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沒想到八爺說要幫我找個婆家,竟然是盯上你了。」她也很無奈啊!
她那是什麼表情?看起來還挺委屈的啊!「你以為八爺會把你說給誰家?」
「就像你剛剛說的,達官顯貴、名門望族,哪個不成啊?幹嗎非得是你?」她嘟囔著。
何焯恨不能掐死她,「你……你簡直……」
何夫子趁著時機忽然湊到他耳邊吹暖風,「其實你打心底裡挺高興八爺來替你我說媒吧?難道你真希望我嫁到別家去?」
何焯不吭聲,不承認也不否認。他很清楚,他並不希望八爺把這個媒說到別家去,可要他接受一個滿嘴謊言的女子為妻,還不如把她直接丟進尼姑庵裡呢!
他低著頭拿帕子擦去嘴邊的污穢,卻不小心對上她清澈的眼眸。
「現在,可以聽我好好解釋了嗎?」
他仍是不出聲,不拒絕也不接受,一如他此刻左右為難的心情。他對她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啊!
「喏喏小姐同你說的那些都是事實,我確實是衛成器的堂姐,也確實與他合謀想要激你娶我。但有一點請你相信,我也是衛二爺,也就是我叔叔為了得到你那本《八股錦繡集》,找上門來的時候,才與他相認的。」
這一切還得從廉親王胤鶴的出身開始說起——
「廉親王的母親衛氏,原本是滿州正黃旗包衣人、宮內管領阿布鼐之女。因是辛者庫出身,故較後宮其餘人等視為卑賤。你在京城幾年,約莫也知道宮裡的規矩吧!辛者庫是內務府管轄下的奴僕,清代八旗官員獲罪後,他們本人及其家屬被編入辛者庫,成為戴罪的奴僕,以示懲處。
「衛家的先人,據說是我父親的祖父獲罪,以至整個衛家成為辛者庫罪籍。按照宮裡頭的規矩,姑母的出身僅能充當宮女,在宮內幹些粗活,與聖上接觸的機會並不多。誰知她因溫柔聰慧、美麗出眾,被康熙爺看上,初時只是受到恩寵,並未加封。
「父親與母親本是青梅竹馬,二人少時便玩在一塊,約定好成年後結為夫妻。一個辛者庫出身的人想娶一個包衣奴才之女為妻,本也是名正言順。孰料後來姑母為聖上誕下麟兒,就是當今八爺,因此受到加封,成為常在。自那時起,祖母就對父親要娶母親一事極力反對。
「因為祖母的強烈反對,父親不得以放棄了娶母親為正妻的想法,將母親收為外室。父親曾妄想,有朝一日在得到祖母同意後能接回家中。在這段時間內,父親聽從祖母的安排另行成親,娶了一位從五品官員的妹子為正妻。母親進衛家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可她偏在那會子有了我。
「康熙三十九年,姑母被冊為嬪。不久,她又被晉陞為良妃,成為康熙帝當時僅有的五位妃子之一。也就是那年,父親作為良妃的弟弟被封了官,帶著正妻坐船去福建那邊任職。因為正牌夫人去了,母親不方便同往,只能留在家裡等候父親的消息。孰料父親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風浪,自此以後再無消息。
「聽二叔說,好像父親臨走前還為了母親的事同祖母發生了爭吵,因此父親離世後,祖母更加痛恨我母親——大約是內疚吧!不管什麼原因,祖母是絕不允許我和母親進衛家的。又過了幾年,母親因為病重撒手人寰,阿翁因為氣惱衛家,索性給我改了『何』姓,自此以後我便跟著阿翁阿婆在書坊裡過日子了。
「至於二叔……他少小時便跟著親戚在南邊住,後來在祖母去世前才得知父親還有我這麼一個女兒尚留人世,多方打聽隱約知道我母親姓何,是家書坊的獨女。上回來找你,和我一番攀談之下瞭解了我的出身,二叔將其視為天賜奇緣,遂想把我收入家譜,改回『衛』姓。」
這就是她的故事?她全部的故事?何焯聽著,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啊!
「那你和衛成器,你們……」
「我和二叔達成條件,衛成器配合我激你娶我為妻,我呢,幫衛成器讀書,助他考取功名。」
就這樣?所有的騙局只是這樣?可何焯怎麼還是覺得何夫子在某些地方對他有所隱瞞呢?
「你……」
「你離廉親王遠點,還有——千萬不要答應他娶我之事。」
「……呃?」
何焯傻掉了,那個幾天前還千方百計想陰謀搞算計刺激他娶她的女人,現在卻要他別娶她?
她成心耍著他玩,是吧?何焯憤而大吼:「你看中更有權勢的人直說便是,用不了玩這等花招。」他起身欲走。
何夫子告訴自己,她不能再眼睜睜地看他走掉,不能再任他繼續誤會下去。他要她的坦白?
那她就明著對他說了。
「何焯,你這個笨蛋,你怎麼就不明白?我是不希望你捲入九子奪嫡,萬劫不復的境地。」
「別再拿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敷衍我,你真以為我是個笨蛋,難道還不比你一個印書女更懂當前朝局?」她總愛自以為是,把他當成什麼人了?
何夫子憤憤地瞅著他,「是你太自以為是了,總是看輕我。」
他當真以為他什麼都知道嗎?
「你以為你為什麼能進入廉親王府?是李光地!是你那位恩德戴天的恩師向廉親王舉薦你。」
這又如何?何焯覺得很正常,「恩師確是幫了我許多。」
「他幫的可不只是你一人。」何夫子說得口乾,兀自倒了杯熱茶,先潤了嗓子再說。她也不招呼這位客人,估計人家也不敢再喝她的水了,「你那位恩師幫過的人可多了,除了把你何焯舉薦給八爺,他的其他一些歷屆門生故吏也分別被舉薦到三爺、四爺和遠在外頭的十四爺處,早年間還有些他的門生供職於被圈禁的大爺和被廢掉的太子爺那裡。李光地的這些推舉並不是一般的舉薦,他的這些門生往往充當這幾位皇子府邸內的參謀角色——與你今日之遇如出一轍。
「一如你今日成為八爺的上賓,為其謀劃一般,那些門生也在不同的奪嫡之戰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就連如今堪與八爺抗衡的雍親王四爺府邸內也有李光地的門生。後來大爺和被廢掉的太子爺紛紛垮台,他那些門生也因此或丟官或發到外地做官,更有幾位心腹被誅殺。一旦這些門生跟著皇子倒了血霉,就像對待陳夢雷陳先生一般,你那位恩師可再不會出面保舉——你覺得一切只是巧合,當真只是你那位恩師愛才惜才?」
何焯心裡「咯登」的一聲,像被一塊大石頭砸中了要害。他在八爺府裡這段時間,不管是否願意,朝局上的事多少也知道一點。
當今聖上痛恨黨爭,這是眾所周知的,可康熙爺畢竟年歲大了,誰會接下那把龍椅,朝中每個官員都在私底下審時,在心中度勢。
難道恩師真如何夫子所言,明知道聖上厭惡黨爭,可為了鞏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他自己不選擇皇子,卻讓自己的門人投石問路?
若真是如此,他們這段師生情又成了什麼?
他跌坐在圈椅內,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何夫子心知他開始考慮這當中的蹊蹺之處,她慶幸於他在跌到谷底之前終於懂得為自己設想了。
「何焯,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我說了多少謊話,請你相信兩件事,其一,在這世上,也許我會害任何人,但絕不會害你;其二,如果天地間,於你而言只剩一個人可以信賴,那麼那個人除了我,絕不做第二人想。」
何焯怔怔地陷於椅內,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不知道他下一步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被恩師設計進入政治陷阱中的自己該往哪條路上走,還是……還是根本就沒有路可以走?
「依你之見,我該投靠四爺?而遠離八爺的圈子?」
他蹂躪著自己的十指,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怎麼會這樣?我以為進入南書房,入駐廉親王府,我以為我終於找到機會施展自己的才華,實現畢生的抱負。我並不想進入誰的圈子,更不想參與什麼奪嫡之爭。」
何夫子扶著他的肩膀,說不上是安慰還是有意刺激他,「可你已經捲入了,何焯——你沒得選擇。」
「你是四爺的包衣,你當然希望我跟隨四爺。」
他到這一刻還以為她如此這般的相勸是別有目的嗎?何夫子長歎一聲:「你總說我對你是虛情假義,是機關算盡,可你何曾看到我的真心啊?」
也罷也罷!走到現在這個緊要關頭,兒女私情倒還是其次,最最要緊的是保住性命才好。
她決定與他推心置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