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恩身為工部堅守陵園之侍郎,又是國舅爺,就算這些精兵對他執意在進行塞石填沙的危險時刻,仍要帶著這二十名上下,個個英挺壯碩的黑衣騎兵衝進地宮的舉動有一肚子的困惑,也沒人敢出聲攔他。
墓穴深度距地面八米,散發著令人膽顫的肅冷氣息,而李恩帶著邢鷹一行人走的地道入口於他們先前走的又不同,是高而低的斜坡,所以二十多人都不得不半蹲著身子,小心行走,好不容易終於到達地宮,卻被一道玉石門阻斷去路。
呂傑拿出火折子,點亮燭火。
邢鷹立即上前查看,從縫隙中發現裡面還有一塊大石頂住了門。
「那塊石頭叫『自來石』,是封閉地宮的最後一道手續,邢兄,你也聽到塞石填沙的聲音了吧,左姑娘一定死了——」
聞言,邢鷹面色一冷,被黑衣侍衛團團包圍的李恩立即住嘴,但臉色慘白。
「你應該會知道怎麼推開自來石?」
能說不知道嗎?他吞嚥了一口口水,「自來石只有上半部卡在石門的鑿慒內,後半部則呈傾斜狀頂住石門,所以只要找塊粗壯的木頭,用力多撞幾下……」
邢鷹一看呂傑,他立即點頭,將燭火交給另一名黑衣侍衛,再帶著幾人奔出地宮,不一會兒,立即搬來一塊粗壯木頭。
近十名侍從將深厚內力聚於樹幹,用力一推,轟的一聲巨響,頓時一陣天搖地動,木石碎屑飛散,李恩本想趁亂偷溜,沒想到連站都站不住,跌了個四腳朝天。
「痛……咳咳咳……」他蒙住口鼻,待碎屑落定,卻見邢鷹及那些黑衣人竟然動也沒動。
那些人到底是誰?那個杜金是將什麼凶神惡煞送到他這裡來?如果他還有命出去,一定要抄他九族!
半晌,一切終歸寂靜,塵沙也已落定,石門開了,出現另一條通道,緊接著,他們用同樣的方式連續又推開了第二、第三、第四道石門,邢鷹這才真正的看到他曾經走過的地宮樣貌,心急如焚的他少了平時該有的冷靜,急躥而入。
呂傑臉色一變,「當心!」
話語乍歇,邢鷹已不小心踩到機關,隱藏在暗處的箭弩倏地射出。
「保護王!」
情急之下,呂傑脫口而出,黑衣侍衛迅速衝上前,以刀劍打飛箭弩,一旁的李恩則是渾身顫抖,動也不敢動,就怕自己被推出去遭亂箭射死。
只是——保護王?他蹙眉。這個人到底是誰?
邢鷹雖然誤觸機關,但在幾個騰空飛身,幾個掌勢,還有不怕死的黑衣侍衛極力掩護下,總算有驚無險的落到前方平台上。
他冷眸注視發射暗箭的轉輪停止後,再瞥了呂傑一眼,呂傑便抓起面色蒼白的李恩,將他拽到主子面前。
但突然間又是一陣天搖地動,李恩嚇得抱頭蹲下,驚恐的大叫,「不行了啦!第二階段的填沙開始了,再走過去還會有大量的水銀,將會有毒霧噴出來!」
「那你最好記得在毒霧噴出來前多吸幾口氣。」
邢鷹粗暴的一把揪起他,逼他往前走,他儘管欲哭無淚,也只能帶著他們繼續前進,走了一會,他驀地停下腳步,怯怯地說:「好像是這裡——」
話語乍歇,兩側精緻絕美的九龍琉璃牆便猛然奔出好幾道陰冷黑霧。
李恩急著要跑,但因為無武功,結果這一急反而猛吸了一口,腦袋頓時暈眩起來。
及時閉氣的邢鷹迅速揪起他的衣領,身形一掠將他帶離那團煙霧中,在另一個殿宇站定,呂傑等一行人手下也隨即跟上。
此時李恩早已滿臉淚水,雙腳打顫的帶著他們穿過一座五行八卦,他走的戰戰兢兢,就怕一個走岔,再也出不去這個迷宮。
好不容易終於來到前室,金碧輝煌的殿內宛如白晝,但這裡還不是李恩說的地方。
邢鷹已經沒有耐心,一雙黑眸冷射出如鬼魅般的寒光,「她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聽見這話,李恩心一涼,三步並作兩步,跌跌撞撞的來到一個通道前,見塞石擋路,為了要活下來,馬上跪下來挖石頭。
幾名黑衣侍衛也立即上前,徒手丟開塞石,費了一番功夫才清出空道,沒想到才走出這狹小甬道,咻咻咻地,又是一陣暗器齊發,而邢鷹為了拉出嚇到呆住的李恩,手臂上硬實被射中一箭。
「王!」眾手下一邊大叫一邊以刀劍掩護。
「我不礙事。」他看也沒看鮮血淋漓的手臂一眼,陰鷙的黑眸直等著李恩,「快走!」
他很不安,愈來愈不安,也許很不可思議,但在他耳畔,真的聽到了那女人哽咽虛弱的喘息聲。
邢鷹?邢鷹……邢鷹?再見了,再見了……
該死的!給我撐下去!他在心中激動吶喊。
猶如黑暗武士的侍衛們似乎也能感受到他們的黑王心中不尋常的激動,不自覺的加快步伐。
李恩為了保命,更是上氣不接下氣地直奔,終於,他以近乎撲跌的方式跪趴在地上,顫抖的手就指著眼前那片幾乎已讓上方甬道流瀉而下的沙石淹沒棺蓋的沙石地。
「就是……這、這裡了!」他快喘死了。
大型木槨已被掩埋了!邢鷹臉色悚地一變,一股無法喘息的痛楚急湧而上,他一咬牙,踩上沙石,徒手用力的挖。
呂傑見狀,也急急上前,其他黑衣侍衛亦同。
終於,他們看到了木槨的蓋子。
「走開!」邢鷹吼了一聲,手下們立即退到一旁,他砰的一掌劈開棺蓋,頓時又是一陣沙石狂飛。
然後,他們看到了,木槨裡面的確有好多個陪葬人棺,及早被沙石掩埋的殉葬品。
「推開每一個棺蓋,找到她,找一個女人,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邢鷹壓抑激動的心緒,冷聲下令。
黑衣侍衛們立即跳進木槨裡,一一推開棺蓋。
「不是這一個!」
「也不是這一個!」
邢鷹也查不到,他咬牙瞪著眼前這個躺在棺木裡的蒼老男子,難掩焦慮的黑眸驀地往前,移向停靠在最角落的石棺。
對不起……再見了,邢鷹……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在那裡!他立即衝上前去,徒手推開上方的石塊跟沙石,再掀開石棺棺蓋,裡面竟已覆上沙石,他像瘋了似的拚命將沙石挖開,接著萬分震驚的住手。
「該死的!可惡的你!」
左瀠瀠,那被沙掩埋的半張臉已隱隱泛黑,動也不動。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他眼眶泛紅的咬牙怒吼,雙手更加拚命的想挖掉那些埋了她大半身子的積沙,將她拉出來,即使十指因為用力挖掘而血肉模糊、鮮血淋漓也不管。
「王,請讓我們來,你的手——」呂傑不忍的想上前幫忙,卻被推開。
「走開!」
邢鷹頭也未抬的怒聲吼叫,仍然用力拚命的將沙石給挖出棺木。
王的聲音竟帶著哽咽?呂傑的眼眶不由得一紅。
其他黑衣侍衛更是低下頭,不忍也不願看到他們心目中冷酷嗜血的王痛楚的一面。
半晌,邢鷹終於將淹沒在左瀠瀠四周的沙石全掏出來了,他兩眼四四的瞠視著她。她雙手抱著自己,膝蓋蜷縮,臉、手都已泛黑、冰冷。
四周頓時變得沉靜,沒有人動,沒有人開口,一切都好靜,好靜……靜得令人想哭。
半晌——
「王,請讓她好好的去吧……」
呂傑的話似乎挑動了邢鷹某一根下屬的神經,眼眶漲紅的他咬牙咆哮,「她不准去!我還不准她去!該死的,不准!」
他突然將她整個人從石棺裡抱了出來,將她放在沙石地上,狠狠的搖晃著她,心痛至極的大喊,「快給我醒來,快點!」
但左瀠瀠仍是沒有反應,他臉一沉,一咬牙,將她半扶起身,用力的搖著她,「左瀠瀠,你聽到了沒有?快給我醒過來!你還欠我太多,你不是希望這輩子把你我之間的帳全部算清,下一輩子不要再相見嗎?」他心痛如絞,痛到幾乎無法呼吸,可仍強忍著滿眶熱淚,瘋狂的大吼,「那就給我起來!把你欠我的還清,下一世,我決定不再跟你糾纏,聽到沒有?起來!起來!起來……該死的把眼睛給我張開……」
即使他的手在流血,被箭射傷的地方也因為這激烈搖晃再次流出鮮血,但他不在乎,他只要她醒過來!
聽著他從心底深處發出的祈求吶喊,呂傑等多名黑衣侍衛的心也跟著痛了起來。
驀地,一滴難察覺的淚水沿著左瀠瀠的眼角,緩緩滑落臉頰。
但邢鷹看到了,他喉頭緊縮,欣喜若狂的啞聲問:「瀠瀠,你聽得到我?對不對?對不對?」
沾了沙的羽睫似有若無的輕顫,但他懂了。
突地,又是一陣轟然巨響,更多的沙石沿著前方甬道繼續滑落下來。
「王,我們要出去了,又有沙石落下來了!」呂傑大喊。
「走!」他緊急抱起她,跟著開路的黑衣侍衛在沙塵間奔跑,擔心懷裡人兒被沙石傷到,他以身護她,完全不顧自己的安慰。
即使情況緊急,但他仍處於狂喜之中,因為懷中人雖然孱弱無比,身體也冷得像塊冰,雙眸緊閉,唇也不見血色,但泛黑的臉已漸漸轉為蒼白。
他知道她活過來了,也許氣若游絲,但她活了!活了!
終於,他們一行人奔出地宮,很快翻身上了馬背,邢鷹以單手駕馭韁繩,另一手緊緊將左瀠瀠緊抱在自己懷中,策馬疾奔,其他黑衣侍衛則以他為中心,呈保護列的奔馳。
撿回一條小命的李恩望著那不過二十幾人,卻給人一股千軍萬馬氣勢的黑衣騎兵揚長,再也撐不住虛軟打顫的雙腳,摔坐地上。
這些人竟然能自陷阱重重的地宮中全身而退,他們到底是誰?守護陵墓的精銳侍衛與李恩在心中都有同樣的疑問。
等等!李恩的腦袋突然浮現皇帝跟他聊及的一段話——
突厥在黑王的領導下,儼然成為北方的新霸主,對我大唐是一大威脅,據悉,他身邊有一群特別訓練的精兵,出現時總是一身黑色勁裝,個個冷絕殘酷、動作敏捷、一人可抵十人用……
他蹙眉。一襲黑衣、又叫邢鷹「王」,難道……難道邢鷹就是這幾年壯大突厥的黑王?
「李侍郎,他們到底是誰?」
「他、他們,哪有他們?」
回過神的李恩猛地轉回頭,惡狠狠的瞪著好心上前扶起他的將領,「還有,這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他凌厲的黑眸轉而看向其他人,「包括剛剛的那些人!要是那個人嫌自己的命長,把不該說的話傳出去,我便叫人挖他雙眼、灌他啞藥,再將他凌遲處死!」
「是!是!是!」所有將領皆大驚失色,迭聲應是。
其實李恩心裡何嘗不怕?他做的「好事」,傳聞中嗜血冷酷的黑王可是人人皆知啊。
阿彌陀佛!只希望他別恩將仇報,至少他也捨命陪他救出了左瀠瀠,還將他帶入闖入地宮的事壓了下來,不讓這事延燒到皇宮去,聰明如他,應該會在各取所需的情況下,讓彼此相安無事過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