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傳來富節奏的敲門聲。
「進來。」林黛玉的目光停駐在不遠處的鞦韆架上。
進房來的沐音雲清了清喉嚨,「很無聊?」
林黛玉點了點頭,天天關在沐王府裡能不無聊的,她願意拜他為師。
「想蕩鞦韆?」
同樣是女人,按理說她應該很能理解同為女人的黛玉心裡想要的是什麼,可偏偏她這個嫂子和一般女人不一樣。當別的女人認命安分地在家相夫教子時,黛玉想的卻是飛出沐王府。
「如果能出沐王府,我想去見一個人。」
「誰?」方圓百里,沒有她不認識的人。
「大明第一狀師黑濤先生。」不圓滿的婚姻留著何用。
「黑濤是個狀師,你想見他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沐音雲可不想闖禍。
「有些問題想請教他。」
林黛玉說這話的同時,一隻畫眉鳥正好飛進屋裡,停在樑上。
「好漂亮的烏。」林黛玉面露喜色喃語。
「它是藕花的鳥,藕花死後它就飛走了,怎麼今天又出現在濃情小築?真奇怪。」
又是於藕花。「藕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這麼多人在她死後仍對她念念不忘。」
「藕花……是個好女人,這樣好了,你不是想認識黑濤?黑濤和大哥一樣愛藕花,你可以問問他,藕花到底好在哪裡,怎能讓他們難以忘懷。」
「黑濤是你大哥的情敵?」
沐音雲點點頭,「這在沐王府不是秘密,他們倆還曾為了於藕花比武定高下,武藝略勝一籌的人可得到藕花。」
「結果你哥贏了?」
「大哥贏在沉著,其實黑濤的劍法亦不弱,只是求好心切,大意失荊州。」
林黛玉嫣然一笑,「你這麼一說我越來越好奇了,於藕花真那麼吸引人?她很美嗎?」
林黛玉相信男人全是受美顏支配的蠢蛋,她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於藕花的美貌而非美德。
「藕花呀……」她看向林黛玉,若有所思。「藕花的美不及你,你擁有傾城傾國之美,藕花……坦白說她稱不上美若天仙,只是秀麗罷了。」
沐音雲的話出乎她的意料。「藕花不美?我不信,這或許是你的主觀看法,你不想讓我難受才這麼說的。」
沐青雲漾開瞭解的笑。「不信你去問黑濤,他愛藕花,應該最主觀。」
「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咱們走一趟臥龍雅捨。」
「你連臥龍雅捨也知道?」沐音雲有一絲訝然。
「你說的,沐王府公開的秘密,這裡的下人私下和我聊的全是藕花的好,養大了我好奇的心眼,非一探究竟不可。」她甚至遺憾於藕花死得太早,如果她能認識於藕花、和這麼完美的女人做朋友,也許她的脾氣能改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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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乘坐馬車出沐王府,由沐家大小姐和少夫人共乘一輛馬車出門,這在沐王府可是頭一回,馬廄小廝好奇地問:「大小姐,你和少夫人上哪兒去?」
「今天南門有個廟會,咱們想一塊湊趣去,一會兒大人問起,你就這麼告訴他。」
行進中,林黛玉問她:「為什麼說謊?」
「我不確定大哥會有什麼想法,藕花死後黑濤不再踏人沐王府,他們井水不犯河水,我擔心他們會不高興咱們倆這麼做。」
「為何他們不能英雄惜英雄呢?」她以為只有美女心眼才狹小,沒想到男人一樣好不到哪兒去。
「藕花讓他們做不成朋友。」沐音雲淡淡一笑,掀開馬車布簾看車外風光。
「藕花反對他們做朋友?不會吧!我的風格一向是先讓所有愛慕我的男性朋友成為好朋友,如有異議,我就不理他們。」
個性開朗的沐音雲聽出了興味。「這麼說來,嫂子有過許多男性朋友?都是些什麼人?」
「我的朋友可多了,有籃球校隊隊長,有學生會會長,有上市公司小開,有研究助理,有……太多太多了,如果你能去那個地方,隨便一抓就是一把青年才俊,根本不用苦戀賈寶玉那小子。」想起過去,她精神全來了,吃得開的她什麼朋友沒有,可到了沐王府,她成了龍困淺灘。
沐音雲跟不上林黛玉談話節奏,「嫂子,你說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就是……哎呀,我也說不清,說多了你們會以為我是瘋子,有幻想症。」
「嫂子說的地方可是仙境?」
林黛玉聞言噗哧一笑,「仙境?不是仙境,那裡有部分的人過著比地獄更不如的生活。」
林黛玉說得清楚,沐音雲卻聽得模糊。「嫂子說的地方到底在哪裡?」
「在……在另一個空間。」她真是越描越黑,「總之是一個我沒把握是不是能回去的地方。」
馬車平緩地前進,約莫一柱香的時間,臥龍雅合便出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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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馬車,她們倆再步行了一會兒,看見一座高大的樓宇,在樓宇前停了下來,「黑濤的府邸很氣派,我來過一次,那次藕花來這裡過生日,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黑濤喝醉了,說了許多醉話,醉話裡全是對藕花的綿綿情意,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黑濤成了大哥的情敵。」
「哎喲,原來是沐王府的大小姐,真是稀客。」說話的是臥龍雅捨的管家牛嬤嬤。
「黑先生在嗎?」
牛嬤嬤看向站在沐音雲身旁的林黛玉,「你是誰?」
「她是我大哥的新婚妻子。」沐音雲回答。
牛嬤嬤略帶敵意地說:「沐大人變心了?」
沐音雲被牛嬤嬤問得有些尷尬,「我大哥沒有變心,是爺爺逼大哥娶的親。」
「若這麼輕易就變心,當年為何不把藕花姑娘讓給我家公子?」牛嬤嬤怨恨地道。
「都是些過去的事了,現在討論也無解,您就別為難音雲,她能說出道理的話,就能夠改寫歷史了。」林黛玉微笑道。
牛嬤嬤不客氣地回腔:「我又沒問你話,你插什麼嘴。」
好個口氣大的婆婆,讓林黛玉聯想到孤兒院的院長,她算是領教到了。
「外頭的客人是誰?怎麼不請她們進來坐坐。」低沉的聲音穿牆而出。
牛嬤嬤躍起,幾個起落,「跟我來。」
「好厲害的輕功。」林黛玉想起李安導的《臥虎藏龍》。
「牛嬤嬤很忠心,你不要怪她說話不得體。」沐音雲道。
林黛玉只是咧嘴淡淡一笑。
「放心,我從小就和這樣的人周旋,我懂得怎麼調適。」
臥龍雅捨雕金砌玉,堂皇巍峨,有一種沉靜之美。林黛玉不喜歡立在雅捨外的一片牆瓦,過於冰冷、灰暗,想來擁有這樣樓宇的黑濤應是個寂寥、孤單的自負之人。
她跟在牛嬤嬤和沐音雲身後走進雅捨的花廳,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草藥的苦澀味道。
「公子,沐王府少夫人和大小姐求見。」牛嬤嬤道。
黑濤正閉目養著神,一聽來者,睜眼,徐緩一笑,他並沒有露出訝然的表情,只是瞇起一道危險黑眸,冷酷地覷了覷林黛玉半晌。
「坐啊!」他說。
林黛玉無畏地走近他,揀了個靠近他的位置坐下。
「音雲,好久不見。」
沐音雲亦坐了下來。
「是啊,自藕花死後,我們便無機會再見。」
「沐且雲變心的速度真快,不到一年的光景,藕花還屍骨未寒吧!要是藕花地下有知,一定很好奇是誰這麼大的本事搶走了誓言一片癡心待她的沐且雲。」
黑濤銳利的目光投向林黛玉。
「我什麼本事也無,每天吃飽睡,睡飽吃,是個大飯桶。大睡豬。」林黛玉自我解嘲道。
黑濤和她想像的有些不同,真實的黑濤一副白面書生模樣一點也不黑。
「伶牙俐齒。」黑濤啐了句。
「我是嘴上厲害,筆下功夫可輸你一大截。」
黑濤大笑,「少夫人抬愛了,黑濤平凡得緊,一枝筆除了狀子什麼也寫不出來。」
「公子客氣了,黛玉往後還想請您幫個忙哩。」
黑濤定睛看著她,心中百味翻騰,好個玉人兒,沐且雲總有好運道,遇上的女子都是一時之選。
而且她竟是個這麼特殊的女人,迎視他炯炯的目光不迴避,不臉紅,充滿了奔放的熱情。
「你和藕花很不一樣。」他評論。
沐音雲笑道:「看吧!想知道藕花的事來問黑濤最清楚了。果然,他的腦海裡全裝著藕花的倩影。」
「你想知道藕花的什麼事?」他問。
林黛玉聳聳肩,「我今天什麼都不想知道,改天吧!改天再來討教。音雲,咱們走吧!」
「黛玉——」沐音雲不明白興致勃勃的嫂子為啥急著回家。
只見黑濤笑了笑。
「我應該沒得罪你吧!」
林黛玉站起身,喝了一口牛嬤嬤才端上的熱茶。
「沒有,今天來的目的很單純,不過想交個大狀師做朋友罷了,」
「跟狀師做朋友一點趣味也無,以後你慢慢會知道。」低斂著眼,雙臂交握於前,漫不經心地看著一頭露水的沐音雲,莫測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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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王府濃情小築
沐且雲的憤怒,震撼整個沐王府。
真正的惹禍精、罪魁禍首,卻露出無辜的笑,活像個沒事人一樣。
「為什麼背著我到臥龍雅捨?」他的語氣裡透著強烈的火藥味兒。
「你為何這麼生氣?你氣得一點道理也沒有,」她笑看他的狂怒。
「你明明知道黑濤他……」沐且雲突然住了口,「知道黑濤什麼?」她一臉無邪。
「你少明知故問,這不是秘密。」他的不安被挑起,這個小妮子,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知道黑濤是你的情敵?你們曾經一樣癡狂地愛著同一名女子?」
他很想忘卻的傷痕,被她扯開了,「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去認識黑濤?你與黑濤為友就是與我為敵。」他的痛苦至今未平,「有這麼嚴重嗎?你們男人心眼不是比我們女人大嗎?怎麼碰上愛情就這麼失態?」
「你到底想怎樣?擾亂我的生活嗎?」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又泛起了波瀾。
林黛玉搖頭歎息,有一點幸災樂禍。「住在希臘的蘇格拉底曾說過:「最熱烘烘的愛情,有最冰冷的下場。」
「蘇格拉底?又是你的朋友?」而且聽起來兩人關係匪淺,他該不會真娶了個萬人迷的妻子吧?
「另一種形式存在的朋友。我要說的是,你不要這麼小家子氣,黑濤說我和藕花很不一樣,絕對不會重蹈當年覆轍,你們不可能像愛藕花一樣同時愛上我的。」
她這樣往自己臉上貼金,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黑濤愛上你?」他還沒想到這一層。
「怎麼,不可能嗎?」她板著一張臉。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也認了!」他能不認嗎?
這種事的機率本就不大,若真一語成讖,他沐且雲無話可說。
「認了?為什麼認了?你這人真奇怪,不是你搶到藕花的嗎?黑濤是你的手下敗將啊,你怎麼這麼沒自信?」林黛玉說的跟真的一樣。
「有很多事,你不明白。」他歎了一口氣。
她拍了自己腦門一下,「我白癡啊,這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情況,我太杞人憂天了。」
「為什麼不可能發生?」他反問。
林黛玉拍了拍他的肩頭,「老兄,你忘了,你不愛我啊,你既然不愛我,又怎會和黑濤同時愛上我呢?」她提醒他,兩人今天的談話根本是在庸人自擾。
他微愣。「是啊,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往事不可能重現。」
她點頭微笑,笑得有幾分苦澀。
「不管怎樣,不許再見黑濤。」他還是不准她。
聞言,林黛玉橫了他一眼。
「你這人怎麼這麼固執?我和黑濤做朋友又沒礙著你,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古代人就是古代人,差了幾百年,靈活度也差了幾百年。」
「什麼幾百年?」
「我說你食古不化。好了,黑濤這個狀師朋友我是交定了,你不准阻止我。」
他不知道嗎?沒有一個律師朋友在她的生活圈行走,她可是一點安全感也無。
「為什麼非要黑濤不可?」他不準備讓步。
「不是非要黑濤不可,而是因為黑濤是名狀師,這對我而言很重要。」
「金陵城的狀師不只黑濤。」
「我要的狀師是一流的狀師,不是一般的阿貓。阿狗。」
「阿貓?阿狗?又是你的朋友?」怎麼她的朋友全取了個怪名字,不是蘇格拉底就是奧莉薇。
「哦——不!我的朋友裡沒有阿貓和阿狗,你別亂扯一通。」
「明天我再介紹另一位十分有名望的狀師讓你認識,別和黑濤扯在一起。」他仍不死心。
「有名望的狀師?他是大明第一狀師嗎?」她問,揚著可愛的俏顏,令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不是第一,可也稱得上是榜眼級的狀師,」
她搖搖頭,直接拒絕。「我只要第一,其餘免談。」
沐且雲見她不聽勸,火氣上揚,「你講不講理啊!怎麼這麼難溝通?」
「你才不講理呢!人家想跟誰做朋友還干涉這麼多,你煩不煩啊!」
「我是你丈夫,你應該聽從丈夫的意見,」
「丈夫又怎樣,一丈之內是我夫,一丈之外……」
她看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閉嘴,「一丈之外呢?說下去啊,怎麼又不說了?」他鐵青著一張臉,她嚥了嚥唾沫,「不說了,免得有人要殺人了。」
她最不會的就是看人臉色,現下差點惹禍上身,他陡然伸出長臂,扣住她纖弱的腰肢,俯首用唇廝磨著她紅粉的嫩頰,嗓音低沉:「一丈之內是嗎?很好,既然你承認一丈之內是我妻,那我就不客氣了。」
「你要幹什麼——」
根本來不及解讀他話中涵義,他的舌已鑽人她的唇內,侵犯她的柔軟一她哩嚀出聲,雙腿一軟,身子不停地發顫,又來了,他又要侵犯她了,只能任他狂肆宰割,她很自己真沒用,竟然無法從他的掠奪中逃開,他將她抱起,置放在大床上,俯視她。「這一回很有機會懷上孩子,你自己要好好小心身子。」
猛地,林黛玉的心揪了下,幽幽開口:「我不要孩子,你不會明白無父無母的孩子有多可憐。」
「誰說孩子會無父無母?」他不高興地道,「有父無母一樣很可憐,」她氣息虛弱。
他轉身,攏起身上略顯凌亂的衣物,瞅著她精巧的小臉,卻無法洞悉她的心思。
「你怎麼老是有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你我身子皆健朗,孩子怎會有父無母,除非你想離開沐王府。」
她的心房乍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想望,在這裡的日子,雖談不上無憂無慮,可也算是衣食溫飽,她嫁的男人,稱不上溫柔體貼,亦不愛她,但有情有義,子然一身的她有啥好怨的?
「我不屬於沐王府。」她說。
「你要搬回賈府?」他問。
「我也不屬於賈府。」
他被她弄糊塗了,既不屬於沐王府,也不屬於賈府,她到底屬於哪裡?
「生下孩子,還你自由,你愛屬於哪裡就屬於哪裡,我在金陵不會久待,你要把握我留在金陵的時間。」
她忘了他是浙江總督,回來金陵省親請的是婚假,就算加上老夫人臥病在床的探親假,他也不可能待上一年半載。她已有預期,他或許會將她擱在金陵。
不過,無所謂,她是新時代的女性,沒有男人一樣可以活得有尊嚴。
該會發生的,總是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