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隔著紗帳的床上……
「賢弟,還沒睡?」戚長風仰躺在大床上,問著床另一半的楚蓳。
楚蓳側著身子,面向牆壁。「是啊,大哥也睡不著嗎?」
「嗯。」他面對著天花板,整顆心卻都在隔壁紗帳之內的楚蓳身上。
「咱們來喝二杯,你覺得如何?」戚長風提議。
「剛剛不是已經喝過了?」楚蓳輕聲地說著,不能再喝了啊,再喝下去,她會洩底的。
「喔,剛剛喝過了啊?我忘了。」戚長風聲音瘖啞。
接著,兩人又陷入一陣詭譎的寂靜中,屋外傳來蛙鳴以及偶爾幾聲狗吠,再來就是他們自個兒心臟跳動的聲音。
他們均不敢開口,亦不敢轉頭,就怕已經讓對方將心跳聲給聽了去。
他們彼此都在猜測著對方現在正想些什麼?是不是發覺了彼此的異狀?或是根本已經嚇壞了,所以不敢開口?
「賢弟?」床的另一半喚。
「嗯?」床的另一半答。
「說說話好嗎?我想聽你說話……」低沉瘖啞的嗓音有著微微的悸動。
然,戚長風等了半天,楚蓳都沒有再回答。
戚長風著急地想起身探看,這時才聽見微弱的聲音由紗帳內傳了出來。
「大哥,可曾有與人同鋪的經驗?」楚蓳紅著臉問著。
好奇怪啊,她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或許她想問的是,大哥可曾有過女子?
聽到了楚蓳的聲音,戚長風這才放下了心,又躺回去。
他雙手支著頭,答著:「沒有。」剛硬的臉上有著放心的微笑。
「真的嗎?我以為你應該和弟兄們有過同鋪的經驗。」楚蓳微戚訝異,臉又更紅了。
戚長風由喉頭輕笑出聲。「我個子太大了,占床,一張床擠不下兩個男人。」
楚蓳聞言像突然吞進了一顆桃子般給哽住了喉嚨。難不成,大哥這是在暗示,她不是個男人?!
戚長風這才發現自己失言,於是他緊張地補述道:「對不起,大哥失言了,我的意思是,像賢弟這麼嬌小的男人其實不多……唉呀,我又說錯了!」
「嘻……」床的另一邊忍不住的發出笑聲。
「賢弟?!」戚長風緊張的一張臉全漲紅了,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嘗到臉紅的滋味。
床的另一半聲音又消失了。
「賢弟?」戚長風緊張地又喚,
楚蓳翻過身來,隔著紗帳看著帳外那張模糊的臉孔。
其實不用看,她也能猜到大哥現在是什麼表情,她掩著口止住笑意,柔聲道:「大哥別緊張,楚蓳明白大哥是無心的。」
戚長風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隔紗帳瞧著床另一邊的那張臉,看來更顯柔媚,這使得他又神馳了……
「大哥對明日的試舉可有信心?」楚蓳突然又問道。
戚長風飛快地拉回思緒,尷尬地發現他胯下竟有了明顯的反應。
他斂了斂心神,逼著喉頭擠出話來。「只求盡心盡力即可。賢弟,你呢?準備的如何了?」
老天,天要到什麼時候才亮呢?他究竟能不能克制得住?戚長風不禁懷疑自己的自制力。
「我也一樣,凡事只求盡心盡力。」楚蓳突然感到心頭無比的沉重。
考上了,她就能為爹爹報仇,若考不上,那……她與大哥的前途又是如何?
「那就對了,得失並不需要看得太重。」戚長風安慰道,望著紗帳內的那張俏臉,心中想的可全是與試舉毫無關連的事情。
「可我有個心願尚未達成……」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就說了出來。
這下,戚長風總算找到可以收心的話題了。
他濃眉一挑,「什麼樣的心願,可否說給為兄聽聽?」他專注地等待凝聽。
於是楚蓳大概地說了一下爹爹畢生的期望,以及爹親最後遭貪官迫害的事情,但避開了談及縣太爺打算收她為六姨太這件事,只是說他利用權威害死了她爹,所以她立誓要榜上有名,好回鄉討取公道。
「如今天下太平,皇上如此英明,竟然還出現這樣的貪官,真是該死!賢弟你放心,不管應試結果如何,大哥都會陪你走這一趟。」
太可惡了,竟然有人敢欺侮楚蓳,那個人肯定不用活了!戚長風怒想。
「謝謝大哥,但這是楚蓳一個人的事,楚蓳可以自己處理。」與大哥一道回鄉,若被人識破了她是女扮男裝,那該怎麼辦?
「胡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們是生死與共、禍福同當的兄弟,怎麼,難道你馬上忘了?」戚長風馬上板起臉來,不悅道。
明顯地感受到他的怒氣,楚蓳忙說:「沒有,楚蓳不敢忘。」
不曉得為什麼,突然間,一股寒意莫名地襲上她的心頭,那句「生死與共」聽來怎麼如此令人膽顫心驚?
「這就對了!」戚長風沉聲道,看了一眼已偏西的月色後說:「很晚了,快睡吧,否則明天會沒有精神應考的。」
「是,大哥也快睡吧。」
楚蓳柳眉緊鎖,心頭盤旋的仍是那句「生死與共、禍福同當」。
她是不是已經做錯了什麼……
夜,悄悄地流逝,但床上的兩人卻不再說話,寂靜成了他倆共同的語言,他們仰望著天花板,各自想著屬於自己的煩惱……
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們今晚都算是「同床而眠」了。
*****
「公主,今兒個是文武科舉的日子,外頭熱鬧的不得了,您要不要也去看一看?」嫣兒一邊幫蘭馨公主整衣,一邊慫恿著。
「那有什麼好瞧的,年年不都一樣,不看了!」蘭馨公主覺得無趣,「來,咪咪,過來我抱抱。」
說著,一隻小貓便跳到她身上,濕潤的小舌往她臉頰舔了一下,逗得蘭馨公主咯咯笑著。
嫣兒瞪了小貓一眼。
這外頭真是好玩得很,她好想去看一看喔,可是說不動公主就去不成,這可怎麼辦?
「公主,您真的不去瞧瞧嗎?」嫣兒不死心地再說:「前兩天,我聽繡房裡的萍兒說,今年的武生裡頭有一個叫戚長風的,生的好威風,功夫更是所向無敵,聽說無論馬箭、步箭、弓、刀、石,或是擊鞠(球技)都棒的不得了,他們封他為『天地男兒』.....」
蘭馨公主停下輕撫小貓的柔荑,抬起頭來睨了嫣兒一眼,嬌聲地嗤道:「哼,再厲害也沒有我父皇厲害,我父皇才配當天下第一男兒。」
「哈哈哈……」宏亮的笑聲由外傳了進來,「好、好,不愧是我的蘭馨,所幸我平日沒白疼了你。」
皇上領著一群公公、侍衛走了進來。
蘭馨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一位公主,她善體人意的個性更是讓皇上將她捧在掌心,所以對於她的婚事,也是皇上最為慎重的,但也因為如此,才會一直遲遲尚未為她指婚。
「父皇,您又偷聽人家說話了!」蘭馨公主不依地嬌道,並由椅子上站起,小貓則躲到椅子下。
「哈哈哈,我今日不是來偷聽你說話的,我是來問我的寶貝女兒要不要去觀試?」皇上一點也不生氣地朗聲笑道:「聽說今年的文舉、武舉都出現了難得一見的人才,你要不要陪我一道去走一走、瞧一瞧啊?」
蘭馨公主溜轉著眼珠子,心裡想:好,我就去瞧瞧什麼樣的男人會被稱之為「天地男兒」?
「好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就陪父皇去湊湊熱鬧!」
*****
當皇上領著蘭馨公主以及眾臣來到慶霄樓時,武場上早已開戰,外圍豎立的旗幟也早巳分出了勝負,很明顯的有一人幾乎取走了所有的紅旗。
這是一場馬球的試場,依考場的規則是這樣的,場中設有一個球門,而參賽人數不限,在寬廣的考場外圍每人各立二十四面紅旗。
人一球得一分為一籌,而得一籌則加一面紅旗,失一籌則拔去一旗,考試結果就以旗幟多寡定勝負。
蘭馨公主看著沙場上的好手相互爭奪的激烈,心中開始有了些鼓動。
這時唱籌(裁判)叫喊:「戚長風再獲一旗。」
蘭馨公主挑了眉,瞇起了眼尋找那位獲旗之人。
但見,場中有位身形高大的俊挺身影,只見他往來奔跑東西驅突,左右擊球,那高超過人的球藝,所向無敵,使得其他參賽者無一能與之匹敵。
「戚長風再獲一旗。」唱籌又喊。
哦,原來那人便是戚長風,果然卓越!蘭馨公主眼底閃現激賞。
戚長風騎在高大矯健的馬匹上,往來飛奔,揮杖連擊,迅若閃電,數百擊而馬不止,就連同考場上的高手們也無不佩服,自歎弗如。
「好啊!」皇上喜道:「想不到竟然會出現這樣的高手,這人叫什麼名字?」
「稟皇上,此人乃江南人士,姓戚名長風,是今天最有希望奪魁的參試者。」主考官馬上呈上戚長風的投狀給皇上過目。
而蘭馨公主則目不轉睛地注視戚長風那矯健的身手,心中暗暗驚歎:「果真是個『天地男兒』他可真是當之無愧啊!」
「公主,那個人好了不起哦,是不是?」嫣兒紅著一張臉,極興奮地在蘭馨公主耳畔輕道:「乾脆就讓皇上欽點他為駙馬爺,您說好不好?」
這話立即將蘭馨公主平日波濤不興的一顆芳心給撞擊出火花,只見她微微震了一下後,整張粉臉就像掉入了染缸似的紅透了。
「壞丫頭,可別亂說話!」她低聲輕斥,但一雙閃閃發亮的雙瞳卻緊瞅著場上那魁梧的身形不放,嘴角懸上了一個淺淺的笑,極羞澀、極嫵媚的。
戚長風……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蘭馨公主嬌羞地評著。
*****
然,戚長風這位武狀元確實讓皇上龍心大喜,但如今站在殿前這位風姿卓越、一表人才的楚蓳更是深得皇心啊!
楚蓳的出類拔萃使得她在百餘人中竄出,引起了各方官員的注意,無論是她的應對、她的帖括、她的經義在在都令人眼一亮,由衷讚歎。
而此刻的殿試,就是皇上將親點狀元郎的關鍵時刻。
皇上批閱三人的帖括後,道:「朕已看過你們三人送來的帖括,三位賢卿文采豐沛、見識卓越,必是我朝將來不可或缺的棟樑之才,然,朕想聽聽,以賢卿之見,治國之道,與敗國之躉為何?」
皇上這一問,可嚇傻了當朝的文武百官,試問,有誰敢在皇上面前大談治國之道?是不要命了嗎?
說得好,不就是向皇上證明自己的治國本領高?那準是必死無疑!
因為沒有一個皇帝,願意把一個比自己還會治國的人擺在身旁,那與身邊放瓶毒藥有什麼不同?
但,倘若說得不好、不對,或者用錯了辭,惹得龍顏一時不悅,那無疑是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不過,就算如此,庸才尚有留命的機會,所以百官們立即想到那麼標準的答案,應該是回答:不解。來得最為妥當。
「楚蓳愚昧,依愚之見,治國之道乃一個仁字,敗國之躉乃一個貪字。」楚蓳明亮的眼眸忠誠無懼地迎視皇上,不疾不徐地回道。
楚蓳一開口,全朝立即噤若寒蟬,神情愕然。
「哦--」皇上拉長了尾音,表情出現了欣喜之色。「楚卿可否能說得更為明確一些?」果然有膽識,此人確實不凡。
「仁人者,心地寬舒,因而福厚而慶長,國盛而萬事成寬舒氣象,就如同吾皇治國之道。」楚蓳雙手高舉於額恭揖。
言出,頓時滿場生光。
好厲害,當場就以試題回贊皇上為一國仁君,高段,真是高段!滿朝百官無不佩服,且自歎弗如啊!
龍心大喜,大笑數聲又問:「那麼敗國之躉,何解為貪?」
「躉,蟲名,蠍屬。」低柔的嗓音出現了壓抑的激動,她明眸亮澄澄地凝望皇上。「有治之國,有仁之君,是以天下居安為美。然敗在,數小之貪官因賴居於避鄉,以為遠離仁君便能為所欲為,行貪贓枉法之事,欺壓百姓;故百姓受害,無知者是謂君之不仁,是故此為朝政之毒蠍也,當除之以安民心,以顯君仁。」
「真有這樣的事情嗎?」皇上大驚,這是第一次有人敢對他當面諫言,他的臣下有貪贓枉法之徒。「楚卿是說,我朝真有這樣的貪官污吏?」
「稟皇上,確有此事,楚蓳實乃受害之人。」楚蓳想到已故的爹爹,眼眶頓時微紅。
皇上聞言,震怒。「太可惡了,既知有此躉,必當立刻除之。劉卿領命……」
「皇上……」楚蓳急喊。
「楚卿有事?」皇上問。
「可否,可否……」怎麼辦,能不能這樣要求呢?她想親自為爹爹報仇,但官名未定……
皇上見楚蓳為難的臉色,立即領悟,於是他道:「此屆科舉結果已出,楚蓳乃為我朝第十屆文狀元。」
楚蓳聞言面露喜色,趕緊下跪。「謝皇恩。」
然後,皇上依名次又公佈了進士、舉人等,而後更命楚蓳為御史,在返鄉期間代皇上緝查各地貪官污吏,並予以處置。
「謝皇恩。」百官齊喊。
皇上讚許地看著楚蓳,這是一個人才,膽大而心細,不但是樣貌長得好,文采更是豐富,若是配給蘭馨……
*****
當夜,皓月當空,清風舒爽,御花園裡置酒張筵,設宴百來桌,宴請當朝文武百官,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坐在皇上左右的文、武兩位狀元郎,楚蓳及戚長風。
而另一角在粼粼夜波,重重花影下的蘭馨公主,則悄悄地注視著坐在皇上身旁那高大威武的身影,一顆愛戀芳心全繫在戚長風的身上了。
「臣等恭賀皇上,今日喜獲兩位愛將。」百官們舉杯。
「哈哈,該恭賀的是楚賢卿以及戚將軍,寒窗十年,為的可不就是今朝?」皇上笑答,舉杯飲酒。
「謝皇上。」楚蓳與威長風同時舉杯。
他倆同時凝視對方,在短暫的交會問,相互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其實他們並不希望皇上為他倆設宴,他們真正需要的,是兩個人好好地獨處慶賀一番,他們均有好多好多的話以及喜悅想與對方分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僵硬地坐在這兒,聽著一些言不由衷的奉承話。
「二位賢卿倒也不需要謝朕,賢卿今日能功成名就,乃是你們實力所得,但賢卿須知今日乃是起步而非終點,日後才是賢卿展現長才之時。朕希望二位賢卿,能不負朕今日親點為狀元郎。」皇上臉上全是嘉喜之色,能獲得這二個人才,皇上今日是龍心大喜啊!
「微臣謹記在心。」楚蓳及戚長風同時答道。
「楚御史才高八斗、玉樹臨風,此趟南下必能為皇上揚威皇恩,實乃皇上之福,我朝之幸啊!」百官立即奉承道。
皇上點頭。「來,楚賢卿,朕與你喝一杯。」皇上是愈看楚蓳愈是喜愛,覺得他與蘭馨真可謂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對啊!
「謝皇上。」楚蓳端正而侷促地舉杯小酌。
不能再喝了啊,再喝下去,要真醉了可怎麼好?楚蓳苦惱不已。
「戚將軍勇猛威武,才是百年難得的將才。近日西域,高昌屢次舉兵進犯,依臣等之見,不如就讓戚將軍前去鎮壓,讓這些蠻子見識見識我朝的英雄!」百官中有人提議道。
皇上聞言作沉思狀。
蘭馨公主這一聽可心急了,派戚長風到西域?那麼,待他回來之時,將是何年何月何日?
楚蓳也震驚地看向戚長風。
出戰嗎?這麼快?
然,她隨即由戚長風眼瞳閃爍的光采中,看到了他的雄心壯志。
是啊,她的大哥是位英雄。是位英雄,就該揚名於沙場,那才是他的心願啊!就像她當初希望能教育村裡的孩童是一樣的心境,她是不該存有私心留他在身邊。
想通後,楚蓳斂眉垂首,默默吞噬著屬於自己的離愁。
「戚將軍,你可有意願出兵?」皇上徵求戚長風本人的意見。
「回皇上,微臣願意出兵。」戚長風低沉渾厚的嗓音逸出的同時,一雙黑瞳深幽地注視著斂眉垂首的楚蓳。
離開一陣子,或許對他們兩人都好。
突然,一個小太監靠近戚長風的身旁,遞給他一張小紙條。
戚長風匆匆地看了一眼後,就宣稱有事要離開一會。
楚蓳疑惑地抬起眸子追隨著他的背影。是什麼事呢?她心底疑惑著。
又酒過一巡後,楚蓳仍不見戚長風回桌,於是她不放心地站了起來,在匆匆地編了一個借口後,就朝著戚長風剛才離去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