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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華章(下) 尾聲 作者:兔佬
    「叔叔,你也是來日本旅行的麼?」

    這樣問的,是坐在我鄰座的小女孩。

    「也算是吧。」

    「那你現在來就對了,北海道夏天很美麗,不過就是時間太短;如果冬天來,那可就太冷了。」

    從東京到北海道首府札幌的班機,是全世界最忙的線路之一。

    在等待起飛的短短時間裡,鄰座七歲的小女孩就已經跟我打得火熱。

    幾十年過去,我依然沒有什麼改變,凡是五十歲以上的老人,以及十歲以下的小孩,基本上不到二分鐘就可以跟我自然熟,成為無話不談的忘年交。

    「現在的北海道,真的很美麗麼?」我問。

    北海道,聽起來就是很遙遠的地方。如果不是他現在住在這兒,估計我一輩子也不會想要到這裡來。

    不過,從接到他的信,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想通為什麼他要離開東京,選擇住往北海道——這麼偏遠的地方。

    「當然很美啦,這裡有一眼望不到頭的崇山峻嶺、森林和牧場,夏天田野裡開滿野花,冬天有時還可以看見冰山漂過海岸,總之就是很美麗啦!

    叔叔,你是到哪裡呀?」

    我掏出信再看了一眼,才說:「是富良野。」

    「哦……」

    小女孩的語氣很老練,「那是在北海道正中央了,有很多農場,大片大片的熏衣草花田,現在正好是開花的季節,叔叔你可以看見很多很漂亮的花……」

    花?這些年我在荷蘭看過的還少嗎?真想看的話,也不用跑這麼遠到這個彈丸島國來看吧!

    不過,倒是很難想像他會和花打上交道——說真的,想到矢皴暮彥那張終年冰塊般的臉沉浸在花的海洋裡,就是一件很喜劇的事情。

    「哇——」

    小女孩突然誇張地指著我手中握住的藍紫色信紙,「叔叔,你的信紙是用熏衣草汁染過的吧?」

    「真的麼?這不是印上去的麼?」

    「當然不是。我看見過我姐姐用熏衣草汁染信紙,和這個一模一樣!」

    不會吧?我一直以為這本來就是印刷成這種顏色的信紙,況且寫信給我的是—個大男人,不會有這麼細膩的心思吧?

    「不會錯的,」小女孩異常肯定,「我姐姐就是用這種信紙,寫信給她喜歡的哥哥。」

    汗,一滴冷汗從我背上悄悄淌下。

    「這有什麼特別的意思麼?」

    「當然啦,這都不知道麼?」

    小女孩以教書育人的態度,認真講授從她姐姐那裡一知半解聽來的知識:「熏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所以用熏衣草汁染過的信紙寫的信,就是『情書』。」

    「哦——」

    我恍然大悟,原來我竟收了四十年的「情書」而不自知,冰塊臉用這種信紙寫給我四十年的信……

    彷彿還不相信,我沒有什麼目的地舉起信紙對準陽光,藍紫藍紫不太透明的顏色,好些地方顏色還不太均勻……

    我的額頭冒出一團黑線,這種感覺就好像突然有人告訴我,我用來吃了幾十年的飯,並且剛剛才摔碎的瓷碗,是中國明朝成化年間的官窯汝瓷珍品……

    「不信你可以聞聞看,信紙上一定有熏衣草的香味!」

    這個我聞到過,不過一直以為是灑什麼香水。我還奇怪什麼時候冰塊臉變得跟梅哥哥一樣,喜歡在什麼東西上都灑上香水呢!

    不過,雖然對方只是七歲的小女孩,我還是認真地追問了一句:「你確定沒有把熏衣草的花語搞錯?」

    「肯定沒有,我姐姐親口告訴我的。」

    我不禁咋舌,從什麼時候起,大家開始跟七歲的小女孩講這麼開放的話題了!

    我還是不放心,趁著飛機還沒有起飛,抓緊時間,用手機向菲爾哥哥發了一則短信。

    不到一分鐘,菲爾哥哥就回復過來:「小不點,熏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了?」

    我沒有再回復,在空中小姐的提示下關掉了手機。

    老天既然讓我們在四十年前就分了手,為什麼要在四十年後給我開這個玩笑呢?

    況且,四十年前是你主動放的手……

    —個小時後,飛機在札幌機場降落,遠遠地我就看見了來接我的年輕人,和四十年前冰塊臉的模樣,活脫脫是從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

    冰塊臉在電話裡說,來接我的人很好認,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倒真不是在說假話。

    「您好,您就是凱洛先生麼?」連那樣冷淡的語音,都像極了冰塊臉。

    「是的,我就是。矢皴暮彥是你的……」

    「是家父。」

    「哦……」冰塊臉竟然已經有了這麼大的兒子,保密功大做得真不是—般地好,我心裡有點澀澀的感覺。

    「你父親還好嗎?」

    「父親身體還好,不過,一直都盼望能見到凱洛先生您。」

    說實話,這幾年冰塊臉一直都有邀請,但是我不敢來。

    經歷過媽媽病逝之後,我不敢再見到一個蒼老得一塌糊塗的冰塊臉,我害怕那樣守著最親近的人去世時的無助,看著他們衰老、生病、死亡,而我……甚至和四十年前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這樣殘酷的事實,是我無論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設都無法承受的。

    這一次,要不是收到信時,梅哥哥正好在旁邊閒閒地說了一句:「小不點,這次如果你還不去,下回寄來的可能就是追悼會的邀請函了!」

    聽到這句話,我才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分鐘都沒有耽擱就立即打包收拾行李,坐上飛機來到日本。

    如果老天一定要我再面對一次生老病死,那活人還是比死人好……

    為了這次原本沒有計畫、沒有準備的旅行,我甚至錯過了一年一度在美國召開的「世界吸血鬼四大家族首腦高峰會」!

    這可是很重要的會議哦,你沒有想錯,全世界吸血鬼每年的大事和發展,都會在這次會議上提及並做出決定。

    作為歐洲最大家族——凱洛家族的族長,我可是很重要的人物!做出的貢獻更是前無古人。

    沒有一點誇張,這是真的!

    這四十年來,世界科技突飛猛進,就在前幾年,我領導的實驗室終於成功研製出一種頭盔,這種頭盔寸以有效隔絕太陽對我們的傷害,阻止我們體內一種很重要的酶的分解轉化。

    就是這種酶在體內的聚集,構成了我們吸血鬼獨特的生物特性,它在陽光下的迅速分解轉化,是我們吸血一族在陽光下致命的原因。

    有了這種頭盔保護,我們吸血鬼終於開創歷史地走到了太陽下,和人類一齊生活、工作……

    還有就是,菲爾哥哥在美國投資的製藥工廠,研製出了人類血液的完美替代品——人造血漿!這個發明不僅對吸血鬼有劃時代的影響,就是對人類社會也做出了傑出貢獻!

    不過,一直到最後我才知道,冰塊臉名下的企業也參與了哥哥的這個研究計畫,聽說其中很關鍵的基因配方,還是他們提供的。

    結果就是,一直扼止吸血鬼生存、發展的兩大難題,在我擔任族長的四十年裡都得到完美解決。

    凱洛家成了世界上最大最重要的家族,我也在五十六歲的「超低齡」就被「世界吸血鬼聯合會」授予了代表終生成就的「紫金勳章」。已經有一些書和報紙把我稱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吸血鬼」了。

    最初,我也有想給冰塊臉回信,特別是每次我取得重大成績或研究有突破時,都會寫在信紙上,但是……最終,我還是沒有寄出。

    冰塊臉都已經明明白白地說要跟我分開了,也許他寫信只是為了要維持友好,或者覺得,我們即使成不了戀人也還可以成為朋友,沒有必要弄得跟仇人一樣,如果因為這樣而對他保有希望就太可憐了,所以我沒有回信。

    等到時間越來越長,信越收越多、越積越厚時,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始回信了;結果就是,四十年裡我一共收到了上千封信,卻一封也沒有回過!

    就連這次要去日本,也是菲爾哥哥幫我找到矢皴家的電話號碼,我打過去托傭人轉告的。

    「凱洛先生真的跟父親說的很像。」

    從札幌到富良野還有幾個小時路程,為了不讓旅程變得尷尬,冰塊臉的兒子在跟我沒話找話。

    「真的麼?他有提我?」

    向自己的老婆和兒子提我很有趣麼?我並不感覺高興,他會說我什麼?迷糊?處處需要別人照顧的小笨蛋?愛哭鼻子……

    不,我已經很久沒有哭過鼻子了,自從當了凱洛家的族長,我成長了很多。

    「嗯,父親常常跟我提起您。特別是小的時候,他會說很多您在日本上學時的故事給我聽。」

    我一下想起了我那段短暫而又極端混亂的學校生涯,還有痛苦的跑圈和怎麼都考不及格的古文學。

    汗,俳句……就是現在,我也還是沒有把那個東東弄懂!

    梅哥哥說我的腦袋裡裝的都是快餐文化,要想把那種需要心靈感悟的詩詞弄懂,除非把腦袋鋸開,把裡面的東西取出來重新裝一遍才成。然後,我就很高興地在我的人生中,徹底放棄了跟詩詞沾親帶擦的一切東西。

    「我那時的樣子很可笑吧?」

    一定是把我的事當成笑話逗小孩子開心,我的心情又低落幾分,款,來幹什麼呢?真應該現在就買張機票直接回英國算了。

    「您怎麼會這樣認為呢?」

    小冰塊臉很吃驚的樣子,「我想……父親應該是把和您的回憶,當成是最幸福的記憶來珍藏的吧!」

    如果真的是珍貴的記憶,就不會這麼隨便和別人分亨了,想到冰塊臉在老婆、孩子面前講故事時興高采烈的樣子,連鼻子都有些開始發酸。

    真丟人,明明幾十年都沒有哭過鼻子了,現在偏偏在一個小孩子、晚輩面前忍不住……

    我趕緊把頭轉向窗外。

    富良野是個非常美麗的地方,藍天白雲下,淺淺的丘陵層迭起伏,一片片草原、一塊塊稻田顏色不一穿插其中,不時還點綴著遠山、花田、小屋、杉樹。不得不承認冰塊臉選擇這裡來定居,還真是會享受。

    「為什麼你父親要搬到這裡來定居?」我問了這個在心裡盤旋已久的問題。

    「凱洛先生,等您見到父親,自然就會明白了。」小冰塊臉的嘴,似乎比他老子當年還要嚴。

    當年在日本,我以撬開他老子的那張冰臉毒舌為樂,但現在,卻興致缺缺。

    餘下的時間,我將座椅靠背放平,躺在上面閉上眼睛,往事像潮水一樣洶湧而來,不一會兒,我就睡著了,連著坐了幾十個小時的飛機還真是累人!

    醒來的時候,已是晚上,我被移到一張簡單的木床上,被褥顯然是剛剛換的,一摸就是很乾淨的感覺,還有太陽留下的餘溫,和……一種很熟悉的淡淡芳香——又是那該死的熏衣草,今天我已經聞得夠多了!

    我從床上跳起來,這是一幢小木屋,看房間格局,應該和我在路上看見的那些農舍差不太多。

    房子裡沒有人,我裡裡外外找遍了,一個人也沒有,更別說那個讓我飛了半個地球來看望的、半入土的糟老頭子——矢皴暮彥!

    開什麼玩笑!我大老遠來就是為了見一見,那個隨時都有可能要入土歸西的糟老頭子,並且告訴他,經過他長達四十年堅持不間斷地寫信提醒,我終於還是沒有忘記他!

    另外,備註:若有一天他真的魂歸西天,千萬不用太客氣地邀請我參加他的升天慶祝儀式!over!

    但是現在,我不過就是支持不住睡了一覺,竟然就被丟棄在一個空無一人的木頭房子裡。不要說冰塊臉沒見到,連小冰塊臉也沒有蹤影。

    難不成這是冰塊臉夥同兒子布下的,一個戲弄我的圈套?

    不會吧?都四十年沒見了,他不會這麼無聊吧!

    不過也很難說,冰塊臉都是一把年紀快要入土的人了,人之將死,什麼怪毛病都會鑽出來。

    想想以前冰塊臉對我大大小小、花樣翻新的作弄,難道臨死還要給我來個升級版的惡作劇?

    不行,一定要找到小冰塊臉問個清楚!我已經不是四十年前那個誰都可以欺負,在我頭上想敲幾下就敲幾下的迪亞·凱洛了,就算他長得像冰塊臉,也還乳臭未乾,如果讓他都欺負了去,我還怎麼混?

    打開房門,遠遠地就看見小冰塊臉站在月光下的花田里,原來他並沒有離開,可能只是在這裡梢做休息,我放下心,慢慢朝他走去。

    走得很近了,突然一絲異樣的感覺掠過心中——小冰塊臉和冰塊臉長得真是太像了,簡直就可以稱作一模一樣!

    他站在花田里,黑色的襯衫和黑色的長褲襯得身材更加修長魁偉,兩顆鈕扣沒有扣嚴的襯衫懶散地敞開,雪白的肌膚和這夜色形成色彩鮮明的對比……還有……

    不對,從他身上傳來的那種危險和壓迫的感覺,明明就是冰塊臉才會有的……他……?

    我的腦袋中留下一長串問號……

    感覺到我的走近,花田里的人終於抬起頭,他的目光溫暖,唇角微挑,「小不點,你終於肯來了……」

    「冰塊……臉?」我不敢肯定地問,心像突然睡醒般怦怦跳動,隱藏在驚喜當中的是連想都不敢想像的希望。

    「小不點,你不會是不記得我長什麼樣了吧!」

    冰塊臉的語氣裡有些許擔心,更多的是咬牙切齒,「我給你寫了四十年信,你連一封都沒有回過!」

    說完,還氣不過似的順手就在我腦袋上重重地敲了兩下。

    我驚喜交集,捂著腦袋傻傻地笑,這下真是冰塊臉,不可能錯了。

    「太好了……冰塊臉,你沒有變成糟老頭子!我好擔心看見你滿臉皺紋、彎腰駝背……你沒有老真是太好了!」

    「你這算是恭維麼?」

    冰塊臉扯起嘴角,「我可是記得,若干年前,有人給我批過八字,說我最多可以活個七、八十歲;如果運氣特別好,就可以活個八、九十歲。不過看我對人刻薄、壞心,能活五十歲就算不錯了!」

    汗,都是成熟穩重的大人了,還興翻舊帳!

    那話是我說的啦,不過,當時我說那句話也絕對沒有錯呀!人類的壽命跟我們吸血鬼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嘛!

    啊!等等……

    對呀,冰塊臉怎麼可能四十年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呀!難道……

    我伸出手試探地摸摸他的臉……果然……冷冷的,微涼的觸覺,這下總算變成名符其實的「冰塊」了!

    「你!怎麼回事?」我已經從最初見到他的喜悅中徹底冷靜下來。

    「什麼怎麼回事?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呀!」

    「你不是不要做吸血鬼麼?」寧願跟我分手,甚至把我交給菲爾哥哥,就是不願生活在黑暗中呀!

    「那樣說……是為了讓你死心離開……」瞥見我要生氣的樣子,冰塊臉又趕緊接了一句,「是你哥哥要我那樣說的。」

    於是我就更生氣了!

    原來你們大家聯起手來,就騙我一個人呀!哥哥們就算了,就算把我騙了我也不能怎麼樣,不過冰塊臉……哼!哼!

    「好吧,小不點,我向你道歉!」

    沒等我翻臉,冰塊臉已經很識時務地開始道歉,其態度誠懇,熟練的程度像練習過千百遍,讓我有意找碴都找不出來。

    「我不該騙你……雖然我是為我們考慮才做出不得已的選擇,不過,欺騙了你卻是事實,我道歉。」

    哼!好像我是個傻瓜似的,說得好聽。就算你騙我初衷是為了讓我死心回英國,這四十年你也已經變了心,不然……你兒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真當我白癡麼,還會上你當!

    不過,算了,現在還斤斤計較這些,倒顯得我很在意似的,我才不在意你了呢,沒有你,我這四十年也過得很好!

    算了,反正是最後一次了,這一次見了冰塊臉,我也不準備再見他了……

    「你寫了四十年的信給我,卻沒有說一句你變成了吸血鬼!」更沒有說你已經娶了老婆生了孩子。

    「是不能說。我答應過你哥哥,在你的研究有突破前,絕對不可以跟你說這些,讓你分心……」

    「你什麼時候這麼聽他們的話啦?」打死我也不可能相信,冰塊臉會老老實實聽我哥哥的話。

    「沒辦法呀,誰讓我喝了他的血!」

    哦,對了!說了這麼久,我竟然忘記問冰塊臉是怎麼變成吸血鬼的!

    「是哪一個哥哥?」

    「我是跟你梅哥哥講好的條件,不過換的是你菲爾哥哥的血。」

    啊?梅和菲爾?我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會是他們兩個。

    「把你交給他,就是因為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跟你哥哥講好了條件。我讓他帶走你,他把我變成真正的吸血鬼!

    「然後在第二年夏天,你哥哥悄悄回到日木,讓我喝了他的血,成為了吸血鬼。」

    這樣一說,我恍惚記得菲爾哥哥是曾經在那一年短暫失蹤過,後來回來時還臉色慘白、身體虛弱了很長一段時間,讓我們人家都很擔心。

    「成為吸血鬼後,你哥哥還在日本陪了我一段時間,直到我初步習慣夜晚的生活,他還指導了我很多在黑夜生存的技巧,所以我很感激他。」

    我知道這是菲爾哥哥吸取了芥川的教訓,當初芥川成為吸血鬼後,菲爾哥哥因為擔心梅,所以堅決把梅哥哥帶回家修養,卻沒有想到剛剛成為吸血鬼的芥川,在沒有人指導的情況下完全無法適應,結果造成後來芥川憤世嫉俗的後果。

    「這之後,再留在東京生活和工作都不方便,所以我乾脆就遷到這裡來了。」

    哦……原來是這樣……

    「那麼你既然答應了我哥哥,為什麼還要寫那些信給我?」

    我還是耿耿於懷,那些信用「言之無物」四個字簡直就可以概括齊全了,而且說成是信都很勉強,說是日程表還差不多,我就一直沒想明白冰塊臉寫這些給我有什麼用,如果不是他寫來的,我可能基本上連一眼都不會看。

    「那是因為……你這麼容易被拐……」冰塊臉臉上竟然有了羞赧之色,不自在地轉過頭,「所以我擔心……如果不經常提醒你我還活著的話……說不定你就移情別戀了……」

    「那你寫的篇篇都是日程表,算怎麼回事?」

    「寫日程表給你,你看了會很生氣、很煩惱,這樣就不會有心思去想別人了!」他說得倒是振振有詞。

    不過,我有這麼笨麼?

    我想了想,好像是,每次收到冰塊臉的信,我都是滿懷期待地打開,然後……揉成一團丟進垃圾筒……再然後又撿回來攤平重新看……再丟垃圾筒……

    我果然很笨!被冰塊臉吃得死死的,不知不覺就上了當,隨便寄一張紙來都可以牽著我的鼻子走。

    「你很得意麼?明明是你不要我,還四十年都一直記掛你,喜歡你……把你寄來的那些『垃圾』當寶貝一樣收藏好,還時不時就拿出來翻看……就是為了想知道你這一個星期、一個月、一年都在幹什麼!」

    「小不點……」傳來有點擔憂的聲音。

    「我很笨麼!死心眼,都在心裡說了一萬次要忘記你,就是做不到……」

    我已經漸漸控制不住情緒,抽噎起來,卻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不說:「越是想忘記,就越是在意,連坐飛機路過,都要故意繞開十萬八千里才行……現在好不容易終於要過去了,你為什麼還一定要把我找來,做出好像很在意我的樣子?明明你都已經喜歡上別人結婚生子了,還來找我有什麼意思……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我會是什麼心情麼?我也會難過、傷心……我不說並不表示我就不會……」

    「對不起,小不點……不過,我們好像有點誤會哦!」他捏住我下巴,強迫我抬起頭。

    「我知道這樣做你會很傷心、很難過,但是……我是真的喜歡你,也只喜歡過你……

    我答應過你哥哥不影響你,但是又好害怕你會忘記我,所以我才寫了那些含意不明的信,既不算違反對你哥哥的承諾,又努力要不讓你忘記我!為什麼你到現在還不肯相信呢?」

    「可是……你明明已經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你想告訴我,去機場接我的年輕人不是你兒子麼!」

    「款……小不點!」

    他忽然失聲笑起來,滿臉無奈至極的表情。

    「你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方式叫『克隆』麼?我要變成吸血鬼,但是我也要給父親、給矢皴家一個交代,所以我選擇了『克隆』。

    我沒有娶妻,真的沒有,我敢向上天發誓,我只喜歡過、愛過一個叫迪亞·凱洛的小笨蛋!

    這個小笨蛋笨得明明已經享有了全部人的愛,卻還在害怕失去,每天要無事找事地出點糗,讓別人又愛又恨地敲他幾下才能放心。

    不過更笨的還是我,我在這裡為他種了四十年的花,雖然明知道他神經大條不可能發現,卻還是忍不住弄了種種花樣,想要暗示他提醒他,有一個人永遠在遠方愛他、等他……盼望有一天他能突然醒悟過來,回到我身邊……

    我想了一千種一萬種等他回來時歡迎他的方式,最後才決定,他這麼嘴饞愛吃,給他吃用我自己種出的熏衣草做成的冰淇淋,讓他把我的愛情,完完全全吃進肚子裡去……

    可是,等了四十年,等他終於來的時候,卻睡成了一隻小死豬,跟四十年前我第一天見他時一模一樣,睡得死去活來,一點都不理解我在這裡翹首盼望的心情……」

    我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堵住—個人的嘴有N種方式,我用的是我們大家都最喜歡的那種……

    覆蓋住的嘴唇,還帶著點熏衣單的香味,就像愛情的滋味,讓我心跳得快要斷氣。

    「喂,冰塊臉!」我捅一捅他。

    「什麼?」

    「你說的那個什麼冰淇淋,我還沒有吃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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