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節省時間,她轉進一條僻靜的巷子,耿唯心猛然察覺有人跟蹤,她心口一縮,但沒有害怕也不恐懼,因為她早有心理準備。
「小姐──」
驀地,身後響起一道渾厚的男性嗓音。
隨著他的話一落下,幾名年輕小伙子紛紛上前包圍住她,堵住她的去路。
這次與上回不同,他們沒有任何「變裝」、遮掩,完全以真面目示人,看他們的穿著與態勢,似乎是黑道人士。
「有事嗎?」耿唯心鎮定的問,寂靜的冷冽空氣中,她平穩的聲調更顯得清脆好聽。
「你叫耿唯心,是個律師對吧?」為首的中年男子深沉的盯著她,眼神透著危險的氣息。
耿唯心可以否認、然後脫身,可是她並不打算這麼做,既然他們喊得出她的名字,表示已經確認過她的身份。「我是……」她笑著坦承,故作無知的問。「有case要給我接嗎?」另一方面,她的手悄悄地伸進外套口袋,按下隨身攜帶的錄音筆。
「我勸你最好不要再繼續幫那個姓湯的小子打官司。」角頭大哥撂下警告。
「這是在威脅我嗎?」耿唯心板起臉,神情嚴肅。身為律師,絕不會向惡勢力低頭!
「小姐,我們老大是好心提醒你。」擋在她前頭的小混混,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蝴蝶刀,「喀嚓喀嚓」的把玩著。
耿唯心依舊抬頭挺胸,面無懼色。「這麼做,對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她試圖引導對方答話。
「好處倒沒有,但是你若不照辦,恐怕會有麻煩。」帶頭老大的口氣加重了幾分。
「是曹家人花錢請你們出面解決的?」耿唯心忿忿的質問,沒被他兇惡的氣勢駭住。
「這你就不需要知道太多了!」黑道大哥畢竟也不是省油的燈,沒那麼輕易被套話。出來混的,不能透露出資者的身份資料,是基本道義。
耿唯心聳聳肩,仰起頭,斬釘截鐵地說:「很抱歉,無法配合。」
語畢,她試圖穿越眼前的人牆,卻被幾名面露不善的小弟攔住了去路。「我們老大話還沒說完,你還不能走。」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你們幾個男人,打算對付一個女人?」耿唯心的語氣不慌不忙。
「還沒達成協議前,不能放你走。」老大努了努下巴,示意手下行動。
下一秒,耿唯心便被兩個小伙子架住,動彈不得。
「你們幹什麼?綁架?!」她睜大美眸,不敢置信的低吼。
「不好意思了,耿律師。」老大沉沉的說了一聲,命令小弟把她帶走。
「放開我!」耿唯心奮力抵抗,仍不敵小伙子的力道。「除非你們把我殺了,否則我一定會把官司進行到底。」雖然行動受制,但她的嘴巴依舊不服輸。
「還嘴硬!」血氣方剛的小弟,毫不憐香惜玉的打了她一記耳光。
耿唯心白皙的臉頰立即浮現鮮明的指印,痛得她眼泛淚光。
「耿律師,不合作的話,可是會有吃不完的苦頭。」老大臉色陰沉,輕緩的語調如鬼魅般,透著森冷。
「休想!」耿唯心咬牙,表達出堅定的決心。
老大暗自佩服她的勇氣,制止了屬下繼續對她施以暴力。「姓湯的傢伙給你多少律師費?我們用雙倍的價錢付給你。」他遵照上頭的交代,來個軟硬兼施,直到她點頭答應退出官司為止。
耿唯心別開臉,不屑一顧。
「你這麼維護那個姓湯的男人,他會感謝你嗎?」老大冷笑一聲,對她的執拗感到十分不耐。
「不管你說什麼,我的心意都不可能動搖。」耿唯心沒有一丁點懼怕,只有滿腔的怒意。
她嫉惡如仇、痛恨不公平,名利與金錢不是她立志成為律師的目的。
可是,這些人動不動就拿錢壓她、收買她,好似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錢更可貴的東西。
「不愧是律師,光會說。」老大被她的倔強激怒,他若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消息傳出去,他怎麼繼續在道上混!「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嘴硬多久!」
他一揚手,小弟們就壓著她往停在巷口的廂型車走去。
「放開我!你們要把我帶去什麼地方?」耿唯心扭動著身體,痛恨自己無力反擊,只能任憑宰割。
「到時候不就知道了?」小弟不懷好意的賊笑道。
「有人綁架──救命哪!」耿唯心扯開喉嚨大喊,暗中祈禱奇跡發生,有英雄出現,化解她的危機。「救命──」她的腦海中,不經意浮現一張英俊冷漠的男性臉孔。
在這緊要關頭,她想到的人居然是他──她的客戶,湯巽。
兩名幫派小弟推著她上車,然後取來沾了迷藥的帕巾,摀住她的口鼻,讓她安靜下來。
耿唯心不肯屈服,閃躲著散發著刺鼻藥水味的男性手帕。「嗚──嗚──」她甚至不惜像一頭蠻牛般,以頭顱撞擊兩旁的幫派小弟,製造脫逃的機會。
由於疏於防備,負責看顧的小弟被撞得頭暈眼花,抱著疼痛的頭慘叫。
耿唯心見機不可失,掄起拳頭,凝聚全身力量,在小弟的腹部補上兩拳,接著踩著他的腳逃出廂型車。
「追回來!」老大憤怒地吼道。
她不能被抓到,絕對不可以……否則她口袋裡的錄音就派不上用場了。
耿唯心聽到老大憤怒的咆哮,顧不得昏脹的腦袋與虛浮的步伐,以意志力支撐著發軟的身軀,跌跌撞撞的死命往前跑。
眼見大馬路就只差幾步之遙,她應該可以逃過一劫,不料,卻有人擋在前頭,耿唯心的心口猛地揪緊,以為被逮住了,忍不住驚呼出聲──
「啊!」
她近乎絕望的閉上眼睛,彷如待宰的羔羊,癱跪在地。
驀地,那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攙扶起,動作出乎意外的輕緩溫柔。「耿唯心?!」
揉雜著詫異與不解的語調,如微風般掠過她的耳際,耿唯心心頭一震。
「湯……巽?」她微弱的低喚,不敢相信他真的出現在面前。
「發生什麼事?」湯巽感覺到她正劇烈的顫抖。
他低醇的嗓音具有安定神經的作用,他寬闊溫暖的胸膛,給了她安全感。耿唯心情不自禁的抱住他,伏在他胸前釋放緊繃、慌亂的情緒。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呢喃似地問,分不清急促的心跳,是疾跑了一段路的關係,抑或是他如英雄般赫然現身之故。
湯巽抿唇不語,無法坦率的道出出門找她的心態──基於擔心加上母親的頻頻催促,撥了電話她又沒接,只好到附近公車站等人。
他知道她老喜歡抄小路、走捷徑,所以特地繞進巷子,沒想到真的遇到她。
湯巽低頭,瞪著緊靠在懷裡的女人,他沒有推開她,只是默默承受著她親匿的觸碰。
他抬頭,看到幾名黑道混混從黑暗中走出來,手持亮晃晃的金屬棍棒與刀子,來勢洶洶。
「他們是針對你來的?」他斂眸,沉聲詢問懷中的女人。
聞言,耿唯心猛然回頭,怔愣須臾,下一秒,便拉著他拔足狂奔。
混混們吆喝一聲,立即全力追趕,如果沒達成老大的指示,他們回去可是要接受嚴厲的懲罰。
身後追逐的人馬越來越逼近,湯巽緊緊握住耿唯心的手,邊跑邊皺眉抱怨。「你到底是怎麼惹上那群傢伙的?」
耿唯心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沒有餘力開口回答他的問題,而一整天沒有進食的結果,導致她體力透支,雙膝一軟,摔跌在地。
湯巽被迫停下步伐,依舊面不改色,不見一絲疲態,彰顯出他常上健身房鍛煉的成果。「為什麼我也要跟著你跑?」
「你可以不必管我。」耿唯心半認真、半賭氣的說。
而同時,一群黑道混混追上他們,並將他們團團圍住。
「我跟你們走……」耿唯心主動向他們示弱,維護的意味明顯。
睨著她慘白的面容,湯巽被她堅毅的眼神狠狠地撼動、吸引,激起他強烈的保護欲。
他瞪住她,以表達他的不悅。這女人真是小看他,身為男人,豈有讓女人「保護」的道理?
「你快走啊!不需要為無關緊要的路人見義勇為。」見他文風不動的杵在原地,耿唯心焦急的撇清兩人相識的事實,免得他遭受波及。
「你在胡說什麼!」湯巽冷聲斥責,尤其說他是無關緊要的路人這樣的說法,令他稍感不快。
「兄弟們,把人帶走!」黑道混混們舉起棍棒,一湧而上。
湯巽摟住耿唯心的肩頭,將她護在懷中。
「你在幹什麼……不關你的事,你快點走。」耿唯心又氣又急又擔心,她沒將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只想著不讓他捲入這場風波,受到傷害。
小混混們粗魯的抓住她,其中染著金髮、最年長的年輕人,冷不防重重的甩了她一記耳光。「乖乖聽我們大哥的話,答應不繼續找證據、打官司不就好了。」他不悅的說。
響亮的巴掌聲,徹底激怒湯巽,他拽住金髮混混的手腕,使勁地往後扳──
「啊啊啊──」金髮混混當場沒骨氣的發出難聽的慘叫哀號。
幾個小混混對看一眼,手上的棍棒紛紛朝他落下。
耿唯心深深地倒抽一口氣,沒有多做思考,便用身體為他擋去棍棒的襲擊。「唔……」縱使穿著厚重的衣物,她還是痛到麻痺,瞬間喪失知覺。
「你這個笨蛋!」湯巽低吼,胸口有一股悶痛蔓延開來。
他原本有把握應付幾個小毛頭,並且帶她全身而退,這下,全被她不經大腦的舉動打亂:心裡受到不小衝擊。
耿唯心覺得身體越來越冷、眼前一片模糊,週遭的聲音越離越遙遠。「你……快……走……」
湯巽攬住她軟綿綿的身軀,皺著眉,俊臉籠罩著晦澀的陰霾,惱怒低斥。「閉嘴!」
這女人還真有本事惹他生氣。
被湯巽制伏的金髮混混,乘機反抗,撿起地上的棍棒,報復性的揮向他,其他同伴也加入鬥狠行列。
湯巽的赤手空拳終究敵不過不斷襲來的重擊,很快的屈居弱勢。
耿唯心則在劇痛中逐漸昏迷,失去了意識。
湯巽用盡了剩餘的氣力,兩人完全陷入危險的困境,只能任憑擺佈,但抱著耿唯心的雙手,未曾鬆開。
好像認識她之後,他就沒遇過什麼好事,倒是倒楣、不順的慘劇接二連三,數都數不完,沒有比這更糟的情況了。
可是,她那不顧一切的傻勁,讓他一點都無法責怪她。他從不良少年憤怒的吼叫聲中得知,那群混混們要她放棄的,很可能就是他所托付的遺產官司。
也就是說,其實是自從她成為他的辯護律師後,就害她身陷危險之中,可是他卻從沒聽她說過半句怨言。
他不懂她,但知道自己確實誤解了她。
就在混混們致命一擊的無情棍棒落下前,兩台巡邏警車恰巧經過,員警目睹這一樁暴力事件,連吹了幾聲啃子發出威嚇,然後衝下車制止。
幫派混混們大吃一驚,趕緊作鳥獸散。
員警們合力包夾下,逮到兩名幫派小弟,另外幾名則逃之天天。
一台警車載走兩名混混,留下的員警則上前關切兩名受害者。「沒事吧?」
湯巽大口吐息,撐起疼痛不堪的身體,拍拍耿唯心的臉頰,試探她的反應。「耿唯心?」
然而,耿唯心動也不動地,靜靜的躺著。
他不安的探測她的鼻息,手指感受到她緩慢而微弱的氣息,不由得鬆了一大口氣。「救護車……」他忍著痛楚,口氣欠佳的命令警察,暴躁的語氣顯示他內心的急迫。
「喔……好。」員警被他的憤怒與氣勢嚇了一跳,回過神來聯繫救護車。
湯巽瞅著耿唯心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龐,眉心打了死結,不停回想起她在身邊打轉、喋喋不休的景況。
她總是笑容滿面,打扮俗氣缺乏美感、吃相醜陋又會打呼,可現在想起來,他竟著魔似的覺得她獨特、與眾不同,而不再是古怪、令人生厭的異類。
在兩人密集的相處下,他消弭了對她的反感,重新認識她的為人。
她過度認真的態度,傻氣得讓人感到心疼。
湯巽輕拂過她冰冷的粉頰,胸口漲滿憐惜與歉意。
不知經過多久,救護車終於咿嗚咿嗚的抵達,醫護人員小心翼翼的將昏厥的耿唯心抬上擔架,湯巽也因傷得不輕而一同送往醫院就診。
一路上,他的視線都停留在耿唯心身上,想著她堅決的神情、那雙散發堅定光芒的雙眸,他的心不禁掀起波濤,震盪不已。
他已無法否認,對她,他多了重視與在乎,不單單只把她當作一名律師看待,而是一個女人。
一個悄然進駐他心房的女人。
***
拜平常健身之賜,湯巽的傷勢經過幾天療養,復原得很快,檢查報告出爐,宣告他已無大礙。
倒是幫他擋下幾記重棍的耿唯心,身上多處骨折,內臟有出血狀況,必須住院觀察是否有其他併發症或後遺症。
雖然她本人直嚷著沒問題要出院,不過始終沒獲得許可。
「我真的已經沒事了!」耿唯心進行著不知第幾次的說服。「我明天要出庭,得回家準備資料。」她下床跳了幾下,證實身體已無大礙。
「唯心,你就乖乖的調養身體,真的沒事的話,醫生會同意你出院。」負責照料她的湯書梅誘哄道。
在知悉事件的來龍去脈後,她對耿唯心的疼愛更甚幾分,也覺得有所虧欠。
發生這種意外,湯書梅相信她的兒子湯巽,心裡也不好受。
「湯媽媽,我可以走、可以跳、可以吃、可以睡,身體好得很!」耿唯心開始進行遊說。
這樣的對話,每天至少要上演一次,只不過對像不同。
身體是她的,狀況如何她最清楚嘛!為什麼就是沒有人相信她呢?
「我不敢擅作主張。」湯書梅搖頭。「不然有人會生氣的。」
聞言,耿唯心愣了下。「誰?為什麼要生氣?」她不明就裡、一頭霧水。
湯書梅正要給予答覆,病房的門就被打開,湯巽走了進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湯書梅壓低音量,笑著對她說。
「曹操?」耿唯心回頭,與湯巽四目相接,頓時血液直衝腦門,沉悶的心情雀躍了起來。
「湯先生,最近都不用加班嗎?」這幾天,他都西裝筆挺、提著公事包,應該是剛下班。
瞅著她單純無瑕的笑容,湯巽竟收不回視線。「嗯。」他敷衍的應了聲。
因為覺得有責任,所以他規定自己必須每天來探望她,還為此推掉和女友的飯局,女友跟他大吵了一架,兩人鬧得不歡而散。
事後冷靜下來,他雖然心懷抱歉,卻沒有改變主意,仍然驅車來到醫院。
耿唯心眨了眨美眸,滿臉困惑。「怎麼了嗎?」他直視的目光,讓她覺得稀奇古怪。
湯巽若無其事的別開眼,故作冷漠的批評。「走廊上就聽得到你的聲音,你就不能安靜點?」
耿唯心鼓著腮幫子,小小沮喪了下,卻又立刻回復精神。「這表示我很健康,可以出院了嘛!」她很「自然」的挽住他。
湯巽看見母親嘴邊可疑的淺笑,才猛然撥開她緊纏的手臂,與她保持距離,俊臉有些不自在。「醫生沒有答應之前,你別想出院。」
「可是我真的沒事了呀!」耿唯心不厭其煩的說明。
「耿唯心!」湯巽板著俊臉。「是誰說要尊重專業?」他拿她曾說過的話回敬她。
「呃……」耿唯心為之語塞。
若不是他一開始對她不信任,徹底瞧扁她,她也不會端出律師的架子,要他卸下成見,沒想到他還記得……
突然,她想到了什麼,又往他身邊靠去。「湯先生,你還記得我說的話?」她的心窩暖暖的。
「我只是記憶力好。」湯巽輕描淡寫的帶過,有所隱藏。
「嗯──」耿唯心拉長尾音,難掩失望。「你真的沒有一點點在乎我嗎?一點點就好。」她不具心機,問得直接。
他睨住她,沒好氣道:「不要問這種無聊的問題。」那麼輕易啟齒,怎麼聽都像在開玩笑,並非真心。
可笑的是,是不是真心又如何?橫豎他又不可能接受。
耿唯心癟了癟唇,隨後卻又笑開。「對嘛!這麼凶,才是我熟悉的湯先生。」他剛剛的凝視,教她一時無所適從。
湯巽又不自覺地盯著她的笑顏,她的笑容宛若綻放的白色花朵,純潔清麗。
一旁的湯書梅欣然樂見他們之間良好的互動,和兩人當初一觸即發、場面緊繃的情況相差一萬八千里,當然這一切皆是兒子湯巽大相逕庭的態度所致。
從排斥到接受,湯巽的心態轉變,著實耐人尋味。兩個人接下來的發展,她倒是抱持著樂觀的態度……
湯巽斂眸,刻意忽略內心翻騰的感受。「我去問醫生關於出院的事。」他的表情與聲音都很冷漠,說完,立即離開,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還沒辦法坦然接受,他對她有感覺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