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處府邸裡,有人端坐在大堂上,燈光昏暗,依稀可見此人儒雅的臉龐上,眉頭皺在一起。
身前,幾個人站著,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你們查了這麼久才查出這些消息。真是辛苦了。」坐著人終於開口了,連聲音聽著也是誠誠懇懇,感恩帶德似的。
「屬下無能。」刷地一下,原先站的都矮了半截,很有默契地驚出一身冷汗。
「哪裡哪裡。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真正無能的是帶領著你們的在下啊。」他一臉慚愧。這下子,幾個人連一個字也不敢回了。
「好了好了,下去吧。」他懶得再裝了。眼下的問題不是要懲治他們,而好似要把他們做不了的事情做完。
待下屬一個個老鼠般退下去,他拿起桌上的文件。
文件上只有寥寥幾行字,但就是因為就這麼點字,他才真正的愁眉苦臉起來。奉天十六年,軒轅帝圈禁紫泉宮,用意不明。
奉天十七年,軒轅帝立太子,國詔言明紫泉宮所出,封彤親王,入德妃之鳳藻宮。
奉天二十年,詔告天下太子名諱為無名。重開東宮。
其間,紫泉宮非多年在藉內侍不得擅入。
其間,近半年時間,太醫院全體不得請假離京。
其間,內院重地養心殿重修。
其間,有無名教前任無帝夜語昊,現任夜語煌,藥師,多次出入京城。
宮中曾有人偶然見容貌相似者。但因無法入內苑不能查證。
其間,前任無帝夜語昊江湖匿跡。
其間,無名教和神仙府一直處於緊張狀態,但卻沒有任何衝突發生。
唉。大名鼎鼎的武聖莊柳殘夢柳大莊主,就捧著小小紙張,左看右看,認認真真做了大半夜功課,到了天明雞曉時,得出如下結論:一,軒轅家的新任太子,出身不明,另有隱情。二,二,小太子和無名教之間,肯定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這還不是什麼線索都沒有嘛。
柳殘夢托著下巴,第一次有了撞牆的衝動。
宮城內苑,深閨重地。御書房裡,陽光一如往常般燦爛。
有個小小人兒,穿著明黃色的錦袍,正拿著一張泥金細楷的薛濤箋,坐在沒人敢坐的龍椅上,很認真地讀過後,抬起頭對下面站立著,已經沒力氣微笑的紅衣女子說:「紅袖阿姨,這裡面要請父皇、爹親出去喝酒賞菊花,自稱是殘夢的人,就是那個人稱武聖,亦是武聖莊的莊主柳殘夢吧。」
「的確。太子殿下,眼看就要到正午了,您還是先回寢宮用膳吧。」江湖中人人見之,人人銷魂的祈紅袖郡主,此刻是膽戰心驚,恨不得插翅而飛。
「一代武聖啊,和父皇,爹親一起並稱的人物啊。」無名喃喃道,心裡想著如果自己去見見他的話會有什麼後果。一,自己會被父皇禁足三天,除了寢宮哪裡都去不得。二,寶叔叔會讓抄書半月。三,祈叔叔會讓暗流加強警戒,以後調皮的時候再讓他們睜隻眼閉只眼很困難。四,如果爹親知道了……會被打屁股的。
阿彌陀佛,他老人家還在外面,沒聽說要回來。嗯,除了最後一條,這些懲罰還可以接受,更何況還有叔公給自己擋著,不會有大問題。
「殿下真想去見他,讓皇上去的時候帶著一同去不就得了。」看著寶寶骨碌碌亂轉的眼睛,紅袖只覺快昏了。
今天皇上有早朝,到這個時候還沒散,她原本是進宮覆命的,結果讓小傢伙抓個正著,仰著小臉笑瞇瞇地說:「父皇朝還沒散,我陪紅袖阿姨一起等吧。」
一時被那乖巧天真的笑容迷住了,紅袖當即說好。直到前一刻,她還很慶幸一切平安。
御書房裡,小傢伙既沒搗亂,也沒亂出鬼點子,認真的翻閱著他父皇批好的奏章。
結果,很幸運地就翻到了夾在裡面的帖子。拜帖是昨天遞到祈王府的,再由哥哥轉奏宮中,她又怎會不知道是什麼內容?只是沒想到皇上還沒出面,恐怕眼前的小傢伙就要先行……
「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更何況是柳叔叔遠道而來,我做子侄的應該先去給他請安,才符合禮數。」無名說的理直氣壯面不改色。心裡則是暗想父皇才不會帶著他去呢,躲都躲不及。
祈紅袖黑了臉。也想到,只要柳殘夢見了無名寶寶,肯定會從容貌上加以聯想。屆時讓他歪打正著猜著的話……皇上從此以後怕是要長守『空閨』了。「更何況,有紅袖阿姨陪著,不會有事的。」無名甜甜一笑。
「可紅袖還要等皇上回來覆命。」她要抵抗抵抗再抵抗。
「那樣哦。」無名寶寶失望地低下小小腦袋。「那紅袖阿姨等父皇好了。可無名自己不認得路,今天晚膳要是趕不回來的話,還請阿姨替我向父皇說一下。」
半晌……「紅袖——陪您去就是了。」抵抗失敗!嗚——她要遠離皇宮,她要遠離京城——如果她回來後還有命的話……
剛過正午,柳殘夢悠閒地在自己的別業的花園裡喝茶。
想了一晚上的主意,權衡再三,發現比起悄悄探入皇宮而可能被大內高手圍攻,還不如光明正大送上一張拜帖,請人家小倆口喝個茶,賞個花,再順便探探消息來得安全,也來得可靠些。
至少這點面子自己還是有的。帖子昨天晚上送到祈王府,相信現在已經在軒轅帝的手裡了。估計也就是在今天或者明天就有信了。嗯,夜語昊一向行蹤不定,屆時如果能出現,那結論的範圍就大大縮小了。
「莊主!」一個隨從慌慌張張從外面跑進來,還差點摔了一跤。
「什麼事,這麼慌張。」柳殘夢抿了口茶,心想不會是軒轅他們這麼快就到了。
「客人——有客人——」
「柳莊主,紅袖冒昧打擾了。」人未到,香先飄。軟綿綿酥麻麻的聲音,也晃悠悠地跟了進來。
只見紅衣女子站立在小門處,嫵媚萬分。
饒是柳殘夢鎮定,臉上笑容也不由得微微僵住。「原來是紅袖郡主,怎麼不先打個招呼,讓在下去迎接啊。」
柳殘夢一臉惋惜,心裡卻叫苦連天。這位郡主小姐,難纏度恐怕還要在她主子之上。
「豈敢豈敢。紅袖和柳大哥好久沒見了,特來拜會。順便問下依依妹妹的消息。紅袖想她可想得緊啊。」祈紅袖嬌笑一聲,自顧走了進來。
「依依也是想念郡主啊。來之前還托我代為問候郡主呢。可惜她要主持家事,不能前來。」柳殘夢打蛇隨棍上,心裡此刻卻真是想妹妹想得很。女人的問題,自然由女人解決比較容易些。
柳殘夢一邊讓人奉茶,一邊尋思著對方的來意,一邊打量著祈紅袖——以及跟在她身邊的小「跟班」。看模樣看身高大約四五歲,錦衣玉冠,不到自己半身。相貌嘛,豈止是好看兩字能形容的。白白嫩嫩的小臉上,鑲嵌著一雙大大眼睛裡,黑白分明的眸子轉啊轉的,如銀盤兩顆珍珠般滑動。
這小孩,哪裡見過似的。哪裡呢哪裡呢哪裡呢……這小孩單長相就是如此耀眼,他到底是在哪裡見過的?柳殘夢搜刮盡腦袋裡的記憶拚命地想。
祈紅袖表面上自在平常,心裡卻連皇宮的所有守衛,包括暗流都恨上了。她帶著小祖宗一路「大搖大擺」出宮,沿途還留下這麼多線索,就是巴望著有人早點發現小祖宗不見了去稟告皇上。沒想到到了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一幫飯桶!
一邊的侍從以最快的速度奉上茶水點心,又以最快的速度退得遠遠。小花園內表象上和樂融融,內裡的張力卻讓人頭皮發麻。
只有小小的導火索雙手悠閒捧起自己跟前的茶杯,朝柳殘夢一舉:「柳叔叔,小侄給您問安了。」
什麼?柳殘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再轉向一邊的祈紅袖。只見對方「嫵媚」一笑:「柳莊主,這是紅袖家的遠房小輩,聞說您來了,仰慕之至,纏著我帶他來看看您。」
哦,哦。柳殘夢點點頭,姑且不理這話的真假,他接過小人兒的茶,展眼露出一個看起來很慈祥的笑容:「小娃兒,你叫什麼名字啊?家在哪裡?」他還是想不出來。
「小娃兒叫無名。家住京城。」無名很認真地一字字答道。無名?柳殘夢翻翻眼皮,不會吧……
只聽小傢伙用很很崇拜的口氣說道:「無名早就聽說柳叔叔是極聰明的人,又尊為武聖,文武雙全,跺一腳就會天下震動。沒想到今天可以這麼近地親眼見到,無名真是太高興了!」
「叔叔見到你也很高興啊。」多麼可愛的小娃兒,一點也不像某皇帝。柳殘夢一下子有點醺醺然了。
小娃兒小小嘴角往兩邊一彎:「我聽人說,柳叔叔人稱武聖,那武功肯定是非常非常厲害嘍?」
「厲害嘛,呵呵,那是朋友們抬愛而已。」柳殘夢繼續被那小小的笑容感動,所謂清水出芙蓉,不過如此。
「那,可以讓無名見識一下嗎?」無名拿起一個空的茶杯,「大家說柳叔叔的拈花指很厲害,能把這個杯子捏碎嗎?無名家裡的人都不會。」
「沒問題。叔叔捏給你看。」於是柳大莊主很豪氣地施展拈花指把杯子捏碎了。「哇,柳叔叔真的很厲害。」無名又遞了一個過去。第二個也碎了。接下來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柳殘夢把桌子上能用的杯子一個個捏得粉碎,笑容不減。
然後在最後一個杯子也完蛋後,異常輕柔地問了一句:「叔叔的功夫還算可以吧,說吧,還要叔叔再表演點什麼?」嗯,嗯,拿本莊主當演雜技的,勇氣可嘉。
無名吐吐小舌頭,心想果然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他趕緊跑到祈紅袖身後,再露出半個小腦袋,笑瞇瞇道:「叔叔真的像大家說的那樣厲害,無名長大後要和叔叔一樣厲害。」
柳殘夢一愣,轉而大笑。「好個機靈的小娃兒。不知誰家父母這麼有福氣,生了這麼個寶貝。我可真是羨慕啊。」
一旁的祈紅袖吃吃笑道:「柳莊主本領通天,一定也能——生——個這麼好的兒子。」希望生了之後不要後悔啊。
柳殘夢半蹲下身子,直面小人兒:「既然你自稱子侄了,我這做長輩的可不能丟了臉面。你想要點什麼?看叔叔想法給你找來,做見面禮。」
無名眼珠再一轉,直接指著柳大少腰間所繫的鵝黃絲條。「無名不敢勞動叔叔,就這個好了,顏色好漂亮的。」
嗯,這個嘛……柳殘夢不禁苦笑。正要伸手解下時,只聽有人笑道:「寶寶,奪人所愛可非君子所為,這個時候記得要多想想聖賢書。」
語音未落,一道明黃色身影出現在大家視野之中。
呼,祈紅袖終於長出一口氣,顧不得美女形象,直接癱倒在椅子上。
「父皇。」無名寶寶一聲歡呼,朝他奔去,被軒轅抱了個滿懷。「父皇忙完了?無名好想您哦。」
「是嗎?」軒轅很是愛憐地摸摸無名寶寶的小腦袋。「朕也想他,想你抄書抄得滿臉墨汁的樣子。知道嗎?」他在兒子耳邊低聲笑道:「還有,你爹親也很想你,他正在宮裡等你回去呢。」
大眼睛眨眨,再眨眨。無名頓時沒了力氣。嗚——為什麼沒人告訴他今天爹親會回來?是調皮的事做太多的緣故嗎?
臉蛋埋在軒轅懷裡,開始第一千零一次小小的反省反省反省反省……
站在不遠處的柳殘夢,武聖,柳大莊主,看到這一大一小親暱的樣子,終於想到這小娃兒像誰了。
無名教的那位前任……和夜語昊宛如一個模子印出的相貌,不過是個縮小版而已。
小娃兒是軒轅的兒子,可小娃兒的相貌又是夜語昊的模樣……
柳大少眨眨眼,再眨眨眼,這之間的關係,要說不言而喻嗎?
「朕有失管教,讓無名打攪柳兄了。」軒轅輕笑。
「哪裡哪裡。小娃兒天真可愛,容貌可比天人,想必娘親更傾國傾城,軒轅兄好福氣啊。」柳殘夢小心翼翼問道,心想八成軒轅這狐狸是不會回答的。沒想到……
「那是自然,天下第一,天下無雙。」軒轅眉飛色舞。「可惜朕這幾日來忙於國事,柳兄的賞花之約,只能改日再赴了。」
「紅袖,回去了。」話音剛落,一大一小,人已不見蹤影。
紅袖瞧著柳大莊主難得的混亂表情,抿嘴一笑,也跟著離去了。
花園裡再次恢復平靜,只留下柳大少,呆立到夕陽西下。捧著腦袋,柳殘夢終於冷靜了下來。
想想無名教和神仙府這幾年的奇異狀態,再看看這幾年搜集的證據,再想想那小娃兒的相貌,只有一個解釋能說的過去。
如果那孩子,是夜語昊給軒轅生的話……但是……
冷哼了幾下,柳殘夢心中冒火。以為他是白癡不成。男人生子,根本不可能之事,跟何況以夜語昊之高傲……
慢著,正因為是夜語昊,這件事才可能是說得通,前任無帝,深不可測,沒什麼事做不出來的,即便是這聞所未聞之事,或許真有可能……
但是——越是明顯的證據,越是相信不得。軒轅以為把證據都導向這個方向就能掩人耳目,暗渡陳倉,那就大錯特錯了。
想到此處,柳殘夢滿臉黑線,砰的一聲,拍桌而起,石桌頓時裂了開來。
此刻,紫泉宮中,遠遊而歸的夜語昊,悠閒地看著被罰的小人兒抄寫佛經。
另一張文案上,軒轅正在批奏章。「軒轅,你說柳殘夢見了寶寶後,能對寶寶做出什麼結論?」夜語昊突然問道。
「什麼也沒有。」軒轅信心十足。「越是明顯的證據,他越是不會相信的。」
「是嗎?」夜語昊輕笑。「看來我是不必擔心他能推測出寶寶的出身了。」
糟糕,軒轅暗叫,自己那小小的用心,似乎被看出來了。
「我出去這些時日,想寶寶想得很。今日起我來陪他睡。晚上你就回自己的寢宮吧。」不必轉頭也能想像出軒轅的悲慘模樣,夜語昊抿了口茶,打算著明天要寶寶抄個什麼好呢?金剛經抄過了,明天就抄華嚴經吧,那後天,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