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戚長風目光灼灼的注視下,以及他全身所射放出的霸氣,楚蓳驚得全身一震。
他的長相算不得好看,尤其是那過於剛毅的下巴,給人一種不容易親近的感覺,看得出來他不常笑,因為楚蓳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由他身上傳出來的冷漠。
戚長風給楚蓳極大的震撼,使得她一時間所有道歉或道謝的話,都哽在喉頭無法出口。楚蓳就這麼楞楞地杵在他的面前,心口兒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就連呼吸都感到非常困難。
可驚的不只是她。
戚長風定睛一看眼前一身書生打扮的楚蓳,臉上浮現不敢置信的神情。
膚光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泉,那秀麗之極的容貌,有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這真是男兒嗎?
他以為他錯眼地再眨一眨眼睛後,又凝目注視。
錯不了,是男兒!
那眉宇間隱然有一股書卷氣,人雖長得玉面朱唇,裊娜的纖細身子也容易讓人誤解,但他身上那股清雅高華的氣質卻不容人置疑,這大概就是形容文人「玉樹臨風」那辭兒的定義了。
頓時,戚長風原先的鄙夷之色斂起,眼神中出現了連他都不自覺地崇敬。
想他是一名武漢,自小習慣了能與他在地上打滾的兄弟,現在,卻在陡然間與這樣一個文秀模樣的文生相遇,宛如是人了另一個世界,他不自禁地為楚蓳這一身清雅高華的氣息所懾,使得他突然間有種自慚形穢之感。
楚蓳在他炬銳的注視下,一顆心怦怦直響,她不斷地在心底喊著:
鎮定啊、鎮定,你如今是一個男人啊,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鎮定,絕對要鎮定!
但在他如此迫人的注視下,鎮定豈是易事?
所幸,一群人乍現,適時解了楚蓳的圍。
「長風,是發生了啥事……咦?這個人是誰?」
陸元楨盯著長得過分好看的楚蓳直瞧,接著還嫌不過癮地走上前去,細細地打量著她,弄得楚蓳頗為尷尬地低著頭,一張俏臉不知該往哪兒躲好?
「嘖嘖,好俊的書生,一身細皮嫩肉的,我說長風啊,你是打哪弄來這麼一個俏書生?」陸元楨打趣道。
戚長風有些不悅地睨了陸元楨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擋在兩人之間,以巨大的身形遮斷了陸元楨的盯視,並轉身面對楚蓳,問:「你……」
「對不起!」楚蓳在戚長風轉身面對她時即彎下身,道歉道:「我乃赴京趕考的書生,名為楚蓳。剛剛由於一場大雨來得突然,驚慌中,我只瞧見了這株巨木可避風雨,倒真忽略了圍在樹旁的布條,更沒想到諸位兄台會利用晚上時間練球,倘若因此而造成諸位不便之處,楚蓳在這兒向各位兄台深深致歉。請原諒!」
楚蓳的一席話說得謙虛至極,倒讓這群武漢有些兒不能適應。若說,原先大伙仍有怪罪之意,此刻也在這番道歉下煙消雲散了。
眾人面面相覷,望了望陸元楨,又望了望戚長風,靜待兩人之中有誰出面來解這個圍。
「人沒事就算了。」戚長風故作漫不經心地答道,一雙眼則偷覷著一直低著的那顆頭顱。
看著楚蓳一直低頭彎身不起,戚長風心中不知為何突生一股怒氣,於是他大掌便往楚蓳肩上一拍。
「別彎著身,起來!」他喝道。
楚蓳被他這麼一拍,險些兒沒跌了出去,不過也相去不遠了,只見楚蓳驚震地往後退了一大步,這才抬起頭來,但臉上全是不掩的驚懼之色。
見狀,戚長風的兩道濃眉更為不悅地緊皺在一起。
「我有這麼可怕嗎?」他故意靠近楚蓳,沉聲問。不明白為何這般在意「他」的反應。
戚長風的問話,引來大伙的哄聲大笑,他不悅地回頭瞪視眾人,眾人隨即識相地閉了口。
而這番的反應,讓陸元楨挑高了眉。他輪番地在兩人臉上察看神色,這愈瞧愈是有趣,怎麼男人也能用這種眼神看男人?
真是既奇怪又有趣!
楚蓳雙頰酡紅,連忙否薯:「不……不是。」她心底直喊:鎮定、鎮定啊!
戚長風皺了皺眉,對於楚蓳這句「不是」心底可打滿了問號。
「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像你這般膽小懦弱,要如何單獨赴京應考?怕不到半路就遭遇不測。」不自覺地戚長風道出了心底擔憂。
話一出口,戚長風才驚覺到自己多事了。
這時陸元楨的表情更興味了,他瞧著在漆黑夜裡這一高一矮的身形、一強一弱的對比,不由得讓他想起了一個傳說--
他走上前來,再度仔細地打量楚蓳,然後訕笑道:「咱們鎮上這株千年巨木,據說擁有一種很神奇的魔力,傳說在七夕,下著雨的夜晚,凡在古木下巧遇的男女,都會結成連理、永不分離……這,我若沒記錯的話,今兒個可不就是七夕,現在不正巧下著雨?」
楚蓳聞言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又一陣白的,神色驚慌極了!
陸元楨覺得逗逗這個娘們樣的男人,實在好玩,是以他又貼近臉色遽變的楚蓳,笑話道:「但可惜,楚兄弟不是個女嬌娘,否則咱們長風可不就平白地撿了個寶,白白地便宜了他,不過若真有這樣的好事,我可也不會放過。」是啊,要是她是個女的,肯定會是個大美人,他當然說什麼也不讓給長風。
「兀楨,不許胡言!」戚長風喝道。
戚長風也頗為尷尬地看著楚蓳,為元楨這些無稽之談深感難堪,更將楚蓳臉色遽變誤解為,是元楨的話傷了楚蓳的男性自尊。
殊不知楚蓳是因元楨這番話而心驚地亂了方寸,不知該不該相信真有這種傳說?
與這個男子結成連理,永不分離嗎?
哦,那不是很可怕?可……心底,怎麼還會冒上來些許欣喜的感覺?
胡想、胡想,難不成她還沒應考,腦子就壞了嗎?楚蓳頓時在心中百轉千回。
陸元楨見兩人的窘狀,受不住地仰天大笑道:「長風,瞧你緊張個什麼勁?反正楚兄弟也不可能變成女的,是不是?」他低下頭湊近楚蓳的臉,覺得「他」臉紅的樣子還真比娘們勾人心魂。
但來不及讓他再多看一眼,隨即被戚長風大掌一推,就推到遠遠的一邊去。
陸元楨攏了攏衣領,倒也不生氣,只見他閒閒地納涼道:「哎,我的意思是,既然大夥兒有緣結識,又是同樣準備赴京應考,長風你又對人家如此放心不下,我看呀,做不成夫妻,倒是能結拜成兄弟,是不是?」
這話讓楚蓳與戚長風兩人同時怔楞住,他們不約而同地相互對視。
元楨瞧瞧兩人均無反駁,又續道:「這樣一來,大伙結伴而行,彼此也能多個照應,豈不兩全其美。不過,你們若沒那個意思也就算了!當我沒說。」他後頭故意拉長了尾音加了句,
戚長風視線鎖住了楚蓳,似在徵詢「他」的意思。
楚蓳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平時嚴謹慣了的她,怎麼好意思先開口答好?
「你……你們也打算赴京應試嗎?」不像啊,他們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要赴京應試的書生。
這倒不是楚蓳鄙視他們,而是他們個個……啊!武生!楚蓳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上來。
但來不及了,她瞧見戚長風粗獷的面容上,顯得有些陰沉。
楚蓳才急著想開口解釋,身旁的武漢就劈里啪啦地開罵道:
「喂,你少狗眼看人低,怎麼就你們讀書人才能赴京趕考,咱們練武的人就不成嗎?你以為光憑你們這些整日坐在案桌前的人,就能捍衛疆土、保家護國嗎?」
看來楚蓳的無心之語,倒真惹惱了這群武漢。
她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賠不是才好,於是目光就急轉向戚長風發出求救信號。一張俏臉將心底的歉意全寫上了。
戚長風深沉的目光在楚蓳的臉上掠過,將其不安及懊悔收進眼底,這才緩緩地開了口:「你們一個個性子這麼急,人家不過才說了一句話,你們就急著按人家的罪名,這就莫怪有人要笑話咱們武將為莽夫了!」
「戚大哥,你這是什麼話!」眾人嘩然,不解戚長風何以胳膊向外彎?
「對不住,對不住,是楚蓳口拙,這才讓諸位大哥誤會了楚蓳的意思。」楚蓳連忙彎腰解釋,平息眾人怒火。「楚蓳真無惡意,楚蓳雖不懂武學,倒也明白國無將不立的道理,心下更是對幾位先烈崇拜之極,今日有幸得識各位豪傑乃楚蓳畢生的榮幸,楚蓳哪敢有輕視之意?」
戚長風凝視了楚蓳半晌,冷峻的黑瞳閃過讚賞神色,他邁開一大步,上前問:「那,楚兄弟可否有意願,一道同行?」
楚蓳驚喜道:「若諸位大哥不嫌麻煩的話……」
「不麻煩、不麻煩,反正是一道兒走,哪有什麼麻煩?長風,你說是也不是?」陸元楨走上前搭著長風的肩笑道。
他是愈看這個娘們樣的男人,愈覺有趣了。
戚長風不解為何每見元楨對楚蓳示好,總會令他突覺一股氣悶在心口。
「嗯!」他板著臉,回了一聲,算是應諾,而後走了開去。
楚蓳對戚長風如此冷淡的反應,感到些許失望。
其實她心底最想與之同行的人就是他,但他忽冷忽熱的態度,究竟是什麼意思?他這是在嫌她嗎?
*****
當晚一夥人,就找了個野地紮營。
由於楚蓳不懂狩獵,所以她就只能自告奮勇地負責烹飪的工作。
楚蓳忙著將他們帶回來的食物,變成一道道美味的佳餚,然後遠遠地看著他們大夥人,圍坐在火堆旁吃著野地裡的食物。
楚蓳遠遠地看著他們口裡哼著曲子,大口、大口地飲著酒,大聲、大聲地談笑,武人豪邁氣概展露無遺,使得楚蓳萬分地羨慕,她瞧著那和樂融融的氣氛,頓時覺得自己孤寂的可憐。如果她也能成為他們的一分子,要有多好!
戚長風不經心地轉過頭去,剛巧撞見了楚蓳那欣羨的目光。
他先是怔楞了一下,隨後想了想,就端起一盤菜及一壺酒,朝「他」走去。
「為什麼不過去與大夥同歡?」戚長風將酒壺與菜餚放於地上,就地而坐。
「我……我還忙著……」楚蓳推諉著。
其實她是不敢過去,即使心底羨慕的半死,她還是沒有勇氣與一大群男人在荒郊野地席地而坐,把酒言歡。這樣的事兒,即使她現在身著男裝,還是做不到。
「受不了武人式的喧嘩吆喝,是吧?」戚長風眼底有份體諒,但也有些明顯的距離。
「不,不是這樣的。」楚蓳連忙否認。「把酒當歌,人生幾何?這樣的豪情,楚蓳羨慕都來不及了。」
戚長風嘴角戲謔地揚起,炯炯的目光注視著「他」。「哦?那好,那麼我這就領你過去,咱們就一道『把風當歌』。」說著,就去拉楚蓳的手。
楚蓳像觸電似的,全身震了一下,趕緊抽回自己的手,連忙回拒,「不、不,楚蓳還是在這兒就好,戚大哥,你還是自個兒過去吧!」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要和一群男人一塊兒飲酒作樂啊!
戚長風先是狐疑地看「他」一眼後,問著:「既然不是嫌棄,那又為何拒絕?」
「楚蓳初來乍到,對每個人都還不算熟悉,這樣貿然闖入,怕只會壞了大家的興致。」她垂目,心中懊惱著自己放不開的女兒態。
戚長風原想要告訴楚蓳,叫「他」放寬心,隊上的弟兄個個熱情好相處得很,只要是真心相待,很快的大家都會混熟了。
可是,當戚長風要開口時,正巧瞥見陸元楨向他舉杯微笑,然後就在他還弄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感覺下,只聽見自己衝動地說:「既然這樣,那就不要勉強了,我陪你也是相同的。」
「咦?你……你說你要陪我?」楚蓳突然感到雙頰一陣燙紅,心頭噗通噗通地亂跳著。
他緊盯著楚蓳臉上的那抹羞紅,深邃的雙眼瞇起,「不好嗎?我把酒及菜餚都端過來了,難不成你想再把我趕回去?」他這是在強迫「他」接受,雖知這有些卑鄙,但不曉得為什麼,他就是想這麼做。
「不、不,戚大哥願意陪楚蓳·楚蓳高興都還來不及呢。」楚蓳忙說,有些兒手足無措。「那要不要我再去弄一點吃的來,我……我這就去……」
戚長風及時伸手抓住一臂之遙的楚蓳,「別去了,這兒的東西夠了。」
這回手握得更用力了,由手腕處傳來的粗糙感,又讓楚蓳瞬間紅了臉,全身莫名地起了一陣顫抖,雙腳更是連動的力量都沒有了。
突然間,陸元楨那凡是在七夕這日,在樹下巧遇的男女都會結成連理、永不分離的話兒又突地躍入腦裡,她連忙又抽開自己的手,心跳得更為劇烈了。
「你這樣子還真像個娘們。」戚長風發出了幾聲低沉的笑,以掩飾心中那抹奇異的悸動。
聞言,楚蓳震驚地微張著嘴,然後看見一抹嘲弄的笑意浮上他的唇角。
原來,他只是在取笑她。他,可惡!
「好玩嗎?當著一個大男人的面,形容他像娘們,這很好玩嗎?」她怒斥道。轉身入坐,心口卻仍在狂跳著。
她一邊讓自己手裡不停地忙著,一邊壓抑著狂亂的心緒,但仍無法制止頰邊泛起的熱燙。
驀地,一隻雞腿送入她的碗中。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自覺理虧,匆匆地瞥了「他」一眼道。
楚蓳瞪著碗內的那隻雞腿,再抬起頭來看著他。
突然,有一股很熱、很燙的暖流淌過心窩,她瞅著他看,眼眶中有著激動的水光。
「怎麼了?」戚長風被瞅得不自在,抬起頭來,指了指楚蓳的碗。「多吃一些,你就是身子骨太弱了,才會讓人覺得女性化。」說完,他即連忙飲酒,然後就這麼一杯又一杯的灌入喉中。
老天,那紅灩灩的唇瓣柔軟得讓人心旌動搖!
驟然,戚長風驚覺到自己在偷瞧著楚蓳的唇,更為自己浮起的念頭感到惱怒不已,於是他陡然起身,說了句:
「你還是自個兒慢用吧!」說著,便兀自離去。
楚蓳怔楞地看著遠離的高大身子,心中有著些許落寞……
她還是弄不懂他。
*****
在微弱的火堆旁,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然後由後出現了一具高大的黑影。
高大的黑影逐漸靠近,直到籠罩住那具小小的身形,接著,一件裘袍就覆蓋在小小的身影上了。
「是誰?」正在打盹的楚蓳突被驚醒,她霍然站起,裘袍跟著落了地。
「天冷了。」低沉且極富磁性的嗓音說著,彎身拾起裘袍。「還是進去睡吧,這兒由我看就行了。」
「戚大哥?」楚蓳沒料到戚長風會突然出現,她以為這個時間,每個人都應該入睡了。
戚長風重新為楚蓳披上裘袍,然後入座於「他」的身旁。
「為什麼要搶著守夜的活?這很辛苦的,尤其是你全然沒有功夫底子,熬起夜來就更難過了。」他目視前方,正襟危坐。
其實打從楚蓳開口說要守夜,他就一整晚都很不放心,但又怕表現得太過關心會引來其他人的側目,所以才隱忍到此刻才出來。
戚長風一落坐,楚蓳臉頰即瞬間燙紅,心兒也怦怦地直響著。
「難得能有露宿荒郊的機會,我想趁此好好地體會一下這種感覺,順便欣賞這美麗的夜色。」楚蓳假辭著,其實她是無法與一群男人同鋪而眠,而這也是她當初答應同行時,所遺漏的疏失。
他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什麼,就只是靜靜地坐著。
楚蓳明白他是決定陪她了,心底也默默地感動著他的柔情。
她弓起膝蓋將頭抵在上頭,然後偏過頭,嗅聞著裘袍上屬於他持有的味兒。
戚大哥真是一個奇怪的人,他為人酷酷的不多話,看人的眼神也稍嫌凌厲,但卻又有一顆比任何人都還要寬廣溫柔的心,這麼矛盾的組合卻意外地令人仰慕不已,奇怪,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
依戀地、仰慕地,楚蓳將頭靠在裘袍之上,彷彿正被他擁抱般地溫暖,緩緩地,她閉上了眼,陶醉在她的冥想中,然後……她就這麼睡著了。
在聽見身旁傳來沉隱的鼻息後,戚長風轉身看著「他」稍嫌女兒態的動作,一顆心竟沒來由地胡撞了起來,他伸出手想去碰觸那看似水滑的肌膚,但隨即驚覺地收回了手。
他該死的太注意楚蓳了!
他懊惱地雙手握拳,在四周除了蟲鳴蛙聲外再無任何聲響的野地裡,他對著自己嚴戒著,事情不能再繼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