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啊，大嬸！咱們只是雙慶樓的店小二，怎會是刺客！大嬸，大姐，姑娘，小姐！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這可是要殺頭的大罪！」店小二咬牙，力圖也如她一般露出閒適的笑，但胸口的巨痛讓他卻是漸漸喘起氣來。
「哎呀，聲音小一點，小一點！」女子見狀，忙不迭地將左手剩的那半隻竹筷子隨意地丟，店小二眼怔怔瞪著那半截竹筷子朝著自己飛來，到了胸前竟神奇地停頓一瞬，他駭到忘記了呼吸，而後眼睜睜看那半截竹筷子沒入了左下肋！
這女子，這女子，竟是一身……一身絕頂的好武功！
「哎呀，你不要這麼瞪我，我知我武功稀疏平常，從來不敢隨意拿出來丟人現眼。」
女子笑瞇瞇地瞅著一臉扭曲到變形的店小二，左手輕輕一拍桌子，那先前店小二慇勤奉上的滿滿一杯茶便如被無形的手托著一般，徐緩從桌面升起，女子小指尖微豎起，輕輕一勾一挑，那茶杯竟像被牽引著站到了那豎著的小指尖上，滴溜溜打轉起來！
這一手驚世駭俗的武功，讓店小二再也堅持不住，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涔涔掉落。
「姑、姑娘，不——女俠，女俠！小人說，小人說！小人真的不是刺客，小人只是負責在雙慶樓監視這運河情況而已！」
「我也真的不是咱們巡撫大人手下抓刺客的牙爪呀！」笑瞇瞇地半瞇著鳳眼，女子只管玩耍著在小指尖旋轉不停的茶杯，看也不看這冒牌的店小二，只懶洋洋地道，「我只是餓了，想吃些飯罷了。」
「……女俠，您到底是如何發現小人的？」一臉扭曲的店小二咬牙問。
「很簡單啊，你第一次與我報葷菜的菜單時，順序是『松枝燻肉、核桃酥肉、蓮蓬扣肉、炸鵪鶉、熏肥鵝、八寶琵琶鴨、栗子悶山雞、清蒸石斑、剁椒魚頭、龍井蝦仁』。可剛剛你第一次重複菜單時，卻只有『松枝燻肉、核桃酥肉、炸鵪鶉、熏肥鵝、八寶琵琶鴨、栗子悶山雞、清蒸石斑、剁椒魚頭、龍井蝦仁』——葷菜中少報了蓮蓬扣肉一道。」
女子笑瞇瞇地將茶杯放下，隨手又抽出一根竹筷子很隨意地往窗外一丟，笑著繼續道：「而素菜中，順序第一次是『烏梅豆腐、四寶豆腐，清炒絲瓜，鹽水菜心，三絲青筍，涼拌豆角』。第二次卻是『烏梅豆腐、四寶豆腐，鹽水菜心，三絲青筍，清炒絲瓜，涼拌豆角』——清炒絲瓜位置置後兩位。」
「……只這樣？！」
「這樣還嫌少嗎？」女子很是惋惜地歎口氣，似乎很是嚮往那長長的一串惹人食指大動的菜點。
「……」店小二瞠大了雙眼。
「我又問你在這飯莊呆了多久，你回答說是三年。三年的時間，即便再如何因被客人無故捉弄而氣惱，這樓中不過十數道的菜點也該倒背如流吧，卻怎會一時疏忽而忘了其中一二或搞錯了順序？」
「……小的佩服！」沉默片刻，店小二咬牙道，「小人既技不如人，甘願伏首認罪！只請女俠告之小人名姓！」
「哎呀，你的名姓竟還要我來告之？!」女子卻很苦惱地抬頭望著樓頂，隨手又抽一根竹筷子捏在指間，喃喃道，「我曾聽人說，江湖中有一個舌粲蓮花的易容高手，好像是姓高還是矮來著……」
「艾涉要！」冒牌的店小二面目猙獰，「我問的是女俠——
「啊，對，愛舌頭！「女子恍然大悟地頓頓竹筷子，笑瞇瞇地道，「就是這個名字！」
「女俠——」
「啊，我截了你心脈，又斷了你左焦脈，你竟然還能同我閒話了一半天，果然內功很好！喂，你肯不肯改邪歸正？我這次出門匆忙，沒帶多少侍從，可這些年又醉生夢死慣了，身邊沒人幫我打理，還真有些不習慣哩。」
「小人……」
「姑娘，你是醉生夢死慣了！」
三層高樓的窗口，一張濕淋淋的冷臉突然出現，梳理齊整的髮髻沒有因水滴不斷下淌而亂上一絲一毫，髮髻上卻很滑稽地插著兩根竹筷子。
「好了，運河中的小蝦米已經被屬下們抓進鍋子了，姑娘您不是想嘗嘗活跳蝦嗎，那還想閒哈啦到什麼時候?」
「哎呀，小黑義士，辛苦了，辛苦你了！」女子忙很慇勤地站起來，將那茶杯復又端起，很慇勤地遞到窗口外那張冷臉前，「喝茶喝茶！」
「姑娘，茶中有毒，您想玩也該分分時候！」那冷臉冷冷道，「還有，屬下們要屬下轉告姑娘您，江浙巡撫大人再過片刻便要過這樓下了，姑娘是想繼續看熱鬧還是——」
「哎呀，好小黑！」女子嘿嘿一笑，忙站起來，將茶杯隨手一丟，盛著滿滿一杯茶的瓷杯子竟蹲到了徹底說不出話的那店小二或者刺客頭頂上，「好啦好啦，咱們走，咱們走！」
「那這個呢？」冷臉依然懸在高高的三層樓的窗子之外，隨手指指被定住了的……杯子。
店小二羞憤到恨不得自殺算了。
「那茶好像是忘塵散——惡，怎麼取這麼個名字——我看他身手還不賴的樣子，你不是一直嚷嚷缺個餵馬的小童子嗎？我看就讓這個小矮子湊合著補個缺好啦！」
女子笑嘻嘻地打個響指，雙臂伸展，緩緩舒個懶腰，半瞇著的鳳眸眨眨，想了想，又得意道：「反正沈明朗那個窮酸書生也不在乎這麼一個漏網的小蝦米，咱們就當發發好心，反正也是不要白不要嘛！」
……
被改名「小矮子」的店小二如今是一張臉擰曲到恨不得自殺。
好歹他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一名人好不好？！
如今卻被人這麼的——
「姑娘！」名為小黑的冷臉屬下替他「嫌棄」地很嫌棄地看他一眼，很生氣地說，「您怎麼到什麼時候也改不了亂撿垃圾的壞毛病！」
……
「哎呀，小黑小黑！小矮子真的很會易容哦！你看你看，他的臉竟然不用化裝，這麼輕易就變了一頭小毛驢的長臉哎——啊啊啊！竟然還會變紅變黑！啊啊啊！小矮子，你要不要贖身啊，如果你肯將這易容術說給我聽，我就喊你小高子，如何？」
……
這一次，連冷臉的小黑都很慚愧地撇過頭去，不忍再看頭頂一杯茶、很滑稽地一腳高抬定格住的冒牌店小二。
會被他們家姑娘活活氣死的可憐鬼，又將再添一位。
冒牌的店小二或者說小矮子再或者小高子一臉悲憤地瞪著這笑瞇瞇的女子，牙恨得咯吱響。
默默背著「忍字頭上一把刀」，他苦熬光陰。
而後，眼光微微一錯。
神秘的笑，終於出現在他的嘴巴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