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他真是個英俊的男子,只是五官太過冷硬,眼神也太過冷銳,那緊抿的薄唇,更是讓人懷疑他從來不曾笑過。
「蒼城主,真是巧遇,我正打算要去找你,沒想到這會兒就遇見你了。」她優雅欠身,有禮的招呼,卻暗自猜測著,他究竟是何時來到附近?將她和蒼要軒的對話聽進去了幾成?
他的氣息隱斂透明,若不是她忽然轉身,恐怕永遠也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找我什麼事?」他冷漠地問,與她巧笑倩兮的模樣,形成強烈的對比。
「是這樣的,昨日收到衣裳後,我才想起忘了詢問你和軒公子,究竟是較喜歡龍還是虎?」其實她壓根兒不是忘記,而是故意忽略,如此才有借口再親近他。
自從進入蒼淵城後,她便試圖暗中觀察他,可偏偏他敏銳多覺,難以親近,行蹤更是飄忽不定,令人難以掌握,也許上一刻鐘他還在外城與商人談生意,下一刻鐘,卻可能已回到內城巡視冶鐵情況,或是挖礦進度。
偌大的蒼淵內城蘊有昂貴煤鐵,又藏有深奧的冶煉鑄造之術,因此門禁森嚴,幾乎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為了不打草驚蛇,她始終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偶爾利用他現身於外城的時機,把握機會暗中觀察著他。
只是連日來的觀察結果,仍令人大失所望。
一如冷若冰霜的外表,他對女人同樣是相敬如「冰」,甚至連朝廷賞賜來的美女都「性」趣缺缺,一律轉送給部屬做老婆。
此外,他更是嚴禁城民嫖賭,整座蒼淵外城八街九陌,店舖林立,幾乎要什麼有什麼,可惜就是沒有色與賭。
江湖多是邪魔歪道,哪裡不是酒色財氣?然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蒼淵城卻是一方淨土,邪教之後的蒼衛宮,更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關於蒼衛宮,她還得好好的觀察觀察。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這問題,我該說實話,還是說反話?」他故意重複她才說過的話,別有深意的反問。
哎呀,不好不好,看來她欺負那小子的一言一行,全讓他給撞見了。
「我以為蒼城主公務繁忙,沒想到倒是有聽人談話的閒情雅致。」司徒杏面不改色的從容淺笑,甚至大膽暗諷。
「既是巧遇,聽見妳和要軒談話自然也就是巧合。」他反應犀利,立即拿她說過的話,反過來對付她。
沒料到自己會在口頭輸人,司徒杏先是一愣,接著挑起紅唇,認命的聳了聳肩。
「看來我的運氣還真是不好,竟讓蒼城主撞見我冒犯軒公子,既然如此,蒼城主打算怎麼懲罰我呢?」她問得隨意,彷彿一點也不擔心接下來的遭遇。
「我不會懲罰妳。」他淡漠地說著。
「什麼?」她一愣。
「相反的,我該謝謝妳。」
這一次,她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這男人無事刁難她,有事卻向她道謝?
「要軒年紀尚幼,不懂江湖險惡,我以為讓他在安全的地方學習,便是最好的安排,卻沒想過他也渴望像個普通孩童戲耍,甚至到外頭體驗一切,而妳卻看穿他的心情,幫助他走進城裡,甚至運用現實,教授他處世的技巧,所以我該謝謝妳。」他依舊面無表情,不過說話的語氣卻多了絲溫度。
她詫異地挑眉,沒料到他會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的話,更沒料到隱藏在那冰冷面容下的,竟是如此柔軟的情感。
江湖傳言他冷血無情,軟禁親侄兒,可聽他的語氣,他壓根兒是疼那小子疼到心坎裡去了!
這男人以最沉默的行動,守護著世上唯一的血親,更守護著整座蒼淵城,那些江湖傳聞恐怕只是哪個眼紅的傢伙,故意製造出來的話題罷了。
「蒼城主誤會了,適才我不過是逗著軒公子玩玩罷了,軒公子的心情我可是一概不知。」司徒杏避重就輕的答道,沒打算承這個情。她是春史,混入蒼淵城的唯一目的就是寫史,除此之外,她可不打算太過引人注目。「話說回來,蒼城主還沒回答我適才的問題呢。」他忽然將話題拉回。
他深深的看著她,沒忽略她刻意的閃躲。
「妳作主就好。」
「是嗎?」她斂下眼眸,狀似思考。「好吧,既然蒼城主沒有意見,那我這就先回繡坊構思繡圖了。」她邁開腳步,正打算轉過身。
「妳懂兵法?」他忽然丟出問題。
她停下動作,慢吞吞的再次抬起頭。「不過略懂一點皮毛,只能拿來唬唬小孩罷了。」她泰然自若的說道,嬌艷的臉蛋上始終漾著淺淺的笑意。
「可就我看來,卻不是如此。」他意味深長的說道,深黝難測的黑眸,彷彿可以看透一切。
司徒杏無辜眨眼。「蒼城主的意思是……」
「妳是個聰明的女人,妳懂我的意思。」語畢,他反倒率先轉身離去。
過了長長的吊橋,便是戒備森嚴的蒼淵內城,駐守在城門上的民兵一瞧見蒼衛宮要入城,立即喝令下頭的人將城門拉開。
門開門落不過一眨眼間,當那壯碩的身影消失在城門後頭,司徒杏也終於斂下迷人的笑容,冷凝地蹙起眉頭。
如果她能早點察覺到他,適才她絕不會展露鋒芒,這男人的直覺比野獸還要敏銳,這下對她起了疑心,恐怕往後會更加的注意她,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看來在他查清她的底細之前,她得盡快完成寫史的動作,雖然他不近女色,冷得像座冰山,可只要她想個辦法「煽風點火」,還怕沒有熱情如火的女人融化他這塊冰嗎?
作為西方的軍事大城,蒼淵城在地理位置上,自然有一定的優勢。
高聳險惡的薩闊山自東北朝西南蜿蜒,在蒼淵城的西側形成一道最嚴密的天然屏障,阻擋西方鄰國的侵略,而環繞南方,朝東延伸的培沺江,則是提供便捷的水路,讓各地支持的戰船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彙集到蒼淵城。
相對的,天下太平的時候,培沺江卻也成了最方便的水路,讓東、南兩方的商人旅客能夠自由進出蒼淵城。
就因為看中蒼淵城的地利之便,五年前,蒼衛宮便大刀闊斧的將蒼淵城改造為兵器之城,於內城大興冶鐵爐、鑄造廠,於外城廣設兵器樓。
此後,蒼淵大港不分四季,總是泊滿來自各地的大船,外客絡繹不絕,城裡的店舖一間接著一間開,全城百姓的生活日益安穩富裕。
只是凡事有得必有失,雖然生活改善,可隨著外客頻繁的進出,蒼淵外城也逐漸成了龍蛇混雜之地。
雖然懾於蒼衛宮的威嚴,大部分的江湖人還能安分守己,但總有幾個初出茅廬,或是惡習難改的江湖敗類,不知死活的計劃幹壞事。
時值黃昏,幾十名婦人紛紛自繡坊裡快步走出,趕著回家燒飯煮菜,而教了一整天刺繡技巧的繡娘們,也終於能夠放鬆心情,步行回到附近的秋澄樓。
秋澄樓是萬縷城繡娘的住所,向來禁止男賓靠近,繡娘們三五成群,一路上有說有笑,卻沒有人注意到西邊的竹林裡,有兩抹黑影正虎視眈眈的盯著她們的一舉一動──
「司徒,妳聽說了嗎?聽說兩日前,有人看見蒼城主跟個女人甚為親密的走在一起。」一名女子忽然自後頭來到司徒杏的身邊。她也是萬縷城的繡娘,名喚賀心,雖然年輕貌美,卻愛仗著資深,成天司徒司徒的叫著,彷彿她才是老大。
「有這等事?」司徒杏微微一笑,佯裝不知情。
「當然,我還聽說城裡半數以上的女人全氣壞了,正四處追查那女人的身份。」賀心噘起小嘴,大聲抱怨:「不過我想,那女人一定是混江湖的,那些江湖俠女向來不知羞恥,就算公然勾引蒼城主也不足為奇。」
「聽起來蒼城主挺受歡迎的。」挽著竹籃,司徒杏配合著閒聊。
「當然,坊裡的姊妹們都偷偷愛慕著蒼城主,難道妳不是?」賀心瞪大眼,半是好奇、半是刺探的問。
她輕輕一笑,使了招四兩撥千金。「我今年二十五歲,就算有愛慕的人,恐怕也沒人看得上眼吧?」
「說得也是,妳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賀心勾起嘴角,忍不住驕傲的挺起胸膛。雖然外貌身段她皆不如司徒杏美艷迷人,可年輕就是本錢,今年她不過一十八歲,才不像某人是個沒人要的老姑娘。
颯颯颯!
竹林裡傳來輕淺的腳步聲,兩抹黑影正迅速朝某個目標前進。
「對了,我聽說巧兒也在調查那名女子的身份。」司徒杏忽然指向走在竹林外緣那落單的小姑娘。「瞧,巧兒就在那兒,或許妳可以過去找她聊聊。」
賀心雙眼一亮。
「真的?也好,我這就去找她。」語畢,她立刻迫不及待奔向巧兒。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竹林裡那輕淺的腳步聲也頓時消失,幾不可聞的咒罵聲飄蕩在竹林間,若不是耳力極好的人,絕對聽不見。
勾起嘴角,司徒杏也晃到竹林的外緣,只是走著走著,她卻忽然轉身,沿著原路朝繡坊走去。
橙紅的夕陽,在她婀娜的身軀鑲上一層薄薄的暈黃,更將她精緻的五官照映得更加出色,耐貼躺在地面的黑色長影,顯得纖柔迷人,卻也形單影隻。
竹林裡再次傳出動靜。
兩道腳步聲方向驟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接近,她面不改色,加快腳步與其它的繡娘拉遠距離。
秋日的夕陽總是暗得特別快,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竹林深處已幽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陰森得讓人毛骨悚然,繡娘們紛紛加快腳步,趕著日落之前回到秋澄樓,寬闊的石板路上,再也沒有其它人影,甚至也聽不見其它繡娘們嬌軟的談話聲。
唰!
兩抹身影終於自竹林裡竄出,猝不及防的將司徒杏團團圍住。
「好標緻的小美人,天就要黑了,想要去哪兒啊?」
「該不是迷了路,找不到路回家吧?」
兩個男人一搭一唱,不懷好意的笑著,毛茸茸的大掌迫不及待朝那張美艷的臉蛋探去,急著想品嚐那誘人的晶瑩雪肌──
「兩位俠士請自重。」司徒杏一個側身,竟輕易的躲過襲擊。
「自重?」兩人哈哈大笑,彷彿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那兩個字咱們從來沒聽過,也聽不懂,倒是姑娘一人寂寞,不如讓咱們陪陪妳。」話還沒說完,色慾熏心的兩個人早已張開雙臂,向前撲去。
纖柔身軀靈巧旋身,再次閃過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