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迎娶春花,兩方親友正開心的飲酒作樂,陳秀菊有了兒子的協助,只需在婚禮的當天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做個方便媒人即可,其他事一概不用管。
城裡另一隅,有抹不服氣的身影,擋在杏花閣前找碴。「哎喲,安公子,今天可是你可喜可賀的日子,怎麼不在婚宴裡接受眾人的歌功頌德,卻要躲到溫柔鄉里來睡大頭覺?」
「讓開!」安而碩用摺扇撥了一下閔茉薇的身子。
她踉蹌了一下,好傢伙,果然是個練家子。
「造孽!」她輕吼。
他聽見了,停下腳步。「我造了什麼孽?」
「你以為你錢多是嗎?是啦,沒錯,有錢能使鬼推磨,可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你怎麼可以花錢買通阿虎娶春花?」
他犀利地看向她。「為什麼不可以?」
「幸福是不能用錢買的。」
「你認為貧窮的人仍有幸福可言?」
「為什麼不能有?」她理直氣壯地道。
他冷笑。「自古以來,貧賤夫妻百事哀,你不明白這個道理就不配替人作媒牽紅線。」
她為之語塞。
「春花雖然聾又啞,但她會是個賢慧的妻子,會是阿虎的好幫手,她很適合婚姻,我不過花了些銀子順水推舟罷了。」
「阿虎渡過難關之後呢?屆時他若是嫌棄春花,然後再討個三妻四妾,到時候春花的地位將會多麼難堪?」她持不同看法。
「那只是你的猜測,阿虎也有可能感念春花助他渡過難關,讓茶藥鋪不至於轉手易主,然後決定一生一世只守著春花一個妻子。」
「拿錢助阿虎的人是你不是春花。」
「又如何?我要不是為了讓春花能有個好歸宿,何必捧著錢給阿虎?」
「你把春花一生的幸福拿來開玩笑,阿虎拿了你送給他的錢一樣可能賠個精光。」
他緩慢搖頭,一抹輕淺的笑泛上唇邊。「不是送,是借給阿虎,我會協助他經營茶藥鋪,使它變成賺錢的生意。還有什麼問題嗎?如果沒有,請讓讓,別耽誤了我快活的光陰。」
她重新擋在他面前。「慢著。」
他看著她。「什麼事?」
「李員外的掌上明珠李敏兒的婚事,麻煩你不要干涉。」
他興味地看了她一眼,簡潔地道:「恕難從命!」
「我有合適的對象要介紹給敏兒姐姐。」她說。
「我也有合宜的對象要介紹給李家小姐。」他回答。
「誰?」
「你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湯均年大人的長公子湯武和李家小姐十分相配,我決定成就這樁良緣。」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你瘋了!」
「我認為他們是天作之合,一對璧人。」
「湯李兩家是幾代的宿仇,你這樣一意孤行,不知會死多少人。」
百年前,湯李兩家祖先皆在朝廷為官,本無任何特別交情亦無仇恨,可湯家祖先偏偏愛上了當朝公主,當朝公主愛的卻是李家祖先,在那場爭奪中,公主最後服毒自殺,當時肚裡還懷有身孕。
一屍兩命,驚動朝廷,皇上一聲令下貶了李家祖先的官職。
最慘的是湯家祖先因此受了十年牢獄之苦。
「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那是百年前的事了。」他還是那句老話。
「話說得比唱得好聽,你少自以為是,如果這麼好解決會等到今時今日還無法解開嗎?」她口氣不善地道。
安而碩不顧她的不以為然,說道:「要不要來打個賭?」他從來不是個賭徒,卻因為遇上了這個老愛唱反調的小女人,他破例賭上這一局。
「賭什麼?」她正在氣頭上,什麼都肯答應。
「賭──湯李兩家結秦晉之好。」
「若你輸了呢?」她挑眉覷著他。
「任你處置,要我從此退出江湖也行。」
她賊兮兮地笑著。「不用你退出江湖,只是如果你輸了,必須娶令師妹相若情為妻。」
他愣了一下。「若情?你怎麼會認識若情?」
「她打翻醋罈子,害我白白挨了一箭,不過那不重要,反正我的傷已經好了。」
他清了清喉嚨道:「若你輸呢?」
「隨便你!」
他有點惡意地引她掉入陷阱,這個小女人平日自信慣了,不禁令人想看她無助求饒的面貌。
「你可要想清楚,到時候,求爺爺告奶奶可都沒用哦!」他提醒她。
「知道了,你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嘛!」
「別說我欺侮弱小,我把醜話先說在前頭,你說隨我,到時可是沒得商量的。」他還沒想到要用什麼方法來懲罰她的不謙遜,不過,他發誓肯定會讓她終生難忘。
「聽到了,你以為我重聽嗎?」
她向他扮了個鬼臉,轉身離去。
他盯著她的背影,戲謔地笑了笑,好戲正要上場。
「安公子,怎麼站在外頭不進門?波波可想死你了。」
杏花閣的老鴇撫上他的手臂,頻送秋波。安而碩是杏花閣的大戶之一,出手大方,人又客氣,每回來玩只點波波一人,其他姑娘沒出什麼力,卻仍有小首飾、小禮物可拿,大夥兒莫不羨慕波波的好運道。
安而碩走進閣內。
「波波有客人嗎?」
老鴇媚笑著。「沒客人,沒客人,就算有客人,我也教波波先接您的生意。」
「快去。」他從懷裡掏出一錠賞錢給老鴇。
※※※
波波抬起玉手將水晶觥注滿,剔透的杯身泛著紅紅酒光。
「我敬你,大師兄。」波波先飲為敬。
安而碩隨後一飲而盡,盯住波波嬌嗔的容顏,關懷地問:「何時離開杏花閣?」
「今日不想這事。」波波風情萬種地再倒一杯酒。
「湛然要是知道你這麼固執,不知會多心疼。」
「他何時離開山寨,我就何時離開杏花閣。」
這是她和風湛然之間的約定,也可以說是她單方面開出的條件,風湛然一日不離開山寨,她就一日不離開這煙花之地。
「你又何苦?」
「看著湛然的畫像到處張貼,我的心更苦,我不想成日成天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只好以此相逼。」
「勸他的法子很多,這樣下去會壞了你的名聲。」
「那更好,一個是山寨頭子,一個是煙花女子,正是絕配。」
「你這是在賭氣。」
她心酸的說:「我沒有賭氣,我是為湛然好,朝廷把他當欽犯追緝,我怕他再有個什麼大案,連命都要丟掉。」
「我會勸他。」
「勸不動的,湛然的脾氣我瞭解,他連他娘都接到寨裡去了,可見他的決心。」
「你明知他的決心就該曉得你現下的辦法不可行,更何況這杏花閣是龍蛇混雜的地方,不宜久待。」
安而碩費盡唇舌試圖勸他們倆有一方退一步,無奈一個是貢子頭,一個是烈女,沒人理他的苦口婆心。
本來風湛然和波波已到論及婚嫁的人生關頭,無奈,男的以為女方一定會隨他回山寨做山寨夫人;女的則以為男方肯定會同她過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
結果,兩人全料錯了。
「有你打點過,那老鴇兒不敢要我接客。」
「湛然近日可有消息?」
「風聲很緊,他已經很久沒來看我了,我把我的苦全往肚裡吞,只是湛然不明白,他還以為我只是故意鬧脾氣。」說著說著,她掉下傷心淚。
「別難受了,我最怕女人哭了,女人一哭我就說不出話來。」他又喝乾一杯酒。
「整個逍遙城的人就你懂我,偏偏我倆有緣無份。」
他一笑。「你愛的人是湛然,怎麼又提起有緣無份這檔事來?」
她拭了拭淚。
「當年在天山,你成天只知道練功,除了練功還是練功,心中哪裡放得進兒女私情,湛然不同,他注意到我的寂寞。」
「湛然喜歡你。」
「有什麼用?他現在熱愛劫富濟貧比愛我更多,如果可以再選擇一次,我寧可等你發現我的可愛。」她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他不當一回事,不會在她心情低落時隨她起舞,他有他的分寸,不會做對不起兄弟的事。
「若情來逍遙城做什麼?」他換了個話題。
「她沒來找我,我以為她還在天山陪師父。」她說。
「師父死了。」他短歎一聲。
「什麼!?」波波不知此事。
「你一直活在你的傷懷裡,我怕再有傷心事會令你無法承受,所以沒有告訴你。」
「什麼時候的事?」她真的完全在狀況外。
他抿了抿唇後道:「去年,獵熊時被熊所傷。」
「怎麼會?師父武藝高強,區區一頭熊不可能傷得了師父才是。」
「師父年高九十,那頭大熊正值壯年,那場人熊之戰發生在冰天雪地的夜晚,師父不敵大熊的野性,被熊咬斷咽喉,當場死亡。」
波波顫了下,倒抽了一口冷氣,淚水潸然落下。
「可憐的師父,這事是若情告訴你的嗎?」
「師父死後隔天,我正巧回天山想替師父暖壽,沒想到卻遇此惡耗。」
「我要回天山殺了那頭熊替師父報仇。」
「我已經替師父報仇了。」
他在雪地裡和熊纏鬥一個時辰才將那頭畜生解決,他的胸膛還因而讓野熊抓出一條血痕,至今疤痕猶在。
「若情會不會去找湛然了?」她問。
他搖搖頭。「不可能,有人才見過她。」
「誰?」
他表情不自在地回答:「你不認識。」
「女的?」
安而碩神秘的反應引起波波的好奇,拿起手絹邊拭淚邊道:「大師兄也有不可告人之事。」
「有機會再告訴你。」他不想惹來波波的取笑。
※※※
「茉薇,怎麼辦?」
李敏兒吃過早膳後旋即往閔府去討救兵。
「什麼事?」
「安公子到家裡找我爹說媒了。」
好傢伙,手腳真快,昨天才打的賭,今天就有動作,看來他是玩真的了。
「是不是替道台大人的長公子說媒?」
「你怎麼知道?安公子不會不知道我們李家和湯家有宿仇,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
「他瘋了。」
「茉薇,我怕我爹會氣出病來。」
「你確定你爹不會同意?」要是同意,她就慘了。
李敏兒嚇出一身汗。「爹不可能同意的,湯家也不可能接受這門親事。」
「不行,我得先下手為強,我受夠了老是處於挨打的被動位置,我找湯武去。」
「你找湯武做什麼?」
閔茉薇交代李敏兒:「你先回家,有進一步的消息我會告訴你,不論你爹說什麼,你的立場一定要堅定。」
「我當然堅定,我愛的人是風湛然,此心不變。」
「很好。」
能得到李敏兒的承諾,她的心暫時定了下來,為了能贏狂妄自大的安而碩,她不惜犧牲自己終生的幸福;當然,這也不能算是犧牲啦,湯武是個不錯的對象,一旦她接受湯武的求婚,安而碩很快就會沒戲唱了。
太好了!
她衝進馬廄,騎上瘦馬,直奔湯府。
※※※
「你們家少爺在不在?」閔茉薇一進湯府馬廄,便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馬廄小斯指了指右翼。「少爺在書房用功。」
她二話不說地跑向書房,連門也沒敲便推門而入,劈頭就問:「上回的求婚還算不算數?」
湯武被問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回過神才回答:「當然算數,你同意了?」
她點頭如搗蒜。「千萬個願意。」
「不是騙我的吧?」他覺得實在過於突然,沒有安全感地以為身在夢中。
「何必騙你,我還怕你臨時變卦呢!」
她竊喜在心頭,現在倒要看看安而碩還能玩什麼花樣,湯武娶了她自然不能再娶敏兒姐姐為妻,這個賭局她贏定了。
哈、哈、哈!
「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變卦?」
「你爹那裡……我怕湯大人仍有門戶之見,不希望你娶平民女子為妻。」
「不會,我早已向爹表明不娶妻的立場,現下我改變主意,他應該沒有反對的可能。」
「或許──我是說或許,你爹屬意的人是李員外的女兒敏兒姐姐。」
他皺了一下眉。「李家與我湯家只有仇恨沒有交情,爹又怎麼會屬意李家女兒入湯家為媳?」
「如果有個三寸不爛之舌的中間人在兩頭推波助瀾,可就難說了。」
難道安而碩尚未來湯府下功夫?
「你指的可是安而碩安公子?」
她點點頭,「正是,安而碩一早過府到李家拜訪說媒去了,我以為他已經得到你爹的首肯。」
「我不知情,我立刻問我爹去。」
他站起身,欲出書房門,她攔住他。
「別急,咱們來個以靜制動,反正你想娶的人是我,只要你心意夠堅定,安而碩一樣沒轍。」
她終於可以在他面前揚眉吐氣一番了,什麼天下第一媒人,她這一關過不了,什麼都是空談。
「如何以靜制動法?我擔心我爹被安而碩的誇誇之言給收買,茉薇,我們不能不防。」
湯武心想,好不容易得到美人首肯,最好婚禮就定在明天一早,免得夜長夢多。
「敏兒姐姐已有心上人,湯大人應該也有成人之美。」
「你說李敏兒也有喜歡的人了?」
閔茉薇開心的笑著,「所以你根本不用太擔心,主要是你的立場。」
「我的立場沒問題。」他立即表明心跡。
「話別說得太早,你們男人通常是變心的那一個,阿虎當時不也答應我,等我問了秋香婚期就下聘,想不到才一天的工夫,他想娶的人成了春花。」
「我和阿虎不一樣。」
她杏眼一瞪。「哪裡不一樣?還不都是男人,男人的心是差不多的,翻臉跟翻書一樣快,無情起來比女人還狠。」
「我發誓──」他伸起右手。
她立即拉下他的手。「不用發誓,會發生的就會發生,發一百次誓也一樣。」
「咱們明天就成親。」他想讓她安心。
「明天?」不會吧?
「如果你對我這麼不放心,明天就成親好了。」抱得美人歸可是他的夢想。
「太匆促了,我娘還不知道這事呢!」
她沒想過要這麼早嫁人的,要不是為了扳回一城,她不會這樣急呼呼地找男人嫁。
「我去向你娘說去。」湯武提議。
「等等,我自己說去,我怕我娘聽了會暈倒。」
口口聲聲說不嫁人的她,現在不只要嫁人,還打算嫁入豪門,母親聽了肯定會暈倒──高興得暈倒。
「少爺,老爺有請。」家丁在門外喊道。
「什麼事?」
家丁回話:「安公子給少爺說媒來了。」
兩人面面相覷。
「我看安而碩大概說服你爹了。」
湯武拍胸脯保證:「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