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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公子 第四章 回憶(2) 作者:賴刁刁
    鍋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發出「丁丁當當」的聲音,與水聲混雜起來,聽上去,有著說不出的擾耳。

    大大的木盆裡,各種各樣的餐盤或沉或浮,漂移在水裡。水面上浮著一層油膩膩的光,在燈光的照耀反射出有違審美觀的光澤。木盆前,蹲著兩個人。一個背影寬闊,高大的身材此時屈就在狹小的廚房中,四肢都無法伸展,想必甚是難受。而另一人,背影看上去極為纖細。

    這二人正是出門在外的連家四子連笙和連家五子連簫。

    「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經辯駁到讓那店小二無話可說,為什麼還要答應留下來刷盤子洗碗來抵賬呢?」連笙疑惑道。

    面對他的困惑,連簫微微笑道:「很簡單。既然要我們刷盤子抵賬,至少在我們干滿抵賬的活兒之前,會提供我們僅供生存的食物,和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這總比露宿街頭來得強吧。」

    面對連簫沉著並帶著些微算計的微笑,連笙歎了口氣,「你還真是夠心計哪。想不到……和你比起來,我倒比較像是個好人了。」

    「呵呵……外表卻是正好相反吧。」連簫忍不住臭他。

    「……也對。」這一次,連笙倒沒有因為連簫的奚落而惱怒,「想不到,你這種溫文的外表下,心性卻不厚道。」

    「……你這是在損我嗎?」連簫斂去了笑容,瞥向連笙,但見他面目發呆,愣愣的樣子,知他是無心之言,「算了,不和你計較。」

    沉默。

    一時間,只聽見盤子相互碰撞的聲音以及蕩動的水聲。

    「其實……我很早就說過了。壞人並不適合你。」

    良久,連簫突然道。沒有平日裡的笑意,平靜地說話方式讓連笙有些不習慣。

    「呃?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記得?」

    「呵呵,您貴人多忘事啊……」連簫學起上午店小二的語調,笑了起來,笑得很危險。看得連笙心裡再度警鈴大作。

    呃……他忘掉的事情,很重要嗎?

    連笙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無論他如何回憶,依然想不起曾在什麼時候聽他說過這樣的話來。

    不過,這一回憶,倒讓他想起另一樣事來——

    「簫兒……」

    「……」

    連簫心底一顫,停住了手中的動作,整個人僵硬起來。

    詭異的氣氛僵持著,良久,連簫才嚷起來:「別喊得這麼噁心。肉麻死了!聽得我雞皮疙瘩掉一地,差點沒噁心死我!」

    「……可是,」看到他激烈的反應,連笙呆了呆,然後又繼續道:「……可是,我記得,小的時候我有這麼喊過你啊。那個時候,我們玩得很好,不是嗎?」

    「那麼久之前的事情了,還有誰會記得!」

    連簫揮了揮手,滿不在乎的樣子。沾著油污的水因為這個動作而濺到了他的袍子上,他卻沒有發覺。

    「這倒也是……的確很久了……」連笙的聲音近似與喃喃自語,「不過,我實在是很奇怪,為什麼我們是孿生兄弟,關係原本應該是兄弟之中最好的。可是,好像突然之間,就完全變了一樣……」

    「那肯定是因為個性不合啦。」連簫大而化之地敷衍道,語氣中有著一絲焦躁。

    「不是。應該不是個性的問題。畢竟,從小玩到大,彼此的個性早已熟悉……」

    連笙看向身旁的孿生弟弟。可是常常的劉海在燈光下投下了陰影,遮住了連簫的表情。

    「又或者……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事情才會改變?」

    又過了一會,連笙又道,大膽地猜測。

    「……」

    無言以對。連簫僵直著身子,不發一言。

    沉默。很久的沉默。久到連笙以為他的孿生弟弟再也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突然,又聽到他開了口,那是一種沒有任何感情在其中的冰寒語調:「你……果然是個笨蛋……」

    若在平時,連笙定要反擊回去。可是偏過頭,卻只在弟弟的臉上看見了少有的哀愁神態。這讓連笙突然間沒了轍,只有摸了摸鼻子,不吭聲了。

    狹小的廚房中燈光昏暗。油光溢在水面上。蕩動的水面漸漸靜止,到最後一潭死水般完全沒有了波動。沒有人動一下,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時間,就這麼僵持著過去。

    深藍色的天幕上,一顆並不算明亮的星。平日裡,這種亮度的星,是會被人忽略的。可是在這個時候,它卻又顯得那麼惹眼,雖然平淡卻又有它獨特的恬靜的魅力,讓人無法把眼光移開。

    月光輕柔地射進來,帶來一道溫潤的銀色光帶。這就是被古人稱之為「流光」的東西吧。雖然無法瞥見整個冰盤般的月輪,可就這一抹銀光,就能給人無限遐思。

    這一切恬淡的美景,卻並不是在花前月下所欣賞到的,而是……呃……都是由那屋頂的漏洞中所看見的。

    的確,就如連簫所預想的那樣,掌櫃給了他們一個棲身之所——柴房。

    似乎自古以來的戲劇或是小說中,都將柴房看作一個給貧困潦倒的人棲身的地方哪。可是對連簫而言,或者說,至少在他不甘示弱的嘴上,柴房卻是個有如皇宮般美妙的地方——

    「通風、透氣,還可以賞月看星星,離茅廁又近,方便起來非常方便。而且鮮少有人經過,幽靜而安寧。」

    唇邊依舊掛著笑容,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連簫的描述引來連笙的白眼,「是啊,好地方,如果沒有那該死的蚊子和陣陣奇香的話。」連笙將「奇」字的聲調拉得長長的。

    睡在柴房之中,看著破洞中所露出的星光和月華,連簫似笑非笑,在唇邊漾起難以捉摸的淡淡的笑意。

    月夜。這樣的風雅精緻真是與旁邊的仁兄毫無緣分哪。自小到大,笙院中的小花園對於他這位鮮少讀誦詩詞的四哥一個人來說,一直都只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可是,長久以來,那小小的花園,卻成為了幼小的他們嬉戲的場所。

    小孩子是不需要風雅的。那個時候,對於幼小的他們來說,花園是個美麗的地方。可是,又有多美麗呢?真正的小孩子是不會學著大人的樣子,吟詩作對描述花的美好的。對於他們來說,花就是花,都是極為漂亮的東西。區別只是在於外型略有不同,香味也各有特點罷了。

    可是如今,似乎,很多成年人卻恰恰忽略了這一點呢。

    年年的洛陽花會,成為養花人收金得銀,謀取私利的好機會,成為了買花人自抬身價,攀比鬥富的場所。對於他們來說,哪盆花好看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哪盆花所代表的金銀最多,哪盆花的價值最大。

    一盆牡丹夠一戶普通百姓一輩子的花費開銷。人反倒沒有那區區一盆花來得貴重,這值得嗎?

    若是真的有什麼司百花的仙子,或是有那些各司其職的花倌,想必,並不會因為這充滿銅臭味的洛陽花會而感到開懷吧……

    稍一失神,思緒竟然飄離到如此遙遠的地方。回過神來之時,連簫微微自嘲。

    枕於頭下的手臂已經發酸。連簫輕輕換了個姿勢,轉頭看向睡在另一邊的連笙,只見他眉目緊閉,已然睡熟。

    呵呵,這個白癡,恐怕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有睡不著的時候吧,更何況是因為思忖入神而難以入睡。這個白癡,他知道「思考」是什麼嗎?

    嘲弄的口吻,然而卻只是在心頭盤桓,不曾吐露隻言片語,不過這絕對不是顧及著他,害怕吵他睡眠。連簫在心中大聲否認。

    不過,倒真的是有些難以入睡哪。

    輕輕起身,連簫小心地避開腳下的殘枝走到門邊,輕柔地推開柴房的破門,唯恐它「吱啦」一聲叫囂出來。

    這當然也絕對不是怕吵著那個白癡!連簫在心中加上這一句:只不過是顧及到客棧中別的客人,怕擾人清夢罷了。

    屋外月光通明。而暗藍的天幕上,也只有剛剛從屋中所見的一顆星罷了。連簫輕笑那破洞可真的是恰到好處。

    夜晚的風,總是如此清涼的,讓人有些清醒,卻又莫名地從心中升起一種懷念。

    懷念?

    他又究竟是在懷念些什麼呢?

    過往的日子裡,每一天都是沉甸甸的。充斥其中的,自然是各樣的感情,喜怒哀樂,五味陳雜。當然,在連家,笑容總是佔了大多數的。

    可,連簫知道,那樣的懷念,絕不是僅僅懷念那些曾經擁有、未來還將繼續的笑容。而是……怎麼說,是……一種遺憾的感情在其中。

    遺憾?

    他又是在遺憾什麼呢?

    連簫知道,自己從不曾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自那天起,當他決定要以男孩子的身份一直活下去的時候,就沒有對這個決定感到後悔過。除了每月因為生理上的原因,提醒著自己實際並非男兒身的話,他幾乎可以將這些給忘卻了。

    雖然有時候也會欣羨起那些打扮得漂亮可愛的女孩,但是他始終覺得,那些身為女孩子的快樂,比起能用兄弟們平等歡樂地生活在那個家庭中,顯然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他從不曾後悔這個決定。

    只是,他依舊怨他……怨自己那個名義上的孿生哥哥,曾經對他說出那樣的話。

    可是,他既然甘願以男子的身份過下去,為何偏又對他的結論耿耿於懷?

    難道,真的是他小心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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