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為她而來
他說一束桔梗永恆不變的愛
他說陪她一段窮此今生永不相見
他呵只能是只能是
熟悉的陌生人。
「好。」
「什麼?」清眸浮起一絲疑惑。他盯著她看了半天,冒出這個字實在讓她摸不著頭緒。
「我說好。」停了下,他加以補充。「妳上次問,還可不可以當朋友,我同意。」
「啊?」他會主動來找她,已經很令她驚訝了。他先前的態度,擺明是要老死不相往來的,是什麼讓他改變主意?
「妳不要嗎?」
是錯覺嗎?為什麼她會覺得他的神態有一絲緊張?
「不是,不是的!」衝口而出後,隱痛糾結的心同時得到釋放,她釋出笑意,順從心意答道:「好,我們當朋友。」
「聽說她是你前女友?復合啦?」剛要走入學生會辦公室,裡頭傳來的對話止住她的步伐。
「又是哪個碎嘴的?」
「阿博啦!老實說,我也覺得她和你不配,她個性太陰沈。」
「那叫文靜,叫氣質!你們這群大老粗怎麼會懂?」喝口水,補充:「還有,我們現在只是朋友,別在她面前說三道四,她會尷尬。」
「這麼護她?還說沒復合!」
「轉告阿博,再讓我聽到他批評我家晚晚,期中、期末休想我再罩他,課本、筆記撕了送資源回收,管他要被書商削多少油水,最好給教授凌虐到死!」
「這麼狠?那會長我呢?」
斜瞥一眼。「比照辦理,我馬上退出學生會,讓你去操勞到死!」
「喂,兩、三年的交情耶,比不上紅顏小禍水?」
很認真地審視半晌。「是比不上。」
「去!」一本書朝他丟來,他順手接起,翻到書籤夾的那個段落繼續看。
「先別看,這個活動細部有點問題,幫我提點意見……」
門外,她背貼著牆,纖指按住胸口,還感覺得到強烈怦動。
我家晚晚……
沒想過一句糅合親暱卻又自在的稱呼,會這樣教她感動。雖然,她已經不是他的了……
她不懂他,為何在成為朋友後,反而親暱得比情人時更像情人?
非關動作上的,他尊重得連她的肩都不會亂摟,而是言談間,那樣地呵護、珍惜……
深呼吸了好幾次,確定臉上紅暈已褪,才移動腳步,推開半掩的門。
「咦,晚晚,妳先在旁邊坐一下,我馬上就忙完了。」撈起桌上的鮮奶茶,摸摸涼度已退冰退了七分,插上吸管放到她手上,回頭皺了皺眉,開窗,然後說:「想抽煙的請到外面去,別讓女孩子吸二手煙。」
她有些意外。他變得……好細心。
本來,心裡是有沉重的愧疚感,瞞著媽媽和他來往,也做好心理準備會惹媽媽生氣,但是到目前為止,她臉色紅暈,沒再感到不適,這樣媽媽應該比較不擔心了吧?現在只是朋友了,不是情人就不必考量過大的差距會傷了她,媽媽沒理由反對的。
目光移到他桌上,那裡擱了幾本醫學書籍,都是與氣喘相關的。他怎麼會突然看這種書?難道──
困惑地望向他,他適時抬頭,給她一記微笑,無言的溫暖,讓她知道自己沒被冷落遺忘。
「好了、好了,剩下的明天再說,我要吃飯去了,讓美女等太久是很不禮貌的。」
「吃完飯不回來嗎?你下午明明沒課。」
「會長,別偷偷愛慕我,我的課表記那麼熟!」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旁的她紅了頰。
「去你的!」純男人的肢體語言,一腳往他屁股踹去。他閃得也快,拉起季向晚閃出學生會辦。
她後來才知道,他下午不回會辦,是為了去教室旁聽,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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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週末,他們去看海,涼涼的海風吹來,比起密不通風的電影院更讓她欣喜,因為身邊的人是他。
「在想什麼?」輕拍她的肩,她驚嚇地「啊」了一聲,冊子掉落地面,手中還握著筆,他順勢彎腰拾起,她想阻止已來不及。
順著攤開的頁面,首頁只有秀雅的三行字:
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
生生死死隨人願
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之後,是一張又一張的素描畫作,畫的都是同一個人。
他喉間一哽。「妳還在畫?」
「……」其實,不曾停過。
那些他忙碌、遲到、忽略她的時候,她神情恬適,是在畫他?!忙碌的他、專注的他、沈思的他、垂眸睏倦的他……她眼裡,有那麼多面的他,用那麼深重的情來晝。
他張手,擁緊了她,在她仍錯愕時,又放開。
「我曾經交過一個女朋友,很用心去愛,到現在想起,心都還會隱隱作痛。和妳初次交集的那一年,正是我和她分手最痛苦的時候,我和她,都不是不愛了,在還深深吸引著對方的時候分開,那種感覺除了悲傷,還有遺憾。
「我用打球來宣洩痛苦,讓自己累到沒辦法多想,回家可以倒床就睡。遇到妳的那一天,我收到她的信,在我和她之間的戀情完完整整畫上句號。我──情緒繃得很緊,需要一點什麼來發洩,所以……很惡劣地利用了妳。
「我知道妳喜歡我,十七歲的小女生,眼裡的迷戀根本不懂得怎麼隱藏,我捉弄妳、故意看妳慌張失措的樣子,就像一個心情不好,也要惡作劇把鄰居小女生弄哭來平衡心理的惡劣頑童。
「其實,我不曾喜歡過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沒有,撿到妳的畫冊時沒有,妳為了我一句戲言成為我的學妹時沒有,玩笑似地提出交往宣告時沒有,交往過程中更沒有,我一直可有可無地看待我們的關係,哪天分手了,也不會有絲毫難過不捨。」
「我……知道。」她唇色微白。一直都清楚他無心於她,只是不懂他突然向她坦承這些是何用意。
「妳該生氣的,我一直都在騙妳,一次次地遲到、一次次地失信,妳明明很委屈。」
「都結束了……不是嗎?」
「嗯,結束了。」他放柔神情,輕撫上她冰冷的面頰,溫聲道:「告訴妳這些,是因為我不想再騙妳,把那些欺瞞的、辜負的、錯誤的,都留在過去做個結束,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騙妳。」
「什麼……意思?」這不在她預期之中,她……解讀不出來。
「不懂嗎?向晚,我錯估了妳,也錯估了自己,雖然目前無法和妳對我的心意相比,但我確實是心動了,妳得給我一點時間追上妳,好嗎?晚晚,從頭來過,讓我學習怎麼去愛妳、珍惜妳。」
「可是……媽媽……」以往,她可以想著只要陪著他就夠,從沒真正認為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在他的感情世界中佔一席之地,所以不曾索求。但是當她在醫院醒來,母親擔心憔悴的面容讓她好自責,她不能那麼自私。
「令堂不同意,無非是因為我對妳輕慢的態度,如果我可以讓她相信,我有能力把妳照顧得很好,她不會反對的,而我正在努力這麼做。晚晚,妳相信我嗎?」
「嗯。」我相信你,子霽。
那麼驕傲自負的他,已經為她拉下身段,做了許多從前不曾做過的事,不是嗎?她在心底,堅定告訴自己,要用全部的自己,去信任他。
許久以後,她才發現,他在首頁那麼細的字跡旁,補上幾行字:
我沒有深厚的國學素養,
寫不出美麗婉約的詞句,
但是晚晚,我想守護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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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晚晚,我不知道會傷妳這麼深……」
「真的對不起我,那就回到我身邊來……」
「我沒有辦法……」柔沈男音,流洩幾許憂傷。「我回不去了……」
「你騙我,你騙我,承諾要陪我一輩子,卻沒做到,承諾要一直、一直愛我,也沒做到,到現在,你還要騙我……」
「對不起,晚晚,對不起,對不起,欠妳的,我會想辦法還……」
「向晚、向晚,醒來!」
「不要、不要……為什麼要騙我……你說過的、你說過的……」
「向晚!」
睜開空洞的眼眸,視線與他銜接上,有一瞬間,眼前這張臉與夢中重迭,合而為一。
「醒了沒有,向晚?」楊品璿有些擔心。明明正看著他,眼底卻空茫得什麼都沒有,眼淚無意識地泛流。
唇瓣傳來溫熱的感覺,她眨眨眼,他雙手貼在她頰側,眼對著眼,唇對著唇,膠著糾纏。
「怎麼了?」吻與吻的間隙,她吐出話來。
「妳一直在哭。」
「我在哭?」摸摸淚濕的頰。「為什麼?」
「我不知道,這要問妳。妳夢見什麼了?誰騙妳,讓妳傷心成這樣?」楊品璿盯著她,神情專注。
「傷心……」是的,她很傷心,直到現在,胸口仍覺痛徹心肺,但是──
別開眼,避開他透視般的眸光。「不知道,想不起來了。」第一次,對他有了秘密,不再全無保留地將夢境告訴他。
楊品璿目不轉睛地盯視她,而後,坐起身,突如其來地開口。「向晚,妳聽過夢遊症嗎?」
「聽過。」但不是很清楚。
「夢遊症又稱睡行症,通常發生在睡眠時段的三分之一,輕微的夢遊症患者,常在入睡後坐起,喃喃囈語後又睡去。而較為特別的案例,可以在夢遊中行走、進食、穿衣等等,進行種種繁複動作,只是眼神呆滯,動作較為遲緩,對外界訊息毫無接收能力,並且,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而隔日醒來後也不會記得自己昨夜做過什麼。」
視線的落點,停在她纏裹著OK繃的手。「這樣的案例在醫學中時有耳聞,有些人是壓力造成,也有些是過度壓抑需求,造成在夢遊中滿足白天所無法滿足的事物。有沒有聽過一個女孩子怎麼減肥都減不成功,後來才發現她患了夢遊症,會在睡夢中爬起來狂吃?這就是典型的壓抑需求。當然,更有些是隱藏情緒,當超出自身所能承載的極限後,便在夢遊中宣洩。」
「為什麼跟我說這個?」難不成想告訴她,她真的在半夜起來種花?
「沒什麼。」他若無其事地下床,轉換話題。「早餐想吃什麼?還是吐司加鮮奶?」
她跟在身後來到廚房,見他打開冰箱觀望了下。「鮮奶沒了,我先做吐司給妳,等會兒再去買。」說著,已經洗好平底鍋開爐火,動作純熟地煎好一顆完美的荷苞蛋及火腿片。
將小黃瓜、番茄醬、玉米粒夾上,盛盤。
季向晚盯視他的舉動。「你為什麼從不加美乃滋?」她很早就想問了。
「妳不愛吃啊。」答案完全不需思索。
連她都不知道,他又怎知她不愛吃?
「先吃,我去買鮮奶。」端上桌後,他拿起車鑰匙出門。
「楊品璿。」喊住在玄關換鞋的他,目光無法由他手臂上移開。「你的傷──」
他搖頭。「不礙事。」
他根本不該在這時出院的,雨天令她有莫名的恐懼感,這場雨下了一個禮拜,他也陪了她一個禮拜,直到今天才放晴,他的傷口真的不要緊嗎?
「吐司帶去車上吃,鮮奶半路買,我們去醫院。」
她很少強勢表達意見,楊品璿點頭,順她的意。
來到醫院複診,醫生看到他的傷口直皺眉頭。「楊先生,你最好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清楚傷口的惡化程度。」
「很……糟糕嗎?」一旁的季向晚輕蹙細眉,他仰眸,笑笑地抬起空閒的另一手,指腹柔柔撫平她眉心的痕跡,此舉惹火了醫生,加重處理傷口的動作。
「傷口潰爛,細菌感染,肌肉組織壞死,你繼續不當一回事沒關係。」
這麼嚴重?!那他為什麼不講?她完全可以想像會有多痛,那幾天他連哼都沒哼一聲,他剛來的那天,還是他抱她上床的……
「幫他辦住院,他得留院……」
「不。」
「什麼?!」另外兩個人愕然瞪視。
「不,我不住院。」楊品璿加注詳解。
醫生簡直氣壞了。他完全不敢相信有這麼死性不改的人。「請給我一個理由。你知道傷口惡化的嚴重性!」
「我沒時間。」答得理所當然。
「會有什麼事比自身的身體健康更重要?」這種人見多了,成天忙工作、拚事業,結果呢?贏了財富,卻輸了家庭、輸了健康,讓人很難給他們好臉色看。
「有。」不願多說,他拉了季向晚。「走吧,晚晚,我們回家。」
「等、等等──楊品璿──」被拉著走的她,踩了幾個紊亂的步調,才搭上話。「什麼事我幫你處理好不好?你先住院。」
「不。」
「可是──不痛嗎?」看得出來醫生的動作很故意,他卻一聲不吭。
「對我來說,這還構不上痛的等級。」
「……」心知溝通完全無效。「好吧,你先去門口等我,我替你拿點藥。」
看出她極度掛意,他點頭接受。
於是,她繞回去取藥,並問了醫生注意事項,以及處理傷口的細節,離開前,醫生似是想到什麼,連忙喚住她。「對了,季小姐,上回你們一起被送來醫院時,院方為求謹慎,做的各項檢查報告已經出來了,妳有空的話去取一下報告瞭解詳細情形。」
季向晚點頭,取了報告明細,又到放射科取抹片。
走出醫院,她腦海嗡嗡作響,久違的陽光強得令她感覺有些暈眩。
「怎麼了?」這異樣惹來楊品璿的關注,輕輕碰觸,她的肌膚竟是冰涼的,卻詭異地冒著汗。
她完全聽不見他說了什麼,震驚、混亂、疑惑、心慌、痛感……不知什麼成分居多。
直到夜深人靜,枕邊人已然沈睡。
醫院裡那番話又在她腦中浮現、交錯。「骨癌……惡性病變……已到末期……依癌細胞擴散程度看來,原則上不可能撐到現在……」困惑半晌,醫生接續:「當然,醫學上的奇跡案例也不是沒有,不過是在接受治療為前提下。冒昧請問一句──他是否接受截肢?」
……
不,他沒有截肢、未接受治療,卻──活到了現在。
她坐起身,環抱住冰冷顫抖的身體。
他看起來如此健康、自信、風雅,毫無病容,要說他能活得比她久都沒人會懷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擁有一副早該死亡的身體……
難怪他說,他沒時間。
她不曉得是什麼樣的執著與信念,讓他咬牙撐到現在,那個他拒絕住院的理由,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會是什麼?還有可能是什麼?
「睡不著嗎?」耳邊傳來睡意濃重的嗓音,而後,她被攬進胸懷最安適的角落。在那一個禮拜的雨季中,他養成淺眠的習性,她稍有動作,他便會立刻醒來。
她靜止不動,傾聽他胸膛之內,那弱得幾乎感受不到的跳動。
「楊品璿,那個此住院還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如她所預料,他沒有回答,只是輕撫她的發。「睡吧!明早醒來,又是全新的一天。」
但,人生也能如此嗎?睜眼醒來,又是全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