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散去的熱鬧,使得突然安靜下來的乞巧樓,有些落寞了。
月亮移到了最高點,夜也已經更深了,一陣風吹來,但見銀河橫空,幾點疏星伴著輝映,寂靜無人的院子裡因為幾條小小的黑影,又重新熱鬧了起來。
君家四姐妹手裡各自拿著東西,輕手輕腳的登上了乞巧樓。
「小妹,你真的要試呀?」手裡拿著兩根大紅蠟燭的是老大君迎夏,一向愛哭的她眼裡含著兩汪淚水,隨時都會掉下來似的。
「試試看有什麼關係,又不會怎麼樣,不過是個傳說而已呀。」搶著說話的老二君嬉夏,她一向實際,小小年紀就很精明,冒險犯難別人去,她敲敲邊鼓就行了。
老三君靚夏抱著一面銅鏡,力氣可真不小,好吃的她嘴裡還咬著半個甜餅,含含糊糊的說:「快點啦,先試試看行不行。」
「東西先放下來。」老四君瀲夏揮了揮手,抱怨似的說道:「來得真慢。」
要是錯過了時辰,那不就壞了她的大事嗎?
今天是七夕,傳說是牛郎織女夫妻相會的日子,家家都懸燈結綵,搭設綵樓並擺設桌案,盛放瓜果酒肉向銀河焚香祝拜,祭祀牛郎、織女雙星。
從小七夕的故事聽多了,一點都不新鮮了,今年十歲的她對什麼織女乞巧啦,或是聽娘親說些老掉牙的故事,早已經失去了興趣。
但是婢女奉珠說的傳說她可就躍躍欲試了。
傳說在七夕子丑相交之時,在月下擺上銅鏡一面,焚香向織女祝禱後,可以從鏡中看見自己未來相公的模樣。
只是祝禱的香若沒焚完,或者是中途熄滅,那麼就會在對方的身上留下無法改變的缺憾。
因為有這個但書,所以其他三人就有些猶豫了。
可是瀲夏才不管,反正要冒著危險變成麻子、歪嘴斜眼、駝背跛腳的人又不是她,她才不會因此卻步哩。
四個人擺好了銅鏡,點起了香燭,迎夏還是有些猶豫,「小妹,你確定嗎?要是香熄了,那該怎麼辦才好?」
「又還沒有熄,幹嗎擔心這個?」嬉夏也很好奇,但沒那個勇氣拿未來的夫婿冒險,只好催促小妹上場。
一向愛湊熱鬧的靚夏根本沒想過自己也可以試試,只是單純的喜歡看熱鬧而已,「快呀,快把你相公弄出來我們瞧瞧看。」
瀲夏看大姐一副很擔心的樣子,於是笑著說:「不會有事的啦。要熄了這炷香也不是容易的事呀。」
想想也對,畢竟燃著的香又不是蠟燭燈火,被風一吹就會熄了。
「那你要小心一點喔。」
「知道了。」瀲夏擺好了紅燭,焚起了香對著明月祝禱著,「織女娘娘,我是君瀲夏,我想知道我未來的相公什麼模樣,拜託你幫幫忙吧。」
一陣涼風吹過,花香頻送,四個姐妹八隻眼睛緊緊的盯著銅鏡,生怕上面有什麼特殊變化,而自己沒看見那就遺憾了。
「什麼都沒有呀。」靚夏喊道:「騙人的。」
「等一下嘛。」瀲夏皺起了眉,香可是握得死緊,「我才剛說完,說不定織女娘娘還沒聽見。」
「說的也是,要把妹夫帶到鏡子來也要時間嘛!」嬉夏笑嘻嘻的說:「再看看吧。」
她就知道傳說只是傳說嘛,只能騙騙瀲夏這種小孩子,她可不會上當的。
「沒有就算了,咱們趕緊回房去吧。」怕事的迎夏好想趕快結束,「要是給爹娘知道了,一定會挨罵的啦,哈啾……」
半夜不睡覺跑到外面來吹風,她一定會著涼的啦,嗚嗚。
「等等……」瀲夏拉住了姐姐們,瞪大了眼睛問道:「看!鏡子裡是不是有東西?」
「真的耶!」靚夏興奮的大叫,「有了、有了!」
「我看!」嬉夏二話不說的湊到鏡子前面。
「蝴蝶!一隻蝴蝶!」四張嘴巴一起喊了起來,同時回過頭去。
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就停在綵帶上,被倒映到了鏡子裡。
「哈……」嬉夏一笑,「我就說是騙人的吧。」她剛剛還以為真的會有什麼奇妙的事發生呢,結果不過是一隻蝴蝶飛來而已。
靚夏傻呼呼的說:「不是騙人的,鏡子裡真的有東西耶。小妹以後是要嫁給蝴蝶嗎?」
「那是巧合吧。」迎夏拉著她道:「咱們園子裡蝴蝶多,它剛好飛來而已。」
瀲夏難免有些沮喪,「怎麼會沒有呢?難道弄錯了?」
可是她都是按照奉珠說的做呀,每個步驟都規規矩矩的,應該不大可能出錯呀?
難道她以後真的嫁給蝴蝶嗎?
「三姐,你來試試看好不好?」四姐妹中她跟老三最好了,因為她比較好擺弄……
「好哇。」靚夏一口答應,正想去點香時,突然聽到呼喚聲四起。
「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一下子而已,好像全家人都醒了,也發現她們都不在床上,因此四下找尋。
「你們在哪裡呀?」
「慘啦!老爹來啦!」嬉夏探頭一望,「快,東西收起來!」要是給一向話多又唆的老爹知道她們在幹嗎,大家耳朵就有得受了。
四姐妹亂成一團,吹燭火的吹燭火、藏鏡子的藏鏡子,小小的乞巧樓上空間不大,一下你撞倒我、我踩到你,又是呼痛聲又是道歉聲。
「啊!」瀲夏大叫一聲,定定的看著手上的香斷成兩截,落到了腳邊去。
「斷啦?」迎夏緊張得都快哭了出來,「是我撞到的嗎?」剛剛亂成一團,也不曉得到底是誰碰斷的。
如果是她的話,那她的罪過可大了。
「不要緊,還沒熄……」嬉夏雖然老嚷著不相信,但知道小妹一向迷信,香斷了這算是壞兆頭,她一定會耿耿於懷。
她趕緊彎腰去撿,而靚夏也碰巧要去撿,兩個人同時低頭,撞了個頭昏眼花,雙雙跌倒。
「你們在幹什麼?」君昀匆忙的奔上乞巧樓,一看女兒跌成一團叫痛,心裡一急大踏步而過。
「站住,」瀲夏尖叫道:「別動!我的香呀!」完了完了,這下子香非熄了不可。
君昀一腳踩落,聽到女兒尖叫,隨即緊張的不動,「什麼?」
靚夏也緊張兮兮的爬過去,用力扳起老爹的腳,探頭一看立即哭喪著臉,「糟啦!小妹要嫁給王二麻子啦!」
迎夏立刻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什麼?真熄了嗎?」
「我說那是騙人的,幹嗎當真啦。」嬉夏力圖鎮定,其實心裡也有一點點的相信,但姐妹裡她最精明,要是連她都亂了陣腳,其他人就別說能冷靜了。
君昀則是一頭霧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啦?」
瀲夏看了看手裡斷成半截的香,勉強的笑了笑,「對呀,我才不相信呢。一點都不相信!」
她什麼都沒看到呀,算不得數的。
織女娘娘,不算數對不對?對不對?
「真可惡!那女人到底有什麼毛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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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這聲怒斥而來的是一張被翻倒的桌子,桌上的盆栽和古董花瓶應聲而碎,嘩啦啦的滾了一地。
長相斯文俊秀的青衣男子一臉怒容,但仍是威風凜凜的坐在太師椅上,倒是他旁邊的壯漢捺不住怒火的掀翻了桌子,怒氣沖沖的破口大罵,「她到底以為她是誰呀?」
「一定是你這臭婆娘沒盡力!」這名滿臉橫肉的壯漢,一把就揪住了鬢邊簪著大紅花的媒婆,大聲道:「是不是想找死呀!」
王媒婆又惶恐又著急的用絹子擦了擦滿是口水沫子的臉,向俊秀男子賠笑道:「四爺,我說你也別發火。這事也不是沒希望,讓我再去多走動幾趟,說不定就成了。」
「廢話。」壯漢將她一扔,蒲扇似的大手往青衣男子一比,「我們家四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家財萬貫錢多得能壓死人,那臭娘們太不知好歹。」
「是是……」王媒婆連連賠笑,額頭上儘是汗,「我再去說說,這門親事我是非說定不可。」
「沒成你就倒大霉了。」熊勇威脅著,「哼,什麼死人你都能說成活的?我看你這張嘴也只會吃飯和吹牛!」
「四爺呀,這結門婚其實也不難,只是小姐要求多了些,我看您就……」話都還沒說完,就慘遭宮四冷眼相瞪。
她只好把話往肚子裡吞,改改臭脾氣和學當好人這兩件事,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我就怎麼樣?求她是不是?」他站起身來,一腳將碎裂的花瓶踢得老遠,皮笑肉不笑的說:「王媒婆,你收了我的前訂,事情辦不好,應該知道會有什麼麻煩吧?」
他宮四的銀子可不是這麼容易拿的,呵呵。
「知道、知道!」王媒婆點頭如搗蒜,生怕一向厲害的四爺要她將銀子加倍的吐出來,那她只好帶著全家去上吊了。
那麼多的銀子,她哪賠得出來呀,當初真不該貪那優渥的紅包,答應了替他去說這門親。
「那臭娘們不肯答應,是不是嫌聘金少?」一向最護主的熊勇罵道:「不然就是你說錯了什麼話。」
宮四微微一笑,將大發雷霆的事情交給熊勇去辦,他一向不喜歡發脾氣,人家說和氣生財嘛。
為了要生財,他當然得和氣一點嘍。
要不是他老姐說要他娶個知書達禮、進退得宜的大家閨秀來匡正門風,他才懶得理那個老秀才的窮酸女兒。
搶著對他宮老四投懷送抱的女人比牛毛還多。
有什麼道理非要他娶那個女窮酸不可?
「要是錢的問題那還好辦。」王媒婆愁眉苦臉的說:「偏偏杜小姐是嫌……嫌四爺你人品不好。」這人品問題其實是見仁見智啦,像她一點都不覺得家裡開賭場、設當鋪、放高利貸,沒事魚肉鄉民、橫行風華的宮四爺人品不好。
男人只分兩種,那就是有錢有勢和沒錢倒霉的,人家宮四爺說好說歹也是個國舅爺,他大姐可是當今皇上的貴妃,可說是一家顯赫,連風華縣令、嘉興府台都搶著巴結的人物。
「還囉嗦!滾啦!去告訴她,她家那三分爛地是誰幫她討回來的。」熊勇又踢翻了一張凳子,對王媒婆罵道:「嫌四爺人品不好?呸!我看四爺是對她太好了!」
宮四也不悅的抬高了眉毛,火氣有些大的說:「叫她少給我拿喬,四爺我已經沒什麼耐性了。我幫了她這麼個忙,她報答一下也是應該的吧?」他眼睛一瞪,「少囉哩囉嗦的嫌東嫌西,她還沒資格。」
害他這麼沒形象的大發脾氣,一點都不像他了。
平常他可是笑容滿面,很有禮貌的青年才俊,只是扯到錢的時候會有一點點的失去理智而已。唉,這個臭女人為什麼要惹得他大發雷霆呢?
「我說啦。」王媒婆歎道:「杜小姐說呀,四爺你這叫市恩,最壞的人才這樣。」
難得做好事的四爺幫了杜家一個大忙,把被一群潑皮騙走的祖產搶回來,人家可是一點都不感激。
大概是杜小姐也知道那群潑皮是四爺的手下,所以這才會少了幾分感激之心,要是尋常人早就搶著以身相許了。
「什麼市恩?」他開始不耐煩的皺著眉,「你叫她少跟我拽文,我聽不懂。」
想他宮四識字不多,連自己的名字也得宮連上四才勉強認得,跟他拽這些狗屁文,他哪聽得懂?
「四爺,這臭娘們太囂張了。」熊勇忿忿的說:「我帶幾名兄弟去教訓一下,包準她乖乖上花轎,不敢再亂放狗屁。」
不過是識得幾個字,就真的以風華才女自居啦?四爺是逼不得已才對她客氣,他熊勇可不興這一套。
「你閉嘴。」宮四來回踱了幾步,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杜小笙一向眼高於頂,會吟幾首詩、寫幾個字就驕傲得不得了,架子可大了。這種女人性子烈,要是用強的八成會四處去告,鬧他個雞犬不寧,不如就順她的意,先想辦法把她娶到手再來整治。
他就不相信騙個女人有那麼難。
宮四衣袖一甩,換上了一副笑容,「好。你去跟她說,本大爺願意為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王媒婆一臉震驚的看著他,像是聽見了全天下最恐怖的鬼故事似的,臉上的五官完全的扭曲,無法在原來的地方乖乖的定位。
「嘴巴張那麼大幹嗎?想討拳頭吃呀!」宮四臉一沉,「還不走。」
王媒婆像根釘子似的釘在當地,還得勞動熊勇把她掃走,「他奶奶的,這次要是再不成,一定是這八婆偷懶,我找人去拆了她的招牌。」
「熊勇,你是聾了是不是?」他一個巴掌甩在他後腦勺,「本大爺才剛說要重新做人,你就給我罵粗口,是存心要觸我霉頭呀。」
「四爺,我以為你隨口說說而已。」不會吧,當真從此之後不橫著走路了?那多難過呀。
「本大爺從來不隨口說說。」宮四罵道:「今天起叫那些人嘴巴都給我放乾淨一點,誰要壞了我的好事誰就倒霉。」
他繼續吩咐,「以後出門也不許帶傢伙了,成天逞兇鬥狠的,像話嗎?」
「可是四爺……」熊勇顯得一臉為難,「出門不帶傢伙,手裡空著挺怪呀。」手裡一把齊眉短棍可以防身又可以嚇人,打起架來、拆別人招牌時特別好用,這已經成為宮家壞嘍的招牌了呀。
「那就拿這抵著先。」他隨手塞了一把摺扇到他懷裡,「學做斯文人,懂不懂?」
他自己學好不算什麼,叫手下那群壞東西一起當好人,想必杜小笙會很滿意。
「不懂呀,四爺。」熊勇垂頭喪氣的說。
「沒有慧根。」宮四一哼,「明天起叫賭場管賬的朱八過來。」
他奇怪的問道:「要做些什麼?」
「還能幹嗎?當然是學讀書寫字。」他搖頭晃腦的念道:「之乎者也一下,沒三天我也能變聖人。」「可四爺你這手打懂事以來就沒握過筆桿子。」熊勇看他愈說愈認真,還真是擔心,「成不成呀?」
「不成也得硬上。」他要是娶不著杜小笙,就會倒大霉,他可不想眼前的一切因為她的不識相而丟了。
「不過四爺你想學讀書做文章,朱八那傢伙成嗎?」朱八了不起也只會撥撥算盤,真正要說到滿肚子學問的,那就是二爺啦。
不過四爺一向驕傲,要他跟賴著讓他養的二爺討教,他說什麼也不肯的。
「當然不成啦!我叫他來給我寫張條子,招聘西席。」家裡擺個先生,夠誠意了吧。
熊勇咧開了大嘴傻笑,「嘿嘿,四爺要請先生入府?嘿嘿……」這可是從來沒有的大事。
家裡開賭場的可是很忌諱書的。
因為書等於輸嘛,所以偌大的宮家除了二爺的竹園以外,可是一本書都沒有過,因為怕觸霉頭嘛,要是天天書、這也書那也書,這生意還能做得久嗎?
「笑什麼?」宮四又敲了他一記,「還不叫人來。」
怪只怪他那個貴妃姐姐,也不知道到哪聽了誰的閒言閒語,說他在鄉里作威作福、魚肉鄉民,是個壞得徹底的地痞流氓。
這真是個天大的冤枉,也不知道是哪個多嘴的人不遠千里的去搬弄唇舌,要是給他知道了,非擰下他的狗頭不可。
他娘也是個軟耳朵的,聽了姐姐的話就信了,也不想想他們家的賭場、當鋪、票號都不是他創的,他只是更加發揚光大而已,讓自己的生意日進斗金。
其他小至什麼緞子鋪、生藥行、絹絨線行,大至江船走鏢、販鹽、斷魚市哪一樣不是他親力親為,帶著如狼似虎的手下辛苦「打」下來的?
這個節骨眼來跟他說要分家,真是太豈有此理了。
宮家老二是個自命清高的書獃子,老三是個只會喝酒闖禍的傻蛋,因此大大小小的事就全落在他身上了。
這兩個傢伙什麼也不用做,盡會享福、用他辛苦賺來的錢過活,他已經夠不悅的了,居然還得把偌大的傢俬一分為三跟他們平分?
想當年他週歲抓周時,筆硯不愛、刀劍不要,就會抓著黃金白銀把玩,證明他從小就很有商業頭腦,注定大富大貴一輩子。
每賺來了一分銀子就好比他的親生骨肉,分一些給人家可是會讓他心如刀割的。
如果這時候將家產一分為三,那他鐵定會因為心疼而死。
「不分家也行。」貴妃姐姐說了。
聽說風華才女杜小笙飽讀聖賢書,恭謙溫良舉止得宜,若能得她為妻必能匡正被宮家金銀腐化的門風。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這種行為端正、循規蹈矩的人同處一室、共臥一床,久了也會有潛移默化之效。
「不分家可以,那就一定要娶杜小笙。」宮貴妃斬釘截鐵的說。
他相信他那個因為吃太多山珍海味,而腦袋糊塗的姐姐一定說得到做得到,他若娶不到杜小笙,這一切的榮華富貴可會跟著煙消雲散。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他可以預見他多年來用心血累積的財富,會以一種很快的速度在呆子和傻蛋的手裡敗光。
這真是天理難容,人間第一大慘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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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寒光劃過漆黑的天際,迸出了成千上萬個紫葡萄,又像明珠倒垂著潑上了水晶簾箔。
上百個轟雷,在空中炸出一個又一個的炫目色彩,猶如萬盞金燈衝散了天上的群星。
人人仰頭向天大聲鼓噪叫好,惟恐錯過了精采絕倫的煙花。
上元節,一個燈的世界、火的海洋,使繁星失色明月為之黯然的熱鬧節日。每年此時,家家戶戶點放花燈,城中一片通明,路上摩肩擦踵的俱是出門賞燈玩樂的遊人。
「四小姐!」一名圓臉丫環手拿著長柄荷花燈,踮高了腳尖,在擁擠的人潮裡放聲大喊,「四小姐,你在哪裡呀?」
一名小廝模樣的少年奮力的排開眾人,擠到了丫環旁邊,「金月,找著人了嗎?」
「沒有呀!」金月一跺腳,急得淚花在眼裡亂轉,「這人生地不熟的,小姐能跑到哪去?」
剛剛瞧雜耍團踩高蹺、鬧猴戲時,四小姐明明就站在她旁邊,怎麼才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小廝長貴說道:「我說表小姐八成貪看熱鬧,到別的地方去瞧新鮮了。這麼大個人了,總不會丟了吧?況且表小姐可不是好欺負的,絕不至於吃了別人的虧。」
他看這個表小姐也是個愛玩、愛熱鬧的女娃,每次來都拉著他家那個傻乎乎的少爺四處闖禍,她的個性又強、口舌又伶俐,要說有什麼人能欺負了她,他想也不大可能。
金月雖然因為找不著小姐而有些心慌,可是想想長貴說的也對啦,從來只有四小姐給人難受的份,別人可還欺不到她頭上去。
「那我還是四處找一找吧。」金月說道:「長貴哥,麻煩你給我帶路了。」這裡畢竟自己不熟嘛,她可不希望找不著小姐反把自己給丟了。
兩人前腳才剛走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就從「八仙過海」的紙燈下竄了出來。
只見她戴著一頂白貂皮毛的雪帽,頸中掛了一串渾圓柔和的明珠,身上穿著一襲白綾衫,衣領的地方翻出了一片狐裘,又披了一件白狐大氅,整身都充滿著富貴氣息,相當的引人注目。
「跟得比見了蜜的蜂還緊,煩人。」瀲夏撇撇嘴,抓過自己油黑的辮子繞在指上玩了幾下,「月老祠,可給我逮到機會去了吧。」
聽說嘉興風華的月老祠靈驗非凡,她早就想去瞧一瞧,順便叫月老給她找個如意郎君。
都十八歲了還嫁不出去,想想實在有點糟糕。
都是她老爹不好,每個上門求親的人,他都能找到理由拒絕人家,東挑西撿的顧慮這擔心那的,把四個如花年華的女兒放在閨閣裡蹉跎時光,實在是罪過呀。
君家四姐妹的誕生說來奇妙,又有些神話色彩。
十八年前事業有成但膝下猶虛的君老爺,某日在市集裡見著了一條銀光閃閃的龍魚,覺得此魚眼泛淚光甚有靈性的感覺,不忍心它成為俎上肉,於是買下了龍魚並將之放生。
當晚他就做一個夢,夢見了一對身著銀衣的美男子、美婦人前來跟他謝恩。美婦人說她本是北海龍魚之妻,因為貪玩化身為魚誤入羅網,又因有孕在身而無法發揮神力逃離,幸蒙他所救,故特來報恩。
聽說他膝下無子,於是分了四女給他。
醒來之後,君昀本以為是南柯一夢,誰知夫人居然真的傳出了喜訊,十個月後誕生下四名女娃。
老大迎夏生來就愛哭,掉下的眼淚居然會變成一顆顆的珍珠,君昀怕因此惹禍引人覬覦,所以不許全家談論此事,但紙終究包不住火,還是有些流言隨著時間的過去而傳了出去。
老二嬉夏為人精明、個性利落,小小年紀就懂得經營自家的生意,還做得有聲有色。只是她一時半刻離不了水的怪癖,也讓君昀有些頭疼。
老三靚夏天生樂觀正義感十足,長得嬌滴滴的,力氣卻大得嚇人,吃起東西來就像魚兒一般的不知節制,要是君家窮一些,還真養不起靚夏這個大胃王。
老四就是她啦,除了脾氣壞一點、嘴巴刻薄了一點,其實也是個人見人愛的小美人,只是她有個不大見得了人的毛病,那就是她背上有一塊約小指大小的銀色鱗片,就像魚鱗似的。
君昀成日都在煩惱四個女兒的婚事,生怕她們因為一些異於常人的特徵而受苦,因此不敢答應任何人的求親。幸而大女兒迎夏遇上了個出身富有的郎君,不用擔心是因貪財才想娶她,而是真心相愛,但對其他三個女兒,他還是無法放心。
然而他的小心翼翼可就讓瀲夏頗有微詞了。
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女兒都養了十八年了,沒給人家找個如意郎君風光大嫁,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既然老爹遲遲沒有動靜,瀲夏就決定自力救濟,趁著到姨媽家來做客時,到月老祠跟她上幾炷香,打個商量,拜託他賜個如意即君給她。
當然她也不會忘了另外兩個姐妹,有好處大家一起分享,這才是好姐妹嘛。
「姑娘!」一個長相敦厚,臉上帶了些惶急神色的男子往她面前一攔,「請問你看見這人沒有?」她看著他手上一張繪製粗糙的人像,搖了搖頭,「沒瞧見。」
男子喃喃的道了謝,這麼冷的天還流了一頭汗,「這可糟了。」隨即又問了問旁邊的人,有沒有看見畫裡的男子。
瀲夏也不以為意,隨便問了人月老祠該怎麼走,就邁著輕快的步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