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著痕跡地掃過婦人們身前的繡架,發現繡布上不僅有華麗的圖紋,還有幾行曼妙詩文,不禁更加確定心中想法。
蒼淵城百姓多是武人出身,城民大多不識字,更不懂何謂商機,絕對想不出「情絲如繡」這等一石二鳥的計謀。
事實證明,有人企圖以賺錢之名蠱惑城裡婦人,間接煽動一群女人的芳心,而所有線索都指向繡坊,又或者該說是──
指向她。
「繡帕。」他低聲點出主題,不容許她再裝瘋賣傻。
「原來是繡帕。」她終於恍然大悟。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就等著她開口解釋,沒想到她卻忽然轉過頭,巧笑點出幾個人名。
「賀心、巧兒、蘭若、情情,蒼城主是來問繡帕的事,妳們這幾日不是托人送去許多繡帕嗎?快過來啊。」她笑得好甜,對著繡坊裡最貌美年輕的四名女子,熱情的招手。
沒料到蒼衛宮真為繡帕而來的,四名女子登時臉紅如霞,一個比一個還要含羞帶怯,卻沒人敢真的走到蒼衛宮面前。
唉呀,司徒也真是的,怎麼直接點出她們的姓名?這、這──這多羞人哪!
「你們慢慢談。」她噙著笑意,轉身就想要走,誰知卻被人捉住手臂。
古銅色的大掌猝不及防的捉著她,沒有弄疼她,卻也沒有將禮教放在眼裡。
她緩緩抬眸,看向他冰冷的俊容,不禁暗暗抽氣。正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這男人向來不近女色,卻公然對她動手動腳,分明是想陷她於不仁不義,讓所有女人有借口將她亂棒打死──
「我是來找妳的。」他沈聲公佈,讓繡坊的人全都聽得見。
她努力維持笑容。
「可我沒送繡帕,蒼城主怕是找錯人了。」她四兩撥千金,短短兩句話,就與他撇清關係。開玩笑,她還想長命百歲呢!
「妳確實沒送繡帕。」他瞇起黑眸,語氣凜冽得令人心驚。「妳送的,是天下大亂。」
「什麼天下大亂,要發生戰爭了嗎?」她麗眸微瞠,徹底裝傻。
他瞪著她,明白她是存心裝糊塗,除非拿出證據,否則她永遠不會乖乖認罪。
腳下一轉,他大步來到繡架前。
「這些繡帕都是妳們繡的?」他問著司徒杏所教授的一群婦人。
沒料到城主會突然問話,婦人們全都迅速站了起來,畢恭畢敬的點頭。
「稟告城主,是的。」
「繡帕上的繡圖是誰構思的?」他又問。
「是咱們拜託司徒姑娘繪給咱們的。」所有婦人口徑一致,不敢隱瞞。
蒼衛宮別有深意的看了眼司徒杏,接著邁開步伐,一一審視繡架上未完成的圖紋和文字。
「繡帕上的詩文又是誰告訴妳們的?」
婦人們再遲鈍,也總算察覺到事情不對勁了。
這幾日她們日夜趕工,就為了多賺幾兩銀,壓根兒無暇注意外頭發生了什麼事,可看城主的臉色似乎是相當的不高興,難道她們繡的繡帕惹出麻煩了?
「是、是、是……」
所有人妳看我、我看妳,竟沒有人敢出口回答,就連在旁觀看的繡娘們也一個個噤聲,總算明白蒼衛宮壓根兒不是來挑新娘的。
「我要答案。」蒼衛宮停下腳步,回頭掃過所有人,一身氣勢不怒而威,嚇得婦人們將頭壓得更低,不敢與他對視。
雖然不曉得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可她們幾乎可以確定,那些繡帕一定惹出麻煩了,只是這昨日商家才說過賣得很好,催著她們多繡幾條,怎麼今日城主就找上門來了?
司徒姑娘好心幫她們繪圖,還私下教她們認字,要是繡帕真惹出麻煩,無論如何,她們絕不能牽連她──
「是我。」一道嬌嫩嗓音,忽然打破沉默。
「司徒姑娘?!」婦人全都驚愕的看向司徒杏。
她朝婦人們淺笑搖頭,逕自走向蒼衛宮。
「是我,那些詩文全都是我教她們的,難道貴城城規裡,有禁止外人教授詩文這一條?」她停下腳步,仰頭笑望著他。
他依舊面無表情,眼神卻閃過一抹光芒,瞬間明白她的計謀。
「沒有。」他回答。
「那禁止將殘布加工製成繡帕?」她加深笑意,眼眉之間有說不盡的狡獪。
他看著她,眼神更加湛亮。
「沒有。」
「那禁止私下兜售繡帕?」
「沒有。」
他的回答始終相同,語氣也始終穩淡。
麗眸晶亮,她揚起柔柔的柳眉,笑得好不無辜,也好不挑釁。「既然都沒有,那蒼城主究竟是想和我談什麼呢?」
喝!繡坊裡,所有繡娘全都狠狠的抽了口氣,不敢相信她竟敢用這種口氣對蒼衛宮說話。
莫怪才入城沒多久,她就被責罰繡衣,原來全是因為態度太過傲慢,本來她們還懷疑她是別有居心,打算藉此博取蒼城主的注意,看來一切都是她們多心了。
這次,她鐵定惹惱蒼城主了!
「的確,或許我們該談點別的。」湛亮黑眸瞬也不瞬的直盯著她,莫名讓她頭皮發麻。
「蒼城主的意思是?」她力持冷靜。
他沒有回答,而是像想通什麼似的,深深的打量著她。
每次見面,她總是表現得令人刮目相看,她既狡獪又靈敏,卻又深諳樹大招風的道理,總是將自己隱藏得極好。
雖然他不清楚她為何要「煽風點火」,暗中鼓動那些女人作亂,不過她倒是提醒了他,蒼淵城確實需要一位當家主母坐鎮。
近幾年來江湖動盪不安,連帶局勢也產生劇烈變化,蒼淵城必須在短時間內更加的隱固壯大,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確實得盡早挑出能力卓越的人才,和他一塊兒守護城民。
只是他天性偏冷,對於情愛毫無興趣,因此這樁婚姻,只能是銀貨兩訖的交易──
他要的,是即便失去他,也能一生守護城民的女人。
他要的,是即便失去她,他也能無悲無喜過完一生的女人。
而她,該是不錯的人選。
「蒼城主?」在蒼衛宮的注視下,司徒杏不只是頭皮發麻,連背脊都開始發寒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總有一日,妳會知道的。」他莫測高深的道,接著一如來時的突然,下一瞬間竟也突然轉身離開,留下司徒杏無限的不安。
她必須承認,她實在摸不透這個男人,尤其近來他看著她的目光,似乎愈來愈詭異。
雖然今日她小贏一局,可她有預感,將來她未必能夠繼續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