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後來怎麼樣,我也不知道。
不過,第二日,在琉璃領兵前去勸降之前,我倒發現了件有意思的事兒——負責炊事的士兵們聚在一切偷偷抱怨,原來是前夜鬧鬼,足三人食用的飯菜居然憑空消失了。
第二日,琉璃率兵城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原打算勸降落日之城他們所以為的「昆岡守軍」,說著是勸降,可他們可沒打算給「昆岡守軍」好果子吃,打的竟是進城屠城的惡毒主意。然後,此計再次失效,結果如初,琉璃吃了個美美的閉門羹。
據回營將士所言,這小子前去勸降的過程中,還受了點小辱,被守城士兵們嘲笑成大姑娘、小白臉,肩不能扛、手無縛雞之力,言辭犀利,世之少有。
當時琉璃的反應是什麼我看不見,也聽不見。
但是,琉璃的鬍子是從第二日開始蓄起來的,這是不爭的事實。
第三日,沐顏軒率重兵,以武攻城。
那日他霸佔了我的帳篷,害我在外面露宿,結果他大人似乎不記得這件事,依舊如往日冰冷,我偶爾口中若是吐出一個酒字,立刻被他的冰凍視線封殺。
日後乾脆叫他冰山戰士算了!
攻城當日,士氣低沉的三軍將士得到命令,歡呼雷動。霎時間,前方戰事驀如燎原之火,傳遍全軍,所有將士們一掃連日陰霾,士氣如此高昂。
落日之城的守城軍一律身著黑色戰袍,鋼鐵頭盔掩住面目,放下甲板、衝出城來,山洪爆發般的廝殺聲中,飛沙走石、腥風肆卷,天地被血色籠罩,日月黯淡無光。
踏著同伴們的屍體,渡護城池。西征軍氣勢如虹,悲壯的號角,聲聲撕裂長空,廝殺的吶喊,陣陣如雷滾滾,眾將士浴血而戰,一路殺至城下。
一身白色戰袍的沐顏軒,彷彿衝破地獄禁錮的惡魔,如披冰雪的容顏上不見表情,唯一雙暗紫色的眸,赫然迸射出閃電般的寒芒,烏鑽般璀璨奪目。
他手持銀槍,衝入敵陣,那一襲白袍所過之處,銀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閃爍出無以倫比的光華。銀光猶如一條威風凜冽的銀龍般,吞吐著寒芒,肆意而舞,呼嘯聲中,四面八方立時噴濺出一道道猩紅的鮮血,黑色戰袍的軍士們如收割稻麥般紛紛倒地。
沐顏軒冰冷的眼眸仿如冰刃般,閃爍著無人能懂的快意,守城的軍士們在他眼中彷彿是低微卑賤的螻蟻般,廝殺到興起,根本毫無憐憫可言,冷到極點,令人不覺心神窒息。
我屏住呼吸,心驚膽戰地看著沐顏的瘋狂,覺得心上就被鐵錘悶打一般的難受,他看不到嗎?滿地鮮血湮沒了守城軍的屍體,鮮紅的液體蜿蜒成悲傷的河流,汩汩流淌而出的,都是生命的流逝!
可是,不管是西征軍還是守城軍,都被他驚人的殺意與氣勢驚呆了。
銀槍過處,哀鴻遍野,哭喊連天。然而,那天神般的俊秀絕美的年輕男子,此時卻彷彿冰冷無情的復仇惡魔,分明殘酷如斯,卻偏偏散發出致命的誘惑,彷彿暗夜中閃爍著冷芒的鑽石,邪美得令人驚心動魄。
那一戰,已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戰場,純粹是屠殺與被屠殺的關係。
馬蹄濺落,血流成河,天若有眼,亦將淚流!
燭台上,光芒疏忽,拉扯著一個個光與暗的結界。
軍帳外,廝殺聲雷動不絕,撕裂天際的號角依然陣陣,悲壯的吶喊聲,讓我不僅懷疑,連著地面,都會被震盪出一道道皴裂吧。
停下敲桌的動作,我撫著額,有些不知所措。
「元帥,您還有什麼可惱的呢?依照此時的情況,攻城應該不是難事。」牧野粗聲粗氣地大笑著,聲音裡有著毫不掩飾的輕快。
我抬頭睇了他一眼,動了動唇,真想……真想對著他的腦袋一頓猛敲!敲開看看裡面是糨糊還是稻草。
又一個白癡!
若是攻城完了,一切安好這麼簡單,我還需要這麼苦惱嗎?
叛變啊!這可是叛變!
進城後怎麼辦?難道要我屠城?對著流光家族毫不留情地開始屠殺?城內百姓當如何?流光欣……她身在何處是何立場我到現在還未知曉,真相大白之時,必將引起人心惶惶,難道這一切都將不管不顧?
說實話,沐顏軒如此驍勇善戰,屠殺眾叛子,威懾守城軍,以一人帶動全軍士氣,令破城比我預想的少損失無數兵力,也是令我驚詫的一個變數。
當初估算,金州叛子應是意在奇襲,利用天時、地利、人和逐個攻破我百萬大軍,勢如破竹,一路征戰滄原九州,我若貿然攻城,待至半晚,他們火燒糧草,耗我軍力將是非常嚴重的事,才遲遲不肯攻城。
畢竟一月之久的趕路,早令士兵們疲憊不堪。
「沐顏將軍當真是英勇非凡呢!公主,您說是不!」沒人答理牧野,這傢伙話題立刻轉到了清韻公主身上。
「是哦!今天那傢伙的確很英勇呢!大概想在公主面前表現表現吧。」捏下燭台上紅色的燭條在掌心揉捏著,我點點頭、深有同感。
原來是美女效應,如此看來我判斷失誤也是情理之中嘛。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嘴角不由咧開大大的弧度,再次深切地感受到我凌真實在是個天才啊!
「砰!」一聲重物砸在桌上的悶響,清晰地從明川新那廂傳來。
疑惑地抬頭,驀地,我發現在場眾人,除了牧野以外,一道道雪亮的目光全部如刀刃般,極其複雜而又同情,看得我忍不住渾身毛孔倒豎。
「呃……我,我說錯了嗎?」結結巴巴地問,我乾笑著縮了縮腦袋,忍不住一個冷戰。嗚……大家這是怎麼了?欺負老實人嗎?
瞠大眼,明川新猛地一拍桌子,用冒著崇拜的小星星那種詭秘的眼神看著我,高聲驚歎:「小真!你真是太有個性了!自己的未婚妻被別個男人覬覦了,居然還這麼平靜!我實在太佩服你了!」
一陣明川新式的長笑打破沉寂,這傢伙……
我眼角下不由浮出三條黑線,心裡頗不是滋味,我估計在座的人,任誰也想不出,我不但不在乎未過門的妻子被別人覬覦,還巴不得誰把她覬覦了去。而且,沐顏軒那傢伙也樂得去覬覦吧?一連串的覬覦再在心中盤旋。
明亮的燭光搖曳著,彷彿焰之精靈曼妙的舞姿,嫵媚地挑逗著眾人的神經,在一張張或粗獷、或年輕、或英俊、或綿柔的面容上,綻出或驚詫或茫然的表情,驀地看到那一張花骨朵兒般嬌稚清艷的柔美面容,我渾身倏地一個哆嗦。
呃,清韻公主!
沐顏軒喜歡清韻公主的事,這天下沒人不知道的,但是哪能說啊!
嗚……牧野這壞傢伙!也不知是藝高膽大,還是莽夫無腦,遑論這名義上的定國駙馬本小姐在此,單是帝都第一公主的威名,他居然敢藐視著亂開玩笑,著實讓人想繼續把他痛打一頓!
更、更可恨的是,我居然像個白癡在清韻公主面前去應和。
抬起頭,清韻公主嬌俏的面容上浮現火山爆發前的「溫柔笑靨」,輕移蓮步,她笑意盈盈地走到我身前,輕輕將雪白如玉的小手按在我的肩上。
「駙馬,你真覺著沐顏軒是因為我而如此驍勇?」
無意識地點點頭,在觸及某人殺氣錚然的眸,我立刻駭然搖頭,「不不不,哪能啊!沐顏將軍一向如此驍勇,實為帝國的棟樑啊!」
才怪!驍勇的話,就不會在大軍初抵落日之城時,我悲慘地被人追殺,四處亂逃。細算來,還是牧野這小子講義氣,救我一命!
「真的嗎?」
「假的!」想也不想,一句回答脫口而出。
在清韻公主不及發作時,我猛地反應過來,天啊,又說錯話了!立刻起身,我疾聲發話:「你們聽,外面吶喊的聲音小了起來,你們說,是不是沐顏軒已經攻破落日之城了?」
正說著,軍帳外一道模糊的影子迅不可察地閃過,眾人偏首觀望——
只聽個沉穩凝重的男嗓赫然在帳外揚起:「報!」
我心下暗捏把冷汗!來得真好!「哇哈哈……你們看吧!你們看吧!我說的吧,這不就來了!」
慌忙掙扎開清韻公主的雙手,我來不及詢問到底何事,忽然,一片血色透明中閃爍著隱隱寒芒的腥風,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廝鳴,從來報士兵的袖底,驀如暴雨滂沱直襲我面門而來。
同時,半跪地上的士兵,此時也大喝一聲,長槍一挺,直襲而喉間。
「有刺客!保護駙馬!」
小公主一聲清叱,秀美的眸中赫然散發出凜冽的氣勢,一股巨力猛然襲來,我只覺整個人驀然被無形中的斥力推倒在地,驚急交迫中,一襲金色籮衫的清韻公主,她纖白的玉手紛飛如繁花,霎時間結下無數的手印。
燦金色的鈴鐺在她手腕間錚然一聲,我渾身氣血倏地翻湧至喉間,頭昏腦漲中,一道雪亮的結界赫然彈起。
匆匆扶起我,清韻公主看著與牧野、雲輝纏鬥在一起的喬裝刺客,眸底有一閃而逝的狠厲,「元帥莫怕,本宮絕不會讓你在此時出事!」
這個公主,真的不簡單……
我開始覺得後怕,好在我沒有不長眼睛地去惹這個女人。不過,若是她也知道了我是女人,我看我也是命不久矣。
結界外,廝殺聲不絕於耳,牧野、雲輝抽出隨身寶劍,三兩下架開刺客手中長槍。刀光劍影中,明川新一聲慘叫,軟軟倒地。
結界內,燭光倏地映在她絕美的嬌顏上,王者不容侵犯的尊貴與自信在她身上凜冽逼出,讓人不覺願意以性命來相信她隨口的一句言語。
不知怎的,我心下忽然一怔,猛然發現,這個任性妄為的小公主,原來並不像表面看來這般驕縱與無知。她毫不掩飾的犀利與傲然,此時竟如閃耀的北斗星光,亮得逼人,卻並不曾湮沒於夜空中任何一片星光。
錯覺嗎?
來不及想了,我一眼就見著牧野差點被刺客砍到,踉踉蹌蹌搬起桌子。
呃,搬不動!無頭蒼蠅般,我在原地連連轉了幾個圈圈,最後抓起個茶杯就往那廂砸去。
「砰」的一聲悶響,白光一閃,我只覺眼前忽然竄出無數個閃閃亮亮的小星星,所有的人都一個變兩、兩個變仨,撇撇嘴。
「痛!痛死我了!」
哭喪著臉揉著被砸腫的腦袋,抵不住頭腦一懵,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下忍不住悲憤地哀號。這這這,這有沒有搞錯啊?
我明明砸的是刺客啊!
那雪亮的結界到底啥質地的,彈力怎麼這麼好?比QQ糖還有彈性,嗚……痛死我了啦!外面明川新已經掛了,牧野他們萬一打不過,我不就死翹翹了!
越想越急,只聽得外面廝殺越發激烈,直急得我猛地起身,捂著被砸腫的腦袋,來來回回地吆喝:「小心!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