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平昨晚被父親呼了兩個巴掌,身上到處是保羅拳頭留下的紅腫與瘀青。今天一早出門,發現門外被一票記者給團團包圍住,他奮力突圍後,才進公司,連清潔打掃的歐巴桑都對他指指點點。他頭痛欲裂,還搞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被父親逼著娶欣宜。
當他意識到自己赤裸著身軀站在欣宜的房間裡,簡直糗到說不出話來。而保羅離去後,父親緊接著衝了進來,二話不說就賞了他兩個耳光,然後就只聽到欣宜的啜泣聲和父親低聲安慰她的聲音。
半夜,司徒罡召開了所謂的家庭會議,他只丟下了一句話:「既然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你們兩個得快點結婚。」然後就氣呼呼的摔門而去。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電梯門一開,司徒平火速走進辦公室,果然看見了韓磊正在裡面等著他。
「司徒,你到底怎麼搞的,我只是出差兩天而已,你就可以把事情搞成這樣?」
「韓磊,你聽我說。」
「不用你講,我都知道了。」韓磊嚴肅的說。
「你知道我家發生了什麼事?」司徒平覺得韓磊神通廣大極了。
「我是指昨天在保羅的派對上。你看!」韓磊往桌上一指,今天各大報都放在那兒。
司徒平隨便拿起一份,聳動的標題立即映入眼簾——
趙家遺孤用美色掙錢!趨世科技三公子、旭英集團少東都是入幕之賓……
前禾光紡織千金當歌女維持家計……
內容更是不堪入目,不但把曉芙描寫成床上功夫極為厲害的女人,上頭的照片還用看圖說故事的方式寫著她是如何被當眾揭穿真面目,然後無地自容地羞憤離去。
司徒平看了氣得連抓報紙的手也抖了起來。「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要去找曉芙!」扔下報紙,司徒平就要往外衝去,卻被韓磊硬欄了下來。「你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你沒去派對?」這時輪到韓磊訝異了。
「我醒來的時候,就……沒穿衣服的躺在欣宜的床上……」司徒平懊悔極了。
「沒穿衣服?你喝了很多,酒後亂性?」韓磊大膽猜測。
「不可能!」回答得斬釘截鐵。
「別那麼肯定,你也是男人。」韓磊反駁。
「你非得在這個時候來添亂是不是?現在我最不缺的就是迷團和麻煩!我一覺睡醒就發現麻煩鋪天蓋地而來,你現在還在一旁助興!」司徒平把無從發洩的怒氣一古腦兒的倒給韓磊。
「冷靜點,我們來仔細想想事情的前因後果。不過在這之前,先打個電話給曉芙吧。」韓磊當然知道他心煩意亂,所以並沒有責怪司徒平剛才的遷怒。
「對!」司徒平如夢初醒,趕緊打給曉芙。
「用戶沒有開機,請稍後再撥……」
「她沒開機。」
「那打到她家裡。」司徒平馬上又撥了一組號碼。良久,他抬起頭,「沒人接。」
「打給保羅。」向來以冷靜著稱的司徒平,現在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一樣,只能遵照著韓磊的指示動作。
「也沒開機!怎麼辦?」司徒平的聲音已經出現哭腔,他慌了。
「酒吧裡。」韓磊再發出指示。司徒平迅速按下號碼,這些電話號碼早就烙在他的腦海裡,他連想都不用想。
「沒人接。我……去她家看看吧。」
「保羅的家呢?」
「他家沒裝電話,只用手機。我很擔心曉芙。」
「你為什麼沒去派對?你明明知道這是個多麼重要的場合。」
「我本來要去的……我和我爸爸、欣宜正準備出門,然後我爸說他要上洗手間,他去了很久,我越等越困,想在沙發上瞇一下,然後就……」任憑他再怎麼努力想,就是想不出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奇怪了,這之前你有喝酒嗎?有沒有可能你心情太緊張,多喝了幾杯?」
「沒有啊……雖然我是很緊張,但並沒有喝酒,我只喝了……燕窩……」講到最後兩個字,一股寒意襲上心頭。
「喝燕窩應該沒什麼不妥啊,到底是怎麼了……」韓磊努力想找出整件事情的問題點。
「我爸叫我一定要陪欣宜喝燕窩,所以欣宜也喝了,而我爸爸自己去了保羅的派對……」司徒平迅速又拿起一份報紙,仔細看著上面的圖片。曉芙右邊站著保羅,趙爺爺則是站在她的左邊,他們共同面對著一個人……司徒平睜大了眼睛,雖然報紙上的印刷有點模糊,但自己的父親他一眼就能認出來。
「我爸!」司徒平指著照片。
韓磊趕緊接過仔細念著內容:「旭英集團董事長勸趙小姐別再和自己的兒子糾纏不清,因為自己的兒子向來風流,怕她會耽誤了青春。苦勸之下,趙小姐終於首肯跟隨司徒老先生返回司徒府中,打算當面與旭英集團現任總經理司徒平談分手條件……」
「昨天曉芙有到你家去?」韓磊失聲叫出。
「我也不清楚,好像有看見她在哭,然後保羅衝上來毆打我……」司徒平努力地回想昨天那亂成一團的鬧劇場面。
「曉芙哭、保羅打你?在哪裡?」韓磊試圖拼湊出事情的真相。
「在……欣宜……的床……上。」司徒平緊抓住自己的頭髮,用力拉扯著。他比韓磊早一步想到了真相,所以痛苦不已。
「別這樣!司徒,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快說給我聽!」韓磊用力搖晃他。
「燕窩!是燕窩!被下了藥,所以我什麼都不記得!我爸設計陷害我,他要我娶欣宜好讓司徒家攀上望族!天啊……我爸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把在商場上用的那種骯髒手段用在我身上!」司徒平歇斯底里的叫喊著。
韓磊一聽,驚駭得差一點站不住。
「天啊!曉芙!我爸到底跟她說了什麼?她昨天看到了什麼場面?我要去找曉芙,告訴她昨天的一切都是謊言,是我爸污穢的陷阱!」司徒平馬上衝了出去,韓磊則緊跟在他後面。現在的司徒平無疑是個凶器,這樣讓他出去太危險了。
韓磊開著車,載司徒平到了曉芙家,當他們都快把門拍爛了,才有不堪其擾的鄰居出來說:「他們從昨天出門後就沒回來了。看她斯文秀氣的,沒想到是個狐狸精!幸好我丈夫眼裡向來只有我……」
「你有種再說一次!」司徒平宛如野獸一般,想撲向那鄰居的鐵門,最後被韓磊強行拖走。
他們到所有有可能的地方去找,但都沒找到。連保羅的酒吧也停止營業,一切全都毫無預警。
韓磊拖著眼神空洞的司徒平頹喪地回到了辦公室,才進門,公關部門馬上緊急聯絡說很多記者想採訪總經理,韓磊按下對講機大聲吼道:「統統拒絕!這是總經理的私事,無關旭英集團的運作,你們是公關部,想點美麗的詞彙呼嚨過去,這不是你們的專業領域嗎?不要拿這種事來煩總經理!」說完,幾乎把對講機給摔了出去,轉頭對司徒平說:「司徒,你回一回神好不好?我先送你回家休息一下,你再這樣會精神崩潰的。」韓磊用力拍著司徒平的臉頰,但他仍然像是靈魂出竅了似的。
「回家?」司徒平終於回過神來。「對,我要回去找他算帳!」那個「他」指的是司徒罡。
韓磊一聽,馬上又衝上前去把他強壓下來,說:「你先冷靜一下!你才剛上頭版,今天如果又上演父子對決,報紙不知道會寫成什麼樣子!」說到報紙,韓磊忽然想起前些時候的懷疑。他問司徒平:「司徒,你家有看水果小報的習慣嗎?」
「沒有,我家不會出現那種報紙。」司徒平仍然憤怒難平,不明白為什麼韓磊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那麼,上次登出你和欣宜走在路上的照片的那份報紙,為什麼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出現在你家裡?」
「是……我爸……拿給我……的……」講到這裡,司徒平胸口彷彿被人猛烈的搗了一拳,他身子微晃,心痛到閉上眼睛。
韓磊低聲驚呼。這個事實證實了一件事——那個「碰巧」在附近的記者其實不是「碰巧」,根本就是司徒罡安排跟蹤埋伏在那裡的人。
兩人避開媒體,像賊似的潛回了司徒府,看見司徒罡對著仍在啜泣的欣宜好言相勸:「欣宜,聽伯伯的,和平兒結婚,做我們司徒家的媳婦。現在你爸媽也知道了,如果你和平兒沒結成婚,我……我怎麼對得起蔣兄!」司徒罡說著,忽然老淚縱橫,演技好到教人感動。
「司徒伯伯,您別激動,我沒說不願意和平表哥結婚。」
「真的?你願意嫁進我們家?」司徒罡喜出望外。欣宜嬌羞地點點頭。其實從瑞士特地到台灣度假,本來就是一場變相的相親活動。打從欣宜聽從父母的安排,看了司徒平的日常生活照片及聽說他在商界的種種表現,連父親都誇讚他道:「司徒兄這個兒子,假以時日,必定會成為全球商場上的巨擎。」聽著從不誇獎人的父親這樣說,欣宜自小就封閉的世界裡,漸漸出現了各種綺色,她開始編起了自己和司徒平一起生活的美夢。也因為這樣,向來內向的她不辭千里從瑞士來到台灣見司徒平。父親應承過她,見過司徒平後,還是喜歡他的話,那就可以嫁給他。
「我不答應!」司徒平嚴厲的聲音頓時劃破了欣宜的綺夢。
「平兒!不許你胡說!」司徒罡怕兒子的衝動壞了自己精心的佈局。為了蔣氏這門親事,他從多年以前就開始頻緊接觸遠在瑞士的蔣天濤,也就是欣宜的父親。
「爸爸!我已經說過我有女朋友,就是趙曉芙,就是昨晚被您極盡羞辱的趙曉芙!除了她以外,我不會娶別的女人!」在明白父親的陰謀後,司徒平身體裡最後一根理智線顯然已經崩斷,他眼睛佈滿血絲、頭髮凌亂,扯著喉嚨衝著司徒罡狂喊。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伴隨著欣宜、韓磊等人的驚呼聲,接著就看到司徒平摔倒在地上。司徒罡掌摑兒子的手還停在空中。「你就為了一個女人這樣對你父親講話?!你知不知道那個女人在外面欠了多少錢?她是想釣上你,讓你替她還債!蠢兒子!」
「我當然知道,曉芙的爺爺欠了五百萬美金。老實說,我不只知道,我還很想替她還,但她一個子兒都不要!人家比您活了幾十歲的人都還要有骨氣!」司徒平突然想到了什麼,開口問:「爸,您怎麼知道曉芙家裡欠錢的事?您查過她?這麼說昨天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從昨天到今天早上,這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司徒平不斷發現自己父親不同層次的猙獰面目。他一直都以為父親只是注重商人本色,雖然有時候會為了利益而做出一些遊走於道德邊緣的事,但那是可以原諒的。而現在,讓他痛心疾首的是,他竟將這些狡局與陰謀用在自己兒子身上!他覺得毛骨悚然,甚至是噁心!
「我是查過她又怎樣?她沒要你的錢是欲擒故縱,這種老招你都看不出來,真是被迷暈頭了!」司徒罡仍然覺得理直氣壯
「曉芙不是那種女人!你根本不認識她,憑什麼批評她!她人格高貴!」
「高貴?你叫她來,我開張支票給她,價錢夠高、夠貴,就可以擺平她!」
「你!」司徒平這時已經火遮眼,對父親也不再用「您」的尊稱,他舉起拳頭想揮向父親,結果被韓磊從後面及時一把抱住,但韓磊卻被司徒平一個拐子撞得差點兒連早餐都吐了出來。他大喝一聲:「司徒!那是你父親,小心被雷劈死!臭小子!」這一喝讓司徒平頓時清醒了幾分,他立刻放下緊握成拳的手。
司徒罡顯然被兒子剛才的舉動給撼住了,他頹然地跌坐在地上,喃喃的說:「他剛剛想揍我……天啊,我全心全意的為他的未來打算,他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要打我!」腔調悲傷之餘還充滿著不可置信。
司徒平呆立在原地,重重的喘著氣。此時的他已經是頭受傷的野獸,身上只剩獸性的本能。
「表小姐呢?」一旁的阿中發出疑問,把司徒罡以外的所有人拉回了現實。
「糟了!剛才的話她都聽見了,該不會是受不了你說的話,想不開吧?」韓磊望著司徒平說道。這句話讓司徒平一瞬間恢復了人性,整件事最無辜的人就是欣宜了。他心裡頭一轉過這個念頭,馬上衝出門去。司徒府依山傍海,要尋死還真不用費什麼心思。
「老爺,我也出去幫少爺找表小姐好了。」
司徒罡沒有理會阿中的提議,仍喃喃自語地出著神。阿中沒有得到主人的首肯,也不敢離開。反倒是最冷靜的韓磊走過去,一手搭在阿中肩膀上,說:「阿中,可否借一步說話?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司徒平在一處懸崖邊找到了欣宜,這裡離司徒府不算近,本來守在司徒府門口的記者在等了一下午後突然一哄而散。這當然得歸功韓磊的故弄玄虛;他打了通電話回公司,吩咐公關部門放出風聲說司徒平已經回到公司,而且準備召開臨時股東大會,記者聽到風聲,馬上棄守這看起來空無一人的司徒府,全都衝回旭英總部大樓。也多虧了韓磊的膽大心細,否則司徒平也不可能一路狂奔到這裡。
他看見欣宜的時候,心裡緊張萬分,因為她再往前幾步,就粉身碎骨了。
「欣宜?欣宜?過來這裡好不好?那裡很危險。」司徒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溫柔。欣宜背對著他,絲毫沒有回應。司徒平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過去。
「平表哥,你討厭我嗎?」欣宜顯然已經知道司徒平來到自己身邊了。
「不,我不討厭你,真的。」誰會討厭一個柔弱的古典美人?而且這個人還心地善良。
「但你更喜歡你的女朋友。」欣宜轉過身來,傍晚夕陽的餘暉映在她臉上,除了平靜淡然外,還帶有一份堅決。
「欣宜,我不只喜歡她,說正確一點,我愛她,非常愛她!」司徒平據實以告。
「即使她只想要你的錢?聽說她欠了很多錢。」
「那是不對的,欣宜。雖然我很有錢,但我不認為每個女人都只會愛上男人的錢,現代的女性自己就強得不得了。」司徒平說著,有點失笑。他其實很悲傷,但他還是笑了。
「那你女朋友也很強?」這時欣宜的語氣雖淡卻穩定。
「很強!」司徒平用力點頭。
「強到什麼地步?」無法制止自己對假想敵的好奇心。
「這麼說好了,如果有一天,下著大雨,在你前面的車子拋錨了,司機一個人即使用盡全力地推車,車子也推不太動,而被堵在後面的人已經在狂按喇叭、罵起三字經,這時你會怎麼做?」
「平表哥想說什麼就說吧,不必讓我猜測。」欣宜蒼白如月色的臉,很不想承認自己對趙曉芙的好奇心。
「我女朋友她在雨中對著那拚命按喇叭的人破口大罵,接著還幫車子拋錨的車主推車。這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我常在想,就是那個時候吧?我愛上她了。」在司徒平說出這番話之前,欣宜就知道他要說什麼,但當她親耳聽到後,還是不由自主的全身一震,感覺心如刀割。嫉恨!司徒平竟然毫不猶豫的親口說出他愛她!
「那天的雨很大,她一把安全帽拿下來的時候,頭髮飛散的那瞬間,簡直像個精靈,我覺得心都痛了一下,真的。看到她叉著腰罵人的時候,我又很想笑,也很想立刻過去緊緊的擁抱她。你可有過在一瞬間對某個人有著這麼複雜的感覺?」司徒平沉浸在回憶裡,完全沒發現欣宜眼中激烈起伏的情感。
欣宜看著他的側臉,以落寞得近乎悲哀的聲音說:「聽說那叫作愛情。」
「也許吧。我只知道每一天我都被思念折磨,這樣的折磨竟然帶有甜蜜的感覺,很不可思議。欣宜,你應該也要體驗一下這樣的心情和折磨,不然會後悔的。」司徒平此刻已經完全看不見眼前的蔣欣宜,他的思緒像是飛到了趙曉芙的身邊。
「再多說一點關於她的事給我聽。」欣宜表情陰鬱的瞪著山崖下的一片翠綠,本來哀愁的情緒不知何時悄悄轉為憤怒。
司徒平對於欣宜的冷肅語氣充耳不聞,還忍不住有些得意地開始娓娓講出他所知道的曉芙。他從她不被自己的爺爺所接受,到幫他背起債務、拚命工作掙錢,但仍年年都穩坐繫上第一名,只因年度獎學金有十五萬,是最輕鬆的賺錢方法。一切都靠自己是為了讓自己活得頂天立地,而不只是一時的意氣等等。欣宜越聽臉色越陰沉,眼中的悲哀也越深。
「我一直以為只有男人才該頂天立地,直到曉芙把新觀念帶給我。她那股總是用著熊熊熱情來生活的狠勁兒,實在帶給我太大的震撼。」說到這裡,司徒平的聲音越來越低喃,最後融入一絲歎氣。兩個人並排而坐,默然不語,各自沉吟。
過了一會兒,司徒平忽然重重吁出一口氣,開口道:「欣宜,你應該更有自信一點,你漂亮、聰明又溫柔,卻總是聽人擺佈,試試聽一聽自己心裡的聲音。」司徒平語重心長。
「是嗎?我真有那麼多優點?從來沒有人這樣跟我講過。」欣宜眼裡浮出一絲冷漠與不甘。
「欣宜,關於你父母那邊……我會和你一起回瑞士當面解釋清楚……就是我……們……上了床的事,他們要打我罵我都可以。但現在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先確認曉芙和趙爺爺沒事。欣宜?欣宜?你還好吧?」司徒平這才發現欣宜的神情冷郁肅穆。
「嗯……就先這樣吧。」默然片刻,她喃喃自語:「你就不能愛我嗎?」
「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她轉過身以掩飾自己眼中的不自然。
「天色也暗了,我先送你回去。」兩人一路無語地走回司徒府。
是夜。欣宜獨自坐在梳妝台前,若有所思的凝視著手上一張陳舊的照片,裡頭的人正神采飛揚的朝她笑著,那就是司徒平。她越是望著照片,越覺得心裡有說不出的淒愴,愁緒也越積越深在心底。
已經回不了頭了,已經放不下他了……欣宜思忖著。她拿起了電話,迅速按下一串號碼。
「喂,我是蔣天濤。」
「爹地,我是欣宜。您現在什麼都不用說,請您先聽我說。」欣宜在這時候打電話給父親,是想為自己生命中最初的愛情做最後的努力。
「爹地,女兒從來沒有求過您任何事,今天,我要要求您一件事,如果爹地答應,女兒將感激不盡。」
「欣宜,我的傻女兒,我知道你要求的是什麼,其實你不需要這樣做。但你已經想到了這一步,我知道你一定經過很痛苦的掙扎。爹地答應你,會幫你實現你所有的心願。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記得這裡永遠是你的家,有愛你的父母等著你回來。」蔣天濤的聲音有著一絲莫可奈何和更多的心疼與寵愛。
「爹地……謝謝爹地。」欣宜哽咽地說道,然後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放下了電話,這才驀然驚覺手掌心裡竟然滿是汗水。她抬起頭,發現鏡中的自己竟連眉宇間的深溝紋路都清楚可見,她不禁想:究竟為了什麼,竟然陷入了這樣的境地?淚水慢慢溢出眼眶。轉念間,又開始想著父親答應實現承諾的事,她難以壓抑對那份不屬於自己的愛情的期盼。
整整一個星期,司徒平和韓磊兩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找出曉芙,但她好像蒸發了一樣,銷聲匿跡。唯一的線索就是張保羅,但他也行蹤成謎,甚至連酒吧都歇業了,不少熟客也是上門才知道,還埋怨連連。司徒平則暫時搬到飯店去住,沒回過家裡,一來和欣宜經過這件事後還同住一個屋簷下,大家都會尷尬;二來,他不想看見司徒罡。
一天晚上,司徒平再度開著車子來到保羅的酒吧門前,忽然看到在廚房工作的老季正從後巷裡想開門進入酒吧。司徒平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懷疑是自己因為連日來的睡眠不足和用腦過度而產生的幻覺。不過即使是幻影也好。他這樣想著,飛快地下了車往老季的方向跑去。
「老季!老季!真的是你!見到你太好了!」這是真心話。司徒平已經很久沒看見和曉芙有關聯的人了,心底不禁燃起了希望。豈料老季轉頭見是他,立即目露凶光,待司徒平跑近,他馬上重重一拳揮在司徒平左臉上,他隨即倒地。而老季並沒有就此作罷的意思,反而是捲起了袖子,想上前再補兩拳。此時,剛從地上顫巍巍站起來的司徒平喉嚨裡咯咯作響,他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用說,老季也看了這幾天傳得沸沸揚揚的報導了。司徒平的孤獨感油然而生,以前在酒吧裡,老季和他交情最好,兩人還聯手捉弄過保羅。
「等等!你要打我可以,先告訴我保羅在哪兒。」
「哼!你還敢問!保羅說你欺騙了曉芙,玩弄她的感情,他要帶著曉芙離開。酒吧也無限期停止營業!保羅還說,如果誰見到你。一定要重重的打!」
老季說完,把才站起來的司徒平用力一推,接著轉身要離開。這次司徒平很快的爬了起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線索可不能斷!他跑向前去拉住正要離開的老季,「你剛剛說什麼?他帶曉芙離開?去哪兒?求你告訴我!求你!」手上浮現的青筋說明他正使盡全力抓著老季的手臂,不敢放開。脹紅的臉注視著老季的臉,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強忍著的眼淚終於像火山爆發一樣嘩啦啦的衝出他的眼睛,然後他在老季面前緩緩跪下。老季見狀心也軟了下來,和司徒平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他還滿欣賞這個年輕人。
「起來吧!大男人又哭又跪的,成何體統。」屬於廚師特強的臂力一把就拉起了司徒平。
「求你……」司徒平深吸一口氣,極力控制眼淚。
「跟我進來。」只見老季掏出了酒吧後門的鑰匙,開門進去。
「在報紙登出曉芙的事當天,保羅打了通電話給我,跟我說他要關了酒吧,叫我跟其他人說一聲。唉,這小子還在每個人的戶頭裡存進了一大筆錢,說是遣散費。哪有人給這麼多的!臭小子根本不懂算帳!」老季說著,拉起了衣角擦了擦眼淚,繼續道:「我找到別的工作,今天是回來拿幾把我用慣的刀子。我真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把曉芙寫得那麼不堪?她不偷不搶,何況歌星唱得都沒她好!曉芙真的是個好孩子,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子欺負她?」老好人老季索性大聲哭了起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一定會找到她,跟她道歉!」司徒平頓時覺得無地自容。一個老季都可以對曉芙這麼好,而口口聲聲說愛她的自己……
自從那晚遇到老季,司徒平就常開著車子四處晃蕩,希望可以再次遇到任何認識保羅的人。徵信社查了半天,效率都沒他瞎撞來得好。
一日,司徒平再次開車經過曉芙住處附近,忽地見到了一間機車行裡頭擺著一台鮮紅色的重型機車,他急忙回轉車子。進去一看,果然是曉芙的車子!
他聲音顫抖地問:「請問這台車子……」
雖然司徒平現在的樣子有些邋遢,但好眼力的老闆還是憑感覺知道,這身穿著打扮的客人是有實力的。不待司徒平將問題問完,他忙不迭的答道:「先生,很有眼光喔!這車子啊,行家們稱之為『紅魔鬼』。而且這款還是當年限量的法拉利紅,全球只有五百台,已經是絕響了!雖說是二手車,但各方面都保養得極好。」
「這是有人寄賣的嗎?」
「不是寄賣,是個漂亮的女孩兒賣給我的。」
聽老闆形容完長相,司徒平敢斷定是曉芙,但這個事實並沒有讓他振奮,反而讓他心裡直打哆嗦。旁人沒有辦法理解到,此刻司徒平的世界正無聲地在崩塌。曉芙連父親唯一的遺物,當初誓言絕不放棄的「紅魔鬼」都脫手了,向來瀟灑大方的曉芙這次是無底線的放棄了。透過這種種的行為,司徒平真切的感受到她對他的憤怒與怨恨,每個動作都無聲,但卻比什麼都凶狠。司徒平像個已被判罪的人,無從抵賴、無從辯白。極度的恐懼與一種近乎毀滅性的精神崩潰,讓他在炎炎盛夏裡遍體生寒。他夢遊似的朝週遭看了看,嘴裡不停的嘟囔著,根本算不上在說話。本來就疲累不堪的容顏一下子扭曲變了形,但仍難掩驚慌。
車行的老闆看著看著,心裡害怕起來。「先生,你不要緊吧?要不要替你叫救護車?先生?先生?」老闆的聲聲呼叫,總算讓司徒平稍稍回魂。
他生硬地開了口:「我買。」
「啊?」老闆還搞不懂他要買什麼。
「我說我要買這台『紅魔鬼』。我一定要!多少錢都買!一定要買!一定要買!」說著,陰鬱的臉孔朝老闆逼近。
嚇得老闆連聲說:「賣你!賣你!」
當晚,身心都已經快到極限的司徒平呆坐在飯店房間的床上,他努力地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在心裡不斷推翻自己在前一秒鐘建立起來的每一個推論。
電話聲響起,是韓磊。
「司徒,出事了!我剛收到消息,蔣天濤放出風聲要出清他手上旭英的持股,現一堆人正圍著他轉。而且聽說他明天就要做出決定了!發生了什麼事?」向來以冷靜著稱的韓磊,聲音裡充滿驚慌與緊張。
「什麼?」司徒平還反應不過來。
「你也不知道嗎?他到底要幹什麼?他不知道這樣做很可能會讓旭英易主嗎?你們兩家不是交情很好嗎?」韓磊失聲慘叫。
「……」司徒平想起了那天欣宜在山崖邊眼裡近乎絕望的悲哀。想著想著,喉頭彷彿被什麼哽住,心裡一陣陣刺痛,讓他忍不住閉上雙眼。
「司徒,你有在聽嗎?那是你的心血啊,快化為烏有了!」韓磊急得跳腳。
「我在聽。」
「這可怎麼辦?」
「韓磊,你可以幫我約欣宜出來嗎?你送她到我們以前常去的那間俱樂部。小心別被媒體跟到。」司徒平語氣平靜。
「你打算請她代為求情?」
「不是。純粹要向她道歉。」
「什麼?」
「韓磊,你怎麼還不懂呢?換作是你,女兒被人這樣欺負,你難道不為女兒討回公道?」司徒平輕笑起來。
「啊?天啊!」韓磊這才把整件事串連了起來。
「沒想到會傷欣宜傷得這麼深。」司徒平深深歎了口氣。
「慘了,憑蔣天濤在商界的人脈,他大概會串連董事會的人把你趕出旭英,不,會把你趕出商界,到時候你就一文不名了。」
「放心吧,我會請他留下所有員工,這年頭工作不好找。」
「司徒,你知道的,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韓磊,以你的才幹,大可不必這樣。」
「是啊,尤其是為你的桃花債丟工作。不過,我還是覺得和你一起工作比較有趣。」韓磊也開始談笑風生了。
「……謝謝。」
「好吧,我去把欣宜接出來,你欠人家的,就還吧!」
「嗯。」司徒平淡淡的說。
這裡是一間高級的會員俱樂部,裝潢華貴卻低調,是不少政商名流喜歡來商討事情的場所。司徒平為了甩掉跟蹤的媒體,花了一點時間在市區打轉,當他到的時候,已經看見韓磊和蔣欣宜坐在一處僻靜的角落。而他一到,韓磊也立即站了起來。
「那我不打擾你們了,先告辭。司徒,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什麼事?」兩人走到一邊低聲交談。
「你知道嗎?剛才我在你家門口,連門鈴都還沒按,欣宜就已經穿戴好出來了,她說她早知道我會來。我看事情沒這麼簡單,你自己要小心。」韓磊一臉擔憂。
司徒平直直地看著他,說:「難道我看起來就這麼纖弱?」
「我不是這個意思。」韓磊有點著急。
「我知道,放心吧,我會處理的。」說罷,伸手拍了拍韓磊的手臂。
韓磊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吞了回去。
司徒平踱步回去,心中忖著該怎麼開口道這個歉。他看見欣宜靜靜的坐在位子上,放在面前的飲料一口都沒喝過。
「欣宜,我……」
「平表哥,跟我結婚吧!」
「嗄?」司徒平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欣宜給截斷。
「只要你肯跟我結婚,旭英集團就不會有任何變動,你還可以擁有我爹地手上那百分之三十的持股,我爹地還會幫你把旭英集團推上高峰。」欣宜面無表情地說著。
「欣宜,你是認真的嗎?」司徒平狐疑地望著她。
「我……」她點點頭。
「欣宜,你到底是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才擁有這樣的勇氣?」司徒平語氣辛酸,為欣宜的痛苦自責不已。
「是你先闖進我的生活裡的,你該負責。」欣宜仍然緊繃著臉,心裡正翻騰著。
「但你知道我愛曉芙,我記得我告訴過你。」
「我知道我是一廂情願,不過,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欣宜聲音開始顫抖。
「欣宜……我到底把你逼到了什麼地步!」司徒平眼裡儘是痛楚。
「一句話,你要不要跟我結婚?還是讓公司被賣掉?我爹地可以讓旭英集團其他的持股人把股票賣給他,到時候,旭英的老闆就改姓蔣了。」
「很抱歉,我不能跟你結婚,因為我愛的是曉芙,我想跟她結婚。」
「……好。」欣宜胸口激烈的起伏著,拼了命的忍住在眼眶理打轉的眼淚。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不勞司徒先生費心了。」欣宜抓起皮包,直奔出去。
「欣宜!」
司徒平回到飯店裡,一夜無眠。在自責、懊悔、憤怒、恐懼的漩渦中,他感覺快要滅頂了。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接到韓磊的電話,告知他旭英的董事會單方面宣佈要召開臨時會。蔣天濤個人持股已經在一夜之間超越了司徒兩父子,成為旭英最大的股東。
「欣宜剛剛從你家搬出去了,她現在是蔣天濤在旭英的職務代理人。今天開始,她就會到旭英上班。司徒,你還好吧?」韓磊直接到飯店來找司徒平。
「我爸……知道了沒?」司徒平一臉鬍渣地問道。
「知道了。他向欣宜下跪,求她收手。」韓磊說到這裡心裡也不好過。
「呸!他活該!」司徒平一臉不屑。
「司徒!」
「那你呢?」
「我?剛剛遞了辭呈。」韓磊聳聳肩,一副無所謂。
「韓磊……你太意氣用事了。」說的時候,聲音有些無力。
「意氣用事的是你。和蔣欣宜結婚不只不會落到這般田地,還會飛黃騰達!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個窮光蛋?還敢住這麼高級的飯店!」韓磊試圖幫司徒平減少他的罪惡感。
司徒平對韓磊的挖苦報以苦笑,說:「幸好銀行還有一點存款。」
「你真打算一直住在飯店裡?」
「還不知道,我只知道現在沒有辦法面對我爸。而且,我還要找曉芙。」說到這裡,司徒平難掩心裡的痛苦。
「那……旭英呢?那算是你們司徒家的江山吶。」
「我承認我很捨不得,但如果為了旭英集團和欣宜結婚,那對她太殘忍,我做不到。」
「但她認為你不和她結婚才殘忍。」韓磊不改揶揄的語氣。
「她以後會懂的。一定。」司徒平笑了,雖然笑聲中沒有半點笑意。
一個月過去,旭英集團易主的事在商界像個震撼彈,餘波還未平息,司徒平卻反而像個局外人。他每天做的事就是大街小巷走著,還有就是和徵信社不斷尋找著有關曉芙和保羅的蛛絲馬跡。
這夜,他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飯店,又是徒勞無功的一天。他消沉的滑坐在床邊的地毯上,雙眼佈滿了血絲,露出十分悲傷的神情,然後歎了口氣。這種無能為力的等待,快讓他神形俱滅了。忽地,懷裡的電話響起,司徒平馬上接起,這已經是這些日子以來的反射動作了。
「我是司徒平。」
「平表哥。」
「欣宜?怎麼啦?你發生了什麼事嗎?」欣宜的聲音聽起來傷心欲絕。
「你不恨我嗎?」
「我幹嘛要恨你?」司徒平溫和的聲音說明他對欣宜甚至蔣家真的沒有埋怨。
「我……這樣對你……」說時,欣宜已經哭了。
「別哭,欣宜,你別哭。公司的事很煩吧?難為你了。」這是司徒平的真心話。
「平表哥,我明天要回家了。」欣宜依然啜泣著。
「這麼快?」
「是啊。」
「多久會回來?」
欣宜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也許不回來了吧。」
「為什麼?」
「你不問問我旭英集團會變成什麼樣?」
「呵呵……旭英早就是你的了,我不該過問。」司徒平的嘴角揚了揚。
「說的也是。你明天來送送我吧。」
「可是你父母……」他說沒兩個字又頓住。欣宜這樣子回去,要面對的輿論與壓力恐怕是自己沒辦法想像的。瑞士的華人圈就這麼點大,欣宜要怎麼見人?會不會被說成倒貼都沒有人要?
「明天我等你。下午兩點。」欣宜說完就掛上了電話,留下司徒平兀自拿著話筒發怔。
機場。
「欣宜,你確定這樣做好嗎?」司徒平滿臉的鬍渣,神色憔悴但語氣真誠。
「你看這個。」欣宜臉紅紅的遞給司徒平一張紙。司徒平仔細一看,隨即陷入了沉默。那是一張醫生證明書,內容是證明蔣欣宜小姐還是處女之身。他十分震驚,不敢想像以欣宜那樣極度內向害羞的個性,居然有勇氣去做這種檢查!
「欣宜,這個……」
「有了這個,我就可以跟我爸媽解釋,我們之間根本什麼事也沒發生,全部都只是誤會一場。」欣宜的臉紅到了脖子,卻勇敢迎向司徒平的目光,雙眸散發一種自信的神采。
「但是……你為什麼想到……我的意思是……」司徒平難掩不安,但他想解開疑惑。
「平表哥是想問為什麼我會知道我們根本沒上過床?」司徒平點點頭,但眼睛始終望著機場光潔的地板。
「女人的直覺。」欣宜友好的微笑盡力化解尷尬。
「謝謝你,真心的。」因為感動,聲音都顫抖了。
「平表哥,你……還好吧?」其實欣宜問得有點多餘,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司徒平的生命力正在急速枯萎,幾乎只剩一息尚存。
「呵呵……還好。收拾一下殘骸什麼的,還能夠拼回個人樣。」說完自己先努力笑起來。欣宜從未見過司徒平如此悲傷。
她用近乎感慨的語氣說:「我不明白,既然如此痛苦,何不放手?這樣的話,或許兩個人都能夠獲得新生。」
司徒平聽了,淡淡地說道:「聽說如果連命都可以不要的話,就可以戰勝上帝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用鞋尖不斷的來回踢著地面,顯示出對自己剛剛說出的話其實是沒有信心的。
「雖然我沒聽過這樣的傳說,還是祝你好運。」欣宜已經被司徒平這種卑微的心態深深打動了。
「欣宜,我……對你……很抱歉。」
「正好,我對平表哥你也很抱歉。」欣宜說的時候,頭低了下來。
「怎麼會呢?」
「我想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當你親口說出你愛趙曉芙的時候,我的確覺得很悲傷,因為我本來想狠狠地嫉妒她,卻發現無從嫉妒起,因為聽著平表哥說著趙小姐的種種事跡,我發現雖然我不認識她,卻已經為她心折了。」
「欣宜……」司徒平激動得有些哽咽。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走出我的世界,就可以和你相遇,等到和你面對面相望,才發現我們的世界原來很不同。」
「欣宜,你想得真多。」
「是我以前想得太少了。」
「你確定回瑞士沒問題?」司徒平還是擔心。
「放心吧,無論我父母之前是怎麼做的,都只是想讓我的未來更好而已,不會故意為難我的。同樣的,你的父親也一樣,請你不要再恨他了。」欣宜苦笑著說,但渾身散發出的那種自在與自得,跟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你變了。」司徒平勉強拉開嘴角笑道。
「是你教得好。我得走了,後會有期了,平表哥。」欣宜爽快地伸出手與司徒平用力一握。
「對了,這裡有份公司的文件,我想交給你辦比較好。」欣宜從皮包裡拿出了一份牛皮紙袋,交到司徒平手裡。
「這……不好吧?」
「保重了,我的平表哥。」欣宜不理會司徒平的推辭,提著行李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快走,別回頭,欣宜,你做得到的!一定做得到!就這樣,在還記得住他的容顏以前、在勇氣消失以前……離開。
司徒平望著她的背影,慶幸欣宜沒有回頭看他,因為直到這一刻,欣宜眼中的情意還是讓他無法承受。他打開欣宜交給他的牛皮紙袋,看完後,即使在人來人往的機場裡,司徒平還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淚。那裡面是一張旭英股票的讓渡書,內容是蔣天濤願意無條件的把手上所有旭英集團的股票轉讓給司徒平,也就是說,即日起他就是旭英集團百分之百的主事者,往後無須再受其他股東的牽制。是一個真正的老闆!
這當然是欣宜的意思,但這個舉動讓司徒平無以為報。欣宜成長了,手段也高竿了,她要司徒平永遠欠她。
司徒平突然感覺到另一種淒涼,像被全世界遺棄了,因為連本來在他水準之下的欣宜都展翅高飛,把他拋在後面了。這時,司徒平選擇回家看看父親。
一進家門,司徒平馬上被自己的父親給嚇到,眼前這個糟到不行的老頭,真的是那個永遠堅持西裝筆挺的司徒罡嗎?只見他獨自坐在餐桌旁,兩眼空洞無神地望著遠方,身體輕輕的來回擺盪,嘴巴不停的開合,卻沒有在說話。
司徒平輕輕走到父親身邊。「爸,我回來了。」
司徒罡全身一震,隨即老淚縱橫,發著抖的手拚命扯住兒子的衣服,說:「平兒,我的平兒,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回來了……」司徒平輕撫老父的背,所有的怨恨與對他的憤怒都消失了,此刻懷裡的老人再沒有謀略家的樣子,只是一個在等兒子回家的普通父親。
一陣發洩後,兩父子都不太好意思面對彼此。兩人都神色憔悴、精神委靡,坐在餐桌前,相對無言。最後是司徒罡先開口:「欣宜說的對,家財萬貫,不如萬事順心啊。她跟我說了很多關於趙小姐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不求你原諒,但如果有什麼我可以補償的,我都願意做。」司徒平聽父親一說,有些訝異欣宜竟然還有輔導別人的能力,他太小看她了。
「不,不用了。我……不恨您。」
司徒罡緩緩垂下頭。「趙小姐,找到了嗎?」
「沒有。」
「這樣啊……」父子倆一夜再無語,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