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困惑地聽他講述心情,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笑著指了指自己,又搖搖頭,像是在說:我沒事,放心吧,不疼。
他從書架上拿下一隻小匣子,打開後,裡面有各式各樣的藥物,他笑道:「小時候我如果受傷了總是忍住疼,不讓自己叫出來,然後自己給自己上藥包紮,漸漸地,也成了半個大夫。」
他取出一隻小盒子,揩了些膏藥輕輕塗抹在她的手背上,「以前我總對自己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依附別人而活,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自己。你和我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當初我才會幫你入府。」
小情水汪汪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其中有了一縷不平靜的動容。
「你很堅強,即使父母去世依然沒有被生活擊垮,還理智地為自己安排往後的生活。我不知道其他人,如果遇到你這樣的經歷是否也能同你一樣勇敢。」
她笑了笑,很恬靜地低下頭去。
「你大概也看出來了,我在令狐家的處境跟你有些相似。」他的手指輕輕為她摩挲著燒傷的地方,讓清涼的藥膏漸漸融化開來。
「身處於逆境並不是我們的錯,但是如果因此自怨自艾,就大錯特錯了。一直以來我都選擇淡然相對,不想與人爭強鬥狠,做人但求問心無愧。」
他的手指離開她的手背,托起那個尖尖的小下巴,直視著那雙眼睛,「不過今天我忽然開始懷疑自己這樣一味地忍讓是不是錯了?如果我的忍讓只是為我身邊的人帶來危險,那麼我想,我應該改改我的脾氣。」
她的身子輕顫著,拚命地搖頭擺手,左手抓過桌上的毛筆,在一張紙上歪七扭八地寫著:九少現在這樣很好,不要跟別人爭什麼,我沒有受什麼委屈,我們只要踏踏實實地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令狐九本來有些慍怒的神情漸漸趨緩了,看著她寫的字,他笑道:「我們自己的日子?說的好,這世上有我憐你、有你憐我,就夠了,管其他人做什麼?說不定他們是嫉妒我們這樣自在開心才會跟我們過不去。」
小情也笑著點頭,受傷的手拉著他的,使勁地搖了一下。
甜蜜的幸福感就這樣淡淡地蔓延開來,在兩個人的周圍漲滿、充盈。
望著她清澈如水的雙眸,令狐九有一瞬間的迷眩,好像自己的整顆心都被兩泓清泉吸走。他的右掌捧住她小小的臉頰,深望著她,就好像望著某種珍寶。
「還好,有你在我身邊,總算不再是孤獨一人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說出這樣的感慨,卻看到她的眼中有著感動的淚光,她的嘴唇輕顫了顫,像是要說什麼,但是嗓子只是乾啞地發出幾個音節。
他一笑,「有什麼話,放在心底,我能夠聽得到。」
自她眼中滾落的,是一顆晶瑩剔透的淚水,跌碎在他的衣襟上。
「哭什麼?傻孩子?是怕以後有更大的風雨承受不起嗎?」他笑著幫她擦淚,她自己也手忙腳亂地用手背抹去淚痕。
忽然間有道不和諧的聲音從門外插進來,「九少,七少有請。」
令狐九挑起眉。七哥找他?該不會是為了剛才三姊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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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猜錯了,令狐笑並沒有對令狐琴的事情提及一個字,反而交給他一個出乎意料的任務。
「也許你沒有忘記,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下個月是我們祖父的祭日。」
「嗯,我記得。」令狐九看著他,不知道他忽然提及這事用意為何。
「原本應該派近支的直系子嗣去護陵一個月,但是下個月,我們令狐家要陪聖上出巡,很多人都分不開身,我看這件事就交給你吧!」
聽了他的安排,令狐九微怔了下,笑道:「好,多謝七哥成全。」
令狐笑反問:「我成全你什麼?」
「這個家裡的人向來勾心鬥角、相互傾軋,我實在是看累了。不管七哥將我發配到遠郊護陵是為了什麼,我都要感謝七哥,給了我一個清靜自處的機會。」
令狐笑幽幽地看著他,「如果這是你的心裡話,我也要恭喜你。」
「哦?恭喜我什麼?」他學著令狐笑剛才的口氣笑問。
「恭喜你很懂得進退,恭喜你……可以過一段你想過的日子了。」
被他的話觸動到,令狐九回望著那雙永遠深不見底、無波無情的黑眸,他突然發現,原來七哥雖然不大和他說話,但是對他的心思卻非常瞭解。
令狐笑將他從令狐族陪聖上出巡的大事中「趕走」,丟到冷宮一樣的先人靈寢處去護陵,是因為他討厭他,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既然讓我護陵,我是否可以多帶個人走?」他也開口提出自己的要求。
令狐笑不用聽他說完就明白他的意思,淡道:「你想帶那個丫頭就帶吧!她不在府內,反而更讓我順心。」
「那就再謝過七哥的成全了。」他拱手,瀟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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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朝的陵寢分為上下兩大地界。上陵,安置皇家薨逝的貴胄,如帝王、王后、太子等。下陵是令狐一族的專屬靈區,這種安排代表著令狐一家將世代守護聖朝王族,無論生死。
不過,令狐九來到這裡,才發現護陵之事並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下陵雖為令狐家的陵寢禁地,卻也是聖朝都城的門戶所在。在這裡駐紮著近萬精兵,統轄他們的將軍也是令狐家族的人,名為令狐雄,人如其名,是個雄才大略的武將。
令狐九在家裡受盡虧待,在這裡卻和令狐雄交上朋友。
令狐雄為人爽朗,喜歡大口喝酒吃肉,詩詞懂的不多,但很明是非。他剛開始以為令狐九不過是個公子哥,但和令狐九交談後發現他也是個心地坦蕩的君子,立刻大有交好之意,不時都來找他喝酒聊天,甚至連私事都不避諱地和他談。
這天傍晚,令狐九剛用過晚膳,令狐雄就帶著酒醇來找他,一副很鬱悶的樣子。
「九少,來,陪我喝一杯!」令狐雄將酒醉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正在收拾桌面的小情嚇了一跳,然後笑了笑,轉身去拿了酒壺和兩隻酒杯。
「還是小情這丫頭善解人意。」令狐雄感歎道:「不過,九少,我是過來人,要勸你一句,若不能讓這個小丫頭當你的正室,千萬不要亂娶老婆,男人啊,一輩子有一個女人就夠了。」
令狐九聽他這一番感慨,不由得笑了,「將軍的家裡又『後院起火』了?」
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令狐雄一口喝乾,「是啊,大老婆看不慣小老婆,小老婆想當大老婆,天天在一起吵得雞飛狗跳。在外面打仗練兵我絕對不怕,但一看見這兩個女人就頭大。」
「夫妻是冤家,大概她們就是你命中的剋星。」
「一個就夠可怕了,兩個剋星還真是要了我的命!」令狐雄又看向小情,「小情這丫頭真是不錯,對你向來都百依百順的,而且不會說話,將來也就不會和你吵架。」
「一個人如果心中有了怨氣,即使不會說話,也一樣可以用別的方法表達宣洩,只怕到時會更讓你頭疼。」
令狐九微笑著望向小情,「不過,我不會給她受這些閒氣的機會。」
聽出弦外之音,令狐雄挑高眉問:「難道你敢讓這丫頭當你的正妻?」
「為什麼用『敢』,而不是『要』?」令狐九反問。
「這還用問,有哪個官家子弟會娶平民百姓為妻?而且我聽你說過,這丫頭來聖朝投親,無依無靠,也算是來歷不明吧?這樣的人,你父親是不可能允許你娶她,太丟令狐家的臉了。」
令狐九還是笑,「這也不算什麼大事。」
「這不算大事?」令狐雄瞪大眼睛,「咱們令狐家共分三六九等,你們本家可是最高層的,無論哪個公子娶妻,都是聖朝的大事,多少大臣都想與令狐家結親。你看令狐笑,按說他十八歲那年聖上就有意把天嵐公主指婚給他,可惜天嵐公主早夭,聯姻未成。但有天嵐公主在前,就是一品大臣都不敢輕易提親,日後只怕要跟金城等屬國王室聯姻才配得上他尊貴身份。你雖不比令狐笑,但是娶一個王侯小姐也是當然之事,不信你就等看著。」
令狐九沉吟著聽他說,沒有立刻回答,微側頭,看向站在牆角的小情。對於令狐雄的話,她肯定全都聽到了,只是她始終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他心頭一動,出聲道:「小情,過來。」
她抬起頭,慢慢走過來,從昏暗的角落走到桌邊,還以為他們要酒,所以伸手去拿酒壺。他按住她的手,脫口問:「如果讓你成為我的妻,你肯不肯?怕不怕?」
她渾身一震,不敢相信地呆望著他,接著丟下酒壺,搗著臉跑了出去。
「九少,我脾氣直,你性子卻是比我還直還急。哪有這樣向女孩子求婚的?」令狐雄哈哈大笑。
令狐九也陪著他笑飲下一杯又一杯的烈酒。
令狐雄走後,小情一直沒有進屋來,令狐九走到門口,發現她坐在台階之上,背靠著門板,望著天上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情。」他放低聲音,她緩緩轉過臉來,那張臉不知道是因為月光還是心情,竟然有些蒼白。
「坐在這裡小心凍壞身體。」他俯下身,忽然覺得此刻的她就像是一朵易碎的雪花,清雅的面容中帶著一抹他並不熟悉的神韻。
她勾動唇角,像是要對他笑,卻笑不出來。
「嗯,怎麼了?」他察覺到今天的她與往常有很大的不同,沒有強迫她站起來,逕自陪她一起坐在台階上。
她面對他,比了幾個手勢,似在問他:九少剛才說要娶我,是戲言嗎?
他笑著反問:「你認識我以來,你可曾見我信口胡說過什麼戲言?」
為什麼?她在他的掌心中寫下這幾個字。
「因為喜歡你啊!」他的回答很簡單也很直接。「我不是告訴過你,我覺得你和我有很多相像之處,而我們應該互相珍惜、互相關愛。令狐家沒有什麼人愛我,而世上也沒有什麼人愛你,為什麼我們不好好地愛對方?」
他的話鋒一轉,「不過我要跟你說對不起,因為我還沒有問過你的意思,也許你的心情和我並不一樣,也許你想嫁的並不是我這樣的一個人。」
她使勁搖了搖頭,掛著淚珠的笑容浮現,她的食指轉而在地面上寫出一行字
從小也沒有什麼人愛我,謝謝九少讓我知道人間還有愛的存在。
令狐九端詳著她的字,雖然潦草,卻跟平時的歪七扭八有很大的不同,忽然想到令狐笑以前說過的話——
「她的字寫得這麼難看,措詞也很粗俗,但是文中卻偶爾會有講究的詞彙出現,這說明她可能是在拚命掩飾自己原來的筆跡和文筆。」
他默默地看著那行宇,慢聲道:「這一年裡,你的字和文都進步不少呢!」
小情大概是被誇得不好意思了,她用鞋底飛快地抹去那行字。
他一笑,拉過她靠在肩上,「擦掉多可惜,我很喜歡你剛才的那句話。」
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但是呼吸很急促,似乎有沉重的心事壓在心中。
「小情,你不用擔心家裡的事,反正我自幼不得寵,也沒想過要娶個官家小姐來配我。」
小情的手指又在他掌心畫著。
不,九少再不得寵,還是少爺,不可能私配奴婢,老爺知道要生氣的。
令狐九笑道:「你心思真細密,也很懂得為我著想,不過,我還是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嚴重。好啦,我們不想它,這裡真是清靜,如果七哥在眼前,我一定要再好好謝謝他。」
她想了下,以手代筆寫下:七少為什麼那麼厲害?人人都怕他?
他回答,「據說當年有個天官觀測天象,說令狐族在我們這輩會出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左右一朝三國的命脈,他還推算出此人的生辰八字。」
那麼,這個人就是七少?她飛快地在土地上畫著與他交談。
「是。其實也不僅是因為那天官的預測,七哥在眾兄弟中的確是最出類拔萃的,別人難及他的心眼兒萬一,日後封王拜相都是可預期的,所以全府都怕他。」
她歎口氣。
「為什麼歎氣?怕七哥再為難我們?還是想起他罰你跪的事?其實七哥這個人我也覺得奇怪,看起來冷冰冰沒情意的,骨子裡到底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
等了許久,小情再沒有寫字,他問:「是不是困了?要不然你先回去睡吧?」
九少不睡嗎?她書寫的動作比剛才要遲鈍,看起來的確是倦了。
「我還有點公文要看,明天要寫信給七哥,不著急呢!」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有個傳令小兵從馬上跳下,跑到門口叩拜,「參見九少。」
令狐九認出他是令狐雄的手下,奇道:「這麼晚了,將軍那裡有什麼事情嗎?」
「是上陵那裡發現一夥盜墓的匪類,將軍已經趕過去了,將軍命小人來通知九少,說匪類已經全數抓到,九少是否要過去聽審?」
令狐九驚道:「竟然有人敢盜王陵?我這就去。」
小情趕快從屋內抱出他的外衣。
他柔聲交代,「你先去睡吧,也許我要在上陵待一夜,明天早上才回來。」
她幫他穿好外衣和棉裘斗篷,在最後幫他繫帶子的時候,手指動得很慢很慢,像是費了很大的勁仍系不好。
他低頭看她的眼睛,「有心事?」
她搖搖頭,避開他的目光。
「那就早點休息吧!」他乾脆自己一邊繫帶子一邊向外走。
走出大門時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她還靠在門邊,靜靜地佇立著,凝望著他這頭。
雖然距離很近,但那一刻他有種錯覺,似乎她站得很遠,遠在一個他觸及不到的世界。
但是很快他就甩開這種情緒,對於還年輕的他來說,不愉快或是困惑都不能干擾他平靜的生活,他從不為它們費神。
生活的路在腳下延伸,他,從來都只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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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類並不如令狐九想像的多,只有三、五人,但是盜竊王陵乃滔天大罪,按照慣例,他們應該即刻被押解至王都,但是當令狐九看到這群連棉衣都破爛不堪,被凍得瑟瑟發抖的盜匪,也不由得生出憐憫之心。
若非走投無路,誰甘願冒著殺頭大罪來盜墓?他問了幾個人的來歷,才知道他們是上陵周邊的窮苦百姓,因為得罪了有權勢的人,失了房產土地,迫不得已才來盜墓想換取過冬的口糧和棉衣。
令狐九聽完一直處於震驚之中。身在貴族,他只能從書本上去瞭解窮苦人民的生活,很少得以親身接觸。小情雖是一個實例,但是比起眼前這些人,她總算得到他伸出的援手,也算是萬幸。
他不由得震怒地問:「你們到底得罪了誰?」
其中最年長的一個吞吞吐吐地說:「是,令狐家的小姐。」
他一怔。竟然是令狐家的人?再問:「叫什麼名字?」
那人像是很害怕,再三追問才勉強說出,「只知道她手下都叫她『琴小姐』。」
原來是三姊!令狐九陡地擰起眉心。他是知道三姊在家向來跋扈囂張,沒想到她在外面也是如此的作威作福、欺壓良民,於是拍案喝道:「真是可惡!」
幾名盜賊還以為他是在罵他們,連忙磕頭說:「小人知錯了,請饒小的一命!」
他歎了口氣,走下來親自將其中年長的那位扶起,「這件事是令狐家對不起你們,既然有冤,應該到官衙去申訴,萬萬不該盜竊王陵,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令狐雄在旁邊笑道:「九少真是個心地單純的貴公子。難道你不知道這聖朝中若有官員一千,至少有四百是令狐家的人,還有三百是與令狐家有親,再有三百也要看令狐家的臉色辦事,你讓他們找誰去告狀?」
令狐九再次愣住,眼看著面前幾個臉色如土的貧苦之人,只能長歎一聲,對令狐雄說:「將他們送入大牢雖是無可避免,但麻煩你差人給他們送些食物和棉衣,至於上報他們罪責一事,也請避重就輕吧!」
令狐雄明白他的心思,歎道:「可惜令狐家的人良莠不齊、各懷心事,我是個直腸子,你是個沒心眼,合我們兩人之力只怕還不足以保全他們的性命,只希望將來執事的是個俠肝義膽、忠君愛民的絕頂人物,不要再讓百姓受這些苦了。」
聽到他這樣說,令狐九眼前立刻閃過令狐笑那深不可測的淡淡笑容,不由得再歎口氣,「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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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將事情都處理完畢,令狐九剛要返回下陵,外面卻下起傾盆大雨,雨勢之大,幾乎遮天蔽空,眼看是走不成了。
令狐雄的駐地距離這裡不遠,大概是家裡「後院起火」一事還沒有解決,所以他冒雨也要離開。走時吩咐此地駐軍一定要照顧好令狐九,並為他準備一間乾淨的房子休息。
經過今夜的一番折騰,令狐九的倦意消退不少,站在門口,聽著幾乎在頭頂炸開一般的雷鳴,他的心緒有些低落。
從來他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但是身為令狐族人、聖朝子民,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眼看著令狐族因為越來越壯大的勢力而給聖朝帶來種種弊端,他坐視不理、不聞不問,這究竟是因為膽怯還是懦弱?抑或是因為他的心是冷的?
被這種想法陡地嚇到,他甩甩頭。這次回家一定要跟七哥好好談一談,絕不能讓三姊和她手下再這樣任意妄為,否則會毀了令狐家數百年的名譽。
他想得很多,而眼前的雨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大。風雨交加,不知不覺中,站在門口的他大半個身子都被淋濕。
然而,就在這昏黑的風雨之中,他隱約感覺有道人影跌跌撞撞地向他這邊走來。
因為天色已晚,他早就吩咐所有的駐軍都回去休息,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
那道人影越來越近,雖然腳步趔趄,但是跑得很急,一路走來,大概是地上的泥濘讓那人吃了不少苦頭,雖然舉著傘,但是渾身都是泥水,狼狽不堪。
令狐九呆呆地看著那抹纖細的人影衝到自己面前,看到那張雖然被泥污沾到,卻始終帶著欣喜笑容的面龐,一瞬間,驚訝、酸楚、感動……種種心情湧上心頭。
「小情?你怎麼跑來了?」
上陵與下陵雖然距離不遠,但是徒步走來也要至少兩個時辰,在風雨交加的黑夜中只身前來,一路上她到底吃了多少苦頭他簡直無法想像。
她已經被冰冷的雨水凍得瑟瑟發抖,嘴唇都是青紫色,但是手中緊緊握著雨傘,遞到他的頭上,要為他擋住周圍飛捲的雨絲。
「傻丫頭!」他心疼到了極點,忍不住出聲斥責,「這樣大的雨,我就算是不回去,在這邊也不會有任何的委屈,令狐雄將軍肯定會把我照顧得很好!你冒雨跑來,是不是存心讓我為你擔心?」
她的眼睛清澈透明,望定他,只是笑著指傘。
令狐九不知道從哪裡湧出一股怒氣,將她手中的傘打掉,把她拉進房內,然後重重地關上門。
「盆裡有水,把手臉洗乾淨。」他把她拉到門後的水盆前,然後又到內間去找乾淨的布來幫她擦拭頭髮。
「我看你這一身髒衣服是洗不乾淨了。」他一邊擦一邊說:「不知道軍營裡有沒有女人的衣服可以讓你換。」
小情洗完臉,臉上都是濕漉漉的水,令狐九用手中的布幫她擦掉眼睫眉毛的水珠,大概把她弄癢了,她一直笑著躲避。
他又好氣又好笑,左手拉過她的脖頸,說了聲,「別亂動!」
一拉之下,她的臉驟然和他貼得很緊,噴出的熱氣落在他的臉上。他的心弦被某只看不見的手猛地撥動幾下,怔怔地看著她漆黑如星的明眸和嫣然紅潤的唇,不知怎地,竟貼了上去。
她也怔住了,沒想到他會吻自己,原本垂在兩側的手本能地想推開他,但是他卻將她抱得更緊,吻得更深。
清冷的水、溫熱的體息,還有一股泥土獨特的香氣混合在一起,讓兩個人在片刻間陷入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潮之中。
他們還年輕,朝夕相處,彼此相扶,一直以禮相待,也就忽視了男女之間最本能的情慾如燎原之火,一點即燃,一旦氾濫,怎能輕易滅絕?何況狂風驟雨自古以來就如催情之藥,於是就在這斗室之中,他們要了彼此的身心,也交出自己的身心。
情火燒得最旺盛之時,他聽到她幾聲低低的抽泣,像是呻吟,又像是歎息。他以為是自己弄疼了她,於是放緩動作,輕輕吻了吻她的脖頸,「若是很疼,就掐我幾下,不要忍著。」
不知何時,她的雙眸盈滿淚,默默地望著他,雖然無語,卻讓他愛得心碎。
她的雙手捧著他的臉,漆黑的瞳眸中有著萬語千言,奈何卻說不出口。
驀地,她拉低他的身子,主動地吻住他的唇,熱烈地回應,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熱情都揉在這一吻當中。
他雖然詫異她的大膽,與平時的恬靜羞澀大不相同,但還是放縱自己深深地沉湎其中。
能夠愛人和被愛,這一夜,他感受到了之前十八年不曾有過的震撼和感動。便是因為這份震撼和感動,他默默發誓,一定要一生一世都擁有這樣的幸福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