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女眷被留在宮外,這是意料之中。
緊步跟著沐顏軒從威立兩側的宮廷侍衛中間走過,我偷偷抬眸迅速瞥了眼正殿,只見輝煌的宮殿外,金黃、翠綠兩色的琉璃瓦晃晃映入眼眸,九龍柱上鎦金燙玉,華麗地彰顯了皇家非凡的氣派。
從側邊拾階而上,沐顏軒忽然壓低音量,冷聲道:「小心國師。」
小心個大頭鬼啊,本小姐現在步步為營,要小心的可不只是國師一人!搞不好就是人頭落地的事兒,他倒輕巧,一句小小的忠告就以為我會感恩嗎?
這該死的等級社會,有沒人權啊!為了全人類的解放,世界大同!我要抗議!
火大地抬起頭,我剛打算嘀咕幾句宣洩不滿,旁邊立刻上前兩名絳紅色文士服的少年微笑著伸手一引,「請駙馬這邊走。」
「那邊是偏殿!我才不去!」彆扭的清嗓迴盪在大殿外,迭迭延宕,分外清楚。
兩名少年似乎沒想過我居然會抗議,笑容頓時僵凝在臉上,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一時間我羞得忍不住鑽到地底,偏沐顏軒依然神色淡定地看著我,「駙馬,請自重。」
正殿傳來小小的騷動聲,很快,偏殿中一個年輕的紫袍男子帶著兩名身著明藍色武士服的少年緩步從偏殿而來。
他們移步的速度分明慢,可眨眼的工夫,三人卻奇跡般站在我身前。
看見著紫袍男子,開始引我的兩名少年迅速閃到他身後,垂首低聲請罪:「稟國師,辭朝(辭暮)未能完命,請國師降罪。」
微微抬手示意他們無礙,紫袍男子雙手依然交叉在寬大的袖擺中,目無焦距地淡然而笑,「定國駙馬本名可喚作凌真?」
「有問題嗎?」我小聲嘀咕。
「火氣方剛,年輕真是好呵。」
輕輕歎出這一句,紫袍男子面色如初,分毫不因我開始無理地挑釁而動怒。
反而,一直沉默著冷眼旁觀的沐顏軒,拱手低低道了句:「國師休要動怒,駙馬稟性剛烈,若有得罪,請多海涵。」
「沐顏大人多慮了。」
隨著他輕描淡寫一句話,正殿中迅速步出兩名身著錦衣華服的女史,一路小跑到我身前,見著紫袍男子,兩女面色皆是一怔,瞬即反應過來,慌忙伏地作大禮,誠惶誠恐地齊聲道:「見過國師!」
「起吧。」
聞言,兩女這才起身,清聲道:「請駙馬與沐顏大人入正殿覲見聖上。」
漠然點頭,沐顏軒率步而入,我長長地鬆了口氣,立刻眉開眼笑地跟著他後面躥了進去。
「你很高興嘛。」他淡聲問。
我點頭,可不是嗎,一見傳令女史對國師的態度,我頭皮立刻就麻了起來。這會兒,有的躲,自然高興!
聞言,他奇怪地掠了我一眼,再不說話。
話說這個王朝的制度很奇怪,為什麼國師的地位好像和皇帝老頭兒不相上下?是恃寵而驕,還是國師地位原本崇高?
如果是前者,那還好說。
可是可是,嗚……可是如果是後者,就我剛才那表現,我幾個腦袋也不夠砍啊。不過現在好了,能逃且逃。緊步跟上沐顏軒,我刻意低頭不去看紫袍男子的面色,但是,他清雅的聲音依然傳入耳中,不輕不重,卻是我想無視也無法無視的事情。
「駙馬凌真,幸會了。」
嗚……誰要和你幸會啊!我寧願去和我最討厭的流浪狗幸會在無人的街頭,你追我跑,再「浪漫」地跌進下水道,和一群蟑螂與老鼠幸會。
蒼天滅我!
***
滄雲二十七年十月,天空明淨如洗。
金碧輝煌的正殿中,文武百官危立兩側。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我終於磨磨蹭蹭地見著了被滄原子民尊稱為滄帝的老頭兒——韶華重光。
參拜之禮依次做過,得令的兩名女史輕車熟路地引我上前。
肅穆嚴整的宮殿內,裂帛聲中,只聽女史清亮的嗓音平靜不起波瀾地念道:「定國駙馬凌真,年二十有三,非滄原中人,亦非雲洲中人……」
又臭又長的奏章,也不知哪個傢伙寫的。
聽著聽著,我睡意就漸漸上來了,雖然努力保持著清醒,可是眼前的事物就是不斷地變成重影,就這樣光顧眨眼,至於後面她念了些什麼我也沒聽清楚,可迷迷糊糊中,聽她好像說了句「五官秀雅,面如梨花」,大殿中頓時傳出陣竊竊私語,座首之人一聲清咳,騷動瞬間平息。
讀奏本的年輕女史面色微動,忍了笑意,繼續念:「且不論該子相貌堂堂,單是秉性,尤屬難得。據臣得悉,凌真性情溫雅、遇事冷靜……」
「咳!好了,不用再念。」
隨著座首之人的一聲令下,女史立刻合了青帛,恭聲領命退到一邊。
我聽著正high呢,忽然沒念了,不由有些火大。這老頭幹啥呢!不能等她把奏本念完再說話嗎?嗚呼,二十一年來,可頭遭有人這麼痛快淋漓地誇著我,好歹讓我過完癮吧!心中哀號著悲慘的命運,我偷偷瞪了眼座首之人。
在他週身金玉光芒的環繞下,他的臉看得不是很真切,僅能看見一個威嚴的輪廓赫然迫下股無形的壓力。
我渾身一個哆嗦,背心處不由冒出陣冷汗,剛剛居然忘了自己是在大殿之上。
沐顏軒漠然的冰嗓忽然灌入腦海:「那是聖座之上守護神魂的懲罰,莫要對滄帝無禮,否則神魂的反噬力量,非你所能抵擋。」
守護神魂?
那是個什麼東西?
不等我轉頭去問,座首已傳來一道威嚴的笑嗓:「你就是凌真?」
是不是滄原的人都有明知故問的優良傳統啊?無趣地撇了撇嘴,我有氣無力應了聲:「正是。」
韶華重光續道:「上前兩步。」
你讓我上前我就上前嗎?那我凌真不是太沒立場了!反骨小小地冒出個頭,我惡狠狠地磨著牙,一回神,自己早就笑瞇瞇地站在高階之上。
嘿嘿,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這會兒,韶華重光的臉清清楚楚地映入眼中。同時,他沉鬱的眸如電般射出的目光也上上下下打量過我,壓力頓生。
我心下一顫,只覺得渾身驟冷。
沉吟半晌,韶華重光極富特色的威嚴笑嗓再次揚起,此時卻沒了先前的沉沉壓迫。他側了顏,偏首微笑道:「這孩子果真生得雙黑眸。」
「是啊,雖然模樣不算俊俏,性子也略嫌急躁,但面見王上的這份從容氣度,在滄原已屬難得。」
溫雅的女嗓傳入耳中,遁聲望去,我這才發現王座右側,明黃色的帷幔圈起個可容數人的地兒,粲然著金光,雅致非常。
風吹過,層層疊疊的軟帷此起彼伏地波動著,華服鳳翎的身影在中間隱隱若現。
腦海中倏地閃過一個詞——
垂簾聽政。
滄原政體特殊,傳聞當年韶華重光南征北往中,座下猛將無數,能人輩出。最具傳奇色彩的不是末日之崖大敗阿爾蒙百萬大軍的白虎戰將雲中驚墨,也不是帶領三千殘兵在彈盡糧絕下固守落日之城一月之久的玄武守將青豐戎。
傳奇,由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子,一手譜寫。
莫非,帷幔中的女子,就是……就是當初的軍師,如今的文睿皇后風陵夜。我聽流光欣說過她,心裡極是艷羨,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創造那樣一個又一個的傳奇。
想到這裡,不由伸長了脖子往帷幔裡看。
嘿,咋不長高點!長高點就能看個清楚了!
「凌真!休得無禮!文武百官都看著你呢!」又是沐顏軒的聲音傳音入密,當下如一潑冷水迎頭澆下,徹底澆醒了我血液中激情浪漫的細胞。
左右回頭,幸虧沒人注意到我過分的行為,鬆了口氣,沐顏軒垂首低眉,不知所思。
滄帝眼中笑意漸濃,湊趣道:「夜,讓韻兒出來吧。駙馬迫不及待想看看她呵。」
帷幔中傳來陣私語聲,明黃色的軟帷倏地被人挑起,一個華服錦繡的少女笑意盈然地款款走出,「父皇取笑了。」
隨著她走動,繫在她手腕與足裸處的一個個金色的小鈴鐺「嘩啦啦」地發出清脆的響聲,活潑有趣。
「來見見凌真吧。」面對少女,滄帝和顏悅色,此時完全是寵溺兒女的父親。
就在這時,身後一道針扎似的目光冷冷刺在我身上,讓我不覺
毛骨悚然。想也不用想了,沐顏軒雖然肯教我應對,但心愛的女孩要嫁給我,他肯定把我恨之入骨了。
沐顏啊沐顏,好歹我也是個雲英未嫁的黃花姑娘,雖說我生活的時代是開放無比,可也沒到可以女人娶女人的地步,你這是何苦吃乾醋呢?
話再說回來,他當我願意來娶這個炸彈啊!人家是聖上,賜婚了,我有什麼辦法。
回神想到滄帝剛才的話,我笑容僵硬在臉上,心裡忍不住開始痛苦地抽搐,呵、呵呵、呵呵呵……看看我作甚?我又不是猴子!
眼神胡亂瞟著,這一瞟,可讓我看著件不得了的事情。
一支火紅色、燃著熊熊烈焰的斷箭,赫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貫穿一切,目標正是首座之上的滄帝——韶華重光。
「小心啊!」暴吼一聲,我來不及多想,猛地抽出公主身側隨身佩帶的彎刀,第一次勇氣驚人地持刀躍身一擋。
「乒!」
斷箭撞上彎刀,發出轟然的金石撞擊聲,火星四濺中,我緊握刀柄的雙手火燒火燎似的疼痛,直直往後衝去。
「救駕!」
不知是誰怒吼一聲,驚呆了的女史這才如夢初醒,一道道蔚藍色的結界齊齊打出,緩住了斷箭的衝勁,也解救了我幾盡折裂的雙手。
想勉強穩住踉蹌的步子,卻還是跌坐在地上,砰!煙花爆破的輕響傳入耳中。
抬頭,瞠目結舌地看著斷箭尾翎的火焰赫然散盡。火光後,一個飄渺的火紅色虛影映入眼簾,焦迫的聲音迴盪大廳,急急入耳——
「稟聖上,金州告危,昆崗族十萬大軍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