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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妻 第六章 作者:林淮玉
    悵臥新春白袷衣,白門寥落意多違,

    紅樓隔兩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遠路應悲春畹晚,殘宵猶得夢依稀。

    玉棺緘札何由達?萬里雲羅一雁飛。

    李商隱春雨

    「大師兄好閒情,這畫裡的姑娘好眼熟。」相若情站在桌案旁審視著。

    「你二師兄知不知道你來我這裡?」他蘸墨題詩。

    「我出來時二師兄不在山寨裡。」她努力的把話說得無辜,怕挨罵。

    「你又頑皮了,不怕你二師兄擔心?」

    「我同劉益說過了,他會轉告二師兄:大師兄畫的仕女可是閔茉薇?」

    相若情正要去一趟閔府,先轉到安府來,不意卻在這裡看見這幅畫。

    「你說是誰就是誰吧!」

    他也是在畫完之後才發現自己畫的人竟是閔茉薇。

    不可思議啊!

    自從那日見她再次在他面前落淚,他的心就莫名其妙的起了波動。

    那是什麼樣的波動,他不確定,好像看見了她女住化柔美的一面,不再是那麼尖銳的一個人。

    「像極了閔茉薇。」相若情喃語。

    大師兄為何會畫閔茉薇的畫像?在天山時她求過大師兄幾回,無論怎麼求,他就是堅持只畫山水不畫人物。如今為什麼突然畫起人畫像?

    「你和她是怎麼認識的?」他擱下筆淡淡地問。

    「我和她……」她欲言又止,嚥了嚥口水。「我和她……」

    「這麼難以啟齒嗎?」他順了順衣袖,聲音嚴峻。

    「不是的……是忘了,對,我忘了怎麼認識閔茉薇的,我記性不好。」她打著馬虎眼。

    「不說是嗎?」他冷酷的看著她。

    「沒……有……」她抖著聲回答。

    「為什麼不敢說?」

    她搖搖頭。「不是不敢說,是……是不知道怎麼說。」

    「有什麼說什麼,不准避重就輕。」

    「啊?大師兄是不是聽到什麼流言了?」

    「快說!」他失去耐心地吼道。

    她顫了下。「我放箭……警告她……」越說越小聲,最後聲音比蚊子還小。

    「什麼?!」

    「放箭……我以為閔茉薇要把大師兄搶走,我只是想警告她一下,沒有殺她的意思。」

    他握著雙拳,僵硬地道:「誰要搶走我?」

    「閔茉薇啊,我看到大師兄和她在街上拉拉扯扯,以為她喜歡大師兄纏著你嘛!」她沒錯啊!維護自己的權益也有錯嗎?

    「你這是陷我於不義,你是不是瘋了?」

    「我……喜歡你,不甘心你被別的女人搶走,我知道我誤會了閔姑娘,她對你根本沒有興趣。」

    他的心像被紮了一下,「她是不喜歡我,甚至可以說很討厭我。」他還把她弄哭了好幾次。

    「大師兄,閔姑娘答應要替我作媒,她向你提過這件事了嗎?」

    「什麼事?」

    她困難地道:「就是…就是成親的事?」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成親?成什麼親?和誰成親?」

    「和大師兄……你啊!」她結巴地道。

    「胡鬧!」他咆哮。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哪裡來的鬼主意?」

    「是……是閔姑娘主動提議的,她說你搶了她不少生意,她快沒飯吃了,如果能接下……接下……」她說不下去了。

    「你怎麼不用點腦子?人家說什麼你就做什麼,還有放箭的事,如果你射偏了射中閔茉薇的要害,你拿什麼賠人家?」

    「她好得很,又沒怎樣。」

    「一個波波已經讓我夠頭疼了,現在又來一個你。」他不明白女人,完全不能理解。

    「波波師姐自己想不開,我看二師兄在山寨好好住著也沒什麼危險。」

    她相若情才不會介意自己愛的人是做什麼行業的呢!就算是拉皮條的她也無所謂。

    「乖一點,再惹是非我會處罰你。」

    她不服氣的嘟著嘴。「我又不是小孩子,還教我乖乖的,而且我很乖的,不用大師兄教訓。」

    「你若乖今天就不會惹我生氣了。」他最近也不知犯了什麼煞星,老是被激怒。

    「如果我一直乖下去,你會不會娶我做妻子?」她天真的問道。

    「如果你一直乖下去,我會考慮替你找個好婆家。」

    她啊了一聲。「差這麼多?我不管啦!我要大師兄也替我畫一張畫像,我要一張美美的仕女圖。」

    他不置可否。

    ※※※

    湯武說服了父母正式到閔府提親。

    羅美女自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在許多方面,她是很勢利眼的,她沒生下兒子,在此養兒防老的年代,一個沒有兒子的女人很自然會把冀望放在女兒身上。

    所以她一心盼望女兒能嫁給好人家,所謂好人家可不是三餐溫飽、人品端正即可。

    若能嫁入豪門,她這個做母親的便能母憑女貴,安享下半生。

    對於湯武的提親,她自是喜出望外,眉開眼笑已不足以形容她此時的心情。

    「茉薇,你終於要翻身了。」

    「娘……您說的是什麼話呀,好像我有多淒涼似的。」閔茉薇明白母親的心意,早年居寡,對於生活很沒安全感。所以才會在安而碩搶光所有媒人生意後憔悴了好一陣子,心傷不已。

    「我說的是實話,湯府光是土地就夠你生下一籮筐的孩子,吃喝三輩子不愁。」

    「娘,我可沒打算生這麼多孩子,一籮筐?您以為我是母豬啊!」她瞪大了眼。

    「我是打比方,總之你的好日子來了。」

    「什麼好日子?一個人能吃多少東西,穿多少衣服,睡多大的地方?太有錢未必是好事。」

    「湯府不只有錢,還有勢,誰說不是好事。」

    「得勢時風光,萬一失勢呢?」她潑下冷水。

    「茉薇,你就是見不得為娘的高興是嗎?偏要同我唱反調。」

    「我沒有同您唱反調,只是就事論事。」

    「你的意思是不嫁?」

    「沒有不嫁啊!」她後悔自己當初提議的太快。

    羅美女聞言,鬆了一口氣。「沒有不嫁就好,只要你肯嫁,什麼都好說。」

    「日子訂了嗎?」

    「我給了他們你的生辰八宇,合過八字後再談細節,不過可惜了……」羅美女歎了一口氣。

    「什麼事可惜了?」

    「可惜了自己的女兒成親,不能做個便媒。」

    「娘真是愛作媒到了超凡人聖的境界。」連不喜媒合的她如今都有點走火入魔了。

    「便宜了陳秀菊。」

    「嗄?」

    「是啊,湯府找來陳秀菊作媒,我本想請他們換個人,可又怕要求太多,湯府會不高興。」

    「娘,我們沒必要把姿態放這麼低,如果您對湯府真有什麼不滿,不妨全說出來。」

    「哎呀,你別多心,能攀上湯府我高興都來不及,作夢也會笑,哪會有什麼不滿。」

    閔茉薇沒有母親的興奮,反而心情低落,好像有一個莫名的聲音告訴她:湯武不是你的真命天子。

    「怎麼一副愁雲慘霧的模樣?」

    「有點煩。」

    「煩什麼?我若年輕個二十歲,就我自己嫁了。」羅美女開玩笑地道。

    湯武是沒有什麼不好,她也覺得跟湯武談得很來,可就是覺得少了一點什麼。

    但是,那一點「什麼」究竟是什麼,她也說不太上來,但是她感應到了,騙不了自己。

    ※※※

    翌日一早,湯武約了閔茉薇喝茶。

    「想吃些什麼?」他問。

    「才用過早膳,不餓。」

    「喝茶不配東西,好像怪怪的。」

    「你決定吧!我沒有意見。」

    和湯武在一起時,她的情緒一向波動不大,不像和某個人在一塊時,心情高低起伏劇烈,捉摸不定。

    是的,那個「某個人」就是那個和她水火不容的安而碩。

    她托腮看著窗外的路人,帶點研究況味。

    湯武叫來不少配茶的點心,有黃豆糕、綠豆糕、酥炸花生、山楂餅……

    「吃啊,茉薇。」他輕喚道。

    她喔了一聲,卻沒有任何動作。

    「很好吃的,你吃一點嘛!」

    她轉過頭。「叫這麼多,哪裡吃得完。」

    「可以的,若是吃不完可以請店小二替咱們打包。」

    沒有貴家子弟的奢侈氣亦是湯武的優點之一。

    「真不敢想像你就要嫁給我了。」他難掩興奮之情,已經高興得快飛上天了。

    「你看清楚了嗎?」她突然問道。

    「呃?」

    「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確定我就是你想娶的女子?」

    他不解她為何有此一問。「什麼意思?」

    「咱們倆門不當、戶不對,你爹沒有意見嗎?」

    「只要我沒有意見即可,又不是我爹要娶妻。」

    「可是當初安公子到你家說媒時,你爹同意的對象是敏兒姐姐啊!」

    「李家和湯家是有世仇的冤家,雖然安公子那時說服了我爹考慮這樁親事,可如今李敏兒生了怪病,我爹說什麼也不會同意湯家讓這樣的媳婦進門。」

    「原來是這麼著。」她沒忘記李敏兒的病。

    「你不用怕,我娘很好相處的。」

    她並不是害怕,只是……她也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心裡就是有點不安。

    「你爹呢?他不可能沒有意見。」

    「只要我想做的事,他通常不會有太多意見。」

    她歎息了聲。

    湯武敏感地問:「你是不是後悔了?」

    她僵住。

    「是不是覺得答應得太快了?」

    她為了要贏那場賭局,確實把自己逼上了絕境,她盯著他擔憂的表情,不忍心傷他,只好說:「別想太多。」

    「我會對你很好,照顧你一生一世。」他向她保證。

    她勉強一笑。「謝謝。」

    「我愛你。」他誠心說道。

    她好想哭,因為這句示愛的話,不只沒能令她高興,反而令她覺得空虛。

    ※※※

    氣候不是很好,天空灰灰陰陰的,還飄下毛毛雨。

    閔茉薇翻開書卷,試著想在書上求得平靜,可尋了半天,還是尋不著。

    羅美女敲了敲她的房門。

    「茉薇,快出來呀!」她的語氣急如星火。

    「什麼事?」

    「陳秀菊的兒子說要見你,有話要對你說。」

    她的心不由得狂跳起來。安而碩要見她?為什麼?

    她擱下書本,從床上跳下來,開了門問道:「他人在哪裡?」

    「門口,我沒讓他進來,要是讓湯府的人知道咱們招待別的單身男子,不知會惹出什麼是非來。」

    「會有什麼是非?又不是被抓到衣衫不整的黏在一塊,湯府的人會有啥意見?」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腳步平穩,心緒不亂。

    「茉薇,陳秀菊的兒子找你做什麼?」羅美女跟上前去,她不想佳期將至之時又有什麼變化。

    「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可別三心二意啊,我看那陳秀菊的兒子武功高強,難纏又不好惹,你要小心……」

    「不會的,他大概是來恭喜我的吧!」

    羅美女還是不放心。「我陪你一塊……」

    她立即拒絕。「不用了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何況我和他又不熟,不會聊太久的。」

    「你們要去哪裡聊?」

    閔茉薇拿起油紙傘往門外走。「不知道。」

    她走出家門,左右張望了下。「人呢?」

    突地,肩頭被拍了一下,她嚇了一跳,迅即回過身,抬頭正好與安而碩的視線撞個正著。

    那一瞬間,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麼。

    「找我有事?」她問。

    他往前走,不發一語;她跟隨在後,不再追問,她知道他想告訴她時自然會開口。

    然後不知走了多久,他在一處華麗屋前停了下來,收起紙傘,推門而入。

    她被門裡的景致嚇了一跳,曲折華美,極人天之巧,崇樓巍峨、高低相映,雕樑畫棟、俯仰相連。

    她還是跟著他往前走。

    走進東翼的廡廳,他才轉過身,先是歎了一口氣,然後有些苦澀地道:「我輸了!」

    她僵住,一顆心不知所以的狂跳了起來。「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再說了一次。「我輸了。」

    她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能定定地回視他的目光,她想,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像個大白疑。天啊!這是什麼狀況?

    自大狂妄的安而碩也會認輸?

    然後,她找著了她的舌頭,並且鼓動它。「我很高興我贏了。」

    「請你不要嫁給湯武。」他掙扎了一下才說出口。

    當他聽到閔茉薇真的要嫁給湯武的消息時,他旋即被一種不曾有過的情緒給震住,後來他發現那種情緒叫作嫉妒,他竟然非常嫉妒湯武。

    「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她完全不能招架。

    「因為我不希望你嫁給湯武。」他直接說道。

    她會錯了他的意,以為他說的意思是她閔茉薇沒有資格嫁入豪門世家。

    「因為我不配是嗎?」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不是。」

    「那是什麼原因?為什麼我不能嫁給湯武?」他就這麼瞧不起她嗎?

    「我不要你嫁給別人。」

    管不住自己澎湃的情感,他誠實以對。

    聞言,她完全不能自己,想要逃開他的灼熱目光,她旋過身,選擇跑開。

    他輕易地追上她,大手扣住她的纖腰,扳過她的身,把她緊緊拉進懷裡,托起她的下顎,再也不想抑制吻她的衝動,在她來不及細想之際,他覆住她的唇──

    他恣意吮吻她的唇瓣,把舌頭探入她的口中,挑弄她的甜美。

    她像一隻倉皇的小兔子,心慌又無助。

    他吻得天旋地轉,熱情火辣,她竟然被他吻得暈了過去,光只是一個吻,便令人銷魂忘情。

    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回廡廳,放在橫榻上。

    待她幽幽轉醒,他才問:「你還好吧?」

    他有些興味的看著她,頭一次見著因為一個吻而暈過去的女人。

    她臉紅地跳下橫榻,與他保持五步以上的距離。

    「你怎麼可以這麼輕薄我?」

    「不是輕薄。」他說。

    「我們又不是很熟,你竟然對我做出那種……那種下流的舉動。」

    他帶笑地看著她。「你真可愛。」

    「少肉麻了。」她根本不相信他的話。

    「我認輸了,真的。」

    「敏兒姐姐病了,湯府的人自然不會接受那樣的媳婦。」

    「不論如何,你贏了。我說過,若我輸了,任憑你處置,告訴我,你準備怎麼處置我?」

    他熱烈的希望她對他也同樣有著情愫,頭一回喜歡一個女人,自然期待能有對等的回應。

    「還沒想到該如何處置你,我要回家了。」被他佔了便宜,心裡雖有甜蜜的滋味,可她也不想讓他給看扁了。

    「答應我,回絕湯府的親事。」他抓住她的手腕。

    她愣了下,「不可能的。」

    「為什麼?」他失魂地問。

    「日子已經決定了。」

    「湯府若是刁難,我可以出面──」他鬆開手。

    她搖搖頭。「我的事你別管。」

    「你是為了湯府的財勢,所以非嫁給湯武不可?」他的口吻雖然平淡,但他的心卻是悲憤的。

    她故意傷他。「沒錯,有財有勢之後我就可以不必和你拼了命搶生意、爭地盤了,簡單的說,我已經過怕了苦日子。」

    「口是心非。」

    「我是真心的。」她不能做出讓娘親失望的事,上回生意被搶走已讓母親遭受重大打擊,她不能再讓母親傷心。

    他緊握雙拳,用最殘忍的話來刺傷她。「你真下賤!」

    因為她傷透了他的心。

    她倒退了一步。「少管我的事。」

    然後,她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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