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一隻紅眼睛的怪獸不停地向她逼近,沒有給她絲毫的喘息空間。
她害怕、尖叫,但是沒有人來救她。
那個曾經允諾照顧她一輩子的男人呢?為什麼要背對著她?
為什麼——「夫人、夫人?」一陣搖晃伴著關切的粗啞男音傳來。「如豪?」蘇虹月滿身是汗地醒來,牽牽唸唸還是只有一個男人。「是小的。」仇元見她醒來,立即退到一邊去,和她隔開一段距離。
看清身前人,蘇虹月不禁讓失落盈滿心頭,他還是沒回來……
「你來做什麼?」她理了理鬢髮說道,神色甚是冷淡。
仇元雙眸垂下,像是已非常習慣她如此的對待。「小的是來通知夫人,萬事已俱,只欠東風。」
蘇虹月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原本她仍有一絲的遲疑,雖恨永寧公主入骨,但兩人其實並無當面仇,而她本身心腸也是不惡,只是多年飄零流落,好不容易遇上了個足以托付終生的良人,本以為已經有個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卻又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硬生生將她的美夢截斷,使她性情陡變,如今永寧公主是非去不可了。
見今日永寧公主逗弄自己兒子的模樣,若她再遲疑,怕是連兒子都要讓永寧公主奪去。
思及此,蘇虹月不禁怨懟起蒼天;她半生顛沛,自小和家人離散,淪落風塵,唯一的願望便是有個完全屬於自己、愛著自己的男人,共組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本以為不可能成真的奢願卻叫她遇上了衛如豪。
蒼天叫她遇上了衛如豪這麼個重情意的男人,為何又安排了個永寧公主奪愛?
難道娼妓便無追尋美夢的資格嗎?還是老天以捉弄她這麼一個苦命人為樂呢?
不管答案是什麼,她決定不再沉默任天去安排,她要掌握自己的幸福!
若沒有了永寧公主,如豪還是那個愛她至深、心中只有她一人的如豪——
「什麼時候動手?」蘇虹月細聲虛弱問道,在如此的夜中卻更加清晰。
窗外已是闃夜,冬夜之中連一絲蟲鳴鳥叫都無,靜得有一絲可怕。
蘇虹月也沒料到白日自己入房一睡便是一天過去。
「三天後,永寧公主會上淨心寺朝拜,屆時夫人的願望便會實現。」
自始至終,仇元便是恭謹自制;他心裡知道,蘇虹月的心永不會屬於他,即使他已為她做了這許多,即使他為她犯下了這足以誅九族的五刑之罪,她依舊不會拿正眼瞧他一眼。
但是這一切是他心甘情願!
他愛她,而她愛的卻是一個自己永遠無法與之相比的男人。
蘇虹月何嘗不知呢?但是在愛情的國度裡是自私的,尤其在她這麼一個極度渴望唯一的愛情的女人心裡。
於是,仇元的付出讓她解析成理所當然,尤其在那件事之後……
甩了甩頭,蘇虹月拒絕回憶起那件事。
「謝謝你,仇元。」蘇虹月真心地說道,這一刻,她真心地感謝他為她所做的一切。
仇元的面孔不見一絲波動,「應該的,夫人。」
很快的,他退出了月轉樓,如同來時一般神不知鬼不覺。
偶來的一陣風吹過,帶起一飄雪粉,冷月照下雪地上兩隻腳印子。
仇元沒有注意到,蘇虹月更不可能注意,知道的只有冷眼看著的月娘了。
***
總覺得今夜的月光特別冷冽,或許是多日來頭一天放晴,或是冬天未過的心理作用吧?
李歡離開了窗邊,擁緊身上的狐氅。
這樣的夜,讓她忍不住想到那個如月娘般溫馴的女人,原本該溫柔似月的女人卻像今晚的月,一般冷。
那含悲帶憤的目光讓她心內一顫,鮮少直接接受如此深怨恨的她有些吃不消,只能迴避。
她其實並不怨恨蘇虹月,那只是一個女人的正常反應罷了。
幾月之前的蘇虹月還是含嬌帶媚的新嫁娘,飽受丈夫寵愛,如今……全是因為她的介入。
她雖然如是想,卻也未曾想過退讓;如果是一個月以前,她毫不遲疑會退出,但是在嘗過兩情相悅的甜蜜之後,叫她如何回頭去過沒有如豪的日子?
如豪不只是她的駙馬,更是她依靠終生的丈夫!
在這一點上,她跟蘇虹月是一樣的。
唉……她忍不住逸出一聲歎息,冷不防卻讓人吻了去。
鼻端嗅到熟悉的混合著皮革的金屬味,是戰場的味道,是丈夫的味道。李歡閉上了眼,微微側身任來人在她唇上輾轉恩愛,直到兩人間的火花幾乎融化了窗外的雪花。
吻她的人不言可知,但她還是漲紅一張俏臉,從他的懷裡偷覷房內的角落,見夏天、冬天都下去了,才鬆了一口氣。
衛如豪最愛看的便是她這副嬌俏模樣,嫣紅如火的頰映襯著甫讓他肆虐過的櫻桃小口,惹得他直想再俯身疼愛她一回。
「為什麼歎氣?」衛如豪關上了窗,將她擁到榻上。
小手攀上他說不出清俊的臉,雙眼禁不住意醉神馳地貪看如今為她散發出關懷的面容。
他並不是京城中最俊美的男子,甚至也不會說一些甜言蜜語,但是她就是愛上了這樣的衛如豪,從叢中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她就讓他身上銀甲反射出的陽光炫花了眼,為他沉穩的氣勢所伏,如今,她終於可以這麼靠近地看他,他就在觸手所及之處。
衛如豪並不介意那一雙不安分的小手,只是耐心等著她的答案。
「如豪……」李歡欲言又止,不想破壞這一份親暱。
他拿下她的手,發覺指尖有些冰涼,緩緩地運氣搓揉那一雙如玉的手,直到它透出晶瑩的粉紅色光澤,粉嫩得令人想咬上一口。
李歡沒有注意,任他搓著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理智告訴她,若想和蘇虹月和平相處共事一夫,就該「平均分配」夫君的時間,此刻更該勸如豪到月轉樓去過夜,但在情感上卻想獨佔他的一切,叫他永遠伴在自己身旁。
唉,她現在真是佩服母后的度量,任父皇后宮嬪妃三千。
這也證明她當初思慮真的不足,如果是理智重於感情的女人或許辦得到,但她偏偏不是。
愛一個人當然想獨佔他啦,尤其對她這種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嬌嬌女來說。
神遊太虛中,一陣指尖傳來的麻麻癢癢讓她回了神;哪只大膽的蟲子敢咬她?
那隻大膽的蟲子不是別人,正是她的駙馬、她的夫君。
「把本宮的手當什麼啃呀?」李歡嬌嗔道,對上衛如豪那一雙帶笑的眸子。
相處後她才曉得,他也是愛笑的呢!笑起來和衛如傑實在有些相像,總歸是血緣兄弟。
見喚起她注意,衛如豪微微一笑,在手背上吻了下才放開。
「你還沒說為什麼歎氣?」
他也頗固執,隔了一些時間還是不忘問清楚,讓李歡傷腦筋不知怎麼搪塞過去。
反手摟上丈夫頸項,她不知不覺又逸出一聲幽低的輕歎。
衛如豪一手揉著她頸後,讓一聲輕歎轉成舒服的低吟,直想就這麼窩在他溫暖的胸懷直到天明。
其實他也不是真迫切要得到答案,只是奇怪,公主還有什麼煩心的事呢?
窗外又下起雪來,前一刻還皎潔如鏡的月也讓雪遮去了,現下唯有房內燃著的燭光及火盆茲茲作響,在這雪夜中,溫暖得讓人除了窩在被裡入夢之外,啥事都不想理、不願想了。
何況她還想藉睡眠逃避問題,自然昏睡得更快。
看李歡頸子漸漸歪向一邊,衛如豪移動了下身子,為公主解下狐氅、除下外衫,欲讓她好睡些,不意卻瞥見她掛在腰間的鳳珮,霎時勾起他遺忘的疑問。
摟著她躺平,他狀似不經意地問:「歡兒,這鳳珮你是哪裡得來的?」
李歡嚶嚀一聲,在他懷裡尋了個舒適的姿勢,玉頰在他胸膛裡摩挲兩下,像只去了利爪的貓咪。
看到她全心信任的無邪臉蛋,衛如豪縱使有什麼「壞念頭」也全消失無蹤,何況是這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更讓他捨不得打擾她的甜夢。輕逸一口氣,他拉上錦被密密蓋住兩人,小心不讓她一寸肌膚露出被外。
他並非不想完全擁有歡兒,但卻不想嚇著她,也想等兩人感情再穩定一些。
衛如豪屈指隨意一彈,燭火應聲熄滅。
本以為熟睡的李歡突然冒出一句模糊的答案,雖細弱如囈語,在他的耳內仍是清晰。
「撿到的?」他懷疑的稍稍挪開李歡那顆不知清醒抑或睡迷糊了的小腦袋。
李歡其實是半昏睡狀態,只能對耳邊接收到的問題作出下意識的反應。
「歡兒?」衛如豪輕聲詢問。
她喉嚨裡冒出一串語意不明的咕噥,秀眉不悅地蹙起,身子扭了兩下。「吵死了。」抱怨完,她尋個更加舒適的位置窩了進去,雙手緊緊抱著啼笑皆非的丈夫。
看今晚是問不出什麼了,衛如豪放棄地將頭埋入她披散的髮絲中,嗅著她的髮香。
遇上這位俏公主,他這橫掃西疆的平西將軍也只有豎白旗投降了。
呵,新婚之夜丟下新娘子的當兒可曾想過今日卻得對同一個新娘子作柳下惠?
一年許前,他從未曾想過會戀上這個驕蠻的永寧公主,如果有人這麼跟他預言,只會被他冷瞪一眼斥為胡言,而今卻是事實擺在眼前。
但是,衛如豪眷戀的瞳眸抹上一層陰影,他如今雖賦閒在京,然西疆未完全平定,他隨時都要奉旨出征。他不願因自己特殊的身份而待在京師投閒置散。
他懷念沙場,回來一年許,他已經開始懷念西疆滾滾黃沙,那一大片廣大的黃土上純樸的人民、凶狠殘暴的外族蠻夷,還有那一群與他出生入死、榮辱與共的弟兄——
撫著懷裡佳人的背,看著她甜甜的睡顏,衛如豪矛盾的不知嬌貴的她能否抵抗西疆熾烈的太陽、噬人的風沙,那種生活遠非衣食富足的京師可以比擬,這麼一朵養尊處優的牡丹可以移植到那一片黃土嗎?是否會水土不服?
想帶她一同奔馳在大漠之中,卻又不忍她千里奔波。
如果是虹月,他就不會這麼煩心,因她是吃過苦的女子,並不若她外表所表現的嬌弱,他一直是知道的,這也是他選擇她的原因,她的外柔內剛適合那一片他奔馳建立大半功業的西疆大漠!
要將歡兒留在京城嗎?
衛如豪眉一皺,無法忍受這個想法。
唉!他不禁歎息了,如果沒有愛上歡兒,今日便不會徒增這一些煩惱……
但他不後悔瞭解到歡兒的美好,更無法想像他們錯過彼此的情形。
這是否便是有失有得的道理?
如果真要選擇,就讓那一片黃沙成為記憶吧!
跟失去她的痛苦比起來,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
***
事情發生在永寧公主參拜後回京的路上,參拜前略緩的風雪又落下了,使得回程的路辛苦了許多。
鄭副統領見雪有愈下愈大的趨勢,勒回馬頭至轎旁吩咐轎夫加快腳步。
好冷的天,好大的風雪,可別有什麼意外才好……
才想著,一枝冷箭便疾擦過他的手臂釘上轎頭——
「有刺客!」鄭副統領悚然一驚,回頭見那枝利箭入木三分,便知道來的刺客非泛泛之輩,何況在這種飛雪的情況能將箭射得如此狠、準,只要再往下一寸,便會直直射入鸞轎取了公主的小命!
幾乎是立即的,他反手放出甚少用到的求救火箭,只希望能夠引起京城守軍的注意。
雖然氣候不利,但這裡已經非常接近京城,機會是五五,只要城上守軍沒有偷懶……
訓練有素的禁衛精兵,不必鄭副統領下令,一眾鐵衛立刻包圍住鸞轎,持槍步兵則守在外圍,嚴陣以待。
跟在轎旁的夏天嚇了一跳,在公主的招呼下躲進轎子,以防成了箭靶子。
刺客見一擊不成,傾巢而出展開一場慘烈的肉搏廝殺。
聽著轎外傳來的嘶喊,夏天害怕地抱住主子。
「公主,別怕!鄭副統領會保護我們,那些小賊很快就可以清理掉的。」不知道是因為天寒還是心顫,夏天牙齒直打顫。
李歡反手拍撫著她,應和安慰,「嗯,不會有事的……」
雖然這麼說著,她心裡卻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聽聲音,刺客人數不少,會選在這種雪天來行刺怕是成竹在胸,很難肯定鄭副統領一定能夠打退這班賊子。
她並不費心去猜測會是誰主使這場行刺,身為皇室中人,隨時都會成為箭靶子,何況她本身就是一個最有利的籌碼;她是最受皇帝寵愛的公主,駙馬又是威震西域的平西將軍,抓到她,對不管是要威脅皇帝的叛黨,或是欲令平西將軍投鼠忌器的化外蠻夷而言都非常有利。
閉上眼,李歡努力克制自己別去想多餘的事,暗中祈禱鄭副統領能夠克敵制勝。
一陣激戰,雙方無不是搏命攻守;刺客如果失敗被擒是滿族抄斬,禁軍如果讓刺客得逞是唯一死路!
金鐵交鳴,每一聲慘嚎傳來都令李歡一陣心驚膽戰,幾乎無法忍受這種曖昧不明的狀況,很想探頭出去看一下情況,卻又知道她輕率的行動只會讓鄭副統領分心於她,只好忍住一探究竟的慾望。
倏地一道淬著藍芒的劍鋒從扎得密實的轎窗刺了進來,李歡及夏天駭地尖叫一聲,幾要奪轎而出,卻硬生生地止住自己這種自找死路的莽撞行動。
短短一刻,卻有如一個時辰般漫長,禁衛軍已負傷纍纍,恨敵眾我寡!
鄭副統領下了一個決定,如果他和剩下的兵士拚死絆住刺客,公主至少有七成機會逃過一劫,若是繼續困守一地,待禁衛死絕,公主只有死路一條!
主意一定,鄭副統領做了手勢退至轎旁,「公主,請出轎逃命!」
驚慌未定之際,李歡帶著夏天毅然走出目前看似安全的鸞轎,在一干禁衛牽制下照著指示往京城方向逃去。
「想逃?」其中一名身形高大的刺客見她們出轎逃命,立刻躍出戰場追殺而去,對上了死命保護公主周全的鄭副統領,他拼著一死奮力擲出袖中短劍,左手長劍千鈞一髮之際擋下鄭副統領的招式及時自救。
眼見短劍便要穿背而出,一枚暗器現蹤打掉短劍,救了李歡一命。
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李歡身後的白衣男子,射出短劍的刺客蒙面布巾下的表情一變。
「你的主子會希望你把事情鬧得這麼大嗎?」白衣男子,也就是衛如傑問道。
聽到小叔清朗的聲音,李歡驚喜交加地停下逃命的腳步回過頭去,那一刻她真把他當成降世救難的仙人了。
噢!她從未曾有過一刻如此歡喜他的出現。
一票人倏忽如鬼魅般在這風雪中現身,刺客們駭然四顧。
這場風雪為他們帶來便利,卻也同樣遮蔽了他們的眼耳官能,導致敵人援軍摸至近身猶不覺。說到底,他們只是貪逐名利罷了,沒想到本已經成功一半的事就這麼殺出程咬金來,眼看是不成了,他們……
其中幾名顯然識相的刺客打個眼色,不再戀戰欲逃。
衛如傑哪能讓他們有逃掉的機會?手勢一打,新來的援軍立刻加入戰局,戰況瞬間改觀;一來敵人已經與禁衛打過一輪,氣力消耗不少,再者禁衛因為援軍的出現而精神一振再度湧上,兩方差距立現,刺客節節敗退。
衛如傑顯然認識刺客頭子,歎息道:「她應該不希望你大張旗鼓,你不怕反害到你的主子嗎?只要從地上這些死屍循線查上,你的主子絕對脫不了干係,你這麼做只會害了她。」
刺客頭子唯一露在外面的那雙眸子浮沉地盯著衛如傑,又掃過正忍受著風雪加身的李歡,默默不語。
「二公子,你知道主使人?」夏天代替主子問出心中的疑問。
看到禁衛們已經和援軍一起制伏了一干刺客,她放下一顆高懸的心。
衛如傑頷首,一雙帶笑的眸子透出一股厲色,「你輸了。」
鄭副統領防備地和還能站的兄弟包圍住刺客頭子,以防他突圍而出。
令人意外的,他並沒有反抗,繳械就擒。
他的行動讓衛如傑大出意料之外,不禁問道:「為何要投降?我以為你應該為了她奮勇抵抗。」刺客頭子揭下面巾,赫然正是仇元。「是她不該給我這個機會。」
衛如傑為仇元的話大感意外地挑起雙眉,他以為……
「如傑,你認識他?」見衛如傑看到刺客的真面目一點也不訝異,李歡知道他早認識這個刺客,「他是誰?」
衛如傑低頭沉思,要讓公主大嫂知道嗎?
「衛如傑!」見他遲疑,李歡大發嬌嗔,「你還有沒有把本宮這個公主大嫂放在眼裡?」
他分明早知道會有刺客來襲,否則他哪來廣大神通在短短一刻鐘內招集這些高手趕來救她?從這裡到京城少說也還要走上兩刻,更遑論風雪阻人了。再聽他口氣,分明連這一場陰謀的來龍去脈都弄得一清二楚,而她卻被蒙在鼓裡。
她不喜歡被人隱瞞,更何況這是與她切身相關的事。
鄭副統領本想請示她如何處置這些亂黨,見她似乎發火了,只能退至一旁噤聲不語。
衛如傑抬頭對鄭副統領下令道:「將一干亂黨押回京城候審。」
其實他沒資格命令禁衛軍副統領,但情況特殊,鄭副統領也樂得有人派指令。
「你不是迷戀蘇虹月嗎?」趁李歡還沒罵人之前,衛如傑趕緊問道。
乍聞蘇虹月的名字,李歡驚喘一聲,這會和蘇虹月有關嗎?那個溫婉的女子?
我就知道那女人不安好心!夏天在心裡嘀咕著。
「我愛她。」仇元的語氣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般。「但是她的眼裡從來沒有我,既然如此,不能同日生就同日死吧!這樣,至少能跟她死在一起,她最後的眼睛裡能有我……」
對,是她不該給他這個機會,他原本就沒打算成功,沒打算活著……
曾經以為自己只要能在她身邊待著,只要能夠天天看到她,他就能滿足,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發現他愈來愈無法忍受眼見她與別的男人繾綣纏綿,愈來愈無法忍受她對他的視而不見——
他曾經勸過她,那是他給自己,也是給她的最後一次懸崖勒馬的機會,但她卻是堅持下去,讓他心中的魔鬼愈發茁壯終至不可收拾!
李歡愣住了,為他淡淡語氣中的瘋狂執著、瘋狂愛戀,他的眼神中是對蘇虹月的摯愛眷戀,近似偏執的詭譎愛戀。
這是愛嗎?
如今的結果是蘇虹月的錯?他的錯?還是……她的錯?
雪,不知何時停了,風,卻仍不停地狂嘯而逝——
***
圖謀行刺皇室中人,依律法只有死路一條。
這是個有貴族法的時代,同樣的罪行不同的人犯來刑罰也不同,簡單說,官愈大,罪愈輕。而以下犯上是大罪一條,更遑論犯的「上」是皇族的人;「五刑之中,十惡尤切」,所有迫害封建皇權的罪均是十惡之列,為了維護皇權的至高無上,十惡均不可適用議、請、減、贖之優遇。
但是——
「你走吧!」
「公主!」夏天瞠目結舌地瞪著自己主子。
衛如傑的神色也鎮靜不到哪裡去。這已經是公主第二次甘冒天威私縱人犯了,上次是為了駙馬,這一次又是為了誰?
李歡看著眼神掩不住訝異的仇元,「走吧!我會說你趁我們不注意時逃了。」
衛如傑愈來愈弄不清楚自己這個公主大嫂的想法了,還是皇族的思想邏輯都跟常人不同?機會難再,不趁這個機會扳倒蘇虹月,誰知下次她又會使出什麼毒計來害人?
仇元低下頭去,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無從揣測他的想法,半晌,他抬起頭直視眼前高貴的金枝玉葉,「為什麼?」
這個問題也是在場所有人想問的,但連當事人自己也不知道這個答案。
李歡眼神有些茫然;為什麼呢?
「大概……大概是因為想減輕心中的罪惡感吧!」
她當日的一相情願弄亂了三個——不,四個人的未來,如果當初她不讓皇帝哥哥下旨賜婚,如豪和蘇虹月該會是幸福的一對吧?
她心中總是惶惶地覺得今日的結果是她逼的!或許真是她逼的,或許不是,但是……心不安呀!如果放過仇元能讓她自欺欺人地好過一些,為什麼不做?
仇元深深地注視著眼前的女人,她也愛著衛如豪,為何她卻不會跟他一樣想將意中人的愛佔為己有?為何她會放過另一個想藉著殺她而獨佔愛情的女人?他們之間哪裡不同?是生長環境的不同、教養的不同……還是「心」的不同?
風不停地吹,寒意刺骨。
仇元離開了,留下被夏天和衛如傑輪流轟炸的李歡。
***
她是可憐我、施捨我!
蘇虹月好恨!美麗的臉上堆滿了絕望。
現在她還剩些什麼呢?連尊嚴都沒了啊!連尊嚴都被活生生地剝去……
如豪如果知道她做的事,一定不會原諒她了……
等在她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條路了。
蘇虹月遊魂似地來到了孩子的房間,小小的娃兒睡得正香甜。
「娘不會留你孤孤單單……沒人疼……沒人愛……」空洞的眼睛裡流露出最後的慈愛,她抱起孩子,骨血相連的溫暖體熱流進她心房,熱淚一滴滴地落在孩子的臉頰上。
在這個沒有月亮、沒有星光的夜裡,蘇虹月毫不費力地抱走孩子,不驚動任何人的到曾經是她設計陷害李歡的荷池邊,一步一步地踏著薄冰往池子中央走去,孩子讓寒氣凍醒,烏溜的眼睛不安又驚惶地轉呀轉,望著抱著他走往死亡的娘親,猶不知發生了何事,寒冷使他想張嘴大哭,但是卻被蘇虹月先一步摀住嘴巴堵住求生的聲音……
***
三年後
淨心寺又是如臨大敵、戰戰兢兢,原因無他,只因衛如豪偕同愛妻來上香參拜。
三年前西疆戰事再起,衛如豪奉命出征,李歡堅持隨同。
平亂後,衛如豪被封為大將軍駐守西疆,一年後大漠上的遊牧民族遣使進貢,正式臣服,皇帝龍心大悅之下冊封衛如豪為平西侯。
春末,李歡懷了身孕,衛如豪即攜眷回返中原,生怕妻子受不住大漠的艱寒。
皇帝自然欣然同意,發了詔書令衛如豪回京。
舊地重遊,李歡不禁有許多感慨。
即使是自己得到幸福,她仍忍不住想若不是最初的一面改變他們的命運,今天站在這裡,偎在如豪懷裡的人應該是蘇虹月,而不是她。
衛如豪知道妻子心裡所想,對虹月他亦有一份愧疚,但只能說命運弄人吧?
如果虹月不是那麼渴望一份完整的愛,如果虹月沒有那一段流離的歲月,如果他沒有愛上歡兒……
她看似柔弱,卻又強韌;以為她堅強,實卻軟弱。
她以自盡作為對不平世間、不平蒼天的控訴,結束了一生。
「如豪,你說均兒會不會是仇元帶走的呢?」抱著夫君的腰,藏在他的大披風裡,李歡忍不住問道。
如果是仇元,他該會善待自己心愛女人的孩子吧?
三年前的那一日,蘇虹月和孩子一同失蹤了,將軍府花費了大量的人力尋找,卻猶如大海撈針,一絲一毫的訊息也沒有送回府中。
駭人的事實在春後雪融時浮出池面,因冰雪的關係,蘇虹月的屍體未腐,一張原本動人至極的嬌顏染成了紫色,一雙柔媚楚楚可憐的水眸死不瞑目。
李歡當場昏厥!
所幸的是孩子並沒有在池裡,衛如豪放干池水、挖盡爛泥,仍是沒有發現孩子的屍骸。
她寧願相信孩子還活著,是仇元將他抱走了。
現在沒有人知道蘇虹月是打算帶著孩子一起死,還是一開始便將他托給仇元。李歡想是後者吧?沒有母親會狠心地想殺死那樣可愛的孩子。
衛如豪聳聳肩,拉起披風更緊密地抱住妻子。如果不是歡兒堅持,他根本不希望挺著大肚子的她,在這種天寒地凍時節跑來賞什麼冰掛。
李歡歎了一口氣,半闔起眼眸,「我倒覺得是他呢!」
「你說是便是吧!」衛如豪眼睛視而不見眼前的美景,專心注意妻子有無異狀。
虹月如果地下有靈一定很不甘心吧?曾經是她汲汲渴求的專心一致!如今卻因她的死亡而全數歸於她最痛恨的女人身上。
因為她的死亡,如豪更加珍惜眼前所有,疼惜著他今生唯一的妻子……
「如豪。」
「嗯?」
「你會永遠疼惜我吧?」她不敢說愛,只要求他永遠的疼惜就夠了。
衛如豪聞言摟緊她,「我會永遠『愛』你。」這個對他沒信心的小傻瓜。
虹月的例子,一個就已經太多了。
驚喜的眼眸不敢置信地望向他帶笑的臉,李歡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只冒出一句,「如果現在回去會不會太掃興?」
當然不會!他巴不得她別出來呢!不過歡兒怎會突然這麼說?
李歡扯出一抹笑容,額際有強忍的汗。「我想……我要生了。」
他先是一愣,眼光向下瞪著愛妻的肚子,而後以冷靜威峻的聲調大吼道:「夏天、冬天——」
雪,又慢慢地落下了-
完-
**欲瞭解商孝雲與李蘋的情愛戀曲,請看《風流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