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她舞動著一柄長劍,身形曼妙,好看已極,只是劍法有些霸道凌厲,斜劍一刺,剛好抵著管家藍忠。
「小姐——刀劍無眼哪」藍忠吞了口口水,冒出一身冷汗。
「刀劍無眼,那你過來做什麼?你不知道我練劍時,向來不讓人打擾的嗎?」
藍采風收回劍勢。
藍忠連忙欠身道:「小姐,外頭有人自稱是少爺的朋友,想來借宿。」
「這有什麼難的,打發出去便是。」藍采鳳的聲音裡明顯透著不悅。
「但那位公子說他是專程從遠處來拜訪的,態度又溫和有禮,下人們也不好真的趕他……」
從小讓人寵壞,向來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藍采風拂袖怒罵道:「飯桶!連這麼點事情也不會做,還養著你們做什麼?這麼點事情,也要我自己去說嗎?」
她怒沖沖地大步邁向門口。
幾個守門的奴僕,全縮成一堆。
「我就說了,爹和大哥不在,沒什麼好拜訪的。」腳上一用力,門隨即被踹開。
「小姐是采風姑娘吧?!」門外立著一對男女,開口的是面如冠玉的男子,兩人溫著張笑臉,絲毫沒有受到驚嚇的樣子。
男子一身白衣長袍,外面罩了件儲紅色背子,腰問綴以金黃色穗子,佩上柄青碧色長劍,足下蹬了雙黑靴,身形頎長俊挺。
五官雅致俊朗,兩道劍眉,英氣勃發。一雙星目,深邃溫柔,鼻樑挺拔,嘴角含笑,全身彷彿罩了光圈般,好看得讓人難以移去目光。
「在下沈寒天,曾聽玉風兄提過姑娘。」連聲音都低啞好聽哪!
「是沈公子啊……真是失禮了!」藍采鳳下意識地拂開耳鬢的髮絲,只怕方纔的舉動,亂了裝束。
沈寒天……她暗暗思量著這熟悉的名字,一時卻想不起來是在何時聽過。她欠身一福。「爹和大哥不在,按說不方便留客,可是公子誠心誠意,遠道而來,我們若不接待,豈不失了情理。」她聲音細柔,與方纔的吼叫聲全搭不上,一雙美目含情,款款地注視著沈寒天。
只見沈寒天與一道而來的女子交換了個微笑。
藍采風這才把視線移開到沈寒天身邊的女子——她一身淡雅的湖水綠,相貌雖是清秀,可和沈寒天站在一起時,便顯得平凡無奇,黯然失色。
「打擾了。」女子很有禮貌地笑著,原本平凡的臉,奇異似地亮了起來。清淡的笑容,有種特殊的魅力,看上去是說不出的舒服。
不過藍采風一點也不覺得舒服,只是警戒性地打量著她。
「在下綠袖,是沈寒天的師姊。冒昧來訪,還望姑娘見諒。」綠袖太清楚藍采風的敵意從何而來。
藍采風失笑。「原來是……綠袖姑娘啊!」
「忠叔,勞您吩咐廚房擺開筵席,我要好好招待貴賓。」對著藍忠,她擺出難得的好臉色。
「是。」藍忠領命下去了。
沈寒天瞧見她手上的劍,便問道:「采風姑娘也使劍嗎?」
「嗯!這是我家的『白虹劍』。」藍采風討好似地抽出劍來,順手抖出劍花,有意在沈寒天面前賣弄。
「沈公子,也是使劍好手吧——」藍采風把劍遞給他。「何不讓我們見識一番。」她是存心探探沈寒天本事深淺。
沈寒天漫不經心地笑笑。「玩玩而已,怕難人法眼。」接過劍來,隨手一挽,只見劍氣如虹,白光照閃。一柄長劍,在沈寒天的手中,幻成一道道銀白色閃光,隨著翻轉的身形盤旋飛舞,猶如蚊龍出海,激起劍花一片。沈寒天踏步起落間,俊挺飄逸,翩翩然若自天外而來。待他反手一插,劍光一暗,寶劍穩穩地隱人劍鞘之際,四周方爆出陣陣如雷掌聲,和此起彼落的讚歎聲。
藍采風脫口而出。「玉面神劍!」莫怪乎,她總覺得聽過沈寒天這個名字。
「玉面神劍」的名號,這幾年在江湖上引起不小震動,據說年輕一輩,在武術以及醫學上,無人能出其右。江湖上正式的稱呼是「玉面神劍小神醫」。
沈寒天不自覺地揚起笑。「讓姑娘見笑了!」
綠袖在旁,不但沒有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反倒揉揉鼻子,抿嘴竊笑。她膘著沈寒天,目色之中,竟然有些同情。
在一片崇拜迷醉的眼神中,沈寒天還是察覺出綠袖奇異的目光,他轉頭與她視線相接,丟了個不知所以的眼神給她。
綠袖聳聳肩,微微笑著,引來沈寒天略皺的眉頭。
只可惜兩人沒機會交談,藍采風已經捱靠過來。「今日一日一見方知何謂『玉面神劍』,沈公子當真相貌出眾,劍法無雙。」綠袖被排擠開來,冷落在一旁。
「莫怪乎大公子這般稱讚『玉面神劍」……「幾個丫頭竊竊私語著,在她們的眼中,藍玉風已是英勇俊俏,怎知沈寒天竟還高出一籌。
一堆的溢美之伺,團團圍繞沈寒天,綠袖反倒像是局外人了,藍采風更親熱地拉住沈寒天的手,將他推入大廳。「大哥知道沈公子來了,一定很高興,只可惜大哥不在,沈大哥可得多住幾天,等大哥和爹回來啊!」
沈大哥,聽到這個叫法,綠袖噗哧一聲,聲音細微,可還是讓沈寒天聽到了,他轉頭瞪了她一眼。
眼瞧綠袖都被人群擠到旁邊,她還是一派悠哉,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地邪笑,沈寒天的目光,不自覺地加了幾分殺氣。
「沈大哥,您說好嗎?」藍采風膩住沈寒天。
「啊?什麼?」沈寒天稍稍回神,「可眼角還盯著一臉笑意的綠袖。
「您就多住幾天,可好?」藍采風好聲好氣他說著。
「喔。」沈寒天含糊地應道。「當然。」看綠袖收了笑,才回過頭來。
※到了廳堂之中,沈寒天自然是被推上主位,藍采鳳和綠袖分別坐在旁邊。
承繼著方才驚歎的熱度,飯桌上氣氛未曾冷卻。香氣蒸騰的美食一盤盤的送上,藍采風善盡主人之責,一道道的為沈寒天夾菜。
綠袖雖無美人服務,倒是一口口吃得開心。酒過三巡,綠袖略一欠身,只說是身體不適,酒量不佳,讓個丫頭陪她到客房休息。
逮到機會的丫頭,原想拉著綠袖探問沈寒天的事情,可綠袖醉眼朦隴,左搖右晃,連路都走得不甚穩當,根本無法回答這丫頭的問話,這丫頭只得死心,攙著綠袖進房休息。
等綠袖躺在床上,丫頭才推門離開。
丫頭一離開後,綠袖反倒偷偷地睜開了眼,吐了一口氣兒。「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哎!師弟太俊俏有時也是麻煩的。」
她翻了個身子,把棉被拉上,打算好好睡上一覺,忽地聽到有人念著師弟的名字,她的耳朵霎時尖了起來。
聽了一下子,綠袖才弄明白狀況,原來是先前扶著她來的丫頭,遇上其它丫頭,正在門外聊天呢!幾個姑娘,嘴上儘是嘀咕著沈寒天的事跡,說來說去都是繞著藍采風對沈寒天的愛慕之情,講了幾句便嗤笑起來。「看小姐平時凶得像母老虎似的,碰上沉少俠還不是溫馴得像只小貓一樣。」
綠袖咕噥著:「看來不把她們趕走,我是很難睡上——覺了。」她站起身來,溜溜地轉著水靈的黑瞳,輕輕地笑了起來。
「嗯!」她推開門口,清了下喉嚨,吸引幾個丫頭的目光。
「綠袖姑娘,您還沒睡啊?!該不是我們吵了您吧?」說話的是剛才攙著她來的丫頭,名叫藍翎,也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
「當然不是嘍!」她要真這麼明目張膽地趕走這群丫頭,也就太不給她們面子了。「方纔喝了幾口茶,醒了些酒,人也不倦了。睡不著,便想出來透口氣。」
她親切地招呼著。「不如,你們幾個進來坐坐,陪我聊個天,這樣可好?」綠袖倒真像是個主人似的,親切地挽起藍翎,一個勁地將她拉到房間內。「坐嘛!別客氣。」
原本有些遲疑的丫頭,看著藍翎走到房內,也跟著走進去了。
綠袖自顧自地為她們幾個倒茶,隨口說道:「我和寒天貿然來訪,給你們添了麻煩,還真是過意不去呢!」
一聽到綠袖提及沈寒天,丫頭們便趕忙拉起椅子坐了下來。
藍翎甜甜地笑著:「綠袖姑娘太客氣了!沈少俠英雄年少,是我們山莊的貴客呢!」
綠袖喝了口茶,噙著笑。「你們對寒天實在太好了,寒天的未婚妻若知道那麼多人照顧他,一定很開心的。」
綠袖說話向來都是舒緩慵懶,原是讓人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可此刻「未婚妻」這三個字,聽進少女們的耳朵,卻是一陣刺疼。「咳!咳!」甚至有人當場就嗆出茶來了。
「沈少俠有未婚妻了啊?」一個丫頭問道。
綠袖再喝一口茶,「怎麼沒有,他師父替他作主的。」只是這種兒戲般的婚姻,寒天不知道,她也打算賴賬,算不得數就是了——綠袖在心裡悄悄加了這句。
藍翎小小聲地問著:「那他未婚妻長得怎麼樣?」
「你說呢?」綠袖反問。
藍翎歎了口氣。「一定很美。」
綠袖笑笑,算是回答,她從頭到尾安安分分,可沒稱讚自己半句,別人要這麼以為,那她也沒辦法啊!
「他們兩人的感情……」還有丫頭不死心地追問。
綠袖斬釘截鐵地回答:「好得很!」她自然沒跟她們說,兩人感情雖好,可只是手足之情。
藍翎站了起來。「綠袖姑娘,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情沒辦好呢!」沈寒天都有了個感情很好的美妻了,再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了。
其它的丫頭也站了起來,「是啊、是啊,我們還有事沒做好呢!」
綠袖跟著起身。「呀!你們趕快去忙吧,別讓我耽誤了你們的時間。」
「不打擾了!」幾個丫頭哭喪著一張小臉,匆匆地離開。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綠袖的視線裡。
等她們走了,綠袖才吐了一口氣。「總算落個清靜了。」
※開著窗戶,想著剛剛走掉的姑娘,綠袖心中有些些的過意不去。
打破少女美夢,可是造孽呢!不過以師弟挑剔的目光來看,這些姑娘遲早也得面臨夢碎的一天。
這些年來,沈寒天常離開山裡去江湖闖蕩,每次回來,功夫和閱歷便長進不少。他總是興奮地拉著綠袖,說著外面的事情,當然也包括那些心儀他的姑娘們。
沈寒天的眼光,她是再清楚不過了。
她還想趁著這次,陪寒天出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機會,替他找個真正的未婚妻,盡盡為人師姊的責任。
「師姊、師姊……」沈寒天已經叫了綠袖兩聲,她都沒有響應,他只得附在她的耳釁喊她。「師姊——」音量大得足以叫醒死人。
綠袖摀住耳朵,跳了起來。「你當我死人哪?!」一掌打向沈寒天的手臂。
啪的一聲,沈寒天沒有躲開,皺起眉頭。「喲——你打人哪!」
「唉,我可叫了你好幾聲呢。」他滿腹委屈似地看著她。「要不是你自個兒年紀大,耳朵背了,我哪需要犧牲我少俠的形象,這樣叫你?!」
綠袖睨著他。「少俠?」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呀,我好害怕呢!我方才得罪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玉面神劍小神醫』沈寒天,沉少俠?」
沈寒天一本正經,作揖抱拳。「不敢!不敢!承蒙江湖朋友不棄,給了小的這麼個稱號。」
「沈寒天,我懶得理你。」綠袖搖頭,坐回自己位置喝茶。
沈寒天也跟著坐了下來。「哎呀!這麼多茶杯,看來我可惜過一場熱鬧了。」
綠袖笑笑。「你嫌在大廳裡還熱鬧不夠啊?」
他喝了一口茶,沉吟著:「正所謂『最難消受美人恩』。」
「你啊!也算是自作自受少種因得果。」綠袖不大同情沈寒天。
「師姊!你怎麼這樣說我?好像是我存心招惹她們,活該受罪的。」沈寒天砰地放下茶杯,背對著綠袖。「好,是我活該,我不該為了你,出賣男色,拉下這張臉,去打擾藍家的,反正這幾天,咱們乾糧也啃慣了,野地也睡慣了,不差多這麼一天晚上。」
他一個人怎樣吃睡都不打緊,要不是心疼師姊,聽到藍玉風不在時,他就會離開了。否則以他心高氣傲的脾氣,怎麼會讓藍采風踹開門趕人。
綠袖軟言示弱。「寒天,我不是這個意思,師姊知道你最體貼了!」
沈寒天冰著張俊臉,就是不開口。
「喝口茶消消氣,好不好?」她端著茶杯,繞到沈寒天的面前。
沈寒天心頭正委屈著,看都不看她一眼。
看來寒天真的動怒了,綠袖只好酸著鼻音。「寒天,你在爹靈前說的話,都不算數了……你說要爹安心地走,你會照顧我,會聽我的話,一輩子都不同我發脾氣的。你真的忘了嗎?」
過了一會兒,沈寒天從綠袖手中接過杯子,瞪了綠袖一眼。「算我認栽了!
這輩子就栽在你這個女人手頭。」
綠袖眼裡閃過抹慧黠的笑。「這也是應該的啦——」當年她不但保住他的名字,還保住他這輩子的幸福呢!「栽在師姊手中,也不算難聽嘛!」
她拉把椅子坐下,繼續說著:「方纔師姊這麼說,也沒有惡意。只是想提醒你,人有時要懂得隱藏光芒。你剛剛露那麼一手,不等於告訴所有人,你不只是人品出眾,武藝更是不凡,你叫藍采風怎麼不癡迷於你,又叫那群姑娘們怎麼不傾心於你,這一群女人繞在你身邊,你哪得清閒啊?」
沈寒天有些不以為然地道:「我人品出眾、武藝非凡這是事實啊,有什麼好掩蓋的。」
綠袖聳聳肩。「當然沒什麼好掩蓋的,如果你不怕惹到藍采風的話。」
沈寒天一時啞口。
「其實,你不是不知道這層道理,只是你生性就愛站在山頂巔峰,就喜歡人們在後頭追逐仰望。我著啊,你天生耐不住寂寞,活該忍受這片嘈雜的。」
沈寒天把茶杯塞回綠袖手中。「說完了?你不渴啊?」
「渴啊!」綠袖把最後一口茶給喝乾。「你不知道,說話很累的,要換成別人,我還懶得說上一句呢!」
「你啊——」沈寒天揉揉綠袖小巧的鼻樑,「再這麼嘮叨,就嫁不出去了。」
拿走綠袖手中的杯子,再替她添了口茶。
「嫁不出去有什麼關係。」綠袖喝著沈寒天倒給她的茶,幸福地笑著。「我可以靠你這個『玉面神劍』啊!強迫你出賣男色,把好看的」玉面『,換成熱騰騰的』湯麵『,就不怕挨餓受凍了!「「出賣男色?你怎麼又提這個?!」他沒好氣地瞪了綠袖一眼道,還不幫我想想怎麼辦才好?「「什麼怎麼辦?」綠袖裝做聽不懂。
小時候,沈寒天調皮得緊,常常闖了禍惹惱師父。只要一發生事情,他便拉著綠袖,問說怎麼辦。綠袖總一臉義氣,搭住他的肩膀,告訴他「禍福與共」。
直到現在,沈寒天仍沒改掉這從小養成的習慣。
「我看還是走為上策,才能避開藍采風的糾纏。」
「當然是得走了。」綠袖放下杯子,提醒他。「可你,答應過人家,要等藍公子和藍老爺回來了才走的喔!」
「什麼?!我有說過啊?!」俊眉全擠在一起了。「這糟了!他們回來了,我哪走的掉?」他站起身來,來回踱步著。
「其實只要你不在乎的話,偷偷地走掉,,也沒什麼關係。」
「師姊,你明知道……」沈寒天白了綠袖一眼。
虧綠袖這時還笑得出口。「知道你是一言千金的英雄少俠,說得出就得做得到。你看吧——當眾人景仰的少俠,一點好處也沒有,一點小謊也不能撒,也沒有想走就走的自由。哪像我們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消失都沒人發現。」
「師姊,都這種情形了,你還拿我尋開心……」話還沒說完,他的眉頭豁然舒展開來。「喔!我知道了,你有主意了,對不對?」
綠袖仰起嬌俏的鼻子。「你求我啊!」
「喲!你還擺譜?」沈寒天眼睛一邪,低下身來,竟開始呵綠袖的癢。「說!
快說——」
「啊!啊」綠袖尖叫連連;一個躲避不及,被呵到癢。「哈哈……」她笑彎了腰,險些撞到桌子。「說!說了」
沈寒天這才收了手,得意地揚著嘴角。
她嘟起嘴。「都幾歲了,還做這種事,羞不羞啊,還說是少俠呢!」
看著沈寒天一眼。「只要讓那些姑娘看到你是這德行,就沒人會纏著你,誰還管你幾時離開。」
沈寒天作勢伸出手來,綠袖趕忙雙手護在前面一「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剛才好幾個丫頭想向我探問你的事,我怕麻煩,騙她們說,你有了未婚妻,把她們打發走了。」
「我懂了——」沈寒天笑道。「師姊你真聰明,藍采風要知道我有未婚妻的話,也沒什麼心思留我了!可是……」
綠袖站起來,搭著寒天的肩,甜甜地笑著:「沒什麼好可是的,有師姊在,沒什麼圓不了的謊,不管什麼麻煩,師姊都會替你扛的。」就像小時候那樣。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沈寒天長得好高喔!她得把手抬高,才勾得到他日益寬厚的肩膀。
沈寒天忽然抱起綠袖纖細的腰肢。「啊!」綠袖沒想到身體會突地騰空。
「師姊對我最好了!」沈寒天抱著她的身體飛轉起來,淺綠色的身影旋成一圈圈的圓,旋出綠袖童年的記憶。
很久以前,沈寒天只要感動,或是高興的時候,都是這樣不分由說,抱著綠袖飛轉著,直到他去遊歷江湖的那幾年後,才少有這樣的舉動。
綠袖笑著。「蠢師弟,你是我唯一的師弟,我不對你好,還對誰好。」一抹笑跟著騰起的身子,輕輕飛揚。
※離開「藍月山莊」之後,他們向西而行。
半年前,沈寒天受邀參賽,為了不讓綠袖沉浸在喪父之痛中,他帶著她離開「彤霞山」,參加武林大會。這是他們第一次同出遠門。沿途走來,秋季賞桂,冬日尋梅,春天踏青,倒也快活。
這日,他們順著山路走,風和日麗,蒼巒疊翠,落人眼中的是滿山的綠。
「師姊,再往前走便是『絕命谷』了。」沈寒天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都叫『絕命谷』了,你還走這麼快,莫不是趕著去送死?等咱們走到時,當真是氣斷命絕了」綠袖的額上已是香汗涔涔。
沈寒天爆出笑聲。「師姊,就你會說這種話——」回過頭去,輕輕捏著綠袖的鼻子。「什麼氣斷命絕的。」
「多大的人了,流了汗也不曉得要擦。」沉寒無拉起袖子,順著綠袖的臉頰拭去汗珠。
春風微微吹著綠袖柔軟的髮絲,有意無心地輕拂著沈寒天,一抹若有似無的香氣,和著綠袖舒服的笑容淡淡地漾開,溫熱醺然。
沈寒天怔了一下,突然揚起嘴角。「老女人就是老女人,體力這麼差。」
「沈寒天!」綠袖舉起手來,作勢打人。
沈寒天握住她的手,一臉好笑。「師姊,別罵人,把力氣省下來趕路吧!」
轉過身去,拉著綠袖往前走。
「這『絕命谷』的名字,乍看雖然險惡,其實別有洞天,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陽光照在沈寒天的臉上,一片燦爛,他的笑容像個孩子似的。
「怎麼說?」沈寒天的背影,為綠袖遮住部分的光,她望著他的背有些失神。
很久以前,都是她牽著他在山裡亂晃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個頭漸漸變大,越跑越快,然後就換成他牽著她了。
「我第一次發現那地方時,心頭就想著,一定要帶你來要看。」他向來都是貪玩的,可只要有好玩的,從不曾忘記她的。
「到了!就是這兒!」沈寒天興奮地嚷著。
綠袖挪身貼靠著沈寒天,低頭往下探去。「就這兒?!」
下面的山谷,似乎深不可測,高大的林樹雜亂地長著,光影被遮蓋掩映,樹根盤根錯節,山谷底下發成一片墨黑,陰陰森森滲著鬼氣,春光似乎忘了「絕命谷」,只留給這裡料峭的寒意,冷冷地從谷底騰起。
「怕嗎?」沈寒天握緊綠袖的手。
「不怕——」綠袖略仰著頭,迎上沈寒天的視線。「我是信你的,什麼也不怕。」唇畔那抹笑,說明她對他的信任。
「好!那麼我們就跳下去了!」腳下一蹬,兩人便跳了下去。
紅綠相間的身影,施展著輕功,借力使力,騰躍於樹影之間,樹被沙沙地踏出聲音,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衣袂飄然翩翩,身形悄然而落。
沈寒天放開綠袖。「我找看看!」谷底低平,他沿著山壁而行,最後停在一個山洞前面——「就是這個洞!」
綠袖探頭。「這個洞?」洞口不大,僅容一人俯身低行,洞的另一頭,隱約傳出光亮以及水聲。可能是因為山洞狹長幽黯,壓得綠袖胸口悶悶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我們進去吧!」
沈寒天拉住她。「我走前面,你要小心跟好喔!」跨步之前,回頭看了她一眼,搖頭笑著。「平時叫你好好練功夫,就是不肯。看!才施展點輕功,就臉紅氣喘的。」綠袖臉兒潮紅,汗流不止。
她擦著汗,頗不以為然,「你是帶我來看風景的,還是來奚落我的?」
「好,我們看風景。」沈寒天身子一低,遁入山洞裡。
綠袖緊隨在後,閉鎖幽濕的巖壁,形成股壓力,悶得她胸口幾乎透不過氣來,好在這一段路不算太長,水聲起來越大,眼前逐漸光亮。
一出洞口,她吸了口氣,讓眼前的風景給深深吸引住了——水聲嘩然,白練如飛。洞外奇石林立,谷水自天上而來,從削壁殘巖中一道道、一疊疊、一層層飛傾而下,形成一簾簾的瀑布,水勢盛大猶如萬馬奔騰,濺起白浪如花。
「好美喔!」綠袖吞了口口水,一臉難以置信。
沈寒天盯著她笑。「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牽起她的手,選了塊靠瀑布的大石頭,並肩坐下。
綠袖偏著頭,靠著沈寒天寬厚的肩膀,深深吸著每一口甘甜的氣息。「寒天,我好幸福喔!」懶懶地賴在他的身邊。
迎面吹來的風,帶著股乾淨醇厚的甜味,清冽的水氣貼著風,沁人每一個毛孔,綠袖不自覺地閉上眼簾、勻勻地呼吸著。
沈寒天輕拍著她的頭。「師姊別睡這兒,會滑下去的。」
綠袖睡眼惺忪地瞅了他一眼。「那睡哪兒好?」寒天的肩膀,很好睡呢。
「哪!」沈寒天的嘴角,有抹寵溺的笑。「腿借你枕著。」
話還沒說完,綠袖就順勢滑了下來。「寒天最好了!」她笑起來幸福而暈亮。
「我看這輩子,除了我這個師弟之外,沒有男人會對你好了。」
綠袖咕噥著:「誰說的!」
「本來就是,二十幾歲的老女人,還沒個成親的對象。」
綠袖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真要成親,還怕沒有對象?!」眼前這個還是她不要的呢!「我只消對人說,我不成親的話,你這個為人師弟的『玉面神劍』也不敢結婚。自然會有一堆愛慕你的女子,替我找來成群的丈夫,讓我嫁都嫁不完呢!」
沈寒天搖頭。「這是什麼……」話未說完,俊臉沉凝,暴喝。「誰?」頎長的身形,斜飛出去,寒光一閃,寶劍出鞘。
綠袖見狀,施展輕功,化成一道綠影,緊隨在旁。
「誰?」冷然的劍鋒,抵著伏在溪畔中的背影;而那人並未閃躲,只困難地挪著身子,喉問隱約迸出呻吟。
綠袖低身。翻過那人的身體。「寒天,這個人受傷了!」
沈寒天收起劍來,蹲下身來,想檢視那人的傷口。
翻過來的是張慘無血色的俊臉,那人一件墨綠色的衣袍,染上斑斑血跡。
「救我……」他突然動了一下身體,緊緊地揪住綠袖的手。
瞧著那男人的舉動,教沈寒天的眉頭皺了一下。
綠袖被突來的舉動嚇到,驚呼出聲。「啊!」那人眼睛一閉,整個人頹然地倒在她的懷裡。
綠袖臉上忽地飛上一抹紅。「公子!」她從沒和陌生男子如此接近啊!
瞟到綠袖的羞意,沈寒天眉頭皺得更緊。「不過是個貪生的廢物。」橫手一抱,將那人從綠袖懷里拉了出來。
「寒天,別這麼粗魯,這位公子受傷不輕。」綠袖的聲音充滿關懷之意。
「他死了也與我無關。」沈寒天把那人扛上肩頭。大步跨走。「我懶得關心這種貪生怕死的膿包。」
綠袖鎖著眉。「人好端端的,自然是貪生,哪有尋死的道理?怎麼就把人說成膿包!」聲音裡頭,也有著幾分的不悅。
「這人重傷如此,還未放棄求生,我見他是條漢子,不是個膿包。」綠袖不自主地便為那人說起好話。
「漢子?哼!」沈寒天忽然停下腳步。「他是漢子,我是壞人,你自己救他去。」順手便把那人丟下。
「沈寒天!」綠袖大叫。「你……你莫名其妙!」
她掃了沈寒天一眼,背起那個人,連哼也沒哼一聲,一步步地走向洞口;沈寒天一句話也沒說,跟著她走到了洞口。
這洞口狹小,背著一個人根本無法通過。
綠袖擦著汗,看著沈寒天還杵在那兒,心頭更火,她收了視線,牙一咬,乾脆把受傷的人馱在身上,一步步用爬的,爬了兩步,便聽到沈寒天的叫聲。「師姊!」洞裡迴盪的聲音,儘是關懷和不捨。
綠袖停了一下,沒做響應,繼續往前爬,她下定決心,沈寒天若不為他莫名其妙的行為道歉,她絕不同他說話。
「師姊!」沈寒天焦急地叫著她。
綠袖牙咬得緊,皮膚一陣刺痛,這樣爬著,只怕手腳都要磨破。眉頭的汗,像是有意作對似的,趁著她沒手可用時,淌進眼裡來,她眨了眨眼,忍住有些眼酸的感覺,繼續向前爬。身上的酸痛,還挺得住,可胸口悶痛窒息的感覺,幾乎要讓她暈了過去。眼前濛濛亮的光,讓她想起了娘,娘死前的那一幕。
她吸著氣,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捱過去。一手撐起身,一手抱好背後的人,腳下用力一站,這才爬了起來,可是壓在背後的力量,讓她失了準頭,一個踉蹌,便滑了下來。
「啊!」落地前一刻,軟跌在沈寒天的懷中。
綠袖站起身,重新調整她和受傷人的姿勢,讓那個人的兩手安放在自己的肩上。「師姊,別這樣。」沈寒天叫住她。
背好了那個人,綠袖邁開腳步。
「師姊——」沈寒天緊張地叫住她。「我錯了」她終於等到那一句,牙一鬆,腳一軟,整個人跌坐下來。
「你看你!」沈寒天趕緊撐住她,讓她和受傷的那個人安靠在樹下。
他從懷中掏出金創藥,拉起綠袖的袖子,輕柔地在剛磨破的地方擦著藥。
「啊!」灼痛的感覺,還是讓綠袖叫出聲來,眉眼鼻全擠在一起。
「呼——」沈寒天小心翼翼地在傷口上吹氣,「不痛、不痛……」心疼哪!
他胸口被揪得緊。「師姊你怎麼拿自己的身子,和我賭氣!」
「我不是和你賭氣,我是在等你自己認錯。」綠袖眼巴巴地望著沈寒天。
「你知道你錯在哪?」
沈寒天的手停了下來。「我不知道……」不知道剛才怎麼會怒意橫生,說不出來真正的理由啊……綠袖皺起眉頭。「你不知道?!」
「不是、不是——」沈寒天慌道。「我是說,我不應該……我不應該丟下那個人不顧的。我是個大夫,不能對病人撤手不顧的。」
綠袖漾著笑。「你知道就好了!」她的眼瞳忽然一黯,聲音低低沙沙的。
「你是大夫,是一些人活下去的希望。活下去對很多人來說,都不容易的。」娘和爹死的時候,她就在身邊哪!
沈寒天抬頭看著她,眉頭皺得緊。「師姊,別用那種口氣說話,怪嚇人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不祥的感覺。
「以後你高興我做什麼事,我就做什麼事,要我救誰,我便救誰。什麼事情,我都依你,別再冒出那種讓人心底發毛的口氣。」「絕命谷」的風,滲出陰冷的氣息!
「傻寒天……」綠袖笑著,挽上他的肩膀,額頭輕輕地點著他的額頭。「盡說些孩子氣的話。」
綠袖的氣息,溫熱而芬芳,暖上沈寒天的心頭,他的臉閃過一抹微不可見的紅色,一瞬間,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走了!先想個法子救人吧!」綠袖巧笑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