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正令他們難以調適的,卻是他們之間的仇恨「責任問題」,雖然不想承認,但追根究柢,當初惹下禍端的還是他們這邊。
搞了半天,大聲唱得不亦樂乎的長恨歌居然是走調的!
這樣想著,再仔細加減乘除計算一下彼此的「仇恨」,結果,他們好像除了苦笑之外,也只剩下苦笑了。既然如此,他們也無話可說、無怨可歎了。
不過,大家就算打平了不行嗎?既然已經打過仗,過足了戰鬥的癮,又救回他的替身嘉肯了,他是不是應該打道回府了?為什麼還要逗留在這兒讓大家心驚膽戰地欣賞他發飆的英姿呢?
「她在哪裡?」
單手掐住了嘉肯的脖子,還將他整個人高高提起來使他雙腳懸空,黑魔王以彷彿從地獄深處低吼出來的聲音憤怒地質問。
相反的,嘉肯則是滿臉漲紅,兩隻手拚命想要掰開黑魔王的手指頭未果,只能雙腳掙扎著交互揮動表示他的痛苦。而雙方的人也都只敢躲在遠處偷窺,誰也沒那個膽子敢湊上前參一卡。
真沒同情心!
「我、咳咳……我真的、咳咳……真的不、咳咳……不知道、咳咳……啊……」
很顯然的,黑魔王並不接受這種答案,因為他把嘉肯提得更高了。
「她在哪裡?」
嘉肯大口大口地掙扎著吸氣,臉色開始發紫了。
「我、咳咳……不能、咳咳……呼吸了、咳咳……先、咳咳……把我、咳咳……放下、咳咳……下來吧……」
頭盔內的雙眸冷芒一閃,黑魔王倏地使力一甩手,嘉肯頓時摔跌到三步遠處的地上,可是在他還未喘過氣來之前,一隻重逾千斤的腳便又壓上了他的胸口。
「她、在、哪、裡?」
「天哪!這……這樣……還不是……一樣……」
「說!」
真想哭!
但是,大男人哭起來實在太難看了,所以,嘉肯只好拚命把淚水往肚子裡吞。
「那個……我要……我要她和唐恩帶……帶神女去……去躲起來,等過兩天……過兩天後再出來……」其實,當時他也沒有考慮太多,只是覺得安亞比較機靈,所以才要她帶神女去躲起來,要是早知道黑魔王會這麼急著見安亞,他就不敢那麼做了。
壓在他胸前的腳立刻消失了,可是不到一秒後,黑魔王便狠狠地將他踢飛到十尺之外去了。
「給我找出來!」他大吼。
「好嘛!」嘉肯趕緊苦著臉捂著屁股爬起來,懷著一顆懊悔不已的心,狼狽地指揮人馬找人去了。
還好他早就被「欺負」慣了,否則,這下子不要去他半條命才怪!
***
滿頭冷汗涔涔,雙眼下望,安亞一動也不敢動地盯著已經戳破綢緞背心觸及白紗長衫的刀尖,連呼吸都停止了!
「不好了,我王,殺過來了,悍羅族殺過來了呀!」因為這句話,殘羅王的狂肆笑聲驟然中斷,神女的剖心祭祀也暫停了。
「他媽的,那個沙達竟然敢侵略到我的地盤上來!」殘羅王立刻跳起來憤怒地大吼,壓根兒沒想到是他自己先去侵犯人家領土的。「拿刀子來,我要和他決一死戰!」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帶頭衝出祭祀祠外了。
剎那間,祭祀祠內除了卡羅、神女和待宰的「祭祀品」之外,其他人全都一跑而空了。片刻後,神女才慢吞吞地回過頭來,那支祭祀刀卻仍停留在原處,既不拿開,也不下戮,看得安亞心驚膽戰得差點尿褲子了。
「那……那個神女啊!我……我們有話好說,妳……妳先把刀子拿開好嗎?」
神女不語。
安亞幾乎快哭出來了。「神女啊!我真的沒有意思要代替妳做什麼黑髮神女啦!甚至於,我根本就不是西方大地的人,怎麼做神女嘛,對不對?」
「由不得妳,」神女終於出聲了,語氣異常陰冷。「那是大神給我的啟示,誰也改變不了,除非妳死,否則妳就是下一任神女。因此,為了讓我白髮神女的血脈不致中斷,妳非死不可!」
剛從祭祀台階梯下趕上來的卡羅聞言,雙眼倏睜,神情佈滿驚訝之色。
「我發誓,我絕對不做神女!」安亞可憐兮兮地叫道。「這樣還是不行嗎?」
神女笑了,好似在嘲笑她的單純無知。「跟妳講話簡直是浪費時間,我實在不明白,大神為何要作這種決定,但既然大神已經告知我了,我就沒有其他的選擇,不是妳就是我,而我的抉擇是……」她重新舉起祭祀刀。「我比妳更適合做神女!」
於是,祭祀刀再一次閃電般落下,安亞又一次失聲驚叫。然而,在祭祀刀尚未碰上安亞的衣衫前,神女的手就被抓住了。
神女憤怒地扭頭。「卡羅,你敢妨礙祭祀?」
卡羅神情恭謹,卻依然緊抓住神女的手不放。「神女,對不起,可是這位既然是大神屬意的下一任神女,我們當然不可以拿她當祭祀品。」
「不需要她!」神女怒道。「有我就夠了,只要她死了,我依然可以生下下一任神女!」
「神女,大神的旨意不可違背。」卡羅堅定地說。任何事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隨便便讓它過去,唯有牽涉到大神的事,他不能,也不敢。
「你……」神女的神情驀地轉為猙獰。「你再不放開我,我就要詛咒你了,卡羅,琨在我還是神女,所以我有那個力量,詛咒你生生世世為畜生的力量!」
卡羅微微皺眉。「現在我有點瞭解大神為何要選擇其他人代替妳做神女了,神女必須淡薄心性、無慾無求,才能承接上天的啟示,轉達大神的旨意,並為大神的子民祈福,所以,當妳開始貪求時,就失去做神女的資格了。再說,詛咒是黑巫女的邪惡行為,難道神女即將變成黑巫女了嗎?」
「不,我不是黑巫女,我是神女!」神女怒叫。「我是歷經兩千年以上的白髮神女一脈,沒有人能夠傷害我,也沒有人能夠代替我,我想做什麼更沒有人能夠阻止我,這個世界上我最偉大,你聽到了沒有?我最偉大!」
「不再是了,神女,」卡羅輕輕道。「不再是了!」
「你……你這個無禮的混蛋,放開我!」神女突然像個潑婦一樣又叫又罵,不顧形象的又打又踢。「放開我!你這個混蛋!讓我殺了她!放開我、放開我呀!」
「請自製一點,神女,自製一點!」卡羅毫不放鬆。
「你放開我,我就自製一點!」
「除非神女答應我不傷害這個女人。」
「作夢!她是今天的祭品,我非殺了她不可!」
「那很抱歉,神女,我恐怕……」
突然間,一根長矛毫無預警地由上而下劃入兩人之間,兩人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各自往兩旁躲開去,同時轉眼瞪住那個舉著長矛的人,一身沙漠民族的標準打扮,包頭連身長袍,胸前戴的卻是悍羅族的族徽項煉。
「看樣子,我來得正及時啊!神女,還有那邊那位『祭品』小姐。」那人笑容可掬地打著招呼,好像在跟久未見面的老友寒暄似的友善。「我叫賈克,可以麻煩兩位跟我走一趟,到敝族作客嗎?」
***
隨著時間的流逝,黑魔王身上那股子煞氣一時比一時濃烈,他的眼神冷酷得簡直可以直接致人於死,所有的人遠遠瞧見他便一溜煙逃得比飛還快。
因為他們一直找不到安亞。
即使他們發動了雙方全部的人手,翻遍了水族四周所有的領地,就差沒上天入地去尋找,卻還是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直到兩天後,一個始終昏迷不醒的傷患終於清醒過來了,由他口中,嘉肯才知道安亞和神女被殘羅王的部下趁亂擄走了。
黑魔王一聲不吭,立刻跳上馬背怒蹄奔向殘羅族的領地去了。
「等等、等等,風王,拜託你可別全殺光了呀!」嘉肯追在後面焦急地狂呼。「否則,他們要是把人給藏了起來,我們要到哪裡去問啊?風王啊!你聽到了沒有?」叫著叫著,他忽地停住腳,而後轉身怒吼。
「你們這些笨蛋,還不快快準備,好跟我追風王去!」
而後,當他們好不容易追上主子大人時,黑魔王早就一個人將殘羅族人殺得四處潰逃了,只剩下巫師卡羅一個人仍留在祭祀祠裡,不是他不怕或不想逃,而是根本來不及逃,且他那根細弱的頸子,早已落在黑魔王的鐵手之下,再稍微加點力道便會喀嚓一聲折成兩段了……
***
也許是因為多了兩位不習慣沙漠旅程的女人同行,所以,悍羅族盡量趁著黎明和黃昏時趕路,但對安亞和神女而言,天氣仍然熱得令人難以忍受,旅途依舊辛苦得教人想哭。每一回出發不到片刻後,天生怕熱的安亞就會渾身汗水涔涔,不但全身痠疼不已,連頭也開始痛了。
在這片連接天際的沙漠中,原先那種教人敬畏不已的殘酷之美感,到了此刻都失去了吸引力,一眼看去,除了火辣辣的艷陽和黃澄澄的沙海之外,還是火辣辣的艷陽和黃澄澄的沙海,最多再點綴一些荊棘、仙人掌和沙漠毒蛇、毒蠍之類的玩意兒,其他再無別的了。
不過,無論悍羅族為什麼要搶走她們,至少她還能多活些日子,這個就夠讓她甘願忍耐這一切煎熬了。
橫手抹去額上的汗珠,同時歎了口氣,就在這時,安亞所騎乘的馬匹剛好攀上一座高大的沙丘,她舉目一望,旋即興奮地咧開了嘴。
那是一座小綠洲,遠遠看去不過方寸大小,近前一看,竟然還有個不算小的水池,三株椰影在水池中輕輕搖曳,四周還有天然沙牆圍繞著,數株荊棘和仙人掌在白巖之間頑固地佇立著。
「紮營!」
不知道是誰喊了這麼一句,頓時加快了隊伍的速度。不過一會兒工夫,泉水四周便扎滿了一座座帳篷,粗糙的地面上鋪上了羊毛毯子和軟軟的坐墊,有些人在生火做飯,有些則忙著殺羊或照料牲口,只有安亞和神女閒閒沒事幹,不過,即使他們要安亞幹活,她大概也動不了了!
而神女就更慘了,可以說從出生至今從未做過比洗澡、吃飯更辛苦的事,無比嬌柔高貴的人,現在不但被人綁來綁去的,又違背意願地被強暴,還要她整天在大太陽底下騎馬,這簡直就像要她的「老」命一樣,可是,個性高傲的她從不叫苦,只是咬緊牙根忍受。
因此,這兩天來,每一回下了馬,就看見她差點癱在地上,哪還有空去思考如何除去安亞,更沒有精神應付安亞想要和她「講和」的意願。但她冰冷的態度和堅決的眼神,很快就讓安亞清楚地瞭解到──無論如何,她絕對不會放過安亞的!
真是有夠衰的,她到底招誰惹誰了,為什麼走到哪裡都有人莫名其妙的要找她麻煩呢?
就在安亞哭喪著臉,自憐不已地偷偷揉著屁股時,突然一道暗影掩到了她和神女面前,她下意識地抬眼一看,赫然是那個她們被劫掠那一天所見到的沙達悍羅族的王,事實上,她們也只見過那一回而已,之後,她們一直被安排在隊伍中行進,再也不曾看見過他了,直到此刻。
沙達的頭髮是深褐色的,隨意披在肩上,面容方正英俊,眼睛則是翡翠般的綠,濃眉如山、顴骨寬闊,雖然相當年輕,而且非常高大粗獷,卻已是一副飽經風霜的模樣,還有一種權威氣質,以及有力的陽剛氣概。
這傢伙倒是比殘羅王中看多了!安亞暗忖。
「兩位很辛苦嗎?」他的聲音也很沉穩,還帶點沙啞的喉音。
辛苦?
不不不,她們一點也不辛苦,只不過是快死了而已!
於是,神女冰冷地瞪了他一眼,而安亞則是又皺眉、又皺鼻子的垮著臉。
「既然被你抓來了,我們也無話可說,但好歹也得預先通知我們一下我們的下場會如何,好讓我們有點心理準備吧?」
沙達聳聳肩。「老實說,我還不知道。」
「耶?」安亞愣住了。「不知道?那你抓我們到底要幹嘛呀?太無聊了嗎?」
「很簡單,只是要讓殘羅王那個傢伙難過而已。」沙達低聲道。
安亞眨了眨眼,倏地啊了一聲。「我知道了,你有虐待狂!」
沙達失笑。「是啊!我一天不虐待一個人就不爽,最好三餐各一次,那我整天的精神都會很好。」
又擠了擠眼,安亞故意壓低聲音說:「我希望你的變態嗜好對像只針對男人。」
笑得更大聲了。「沒錯,我族的男人沒有欺侮女人的習慣。」
「太好了!」安亞很誇張地鬆了一大口氣。「那就請不用客氣,男人不整不成器、不虐待不成材,你要是希望你的族人各個是英雄好漢,最好先把他們整下一、兩層皮來再說!」
「好狠!」沙達大笑道。「不過,我就喜歡像妳這種大膽活潑的女人。妳幾歲了?」
「十六歲,幹嘛?」安亞隨口道。「想娶我啊?」
沒想到沙達不但沒否認,甚至還斂去笑容,很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而後反問:「妳願意嗎?」
「咦?」安亞錯愕地呆了呆。「喂喂!我是在開玩笑的耶!你怎麼當真了?」
「我在想……」沙達瞄了神女一眼。「如果我娶神女做大妻子,娶妳做二妻子,這樣應該不會太委屈妳吧?」
「耶?等等、等等!」安亞兩手亂揮。「跟你說我在開玩笑的啦!拜託你別當真好不好?」
「任何事都可以開玩笑,就是這種事我從不開玩笑!」沙達嚴肅地說。「現在,妳的回答?」
「耶!回……回答?」安亞頓時不知所措地慌了手腳,兩眼四處亂瞟尋求幫助。「可……可是我們……我們才剛認識耶!」
「我喜歡妳的個性,這樣就夠了。」沙達很乾脆地說。「最重要的是,我族已經沒有適合我的處女了,因為我沒有興趣娶小女孩做妻子,而妳們兩位恰恰好就很適合我。」說著,他挪過視線打量著神情冰冷的神女。
「據我所知,神女才剛和殘羅王舉行過婚禮,還沒有時間完成所有的結婚程序(注),不是嗎?」雖然態度倨傲得可憎,但以神女的身份而言,她是有資格如此傲慢的。
「這個……」安亞迅速瞥一下神女,似乎想說什麼,旋即又把原先要說的話硬吞了回去,並轉口道:「神女是否願意,自然要由她自己決定,至於我呢……」她小心翼翼地堆起一臉歉然的笑容。「我根本沒有結婚的打算,所以,嘿嘿!只能謝謝你的好意囉!」
濃眉一揚,沙達並沒有不高興的表情,但他的語調卻突然降溫了。
「我想,我最好先告訴妳一件事。」
立刻察覺有什麼不對了,「什……什麼事?」安亞忐忑地問。
「沒有人可以拒絕沙達王,否則只有死路一條!」沙達冷冷地說。
心頭一跳,安亞忙道:「你不是說你們族人不欺負女人的嗎?」
沙達哼了哼。「娶妳做我的妻子是看得起妳,怎麼會是欺負妳呢?而且,妳別忘了,妳是我劫掠來的俘虜,難道妳寧願做悍羅族的妓女,也不願意做沙達王的妻子嗎?」
臉色瞬即綠了,「不……不會吧?」安亞吶吶道。「你們抓去的女俘虜都要做妓女?」
「沒錯,除非有人要娶她們,」沙達輕輕頷首。「否則,依照悍羅族的規矩,她們都得做妓女。」
安亞再次傻眼。怎麼這個人看起來還頗人模人樣的,做起事來卻跟殘羅王一樣混帳王八蛋!
「現在,妳的選擇?」
選擇?
要煎還是炸?
「能……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考慮考慮?」考慮該怎麼逃亡!
「好,就給妳三天!」沙達很大方地說,繼而轉朝神女問:「妳呢?」
安亞認為神女肯定也會拒絕的,沒想到神女卻毫不猶豫地應允了。
「可以,但是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我是神女,當大神給我信息時,你們便要聽從我的指示行事,不得違抗。」
「那是當然。」沙達也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那就沒問題了。」說罷,神女目光陰冷地斜睨著安亞,唇邊還噙著一抹冷笑。
安亞馬上就猜到神女的頭一個「大神的指示」必定是──找一個十六歲的東方女孩來做活人祭祀!
哈哈,這下子就算她不想逃也不行了!
***
又是兩天過去了,安亞還在苦苦思索逃亡方式和逃亡路線,賈克就「好意」跑來通知她某件「重要事項」。
「明天就要到悍羅族部落了,沙達王要我提醒妳一下,時間只剩下一天而已喔!」
耶!明天?
那怎麼成,一旦到了他們的地盤,無論是白天黑夜,都有那麼多雙眼在盯著,她根本就甭想逃了!
不行,她還不想死啊!
而且,她根本就沒有結婚的計畫,過兩年,她還要設法到東方大地去逛逛呢!何況,就算她要嫁,也不打算嫁給那個混帳王八蛋,要嫁就嫁……嫁……呃!這個以後再來慢慢討論,總之,先逃再說!
至於逃亡方向,如果她沒認錯的話,只要對準夜空中的獵人星座最尾巴那顆星星過去就對了。
好,那麼就是今晚了,錯過今晚就再也沒機會了!
一輪明月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野曠天低,星星好似觸手可及,入夜後,沙漠的氣溫便開始迅速降低,但在帳篷裡卻仍然十分悶熱,安亞邊揮著汗水默默等待眾人入睡,邊思考著一些問題。
原本她也猶豫了很久,想說是不是要叫神女一起逃?
但考慮過神女目光中對她的憎恨始終有增無減後,她明白,自己永遠得不到神女的諒解;而且,神女也是自願要嫁給沙達王的,總好過被那個野獸般的殘羅王強佔去。於是,她終於決定自己一個人落跑就好了,如此一來,即使她不幸迷失在沙漠中,也只是她一人落難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當她作下一人逃跑的決定後,隱約竟然有種逃過一劫的詭異感,彷彿她作的如果是其他決定的話,也許就會死得很慘也說不定。
終於,她估計著,除了守夜的人以外,其他人應該都入睡了。於是,悄悄趴在帳篷邊,開始小心翼翼地扒開沙土,幸好她的身軀不大,只要挖出一個小坑就行了。最後,揹上羊皮囊,再看看熟睡的神女最後一眼,隨即毅然決然的從帳篷底下鑽出去了。
果真如她所猜測的,守夜的人警戒的是外圍,而不是裡頭,只要越過那座最高的沙丘,她就可以拔腿狂奔了。
今夜的風不算小,到凌晨時,她的足跡應該都已被湮滅了。
可惜,人算終究不如天算,在她離開後不久,一個半夜起來噓噓的人不小心發現俘虜的帳篷底下居然多了一個坑洞,連忙喚醒沙達王稟告。於是在一聲憤怒的吆喝之後,沙達王便帶著二、三十個人徒步追上去了。
至於安亞,她也不曉得自己到底跑了多遠,只知道不能不停下來喘口氣了,否則她肯定會先缺氧而死!
運氣還算不錯嘛!至少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
她才剛這麼想著,驀地,某個人不聲不響地抓住了她的腰,她失聲驚呼,並扭回頭一看,居然是那個閒閒沒事幹就逼良為妾的沙達王追上來了。
上天真不長眼!
「妳寧願迷失在沙漠中成為一具骷髏,也不願意嫁給我嗎?」
「我說過了,我不想結婚!」安亞既懊惱又氣憤地說。
「可惜由不得妳!」沙達說著,箍緊了她的腰,準備把她往回帶。
「不!」安亞立刻尖叫著開始掙扎。「我不要結婚!死也不!」
「乖乖聽話別掙扎了,否則妳會受傷的!」
「作夢!」
她大叫著,更是拚命扭動身軀,又踢又抓,但拘禁住她的手臂絲毫不肯放鬆,於是她一火大,便張口咬向對方的手臂;手臂旋即鬆開了,她乘機迅速地逃開。
然而,沙達並沒有放過她,她再次被他由背後抱住,一手腰部、一手頸部,讓她無法再咬他。
她尖叫著把指甲用力掐進對方的肉裡,但桎梏住她的雙臂就像鋼鐵般毫無反應。
然後,沙達開始拖著安亞往回走,但她並未放棄反抗,依然又叫又踢腳,雙手還胡亂揮打,好像被翻倒殼的烏龜一樣。
於是沒過多久,大概是沙達對她的堅決反抗感到很沒面子,而且,她又剛好在他臉上抓出了幾條血痕,沙達怒罵一聲後,就把她仰面摔到沙地上去了,她立刻抓了把沙子朝他的臉龐丟過去,再翻身拚命地往外爬開。
她聽到沙達的咒罵夾雜在一片哄笑聲中。
然而,不過片刻之後,她就被抓住猛力翻過身來,下一刻,沙達已重重地壓在她的身上了。她憤怒地揮出一拳正中沙達的下巴,她趕緊乘勝追擊再出另一拳,這次高中大獎的是沙達的眼睛。
沙達大吼著滾離她身上。
她再次翻過身去死命地爬,但是,只不過才爬開半尺而已,她又被壓住了。這回沙達龐大的身軀很不客氣地坐在她背上,讓她根本無法掙扎,她只能又叫又罵,弄得滿嘴都是沙,並徒勞地划動身邊的沙子。
「妳這個愚蠢的女人!」
沙達怒罵著揪住她的頭髮猛力往後扯,使她的上半身被動地抬起並往後仰,就在這一瞬間,在安亞的視線被強制移向前方沙丘上方的那一瞬間,她的尖叫聲突然像斷線的琴一樣猝然中斷了。
「咦?」
沙達以為是自己太用力而不小心折斷了她的頸骨或背脊之類的東西,連忙鬆開手,誰知道,安亞卻依然保持上身直立、仰臉向上的姿勢一動不動,好像響尾蛇似的,他不覺疑惑地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旋即抽了口氣,也跟著僵住了。
皎潔的月光下,沙丘上方有匹烏黑如墨的高大駿馬傲然佇立,馬上騎士一身黑色包頭連身長袍,頭巾半掩著臉孔,只露出一雙恍若萬年寒冰似的冷酷黑眸,在闇夜的包圍中如幽魂般清冷寂寥,更似那來自虛無的靈魄,背對著星光閃耀的夜空,顯得比他四周的沙漠更深沉不可測。
他默不作聲,鷹隼似的目光遙遙地盯住安亞,只有掩住下半邊臉的黑色頭巾迎著冷風啪啪作響。
安亞在見到他的那一剎那就知道他是誰了!
只有他才有那種能夠散佈死亡氣息的邪惡煞氣,也只有他才有那種足以穿透人心的嚴酷眼神,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人,唯有他。
黑魔王!
然而,令她不解的是,他怎麼會追到這裡來了?
難道是來追殺神女的?
「妳……認識他?」沙達突然低啞地問,聲音不掩緊張。
「是。」
「他是誰?」
安亞嚥了口唾沫。
「黑魔王。」
「什麼?」
沙達驚喘一聲,立刻從安亞的身上跳起來退後兩步,而安亞則是慢吞吞地爬了起來。
就在這時,沙丘上的騎士突然策馬往前行,在二、三十雙悍羅族人忐忑的目光注視下,彷彿幽靈似的,悄悄地、毫無聲息地來到安亞面前,沙達不自覺地又退了好幾步。
然後,黑魔王下了馬,在安亞還沒決定好是要立刻轉身逃命,還是要向前求救之前,他就用雙手握住了她的纖腰,把她側放到馬背上,接著,他回身向後面對沙達,眼神更為冷厲無情。
「滾!」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彷彿有形的凶器一樣揮過來一道有形的威脅,沙達終於明白殘羅王為什麼會敗在黑魔王手上了,但是……
他現在只有一個人,不是嗎?
沙達不禁猶豫了,以他身為悍羅王的自尊心,實在不允許他就這樣輕易退縮,不但再一次被搶去「未婚妻」,並且在眾多族人面前表現出懦夫的行為,如果他不站出來說話,以後他又要如何帶領族人呢?
不過,這事也沒讓他煩惱多久,他的族人便替他作了抉擇。
瑞夫,沙達的堂弟,一個憨直傻氣的巨無霸,遲鈍的他感覺不到黑魔王的恐怖,也不知道要害怕,只懂得偉大的堂哥怎能認輸呢?
所以,他拔刀擋到沙達前面,大聲道:「你才應該要滾!立刻把我堂哥的未婚妻還來,然後馬上滾離悍羅族的領地!」
黑魔王已經夠高了,瑞夫卻比他更高一個頭不只,看起來光用壓的就夠壓死黑魔王了,但黑魔王根本就沒把他看在眼裡。
眸中寒芒驟熾,冷月下,銀光倏閃,在大家尚未意會過來之際,黑魔王的寶劍已如疾雷般斜斜地揮向瑞夫。
沙達驚呼一聲忙一把扯住瑞夫往回拖,好不容易才險險地躲過一劍,不料,他們還未站穩,第二劍又已殺過來了。
「大家一起上!」
沙達狂吼著拔出刀來格住第二劍,對方劍上的力道卻雄渾猛烈得讓他踉蹌退了好幾步,差點連刀子都脫手了。同一時間,其他悍羅族人也團團圍了過來,這才解除了沙達和瑞夫的危機,其中一個還猛吹著求援的號角,那嗚咽聲在夜空中傳出老遠。
月光下,銀光霍霍,人頭到處亂亂飛,雖然是以一對三十個武士,但黑魔王卻好似面對的只是三十顆西瓜而已,只見他輕鬆自若地揮動著沉重的寶劍,灑落下一攤攤的鮮血,毫不在意地取走一條條新鮮的人命。
而且,他好似對砍傷敵人沒什麼興趣,也不屑剁掉對方的手腳之類的,他只會一劍劈下敵人的首級,或者橫腰把對方斬成兩截。那些以往在戰場上驍勇善戰的悍羅族武士們,此刻面對黑魔王,卻好似小孩面對大人一樣驚慌無助。不過眨眼間,三十個人便已剩下十人不到,而黑魔王身上的長袍卻連破道裂口都沒有。
天哪,他不是人!
包括沙達和瑞夫在內,剩下的生存者全都無法隱藏住恐懼的心態,大家面面相覷著,不知該不該繼續作無謂的犧牲?
再一次,沙達的族人又替他作了抉擇。
那些聽聞求援號鳴而趕來的一百五十多名悍羅族武士一見到滿地族人的屍首,立刻義憤填膺、滿腔怒血地圍殺過來了。於是,黑魔王毫不遲疑地繼續揮動著寶劍砍下一顆顆頭顱,他的眼神毫無解凍的徵兆,也完全看不出他有殺到手軟的跡象。
一百五十多名武士不過是像一百五十多顆西瓜而已!
安亞卻看得驚心動魄、手腳發軟,腸胃翻騰、噁心欲嘔,差一點點就吐出來了。她從沒有見過如此冷血、如此無情,又如此悍不畏死的人……不,他根本就不怕死,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會死!
但是,她實在看不下去了,明明是一大群悍羅族人圍殺黑魔王一個人,她卻覺得那些悍羅族人實在好愚蠢、好淒慘、好可憐,這真的太不公平了,就算叫上一千人來圍攻黑魔王一個人都嫌不夠,他們不過才一百多個人而已,明擺著就是自尋死路嘛!
可是,她要如何阻止他們呢?或者該說是她有能力阻止他嗎?
就在她眼看著悍羅族人又只剩下三十人不到,卻又越急越是想不出辦法來的時候,驀地,悍羅族人之一突然驚恐地大叫起來──是賈克。
「天哪、天哪!你們快住手,快住手呀!」
若在以往,可能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叫聲,但是此刻,在悍羅族人已被殺得魂飛魄散之際,賈克的聲音又是如此驚慌恐懼,頓時,所有的人都被嚇得趕緊收回彎刀,並退回去遠遠的,再循著賈克示意的方向看過去……
瞬即,每個人都低喘了口氣好似見了鬼一樣凍結了,連眼珠子也凸了出來,還有人嚇得腿軟跌坐到沙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就在黑魔王適才出現的沙丘之上,不知何時突然冒出了一大隊人馬,整整齊齊地橫列在沙丘上,各個有如石雕一樣沉凝肅穆,就連馬兒也都安靜得彷彿泥塑一般,最特別的是,每一匹馬頸上都是右掛鐵斧,左拴鏈子錘。
「老天,黑武士!」沙達戰慄地低喃。
不過,在他們發現黑武士之後,只有一騎從沙丘上奔下來,而且是直奔到安亞的馬旁。
「安亞。」
「嘉肯!」安亞驚喜地咧開了笑臉。
「安亞,快!快把他叫回來,否則他非把他們殺光了不可!」嘉肯的語氣非常急切。
「耶?」吃了一驚,安亞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我?為什麼又是我?」她有舉牌喊「有」嗎?
「因為上回妳就成功了!」嘉肯不耐煩地指指黑魔王。「快!快把他叫回來呀!」
「嗄?」安亞不覺垮下了臉。「怎麼這樣,我……你要我怎麼叫他回來嘛?兒啊!你快回來讓老媽抱抱嗎?」
想笑又不能笑,嘉肯強憋住。「隨便,隨便找個理由啦!」
「理由啊……」安亞猛扯頭髮。「啊!對了,你老婆快生了,快回來看看吧!」
嘉肯白眼一翻。「安亞啊……」
「咦?他還沒娶老婆嗎?」
嘉肯眼一瞪。「安亞,我警告妳……」
「好嘛、好嘛……」安亞又開始愁眉苦臉地拚命咬嘴唇,沒想到最後還是……「哎呀!人家不知道啦!還是你……」
「安亞,難道妳真的要看他們全都被殺光嗎?」嘉肯眼神威嚇地盯住她。
啊,好賊喔!居然把責任都推到她身上來了。
安亞不由得噘高了小嘴兒,不滿地橫他一眼後,才又用力地想了想,而後吞了口口水,再下定決心似的猛然吸一大口氣,旋即提高嗓門,有點自暴自棄地叫道:「黑、呃不……風王,人家好睏了啦!我們回去了好不好?」他肯聽最好,不肯聽就宰了她吧!反正她無所謂。
嘉肯聞言,頓時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妳好睏?
安亞雙手一攤。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
實在是很荒唐的理由,安亞自己都這麼覺得,卻沒想到黑魔王一聽,竟然扭回頭來看了她一眼,隨即很乾脆地轉身不再理會那些嚇呆了的悍羅族人,一面收起寶劍,一面回到他的馬旁跳上去坐在安亞背後,再一扯韁繩讓馬掉頭離去。
靜靜地,那隊黑武士也跟隨在他身後消失了,而那群劫後餘生者卻仍然瞪著沙丘動彈不得。
良久、良久後──
「記住,以後碰上黑魔王,有多遠躲多遠,躲不掉就自殺吧!」
註:南方大地的結婚習俗必要程序,包括女方要穿上已婚貴婦的服飾跪在男方面前,讓男方當著全族民的面前宣佈她是他的妻子,再共飲三杯神酒、共食兩塊糕餅、共眠一夜,全部完成之後,才能算是正式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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