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專注的眸色,強悍地帶著力量,彷彿在為手術房裡的女人加持,讓她可以度過這個關卡。
不用明說,誰都看得出那是一雙為愛折服的眼。
如果不是愛極了這個女人,依卓兆宇的個性,怎麼可能又是請求又是向他下跪?
為此,他五味雜陳,心中的不滿逐漸消彌,卻仍有些不服氣。
「哥!」
長廊一頭傳來呼喚,陳秉賢抬眼,濃眉隨即攢起。壓低聲音罵人,「你來幹什麼?我不是跟你說了,不准你出門?」大約在半個鐘頭前,他接到妹妹的電話,詢問他為何還來到家,他隨口說他送卓兆宇和他的女人到醫院就醫,沒想到半個鐘頭後就看見她了。
「可是,我擔心兆宇。」陳巧倩快步走來,卻見卓兆宇彷彿石化了般,瞧也不瞧她一眼,渾身濕透,地上淌落的水滴摻雜鮮紅,她不禁愣住。「兆宇,你沒事吧?」
他置若罔聞,彷彿根本沒聽見。
「哼,人家都跟你解除婚約了,你還擔心他做什麼?」陳秉賢哼了聲。「他沒事,有事的人在裡頭。」
「不是他跟我解除,是我主動要求解除的。」她沒好氣地看他一眼。「哥,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
「你那麼喜歡他,幹麼解除婚約?」那種謊肯定是拿來維護卓兆宇的,根本不須採信。
「我也不想,可是問題是兆宇不喜歡我,最重要的是,當年和他因為誤會而分開的洪有梅出現了,我希望他們在一起,當然要自己先主動解除婚約啊。」
「洪有梅?」
「就是你說在裡頭動手術的藍莓。」
「嘎?」陳秉賢聽得一頭霧水,眼角餘光瞥見始終沒反應的卓兆宇緩緩回頭。
「巧倩,你也認識洪有梅?」他啞聲問。
「……嗯。」
「你是為了她才解除婚約的?」
卓兆宇的話一出口,等於間接證實了婚約是由妹妹提出解除的,陳秉賢不由得一愕。
「對,因為五年前,一場誤解讓你們分開,當我知道她在哪裡時,就決定一定要讓她回到你身邊,所以我騙她說,你五年前是因為腦癌而開刀,如今復發了。」
沉不見底的烏瞳微縮,卓兆宇壓抑在心間的痛楚瞬間爆發開來,就在他得知真相的瞬間。
察覺他的臉色不對,陳巧倩忙問,「怎麼了?她還沒發現我騙她嗎?你們不會又誤會什麼了吧?」
卓兆宇說不出話,好半晌才又問,「……巧倩,五年前,她和弁貞被我捉姦在床嗎?」
「哪有!誰胡說的?根本就不是這樣!五年前,因為我們被你爸媽給騙了,不知道為什麼一起睡在客房裡,有梅撞見了,以為我們發生關係,找弁貞哭訴,至於弁貞……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當我陪你四處找人時,便在弁貞房間看見他吻她,而她一把將弁貞推開……然後,你就叫她滾……然後,那一晚之後,她就不見了……」
卓兆宇無法想像藍莓是怎麼離開的,無法想像那時她的心情是如何……難怪她一開始遇見他時對他抱有敵意,而且還帶著淡淡的恨和刻意的冷漠。
說到底,騙他的,是舅舅……藍莓沒騙他!
他沉痛地閉上眼,試著推想藍莓為何在證據確鑿之下仍舊堅持不肯坦承自己就是洪有梅。原因很簡單,因為只要她承認,他必定會追問她回來的原因,那麼她勢必要將巧倩透露他病情復發的事說出來。
如此厭惡病痛的他,要是真以為自己得的是腦癌,眼前又是復發之際,會做的肯定是放棄治療,而她不願意他這麼做,所以一瞞再瞞,明知道被誤解,還是咬牙吞下……
她真的懂他,也非常愛他,可是她的方式那麼隱晦又低調,不說出口,他又怎麼會知道?
就像她偷偷將兩人的照片嵌入琉璃花茶杯底,在兩人品味花茶時,享受只有她才知道的喜悅……
「笨蛋!」他低罵,這回罵的是自己。
她愛他,他很清楚的,不是嗎?
從他失去記之後,從他再度清醒之後,他的世界裡便存在著許多謊言,一層一層交迭,緊密地織成謊,蒙蔽了他的雙眼,讓他看不清真相。
唯有她,從不對他說謊。
她說的對,她已經不是洪有梅了,當然不需要承認,唯有他不知道在執著什麼,硬要找出沒意義的答案,落得她現在在手術房裡與死神搏鬥。
他在幹什麼?為什麼不相信她?為什麼在最需要相信她的時候,卻一再重蹈覆轍地讓她失望?
如果……她要是就此離開他……
一股寒意從胸臆間爆開,讓他沒有勇氣繼續想像。
突地,手術房上的燈熄滅,門開的瞬間,卓兆宇驀地抬眼,直瞪著走出門外的醫生,聽著醫生說:「沒問題,手術很成功,只是她失血過多,需要好好調養。」
「……謝謝你,醫生。」他虛乏地站起身,直挺挺地朝醫生鞠躬道謝。
「待會會將她轉到恢復室,你等一下去幫她辦理住院手續。」醫生交代完畢之後就離開。
卓兆宇站在原地半晌,突地轉身看向陳秉賢,啞聲說:「關於你父親的事,我不會改變我的做法,因為我必須整頓公司的內部派系,斷絕因為繼承權而起的角力鬥爭,但是……我謝謝你,除了讓你父親復職一事,其它的,只要你開口,我一定會辦到。」
陳秉賢看著他,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有機會,這個人情我一定會向你討的。巧倩,回家了。」
「謝謝你。」他再說一次。
「不用客氣。」陳秉賢頭也不回地拉著妹妹離去。
卓兆宇疲累地坐回椅子上,開始思考藍莓要是清醒了,他要怎麼跟她道歉,她才會願意回到他身邊。
這一次,再也沒有任何理由、任何人,可以再將他們分開了。
當藍莓幽幽轉醒,面對陌生的天花板時,腦袋是一片空白,有點搞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醒了?」
耳邊粗啞的嗓音誘使著她側過頭,對上一張憔悴又蒼白的臉。只見卓兆宇的雙眼佈滿血絲,下巴滿是青髭,就連向來梳理整齊的頭髮也亂到不行,身上的襯衫皺成一團,甚至還染著紅,狼狽到讓她吃驚的地步。
「你……怎麼了?」她想要起身查看,卻被他按在病床上。「你不要壓著我,讓我看看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受傷了?」
卓兆宇烏潤的瞳眸直睇著她,緩緩勾笑。「知道老是被人按在床上的滋味不好受了吧。」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但心裡在意的還是關於他的安好。「你到底要不要緊?看過醫生了沒有?」
他唇角始終勾彎,啞聲說:「我沒事,有事的人是你,不要亂動,要是線綻開就不好了。」
藍莓一愣,慢慢回想起滂沱雨勢中,他閃了神,方向盤沒動,眼看就要衝出山路擋石,她一把扭過方向盤,然後……
「車窗玻璃碎片紮在你的頸間,造成動脈出血,但沒關係,已經縫合了,靜養個幾天就沒事。」瞧她臉色遂變,他猜她大概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好好休息,不要擔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你……」她直瞅著他,不懂他的轉變怎會如此大,只能猜想大概是因為車禍所致,讓他暫時不再追問她的身份。他這麼做,自然意味著她在他的心裡一定有著絕對的份量,對吧?
「對不起,我昨晚失控了。」卓兆宇緊抓她的手,湊在唇邊,輕柔地吻著。
她錯愕的眨了眨眼,只因她根本沒聽過他跟人道歉。「……沒關係啦,但是開車要開慢一點,很危險的。」
「我知道,往後不會了。」
他有別以往的低柔口吻讓藍莓萬分不解,記憶中的他,從來沒用這麼溫柔的口氣跟她說話,讓她相當受寵若驚。
還是說,這就是躺在病床上的人,唯一能享受到的福利?
也對,誰會狠心對已經躺在病床上的人惡言相向?以往他生病時,她總是盡量放輕聲音,就怕一丁點的聲音都會讓他更不舒服。
現在才發現,原來生病受傷也是有好處的呀!只可惜她從小就是健康寶寶,難得生病,完全享受不到這種VIP級的待遇。
「洪小梅。」
他的輕喚,讓藍莓凝在唇角的笑霎時消失不見,惶恐躍上她清潤的眸底,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你……恢復記憶了?」她顫聲問。
卓兆宇笑瞇烏瞳。「沒有。」瞧,多簡單,不過是一句稱呼,就輕而易舉地套出她藏在內心不敢承認的真相。
「那、你、怎麼……」她張口結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壓根忘了自己的態度已經間接證實了身份。
「我一定這樣叫過你。」他是如此肯定。
昨夜,他回想了許多與她相遇之後的點點滴滴,甚至是聽見卓煜喚她小莓時自己心中的感受,還有看見她動手泡花茶時的動作,都讓他熟悉到眼眶發熱。
好多跡像一直在提醒他,但他卻直到現在才能肯定。
「你怎麼會知道?」
「你一定誇過我是天才,對吧。」此刻,他在她的眼裡讀到了崇拜,而他很享受她這樣的目光。
藍莓瞪大眼,懷疑他根本就已經恢復記憶,像是連續劇和電影演的一樣,只要腦袋受過重擊就會恢復了。
想著,她不禁伸手輕觸他的頭。「你有沒有撞到頭?」
「沒。」他抓下她的小手,貼在他的頰邊。
「欸,你的臉怎麼這麼燙?」她掙脫他的束縛,著急的摸著他的頸項、胸口,發現他身上的熱度高得嚇人。
「是嗎?」他一整夜都專注在她身上,根本忘了自己。
「你……你該不會是淋了一身的雨,還一直待在醫院裡吧!」醫院的空調那麼冷,他這天生容易感冒的身體,要是不感冒才有鬼!
「你在這裡,我當然在這裡。」
「可是你要先把自己照顧好,不然你怎麼照顧我?」
「可是,我走不開。」
「……」聞言,她感動的扁起嘴,淚水在眸底打轉。「不可以這樣,你要先照顧自己,我沒事,把我丟在一邊就好。」
「可是,我不能沒有你。」
他說不出充塞自己心間的複雜情緒,說愛還不足以完整表達,他只知道自己好需要她。
「你……這樣不行啦。」她看向四周,發現單人病房裡只有她和他,不禁問:「你沒有聯絡大哥和弁貞嗎?」
「忘了。」
「怎麼可以?說不定弁貞還在路上找我們。」她話一出口,發現他眸色變黯,趕緊解釋,「我跟弁貞之間真的沒怎樣,你不要再誤會了。」
「我知道,巧倩都跟我說了。」
藍莓傻住。「……陳巧倩?」
「嗯。」他將昨晚發生的事說過一遍。「小莓,你會回到我身邊吧?你會永遠待在我的身邊,對吧?」
她怔愣地注視他。「……只要你不趕我走,我當然哪裡都不去。」她回應,腦袋裡想的,卻是陳巧倩到底對他說了多少,會不會連他的病情都一併說出口了?
但是他的神色很自然,感覺上並沒有受到任何打擊的樣子,所以她想,陳巧倩應該是有所保留才是。
「好,等你的傷好了,我們就舉行婚禮,一場公開的婚禮,讓你成為真正的卓太太。」
雖說他無法理解當初自己怎會滿足一場兒戲般的婚禮,但無所謂,現在他會用一場世紀婚禮昭告全世界,她是他的妻子。
「……好。」她淚眼婆娑地瞅著他。「可是,現在你必須先聯絡大哥和弁貞,請他們到醫院來照顧我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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