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回到辦公室,胸疼發悶,無法自已。
他明明就在這裡……明明無論她來問什麼,他都願意回答她,她卻寧可拿熱臉去貼冷**,甚至打給千里之遙的陶蜜亞,也不肯來貼靠近距離的他。
他忽然發現,自己這一輩子按著立定好的目標一路走來,不曾對不起過誰,唯獨對她,欺瞞利用、暗處窺伺、任性轉調,管他正當不正當的手段,全在她身上使了一回。
其實到頭來,他只是想她能好好地看自己一眼,露出過往那般的柔麗微笑,問他天氣冷了,要不要加件衣衫。
但現在,似乎連這都變成了一份奢想。
偏偏……他是那個最沒資格抱怨的人。
半個月過去了。
平心而論,簡礎洋並沒打算讓杜樂茵發揮什麼了不得的功用,這與個人能力無關,她沒接觸過這方面工作,若要說在短期內諸事上手,未免太天方夜譚。
杜樂茵自己也明白,所以她只求公事上別拖累太多,不懂的事盡量請教、搞懂,秘書室的人一開始都迫於簡礎洋的yin威,但見她態度認真,不免也會偷偷地稍加提點。
對此,簡礎洋已是睜隻眼閉只眼。人心不會按規劃好的方向走,杜樂茵令他格外無力地明白了這點,即便縮短了實際距離,也不代表就能靠近。說真的,還不如他默默地看她的那半年——至少她不會用那般淡冷的目光瞅望自己。
即便如此,他仍沒縮短這一個月時限的念頭。
實在是他太想念那一年有她相伴的時光,盡避深知眼下的行為不過是飲鴆止渴,也無法停止。他唯一能想的就是把她留下來,再一天一天自虐地數日子,不是沒想過乘機對她示好,但如水般的人兒執拗起來絕對是捧都捧不動、摔也摔不了,他這陣子收集到的軟釘子,足夠他去當批發商了。
「我送你回去。」這半個月,簡礎洋已習慣在她下班前把工作告一段落,然後提議。
「不用了。」杜樂茵始終拒絕,淡淡道:「我喜歡一個人慢慢地搭公交車回家。」
她特意強調「一個人」,說走就走,很乾脆。但這回,他一股衝動上來,陡地拉住她。「我送你回去。」
杜樂茵一顫,瞪大眼,猛地把手抽回。「簡先生,請自重。」
「我送你回去。」他還是這一句話。
杜樂茵細眉糾起,嘴張了張,還不及開口就聽見他說:「我讓你提早一個星期回你原先的工作崗位。」
她一怔,衡量了一下,立即就說:「好。」
這聲「好」反倒令簡礎洋內心益發苦澀。原來她竟如此迫不及待想離開他。
「走吧。」他率先走向電梯,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神情苦悶的樣子。
杜樂茵亦步亦趨,跟在後頭不發一語,兩人一路沉默至停車場,見了那台黑色的Mazda,她眉一皺。「這是你的車?」
「公司的。」他心情黯淡,沒察覺到不對,只道:「上車吧。」
她默默上車。簡礎洋有一點潔癖,車子裡從來都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還有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味,她非常熟悉。
他驅車上路,方向準確,她觀望一會兒,不禁問:「你不問我住在哪裡?」
簡礎洋這才回神,暗罵自己沒注意。「你住哪兒?」
杜樂茵報上地址,見他依舊熟門熟路,連哪兒有小巷都知道,內心一度存有的疑問在這一刻似乎得到了解答,但取而代之的……卻是另外一份迷惑不解。
他到底想怎麼樣?
不管緣由為何,她都不想理會,偏偏心裡有處角落彷彿如鯁在喉,刺刺癢癢、不上不下,教人難以忽略,感覺就像眼睛裡進了沙子,盡避很微小,不揉出來還是會難過。
所以想了想,她決定道:「簡礎洋,你別再戲弄我了。」
他錯愕。「你怎會這麼想?」
「你把我莫名其妙調過來,做那些根本不擅長而且不喜歡的事,不管你是為了什麼,我都很不開心。」說著,她眉目間隱隱顯露出一股疲憊。
簡礎洋說不出話來。這確實是他一個人的自私任性,他無從辯駁,最終只能發出一聲苦悶的笑,道:「我調你來,不是打算戲弄你。」
「喔。」杜樂茵應了一聲,然後說:「但結果好像差不多。」
從以前她的反應就快,這下更是快狠準,一下子戳得簡礎洋幾乎沒招架之力。
他握緊方向盤,手心沁出汗,眼前的道路好似迷茫起來,這是他僅剩的機會,至少她願意聽他說話……
他用盡力氣,逼自己開口。「樂樂,給我一次機會。」
杜樂茵渾身一震,表情伴隨窗外一閃而逝的街燈浮現一抹驚愕,隨即轉化為瞭然。從他不顧規矩地把她暫調過來,外加這些日子的種種行為,她多少也拼湊出了大概。
只是她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口。
她靜默了一會兒,心想半年的時光,真的能抹滅不少東西啊……盡避有些是抹不去的,但最少,她能在這時平靜地開口。「憑什麼?」
簡礎洋無語。
於是她又問了一次。「憑什麼?簡礎洋。」
她眼神澄淨,好像只是發出一個單純不過的疑問,卻字字句句扎中要害。
是啊,憑什麼。這問題連他自己都想問,但既然沒按捺住,做了自私的行為,何妨貫徹到底?
「你不在,我很難過。或許我這麼做對你很不公平,可是我沒辦法,我別無選擇。」除非他打算眼睜睜地讓自己黯然灰敗而死。
「我承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思確實不夠純粹。Mia結婚的事給我的打擊不小,我不想再抱持不切實際的愛情過下去,況且年紀到了,也該找個人安定下來……那時,剛好你是眼前最合適的人選。」簡礎洋苦笑,看著她。「你不能否認我們在一起的氣氛確實很好,我是真的……把你當作可以共度一生的對象看待。」
他說:「至少這一點,我是認真的。」
「……」
「我覺得這樣很夠了,兩個人在一起不就是為了過日子?結果導致我很愚蠢地忽略了那些生活中日積月累、逐漸變化的東西。你對我來說,早已不單單只是一個結婚的伴侶,而是讓我擁有感情,辨別喜怒哀樂、白晝黑夜的存在……我花了半年的時間領悟這一點。沒有你,或許我連一個『人』都不是。」
想著這半年來的種種,他這番話,很難講得不真心。
「我現在,跟一具行屍走肉差不多了。」
杜樂茵久久未語,他也不敢再側頭窺看她的反應,只是緊握方向盤的手慢慢地放鬆了下來。他嘴角僵硬一扯,這下在她面前,他是真的什麼都沒剩了。
「停車。」
簡礎洋一頓。「樂——」
「停車,我家到了。」她道。
他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車子駛到了她居住的公寓樓下。
他停車,卻沒把中控鎖解開,杜樂茵拉了下車門,見不為所動,不禁轉過頭來,蹙眉說:「你這樣,我很困擾。」
他澀然一笑,到這個地步,他已經豁出去了。「那我希望你能再多困擾一點。」
她瞅著他,黑暗裡他臉部的輪廓並不那麼清晰,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從沒把這個男人看得如此清楚。
那一年的記憶在她腦裡迴盪,過往他總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她沒見過他這般狼狽落魄、蠻不講理,或許她低估了自己對這個男人的必要性,至少他不是真的……對她一點愛也沒有。
明白這一點,她眸底慢慢湧出一股哀傷,那些原以為過去了的、放下了的情緒,排山倒海,勢如破竹,再度淹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