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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妨沉醉 第五章 作者:燁火
    寒夜風雪瀟瀟。

    一縷仿若歎息似的琴音由燭影搖曳的繡樓中飄出。幽幽細細,纏纏綿綿,便如一段蕩氣迴腸、欲癡欲醉的情愛。

    立於紛紛揚揚的雪中,梵天癡癡地望著映到紗窗上的那一抹纖影。

    「戀兒。」他低喃著這個讓他魂牽夢索的女子之名,心中生出一陣酸楚。

    只要能遠遠地瞧她一眼便好,他不停地說服自己該走了,可是足下彷彿生了根似的,半步也移動不得。

    本該與族人一道回千雪山的,可是他卻捨不下她,捨不下這段如火般熾烈的情。明知道千雪山莊已經回不得了,但他還是壓不下心中想見她的渴望,冒險又回來了。

    她說她愛他啊!每一思及她那含情帶怯,卻又鼓起勇氣坦白心意的神態,他便熱血沸騰,全然忘卻所有一切。

    那日,他本已下定決心將一切告訴她,從二十年前的往昔到他。可是當她用那麼坦誠無偽的語氣說愛他之時,他什麼也說不出來,甚至無法再面對那雙清澄如水的瞳眸。

    他是妖,縱然擁有人之身、人之貌、人之名,亦改變不了這個事實。而她卻是人。誰來告訴他,妖與人要怎樣才可以在一起?怎樣才能成就一段永世的情緣?如果有一線機會的話,他願意犧牲一切去換取。

    仰頭任紛紛揚揚的細雪撒在他的面龐上,絲絲涼意透澈心脾。

    繡樓上琴音未絕,輕歌突起:「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海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癡癡凝望著伊人之影,他胸中充塞了無限激動的情意。「相思無盡」,這是戀兒念他的愁怨哀思嗎?

    他如果不顧一切地衝上繡樓帶著她遠走天涯,恩愛繾綣一生,這會是對他與她最好的結局嗎?

    舉步之間,一道仿若驚雷般的聲音打入他腦海之中,「你忘了十八年前,那慘痛悲絕的一幕了嗎?你要把這樣的命運帶給她嗎?」

    悵然停止身形,他痛楚地閉起眼眸。

    那幽暗的洞穴,閃耀的箭光,混亂交織的畫面又一次在他思緒中閃現。

    「不要!」女子淒絕地哀呼。

    翻飛的衣裳,震顫的箭尾,飛揚的鮮血……

    「不要!」它撕心裂肺狂吼,赤紅的雙眸汩汩流下的淚殷紅似血。

    奪目的紅芒隨著不顧一切前衝的身形閃起。它伸手緊緊地抱住那似羽般墜落的美麗身軀……

    「還我梅兒!」一聲無限悲愴的吶喊揚起。

    瞬間環繞週身的紅芒化作一團熾烈燃燒的火焰,將它與她的身影吞噬——了無痕跡!

    金羽箭由火中墜落,箭尖閃爍著斑斑點點的血紅,妖艷得驚心動魄。

    緩緩地張開眼眸,梵天透過紛飛的大雪,彷彿還能看到那一片凝重的火紅。淚無聲無息地滑落,他知道那些影像都是真實的,十八年前的真實。而他直到今天,才憶起了最終的結局。

    他的父母雙親。

    多想騙一騙自己,那一切只是一場噩夢,多想騙一騙自己,人與妖相戀是可以得到幸福,那麼他便可以不顧一切地衝上樓去,牽起伊人的手,傾盡心中的情去愛她。

    澀澀地一笑,他的身影緩緩飄起,直升至燭火掩映的小樓。

    只要再看一眼那張朝思暮想的嬌顏,在心底印下一分最美的回憶,他便可返回千雪山,帶著對她無望的濃情癡愛度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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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纖手一劃,琴音沓沓而絕。

    幽幽一歎,戀兒抬起了淒迷的美目,清絕的玉容刻劃著三分憔悴,七分情傷。

    「小姐,夜了,您還是歇息吧。」音音低聲勸著。

    「好吧!」戀兒點頭。

    「婢子代您將瑤琴收好。」音音如釋重負地搶著上前,快手快腳地收拾。好難得小姐點頭,不再堅持彈一夜的琴,她若不將琴收起,難保小姐又會改變主意。

    戀兒緩緩起身,正欲走向床榻。

    斯時,一陣怪異的風突然吹開了紗窗,片片飛雪間雜著寒氣湧入室中,燈燭頓熄,戀兒眼前為之一暗。

    一隻微涼的大手輕若羽毛般的拂過她的面頰,「保重,戀兒。」若有若無的語聲傳入耳畔,伴著一聲無奈的低歎,一切都不復在。

    紗窗自動閉合。

    「小姐。」音音驚慌的聲音揚起,她摸索著重新點亮燈燭。盈盈的燭光,光耀一室。

    戀兒怔忡地站在那裡,纖手撫摸著面頰,是他嗎?是他嗎?又或是因她太過思念而產出的幻影錯覺?

    「這陣風來得真奇怪。」音音害怕地縮了縮頭,自言自語地嘀咕。

    沒有聽到侍女說些什麼,戀兒心神尤停留在方纔那似真似幻的一刻。那低低的歎息與那一聲「保重」,困繞著她的思緒。

    等等,他說叫她保重,那是什麼意思?戀兒後知後覺地跳了起來,閃電般的奪門而出,闖入那大雪紛飛的世界之中。

    寒夜寂寥,風聲瀟瀟。

    放眼望去,天地之間一片蒼茫,庭心的雪地上隱約可窺見幾個即將被白雪掩落的足跡。真的不是幻覺,戀兒唇邊漾起一朵朵淺淡淡的笑意。

    幾日以來,低入谷底的心情倏地高揚。咬了咬朱唇,她垂下頭細細思索他可能會出現的地方。叫她保重的深一層意思,代表他打算就這樣離開她。所以她一定要找到他。

    心中隱隱有一種預感,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如果她抓不住,那麼便會終生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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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音祠。

    梵天默默地凝視著那手捧柳枝淨瓶,衣袂翩然,靜立於蓮花佛台上的觀音菩薩。半晌,他跪下拜了幾拜。而後,毫不猶豫地走出祠堂,踏入風雨之中。

    斯時,一個悠悠女聲響起:「你果然在這裡。」

    尋聲望去,梵天頓時心中狂震。

    但見戀兒身著素白的長披風,靜立在皚皚白雪之中。清麗無方的玉容隱含著幽怨,一雙水靈的眸眨也不眨地凝望著他。

    「戀兒——」梵天貪戀地看著那張絕美的嬌顏,心中百感交集,一時無言。

    緩緩地走到他身前,戀兒抬首看著他俊魁的臉龐,「梵天啊!梵天!」她低低地歎息,「那日我說我愛你,可是你卻活像被鬼嚇到一般,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去。」她美目湧淚,卻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告訴我,你那樣算是什麼意思?」

    原來伊人是來向他大興問罪之師的,梵天不由心中黯然。「沒有什麼意思。」他目光柔和地望著伊人,憐惜地道,「戀兒,你還是回去吧,天寒雪冷,當心會生病。」如果早知道會被她發覺,那麼他定然不會踏入繡樓中的。

    「我就是生病了,也用不著你關心。」戀兒玉容冰冷,毫不放鬆地道,「我今天一定要知道,不然的話,我是決不會離開這裡半步。」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梵天低歎:「那好吧!我走。」說完,他騰身而起,直撲向廢院之外。是私心吧!他只想讓她記著他的人之形貌,就讓秘密永遠是秘密好了。

    唇畔漾著一絲涼涼的笑,戀兒悠然交握著雙手,等著看即將上演的精彩好戲。

    即將飄身越過高牆之際,梵天彷彿像是撞上了一張無形的網,被硬生生地彈了回來,狼狽地跌入雪中。一觸地面,他跳了起來。回首望著盈盈淺笑的伊人,他頓時明白了原因。

    「戀兒,你又把金羽箭掛在銅門上了?」

    「沒錯。」戀兒大大方方地承認。早知道他會拋下她獨自離開,所以她一入廢院便掛好了那支箭,叫他想走也走不了。

    「你——」梵天怔了半晌,一時之間為之啼笑皆非,「你用這種辦法留我,戀兒?」

    戀兒徑直地撲入他的懷中,環住他的腰,歉然道:「對不起,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俏臉埋入他的胸膛,她悶悶地道,「我知道你這一定便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只有這一次機會。」她抬首,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的眼睛,柔然地低訴,「我愛你,你不可以這樣殘忍地對待我。」

    那樣溫柔纏綿的眼神,那樣哀怨欲絕的話語,瓦解了梵天心中所有的堅持。伸臂擁著依偎在他懷中的伊人,難抑激動地將頭埋入她馨香的鬢髮之間,他瘖啞著聲音道:「戀兒啊!戀兒,我該拿你怎麼辦?」這樣的她叫他如何能割捨得下?如何能忍心離開?

    她的感情像一團熾火似的,熱烈地毫無顧忌地燃燒著他的心靈,挑起了深埋在他心底的所有癡狂的情緒,理智告訴他應該逃開,可是他卻只想這樣緊緊地抱著她,沉醉在她款款深情之中不願醒來。

    「就知道你心中是喜歡我的。」戀兒眼中含淚,唇邊卻漾起了一抹柔得醉人的欣悅笑意,「我告訴你該怎麼辦。」纖手置放在他胸前,她凝望著那張俊魅的面龐,目光中包含著太多、太多令人心弦為之顫抖的炙熱情意,「帶我一起走,不要讓我在無望的思念與悔憾中度過今後的歲月,我會受不了的。」

    震動地看著她,梵天心中掀起了翻江倒海般起伏波蕩的情感。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深刻、更直接地感受到伊人對他的深情摯愛。

    伸手撫摸著戀兒那如同凝脂白玉般粉嫩的面頰,他目光隱含著無限的深情與無奈。「不可以。」他艱難地開口。只這短短的三個字,卻耗盡了他所有的心力,他不能誤了她啊。

    「不可以?」戀兒慘白著嬌容,踉蹌著退後幾步,只覺一顆心彷彿被利刃割劃過一般,傷痕纍纍。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你竟然說不可以。」她哀絕地低喃。她拋卻了女兒家的羞澀與矜持,拋卻了世俗的禮法,將滿腔的愛慕情意捧到他的面前,他竟然如此回答她。

    無力地跌倒在寒雪之中,她哭得傷心欲絕,柔腸寸斷。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涼與絕望緊緊攫住她的心,讓她茫茫然無所從。

    眸光幽黯欲絕地望著伊人哭倒在雪中的倩影,梵天心中泛起了無邊的痛楚與淒傷。僵直地站在那裡,他一動不動,任那聲聲悲切的飲泣撕扯著他的靈魂。

    平生第一次他痛恨起他的身份,痛恨他扮演的殘忍角色。這個他本該投注全部感情去關愛、守護的伊人,他竟讓她如斯悲傷。

    她愛上了他,可歎他卻無法接受她的癡情,人生的悲哀莫過於此。

    抹去了頰邊的淚痕,戀兒站起身來,恍惚地看著風雪中仁立的那一抹無情的身影。「為什麼?」她淒絕地問。

    攏在抽中的手攥成拳,指甲深陷入肉中,他咬了咬牙,硬起心腸道:「因為我不曾愛過你。」

    「原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她淒涼地笑了。一時之間,傷心欲絕。

    梵天滿目痛楚地望著她,一顆心也彷彿隨著她那哀絕的神情而碎為萬斷。

    早知道會如此,在那一個明月之夜,他根本不會以人之身、人之貌見她,更不會讓她有機會愛上他,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誤。

    緩緩地走近他,戀兒仰起蒼白似雪的嬌容。「我有哪一點不好,讓你不為我動心?」她飄忽地問,「是我不夠美麗,還是我不夠溫柔?」

    「不,不關你的事。」探手輕撫著那張清麗若夢的絕美容顏,他驀然道,「你是這天底下最完美,最值得人去深愛傾情的女子。」

    「那你呢?」她眸底閃過一簇希望之火,「你為什麼不動心?」她小心翼翼地問。

    收起手來,他轉身凝望著朦朦朧朧的雪中天地,不去看那張凝淚的祈盼容顏。

    「因為我的心太荒涼了。」他的聲音飄忽而幽渺,「戀兒,你知道嗎?這十八年來,我日日夜夜對著這座荒院,久而久之,我的心為之同化,便如這雪中的廢院一般蒼白、淒涼,沒有半點色彩。我已無法如常人一樣用心去體會一分感情的內涵,又如何能動心。動情?」

    他這番話大多是事實,至少沒有遇到這個惟一能帶給他心靈綠意的女孩以前是如此。隱瞞的是他對伊人癡狂沉醉的深切情意,這將是永遠埋藏在他心底的秘密。

    「你的心是荒院嗎?」戀兒若有所思。

    「是的。」他低沉地回答。

    「那麼你回過頭來。」戀兒咬了咬朱唇,心中下了一個破釜沉舟的決定。

    她的聲音中蘊涵的奇異情感讓梵天身不由己地回轉身軀。

    戀兒亭亭立於紛飛的大雪之中,清麗的玉容綻開了一朵柔得醉人的絕美笑意,款款合情的美眸依依纏繞在他身上,眼波流轉之間醞釀著勾魂奪魄的溫柔媚惑。

    那樣的神態,那樣的眼神,如同魔咒般鎖住了他全部心神。癡醉地望著她,梵天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纖手徐徐上移,戀兒解開了繫著披風的衣帶,任素白的長披風如羽毛般輕輕墜落。裹住她纖美修長的嬌軀的單薄繡服長裙迎風飄飛。踏著白雪,她緩緩走到他面前。

    夜色迷惑。她輕靈若雲般地飄近,衣袂翩然柔髮如絲,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顯得出奇的美秀靈艷,出奇的瀟灑飄逸。

    「你——」梵天再也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我要做你心中的顏色。」戀兒低低的卻又無比堅決地道。雙頰浮上了一抹醉人的紅暈,她羞怯地投入他的懷中,纖手環住他的脖頸,拉低他的頭,迷亂而又生澀地吻上了他的唇。「我要你為我動心。」她微顫的話語自交纏的唇瓣間逸出,寄於淒淒夜風中。

    愕然的眼眸漸漸燃起赤灼的烈焰,梵天心中苦苦壓抑的感情在伊人一個微涼而甜馨的纏綿細吻中完全失控。張臂攬住那柔軟如綿,卻又溫暖幽香的身軀,他狂熱地深吻著那美如花的唇瓣,攝取她檀口中的醉人的芬芳氣息。

    寒夜、風雪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環繞著他與她的是狂湧的情潮,深切的繾綣。慾望的火焰在激烈的糾纏深吻中燃燒。喘息著將焚灼的吻,點點烙在她那光潔如玉的頸間,梵天目光漸漸迷亂。

    這個他傾心愛戀的女孩子,這分不敢奢求、卻又無法放棄的情感啊!所有癡狂激烈的情愫匯成山洪般在這一瞬間爆放,衝散了他所有的理智,讓他沉陷入慾望的深淵中,無法自拔。

    熾熱的體溫自那頎長的身軀中傳遞過來,煨暖了她的身心。一種全然陌生的感覺自他的炙熱的唇拂過之處漫延至全身,戀兒不受控制地震顫著嬌軀,細碎的喘息、低吟聲自朱唇中逸出。

    纖手劃過他俊魅陰柔的臉龐,她溫柔地凝睇著那雙泛起了淡紅氤氳的惑人瞳眸。「你為我心動嗎,梵天?你愛我嗎?」她迷醉地喃喃問。知道她如此做法是卑鄙了一點,不擇手段了點,可是她不甘心啊!不甘心她付出的千種纏綿的情意成空,不甘心她芳心所繫的人就這樣走出她的生命。

    「是的。」捉住那只纖手,將它按在臉頰上,梵天難抑心中的愛慕癡戀,脫口而出,「我愛你,戀兒。」在那雙癡癡纏纏,讓他心醉的眼眸下,在那張含情帶怯的嬌顏前,他再也守不住心中的秘密。

    一顆珍珠般的淚由她眼角中浸出,戀兒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欣慰。將俏臉貼在他的面頰上,她柔柔地低歎:「縱然你只是一時迷惑而說出了這句話,不能當真,可是我已經很滿足了。」她只求能夠讓他愛她,不敢奢求太多。

    「讓我隨你離開吧,無論是天涯海角我都會伴著你一起去闖。」她羞赧而堅定地開口。

    迷離的神志驀然驚醒,她的話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下般地澆熄了他火熱的慾望。目光中流逸出一絲深入骨髓的悲哀,他冷靜地問:「你的姨母,你的家——戀兒,你都不要了嗎?」

    絲毫沒有察覺到他頓熄的熱情,戀兒眷戀著他身軀的溫暖,義無反顧地道:「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捨去。」

    她的話意外地讓他全身冰冷,這寂夜飛雪的所有的寒意彷彿全部凝聚在他的心中。

    這樣癡狂無悔的神情、語氣,他絲毫不陌生。十八年前,從他的父親、母親身上他是見過、聽過的。正是那樣的癡情導致了最終的毀滅,他怎能忘記?

    恍惚之間,他彷彿回到了那黑暗的洞穴,看到了那一片彷彿能焚燒萬物的赤紅火焰。

    「不。」他悲痛地狂吼出聲。

    「梵天,你怎麼了。」一雙溫柔的手即時拉回了他的神志。

    凝眸,他看到了那讓他心繫情牽的女子的容顏,微斂的黛眉凝結著對他無盡關懷的情意。無邊的悲哀侵襲佔據了他的心靈。他突然用力擁抱著伊人的嬌軀,彷彿是要將她嵌入他的身體靈魂之中。而後他輕輕推開她,放手,任滿腔情意隨風。寧願捨棄她的情,她的愛,只求她不要因他而陷入那樣悲慘的命運之中。

    「對不起,戀兒你忘了我吧!」代她撿起素白的披風披在那纖柔的嬌軀上,他痛楚地閉起眼睛嘎啞著聲音道,「就當這月餘的相識,只是一場夢好了。」

    夢?這樣癡狂激烈地愛過了,又怎能當做是一場夢?他說得如此輕鬆,可是要她做到,卻有多難!淚無聲無息地滑下她的容顏,可是她唇邊卻逸出了一連串的狂笑。

    「戀兒!」心碎地看著如此的她,梵天聲音顫抖著,短急的呼聲已洩露了心中的無盡關切。

    「什麼都不要說了。」戀兒淒厲地道,纖手不知何時,從身上取出那把匕首,在身前劃出一道寒光,阻止了他的接近。

    觸及她那狂亂哀絕的眼神,梵天心中既痛又驚,「戀兒,你要做什麼?快把匕首放下來。」他急切地欺上前去,欲搶下那只匕首。

    戀兒纖手一揚,匕首的鋒尖直指向他的胸口,「不要過來。」她厲叱一聲。

    夜風吹起了她散落的髮絲,飛揚的雪花中,隱現的絕世嬌容淒美而迷離。癡癡地凝睇著那抹讓她愛戀至深的頎長身影,戀兒唇邊勾起了一絲心碎的微笑。

    這是他第三次將她自懷中推開了,一時之間,戀兒只覺得心灰意冷,萬念成空。

    「是我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她哀絕地前南而語。她拋卻了女孩的羞怯,拋卻了自尊,將自己逼到了無可迴旋的狼狽之境,可是卻依然得不到他的心,這下她該徹底死心、絕望了。

    恍惚之間,她憶起了明月夜下那一次初見,他卓然立於青石之巔,仰首望月。

    那一幅惟美的景象,勾動了她的心弦,將她帶入一個無限瑰麗的綺夢之中。

    「為君沉醉又何妨?」瑤琴前,她將柔柔的情意寄於聲聲琴鳴。

    放縱自己沉醉在其中,毫無保留地付出了她心中的癡愛,只為同他牽手,成就永世相隨的情緣。

    可是她的情為何如斯短暫呢?驀然想起了一首詩:「花非花,霧非霧,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這是指情嗎?淚潸然而落,戀兒唇邊卻泛起一朵飄忽幽渺的動人淺笑。

    匕首閃電般劃回,一縷青絲斬落,散於淒淒風雪之中。「夢啊!我今生再也不做夢了。」她悵然呢喃。心中的濃情癡愛隨著髮絲飛揚。凝眸將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收人心中,戀兒走到廢院門前,將金羽箭取下。

    「你可以走了,此後情斷愛絕,彼此就做陌路之人好了。」她哀哀地一歎。素白色的纖影緩緩融入夜色,湮沒在紛紛飛雪深處。

    伸手握住了那一縷青絲,彷彿是握住了一段逝去的情。梵天靜靜地立著,癡癡凝望著遠去的伊人。一時之間,彷彿心也隨她而去,留下的只是一軀冰冷的空殼。

    狂風乍起,漫天蓋地的雪模糊了他的身影。天地之間,一片無色的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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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目的銀芒金光驀地劃開夜色。

    透過雪簾,他看到了那抹默默仁立的藏青色人影——獨孤鴻雁。

    銀色弓、金色箭在他掌中流幻出懾人心魂的凌厲殺氣。

    望了他半晌,梵天突然輕輕地笑了。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他心裡卻是一片安寧平靜。

    「嗥月族的妖人呢?」獨孤鴻雁摹然問。

    「回千雪山了。」他坦白回答。自從那日從獨孤鴻雁手中逃脫之後,他便要族人回去,以免它們陪他涉險。

    「那麼你呢?你為什麼沒有隨它們一道回去?」獨孤鴻雁疑惑地問。

    「這好像與你無關吧,滅妖英雄。」梵天挑了挑眉,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諷。

    眼中厲芒一閃,獨孤鴻雁沉聲道:「佛門護法神弓在此,你這次休想活著走出千雪山莊。」

    「哦?」他似笑非笑地牽了牽嘴角,「這次的你與上次一樣自信。」他刻意提醒他上一次的失敗,存心惹怒獨孤鴻雁。

    出乎意料之外,獨孤鴻雁並沒有動氣。望著梵天那張彷彿絕世紅顏之貌的俊魅容顏,他的神情似有所思,「這副人之形貌是你天生生就的,還是你用妖法變幻出來愚人的?」他突如其來地問。

    梵天微微怔忡,沒想到獨孤鴻雁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一時之間,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是妖啊?為什麼要與他廢話?獨孤鴻雁皺了皺眉,將心中的雜念排除。徐徐揚弓,閃爍著金光的箭鋒指向他。

    可是眼前少年那與他記憶中女子相似的俊美容顏,卻讓他遲遲無法拉動弓弦。

    恍惚之中,眼前的廢院似乎幻化成一片梅影繽紛。那仿若梅花仙子般清靈絕美的少女,輕盈地穿梭在梅林之中,清越如銀鈴般的笑聲醉了朵朵梅魂。

    「梅兒。」獨孤鴻雁失聲而呼。

    「她已經死了,是被你一箭射死的。」眉宇間逸過一絲悒鬱,梵天冷然道。

    心中一痛,獨孤鴻雁怒喝:「閉嘴,她是被你們這些妖怪害死的。」

    定定地看著他,梵天心中有恨亦有憐憫,他的悲哀就在於他永遠不肯面對已定的現實,十八年前是如此,十八年後還是如此。

    「我要殺盡天下的妖怪為梅兒報仇。」目光中閃爍著濃烈的殺機,獨孤鴻雁狂喝著張開銀弓,箭簇閃爍起一片奪目的金光。

    望著那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噩夢中的銀弓、金箭,梵天幽幽渺渺地笑了。

    弓弦狂震,金羽箭在一瞬間電射而出,幻化為一道流星般的金影。

    記憶最初的那一幕彷彿與現實融合。

    心中沒有半點想躲閃的慾望,梵天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任耀目的金光銀芒將他席捲在其中。

    就這樣死了,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看不到如飛的箭光,他眼底心中只有戀兒的笑、戀兒的哭與戀兒那坦率熱烈的情意。他的心早已隨她去了,留下這具軀殼又有何用?他不要了。

    「梵天!」戀兒的驚叫傳來。

    凝眸,他看到她清靈如雲般地飄至,擋在了他的身前。

    耀目的金芒沒入她的背,她如同一片飛羽般墜落,絕世的嬌容蒼白如雪,清澄若水的眸中洋溢著如海般深刻的情意。

    無盡的驚恐浮上心頭,一瞬間梵天只覺得全身冰涼,彷彿陷入了千年冰封的天地。

    她代他擋下了那支箭,他張口欲喊卻喊不出來,他欲奔過去卻抬不了足。

    心中最怕的一幕在他眼前成了現實。那朵他心中的白荷,他還是將厄運帶給了她。

    母親的面容與她的面容不停地在他眼前交織變幻。同樣的癡狂無悔,同樣的淒楚哀絕——同樣撕碎了他的心。

    不!如雷鳴的吶喊在他的心中爆開,一瞬間他只覺得天族地轉。

    箭羽在風中狂顫,紅艷艷的血如串串珍珠般飛揚……

    是十八年前的噩夢,還是今天的真實?他再也無法分得清了。

    整個黑暗中的世界在他面前崩潰……

    他眼底只有一片淒冷的、凝重的紅光——是血,是淚,還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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