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女孩子,他不是四哥的孿生弟弟……四哥會不會就不和他玩了?
見他一直默不作聲,好久,美婦人才意識到自己說的這些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也太難理解了。事實上,他根本就聽不懂剛才自己在說什麼嘛。
「嘩——」心裡的如意算盤碎了一地。
不滿地撇了一撇嘴,她依然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算,「呃……和簫兒說這些,好像的確是早了一點……這個……其實,簫兒你可以自己做主,你是要做男生還是做女生。是要當連家的兒子,還是要當連家的兒媳婦,簫兒你可以自己選啦——不過做娘的不希望簫兒像那些個臭屁的男孩子,恢復女孩子的樣子要可愛多啦!」
耶?嗯!這個想法不錯,乾脆讓簫兒換回女裝之後,再逼迫連笙穿上女裝扮女孩子好了——呵呵,這樣就算她生了一對姐妹花啦!
不過,轉念又想,連笙那種體格的孩子,讓他穿女裝,不會太難看了嗎?
那……這麼辦!乾脆就讓老六連茫和老七連茼扮女裝好了。反正他們還小,比較好擺弄。
就這麼說定了!
美婦人抿嘴偷偷一笑。轉而又冒出了念頭——
為什麼她生了六個都是男生呢?真沒勁!她要生一個女兒啦!
嗯!說幹就幹,馬上就去纏她那個木訥又白癡的丈夫去!
他一定會先呆掉,然後呆了半天之後開始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問「你在說什麼啊」,再然後,他就會無奈地歎息一聲,就會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再再然後,他就會恢復了鎮定,笑著勸導她,不要胡思亂想。
一想到丈夫可能表現出的無可奈何的拙樣子,她就覺得好好笑哦。
對了,也可以去耍一耍連耆那小鬼。他無奈到快暈倒的表情比他爹還要誇張哎!呵呵,在這麼多兄弟中,就屬他最像他爹了,害得她想不耍他都不成。
美婦人突然地站起來,飛身出門,去耍她那兩個呆木頭是也!
房裡只留下小小的連簫呆呆地坐著——
娘說,他可以自己選擇做男生還是做女生……
那他,到底是要做男生還是做女生呢?
小小的連簫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娘的房間的。他只知道,一路上,他只是思忖這一個問題——
他,到底是要做男生還是做女生呢?
娘說可以讓他自己做出選擇。可是他,對兩者的區別完全沒有概念,只是模糊地知道,這個決定對他的今後有著極大的影響。一旦決定,也許他將再也不會是原來的自己了。
那他……到底……應該如何選擇呢……
一路出神地想著這個問題。當連簫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笙院的門口了——
對了!問問四哥。四哥最疼他了,一定會幫他做出最好的選擇的!
但是……如果讓四哥知道簫兒並不是他的親弟弟……會不會……從此討厭簫兒了呢?
微微苦惱,連簫簇起眉頭,徘徊在笙院的門口。
也不知道自己來來回回踱了多少趟,當連簫意識過來的時候,夕陽已下。
殘紅的夕陽映上白雪,和那天際幾朵輕淡的雲一樣,被落日餘暉染上了淡淡的粉。微紅的雲朵悠閒地漂浮著,優雅得不容置疑。映襯著那琉璃色的天幕,昔日的淡白此時卻少了一分空靈,多了一絲柔柔的暖意。
興許是這柔和的日暮夕陽帶給他一抹溫存入心的暖意和足夠的勇氣,連簫輕輕地扣上了笙院的主門,「四哥……」
「簫兒?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在娘哪兒嗎?」
開門見著連簫,連笙驚異地問。一邊牽起他的手,拉他到桌邊坐下。
「嗯,和娘都說完了……簫兒就來找四哥……」
連簫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乾脆自動消音。
「嗯,然後,簫兒想說什麼呢……」
一邊如此問道,連笙一邊拿起茶壺,翻過小杯倒上一杯茶,再小心地濾去其中的茶葉,遞給他,「喝點熱的。」
「謝謝四哥。」
連簫接過了杯子,只是盯著杯中的茶水。清澈的茶水上升起煙霧,在空中裊娜。
見他不說什麼,連笙以為連簫只是自個兒呆著覺著無聊,來纏他隨便聊聊,於是起先打開了話匣子:「簫兒,你看看,這個喜歡不喜歡?」
連笙起身,從書櫥裡拿出一個深藍色的小錦袋,拎著上面封口的細繩,懸在連簫面前,「你聞聞。」
「好香。」連簫的注意力暫時地被這個精緻的錦袋吸引過去,「是那個梅花的香味!」
見到連簫欣喜的表情,連笙輕笑出來,笑意映上眼眸,在那燦若星河的黑眸中打上了溫柔,「送給簫兒。」
「呃?送給我的?」
連簫呆了一呆,對上連笙滿是笑意的眼,輕輕接下小小的錦袋,「謝謝四哥。」連簫開心地笑出來,「我能不能打開它看看?」
連笙微微地點頭。看著他的應允,連簫輕柔地打開繩結,敞開了袋口,一陣幽柔的清香撲鼻而來——
錦袋中,裝滿了被風乾的白梅殘瓣。
那是連笙幾日中在那株白梅樹下收集來的凋落的花瓣。他將它們一片一片地夾進書中,收干。然後,他請大哥教他,為簫兒縫製了這一個小小的錦袋,再將所有的花瓣放入其中,製成了這麼一個並不別緻的小香囊。
是的,並不算是別緻。深藍色的布面上並沒有什麼精緻的繡花圖案,只是單純地由一塊藍布加上簡單的針法縫合起來的。而那些梅花,也並不是由盛開的白梅所做成的干花,而僅僅是一些殘缺不齊的凋零的花瓣,甚至有的花瓣上還泛帶有病態的黃斑。
但是,當他將這個錦袋交於簫兒的一剎那,當他看見簫兒的眼中閃過一絲欣喜的一剎那,連笙突然覺得,這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藝術品,由他創作的藝術品。
「好漂亮……好香……」連簫失神地讚歎道,良久之後才回過神來,微笑著再次道謝:「謝謝四哥!」
然而,突然閃過的念頭讓連簫心口一窒,僵去了笑容——
如果……如果四哥知道簫兒不是他的親弟弟,還會把這個漂亮的錦袋送給他嗎?
緩緩低下頭來,緊緊地攥著那個深藍色的錦袋,連簫小聲地問道:「四哥……呃……你……」
「什麼?」想去確認一下是否還有梅花的殘瓣夾在書頁中,連笙轉過身走向書櫥,一邊翻著書一邊漫不經心地應和,完全沒有注意到連簫不同尋常的表情。
「呃……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簫兒變成珠兒姐姐那樣了?四哥會怎麼樣?」
連簫抬起頭,惶恐不安地看著連笙的背影。他多麼希望他的四哥可以回過頭來,用那一如既往的溫和的笑容對他說:「如果簫兒是珠丫頭一樣的女孩,四哥也一樣喜歡啊。」
然而,事與願違的樣子——
「變成珠兒一樣?」想到那個叫珠兒的丫鬟那張讓他不爽的臉,連笙一邊繼續翻著書,一邊皺起了眉頭,「不要!我討厭她!」哈哈,果然讓他找到,還有一片花瓣呢。一起放到香囊裡。
「對了,簫兒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提到珠兒了呢?還是那丫頭又胡說了什麼?簫兒又怎麼會長得像她?」拿著那片花瓣,連笙一邊轉過身來一邊道。
然而,房中已經空無一人——
只留下那深藍色的小錦袋,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四哥……四哥說討厭他變成像珠兒姐姐一樣的女孩子……
是啊,他一直都是四哥的五弟,是四哥所謂的「孿生弟弟」,是一個男孩子,又怎麼能突然變成女孩子呢?
果然,他還是應該做男生比較好吧。
傻瓜!當然是做男生啦!他一直就是男孩子不是嗎?現在讓他又變女的,他才不要!
可是——
那心裡酸酸的感受又是什麼?讓他酸到五臟六腑的難過。
西天一片嫣紅。千里繁雲,不得已地被映上了不屬於自己的顏色,紅得如此淒絕。
望著天際那一片淒絕的嫣紅,連簫只是傻愣愣地發著呆。
良久,一抹眼,發現了奇異的濕潤,「奇怪……怎麼下雨了?」
這許多年來,連簫經常問自己,他是不是真的太小心眼了?
既然是他自己覺得,做男孩子也比較好,為什麼偏偏卻又那樣在意當年連笙的那句話,直到後來始終無法放下對連笙的埋怨呢?
他也曾經在十幾歲的時候,將這個疑問說於大哥聽。大哥只是笑,隨即問他:「若不是你四哥,而是我說,簫兒做男孩子比較好,你會埋怨大哥嗎?」
「會不開心。」當時的自己是如此回答的,但是想了一想又添上了一句:「可是簫兒不會埋怨大哥,大哥對簫兒好。」
「呵呵,你四哥對你就不好了嗎?」
他搖頭,「當然不是。」
「呵呵……呵呵……」大哥只是笑,卻沒有回答他的話。那笑容在今日回憶起來,都覺得有種高深莫測的意味在其中。
原來,只因是對方,只因是那個叫「連笙」的混蛋,才讓他這麼多年來,一直埋怨不休。
只因,其實在當日,同時想讓那個自己最珍視的四哥,說上哪怕只有一句的鼓勵的話,便可以讓他放下心中的不安,然後選擇恢復女孩子的打扮。
有哪個孩子,不希望自己真實的形態被人們接受呢?而在那個時候,他原本便是想恢復女孩子的身份的。只是當時,他的四哥,那個說什麼話他都會聽的四哥,卻說出了他不想要的那個答案。
幼年的自己,是最聽從四哥的話的。所以他選擇了繼續以男孩的身份過下去。只是,從那時候起,他卻無法放下對他的怨。
之所以會那麼生氣,之所以這麼多年來都在欺負他,只是因為,他是四哥啊……
正是因為對方是自己最喜歡的四哥,才更因為他的否定而傷心。
白皙的面容上浮起了淡淡的紅暈,連簫低垂下了眼眸,這是不是,就是人們所謂的「愛之深,則之切」呢?
那個呆子!都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