生了什麼事?畢業考已經過了,聯考又還沒到……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事可以讓母親大發雷霆。
管他的,反正只要看見這張臉,就開始培養挨罵的情緒準沒錯。
「張勝男!」看見女兒一副無辜狀,陳芬芳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她萬萬沒想到,一向乖巧聽話的孩子,居然會和一個不知來歷的男人共處一室達十多天之久,她這個做媽的卻毫不知情,若非眼尖的鄰居告訴她,也許至今還被蒙在鼓裡。
張勝男輕輕應了一聲,依然低垂著頭,她不想再挑起母親更大的怒火;若臉上的表情稍有不慎,非但會引起母親更大的怒氣,而且下場絕對是淒慘無比,因為四位姊姊搬出去住的風波尚未平息,如今家裡唯一的出氣筒只剩下她。總之一句話,她翅膀未硬,羽翼未豐,必須忍耐。
「你說,和那個男人交往多久了?」想起這件事,陳芬芳忍不住大聲吼叫。
「什麼男人?」老媽真的有點不對勁。
在母親嚴密的監管下,連沈芊慧都被排拒在門外,更別提和男同學交往,哪還會有什麼男人?
「你還裝迷糊?給我從實招來!」迎上她迷惘的表情,陳芬芳氣血翻騰,立即欺身上前,不由分說地賞了她一個大巴掌。
「我做錯了什麼?」張勝男摀著火辣辣的臉頰,表情凝重,對突如其來的懲罰她心有不甘,尤其近幾個月所受的無理要求,讓她早已瀕臨崩潰的邊緣,如今又沒來由地挨打,她再也無法忍受。
「你還有臉問?林太太說你和一個男人在樓下的空屋同居……你……讓我顏面盡失……」說著說著,陳芬芳掩面嚎啕大哭,歇斯底里的胡亂罵起來。
天!受不了這群愛嚼舌根的長舌婦!同處一室就叫同居?她們的同居定義未免太狹隘了。
「媽,我天天都回家報到,何來同居之說?」不曉得大人的同居定義如何界定?
「你是承認有這回事囉?」陳芬芳根本不去細思,她只聽見張勝男承認的這一段。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張勝男暗叫不妙。言多必失向來是她的座右銘,果然出事了。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又是怎樣?」陳芬芳忽然頭暈目眩,彷彿全世界將毀於一旦,所有的指望都化為烏有。
張勝男不知道該如何向盛怒中的母親解釋。早該在救尹寒之時就想到後果,如今不僅為他情傷,還讓母親誤以為自己和他同居。
「我只是救了他一命,偶爾去看看他,其他的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張勝男以最簡單明瞭的解釋方法,試圖讓母親明白。
「就這樣?」陳芬芳的心直落谷底。女兒愈是說得雲淡風輕,問題就愈嚴重!為什麼?她到底造了什麼孽,讓她連生了五個女兒,大的那四個翅膀硬了就離開家,然後,勝男的成績一落千丈,接著又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
陳芬芳上下左右仔仔細細地瞧著女兒,怎麼她的肚子微凸,近來食慾不振、精神不濟……莫非……
「真的,就是如此而已。」她擔心地打量母親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非常明顯地,母親並不相信她。
「告訴我這是什麼?」陳芬芳拿出留在空屋裡的東西。
該死的尹寒,竟然沒把這些東西清理掉。看著沾了血的床單、衛生紙,張勝男不必猜也知道母親心裡的想法,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算了!既然老媽要那麼想也沒辦法,多爭辯是無濟於事的。說實話,她老早就想氣氣老媽,但卻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既然母親自己找到大好機會,不用白不用。
「你都這麼認為了,我無話可說。」張勝男完美的演出,讓陳芬芳深信不疑。
「你沒家教!」又是一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張勝男臉上。
挨了第二個巴掌,張勝男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生活全在母親的控制下,無從捉摸她的喜怒,只能將心思寄託於書本,以求不惹怒她。但在忍受這許多年後,她有些恨,還有一肚子氣,任憑成績再好,也不曾聽到半句出自母親口中的讚美;但只要稍有退步,卻少不了一陣打罵,還得低聲下氣裝出一副知錯能改的模樣,好平息母親的怒氣。
「有沒有家教應該問你自己。」很小聲,還是讓陳芬芳聽見了。
「反了!反了!天地都顛倒了!好,你行,你厲害,小小年紀就會藏男人。你滾!給我滾得越遠越好。」陳芬芳口不擇言地大罵,扭曲的臉、瘋狂的叫囂,讓張勝男心生畏懼。
爸爸還沒下班,姊姊們又全搬出去了,她真的害怕母親會做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急之下,她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