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他同意讓小牝馬馱著她步行至馬房外,在馬場上繞行一小圈。
那日,織雲好興奮。
「什麼時候,我能騎著絳兒,離開馬場,到原野上去奔馳?」她騎在小馬兒的背上,大著膽子問他。絳兒,是織雲為小牝馬取的名字。「妳才剛開始騎馬,還有段時日。」他說,牽著牝馬在馬場上慢慢踱步。
「我不想等太久。」
他笑。「馬場外地面十分崎嶇,妳不能想像。」
「正因為不能想像,所以要親自經歷才行。」
他將牝馬繫在一旁的欄杆上,回頭對她說:「妳自己下馬。」
織雲愣了一下。「我自己下馬?」
「對。」他眸色沉定。
她微喘,有些緊張起來。
剛才她說話時,雖然看來很有自信,可即使這麼多日過去,她仍然必須倚靠他扶持才能平安下馬,現在他忽然叫她自己下馬,織雲當然緊張。
「好。」然而她卻聽見自己這麼說。
他不語,仍凝眸看她。
織雲嚼著唇,鼓起勇氣。
絳兒一直很乖,織雲確定絳兒不會傷害自己,所以她要讓他瞧一瞧,她可以不依靠他,自己下馬。
「絳兒乖,」她先摸摸馬頭,柔聲安撫絳兒:「我要下馬了,絳兒要乖乖,千萬不可以動也不可以叫,要保佑我平平安安的下馬喔!」竟叫一匹馬兒保佑她?
障月好笑。
接著,就看到織雲小心翼翼地,將左右兩腳從踏蹬上移開,灌注全身力氣,在那兩條纖細得,彷彿一折就斷的胳膊上,再慢慢朝後抬起右腿……
「施力於臂、右腿抬起、仰後旋合、空中交會,安穩落地:…」
只聽她口中唸唸有詞,右腿旋起,兩條細胳臂不斷打顫,左腿還險些蹬到馬腹,驚險之中動作竟然也一氣呵成,落地時雖然狼狽地顛簸了一下,也算完成了困難的下馬動作!
「做得很好。」他露出笑容。「進步很大。」
織雲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
她驚喜地睜大眸子,因為太過於興奮而忘情,竟然衝上前去抱住他——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興奮的織雲仰著眸子,凝向他的眼……他眸中沉黑幽合的光,讓她笑容凝結在臉上。
「障月?」她輕喃,怔仲的眸子有些疑惑。他黑濃的眸掠過一簇紫焰,僅一瞬間,笑容重回他俊美的臉。「恭喜妳。」他溫柔地對她低語。
織雲的笑化開。
回過神來,織雲發現自己的胳膊,竟然忘情地摟著他的頸子,嚇得她立刻放開小手,臉兒羞紅不已。
「妳做得很好,照這樣下去,一個月後,妳應當可以騎著絳兒,到附近轉一轉。」他沉聲道,嗓音挾著一絲粗啞。
「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嗎?」聽見他誇獎,她頓時忘了羞怯,水潤的眸子彎彎地瞇起,笑得像天上的燦星。
「當然。」他低道,斂下笑,眸色很深。
「那麼我每天來練馬,希望那天早日到來。」她興奮地說。
「手疼嗎?」他忽然問。
「什麼?」
「剛才我看妳手抖得很厲害,過來,讓我看妳的手。」他說。
「我沒事。」他直接走過來,握住她柔膩的小手。織雲瑟縮了一下。他臉色一沉。「把袖子持上。」
「我想應該沒事。」她喃喃說。
他挽起她的衣袖,將長袖捲到上臂,她藕白的手臂裸露在他眼前,在冬陽下,那瑩白的藕臂就像纖細的柳枝一樣,反射著雪一樣晶瑩白皙的嬌色。
他開始檢查。
她縮著纖細的肩膊,嗜著唇,忍著疼。
「妳的手腕扭傷了。」他沉聲道,執起另一手察看,發現同樣的問題。
這像柳枝一樣細弱的手臂,豈能支撐全身重量,獨自下馬?
「跟我進來。」他粗聲說。
握著她柔膩的小手,他把她帶進馬房旁邊的矮屋。
那是他住的地方。
「我真的沒事,還好……」雖然這麼說,他拉著她進屋,她只能跟著他。
屋裡很乾淨,沒有桌椅,只有一張木床,雖然簡陋,但一塵不染。他從木櫃裡拿出一盒傷藥,然後把她帶到床邊。
「坐下。」他命她在床上坐下。織雲小臉微微漲紅。那是他的床,她不知該不該坐。
他看了她一眼,勾起唇,似看透她的心事。
他逕自在床邊坐下。「我的床很簡陋,妳不想坐我的床?」
「不是,」她嚇一跳。「我不是那個意思。」她不希望他誤會,更不想傷到他的自尊。
「不管什麼意思,既然不想坐我的床,那就坐在我腿上。」他徐聲說。
織雲凝大水汪汪的眸子。
腿上?
她嚇住。
此時他手臂一振,將驚嚇的她拉到自己懷裡……
「呀!」織雲跌進他懷中。
嬌軟的身子,身不由己地偎進男人壯碩的身體,如鐵與水的碰撞,她顧不上喘息,已被他箝住,圈進臂彎裡。
「坐著,別亂動,我為妳上藥。」他貼在她頸邊低語。
「我,我沒事。」她微喘著,不自知,細碎的聲調輕顫得那麼媚人。
「妳有事。現在不上藥,這樣的傷會留下禍害。」他沉著嗓道。她想不到理由拒絕,僵著身,只好任他掌住自己。
因為羞人,她低低垂著頸子,長及腰際的柔媚髮絲半撇,水柔的嬌軀輕輕地顫慄,白膩的頸背敞在男人面前,嬌嫩雪膩,媚人至極。
他瞇眼。
穩定的長指慢慢旋開藥蓋,握著那雙白嫩的小手,開始細細揉掌。
那雪膩柔致的腴頸,泛著魅人的幽香,他極其貼近她,幽魅的眼,自上而下,俯視那腴白誘人的頸,到襟口微敞的沿邊上……
一丘雪膩的脂白掠過他眼尖。
他唇角淡淡勾起。
「疼嗎?要我輕一點?還是重一點?」他沉嗓問。
「沒、沒關係。」她胡亂答,小小的肩膊都縮起了。
雖然他手勁很輕,可她還是很疼,可見她手腕的確有傷。
「應該是下馬時扭傷的,妳撐不住重量,我不該叫妳自己下馬,往後還是讓我抱妳吧!」他對她說。
「可我也想自己下馬。是我太笨才會扭傷手,與你無關。」她急急地說。他咧嘴,無聲地笑。「騎馬對妳來說,是一件苦差事,是嗎?」這自小嬌養在深閨的花朵,美麗,卻像細緻的花瓣一樣嬌弱。
「是不容易,」她點頭,柔麗的長髮在誘人的胸前摩掌。「可我想證明,除了讀書練字,我還能做其它的事。」
「其它的事?」他嗓音粗啞。
「嗯。」她頷首。
「除了騎馬,妳還想做什麼事?」
她的眸光忽然放遠,變得有些矇矓起來……
「也許,我是說也許,如果有一天我能離開織雲城,前往四國游賞、到處看看……」她斂下眸,羞澀地笑了笑。「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為何不可能?」他眸子微合。
「我是織雲城的織雲女,織雲城民需要我,我也離不開織雲城。」她輕聲說。
「織雲城民豐物饒,城民安居樂業,就算妳離開一陣子,也不會有事。」
「雖然如此,」她微微搖頭,像在歎息自己的無能為力。「可我從來沒離開過織雲城,雖然我心裡嚮往外面的天地,然而一旦離開織雲城,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
「只要踏出這裡,妳就會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他沉聲說。她回眸凝住他。「你也是如此嗎?」
「嗯?」
「你必定到過很多地方,每一回,你都知道該往哪裡去嗎?」她睜著水潤的眸子,有些興奮地問他。
「妳羨慕我?」他粗嘎地笑。
她必定不知,回首對著他,馨香的芝蘭氣,柔柔地噴拂在男人臉上,是多大的誘惑。
「有一些些。」她承認。
「那就隨我出城,我帶妳上山下海,四處遊歷。」他嘎聲蠱惑她。
她嚇到了。
不知他說的是真話,還是玩笑話。
可這話驚醒了她。
「我的手,應該沒事了。」她輕輕抽回手腕。坐在他腿上,她開始不安起來。他看她一眼,不動聲色,放開圈緊的鐵臂。
織雲連忙站起來。「謝謝你。」她別開眸子,羞澀地對他說。
「我看妳休息兩日,兩日過後,再來找我。」他也站起來。
「我的手沒事,」她不想休息。「我明日一定會來,還按原來的時間來找你,你要等我。」
「妳的手傷到了。」
「沒關係,只要我不自己下馬,就沒事了,不是嗎?」她羞澀地仰首問他:「你不是說,會抱我下馬?」
他看著她。「對,我是說過。」徐聲回答,邊旋緊藥盒。
「那麼,我腕上雖然有傷,還是能騎馬。」她說。
他挺身,垂眼看她,不語。
他忽然沉默,讓她有些緊張。
「也好。」他終於開口,聲調矜淡得,讓她捉摸不透。「明天妳依舊早上來,我等妳。」
她笑了,其實她從來沒這麼逞強過。
「如果手疼,就不要勉強,開口告訴我。」他低柔地對她說。
「好。」她不住地點頭。
他為她穿上氅衣。「我送妳出去。」不再拉她的手,他逕自走到門前,打開房門走出去。
織雲跟隨他走出矮屋。
「夜裡寒,手會更疼,記得叫丫頭在屋裡給妳添炭盆。」他囑咐。
「嗯。」她柔順地輕點蠔首。
他忽然伸手,溫柔地拂去她額上一絡髮絲。
她愣住,呆呆地站著,睜著圓潤的眸子,有些傻氣……
「等妳學會騎馬,我帶妳去看雲海。」他柔聲對她說,手裡握著一絡她的長髮。
「雲海?」她喃問,眸子矇矓得醉人。
「想不想看,什麼叫雲海?」
「想。」她點頭,白嫩的小臉泛紅。
「我拐妳出城,也肯?」
她傻住,怔怔凝視他,不知怎麼回答。他低笑。「今晚好好睡一覺,手上的傷才會早點好。」轉過她的肩,他催促她。「回去吧!」她走了幾步,然後又回頭。他抿嘴對她笑。
看到他的笑,她好像安心了,這才回頭再繼續往下走……
不知為何,每回分手,她竟然都感到有些依依不捨?
織雲無法深究自己的心情。
因為只要再多想一點,她怕來見他的勇氣,會被心中日漸加重的罪惡感取代。
接連幾日陽光普照,遍地白雪開始融化了。
雪融時節最寒冷,夜裡凍得厲害,屋內雖然已經擺上炭盆,還嫌不夠暖,織雲蜷在床邊,氣息漸漸淺促起來。
這晚織雲上床前,胸口已經開始發悶。
「織雲姐,您還好嗎?」小雀走進房內收杯盞,聽見織雲喘氣的聲音,緊張地上前詢問。
「還、還好。」她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
「可我見您不太好,您要不要坐起來,讓小雀伺侍您服藥,等服了藥,再臥下歇息?」小雀很擔心。她見過幾回小姐發病的情景,她知道,像現在這樣喘著,是前兆。
「不,我不服藥。」織雲還能忍。
既然能忍,她就要撐過去。
她不願再服錦纓果磨成的藥粉。
「可您不服藥,一會兒要是發作起來,會要命的!」小雀急了。「織雲姐,您還是坐起來,讓我給您調藥水,您趕緊服下就好了——」
「不,我不服藥,妳、妳別勸我。」織雲吃力地回話。
因為費力說話,她喘得更厲害。
小雀勸不動她,又見她喘得越發嚴重,急得快哭了。「織雲姐,我去取藥,您不喝沒關係,小雀先備著就好!」她邊說,邊奔至櫃前,手忙腳亂地開櫃、取藥、倒水、調藥……
小雀的手在打顫。
她從來沒這麼害怕過!以往小姐病發時,雖然嚇人,可至少還會配合吃藥,然而這回情況特殊,小雀實在不知所措。就在小雀調和藥水的時候,織雲已經撐不住。她從床上坐起來,用力按著發痛的胸口,全身冒冷汗,開始急促地喘息……
小雀拿著調好的藥汁,奔回床前。「織雲姐,快來,您把藥喝了!」她手抖,杯裡的藥水,已灑了少許。
織雲搖頭,她不喝。
「織雲姐,您快把藥喝下,小雀求求您,您快喝吧!」小雀害怕得幾乎要哭了。
「我不喝……我不能喝……這是穿腸毒藥,我不喝……」織雲唇色已發白,急促地喘氣,全身發抖。
「織雲姐,您別這樣,您就喝下吧!您再喝下這回的藥就好,下回我一定不叫您喝、一定不再叫您喝這毒藥!」小雀苦苦哀求,已經把玉杯湊到織雲嘴邊。
可織雲喘得厲害,沒辦法嚥下藥水,有一大半藥水嘔出來,還嗆住了她。
她劇烈的咳,咳出了淚,咳出了腹裡的苦汁。
小雀終於哭了。見織雲的模樣,她心疼小姐受這樣的罪,更害怕城主的責罰。不知所措的小雀,只能顧著拍撫小姐柔弱的背,什麼忙也幫不上。這樣亂了半晌,織雲才慢慢停止乾咳,喘息也漸漸平復下來,這時她的發都亂了,散了,全身被冷汗浸透,還在發抖。
「織雲姐,您好些了嗎?」小雀焦急地問。
織雲慢慢抬起眸子,看到小雀臉上的淚水。
「小雀,我的日子不多了,對嗎?」她忽然這麼問。
飄忽的聲調,問出口的話,全都讓小雀心驚。
「織雲姐,您別這麼說!」小雀歎氣。
「我的人生離不開毒藥。毒藥能救我,可也會蠶食我的身子,我依賴著它,沒有辦法解脫,總有一天,也要因為服用這個毒藥而死亡,與其如此,那麼我早死晚死,又有什麼差別呢?」織雲輕聲說。
「織雲姐,」小雀的聲調顫抖。「您怎麼可以這麼想呢?您千萬不能有這樣的念頭,您不會死,您是織雲城的織雲女,織雲城的眾神,一定會在天上保佑您的,您一定不會有事!」
織雲笑了。蒼白的笑容,淒美卻動人。「小雀,我娘也是織雲女,眾神也保佑她,可她,卻也死了。」
小雀呆住,彷彿受到了驚嚇。織雲用既憐憫又哀傷的眼神凝望她。「如果剛才我就那麼死了,那麼我的人生,還能剩下什麼呢?」她喃喃問小雀,又像在自問。
小雀吸口氣。「織雲姐,您別想這麼多好嗎?您這樣,小雀也不知該怎麼回答您。」
織雲收斂笑容,神情蒼白而且哀傷。「我在想,就算我活下來,我的一生也早已被安排好,我這一生不過就是織雲城,服藥,嫁人,服藥,織雲城,服藥……我的一生好簡單,沒有意外,沒有驚喜。」垂下眸子,她凝視著在燭光掩映下,溫暖純潔的白色緞被,怔怔地問:「可我的這一生,真的只能是這樣嗎?」
「織雲姐?」小雀睜大眼睛。
聽見織雲說這廂話,不知為何,她心裡好不安。
「我累了,小雀。」再抬起眸子,她幽幽地對小雀這麼說。
「那麼,織雲姐您先換衣裳,把濕衣裳先換下來再睡。」她伺侍織雲更衣,再幫忙拉被,全都辦妥了才問織云:「小雀今夜就在屋裡陪您,好嗎?」
織雲點頭,慢慢躺下,沒有說話。闔上眼,剛才與哮喘纏鬥後的疲累,早已將虛弱的她征服。躺在床上,她星眸微闔,氣息淺弱,胸口幾乎沒有起伏……小雀陪在屋裡,不敢出去,她怕小姐的身子還沒緩過來,她必須在身旁照應著,直至夜深,小雀再也撐不住,終於慢慢睡去。
無論如何,這夜總算靜下來了。
天亮之前,屋裡不再有緊張與慌亂。
有時,沉默與死寂,也會教人心安。
融雪。潮濕晦暗的大地,像地獄一樣死寂。他正在屋內換衣,剛脫衣,馬房內驀地傳出一陣躁動,馬蹄噴濺、馬身用力撞擊四壁的沉重悶響,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障月裸身走出屋外。
酷寒的馬場,立刻能凍死人。他站在馬場邊,面無表情。慘淡的月色,照在他精壯的胸膛上,浸潤他胸前那塊滲著血色的蛇紋玉。躁動突然變得更猛烈。他直接朝馬房走過去。
馬房沉重的木門才剛被推開,就見一匹高大的黑馬堵在門後,從鼻孔裡用力噴出白氣,看似就要衝出馬房外。然而黑馬一見到障月,卻忽然仰天嘶鳴一聲,驟然俯跪前蹄,狀似臣服……
障月視而不見地越過黑馬,直往馬房深處走進去。
黑馬立即提起蹄,跟隨而至,似乎因為極大的恐懼而緊隨障月。
馬房盡頭,有一座半人高的木窗,窗扇上的扣柄已幾乎被撞壞。
他拉起扣柄,推開窗門。
月色浸入窗內。
馬房後方五十尺外,是成片陰暗的樹林。
障月進來後,馬房內的躁動停止了。
他站在窗前。
夜,回復死寂。銀色月華浸潤他胸前的蛇紋玉,那玉彷彿活的一般,玉體內潛藏一股伏流,攪動著詭譎的血光。從密林內吹來一陣腥風。馬房內的牲畜又開始躁動。
障月抬起左臂,按住黑馬。
黑馬嘶鳴。
馬房內的牲畜不再蠢動。
障月上前一步,月光透過窗,直射他合黑的眼眸。
黑沉的眼,在妖詭的銀光下,浸出魔性的眼芒,那暗芒氳出紫色詭光,在他沉冷的瞳仁內流轉……
窗門關閉。
他轉身。
黑馬嘶鳴,退了兩步。
跨出馬房前,他回頭看黑馬一眼。
如剛進來時那般,黑馬對他俯首,俯跪前蹄。
馬房內的牲畜們垂下頸子抖顫,無一例外。
他跨出馬房。
碰!
兩扇沉重的木門,在障月身後自動闔上。
天亮不久,織雲就醒了。她從床上坐起,見到小雀臥在窗邊的軟榻上,依然沉睡著。她悄悄下床,穿妥衣裳,披上大氅,然後打開房門,安靜地走出房外。
自昨夜起,雪已開始融解,屋外一地濕意,和著雪泥,小徑顯得十分濕濘。
織雲踏出主屋,兩腳踩在濕滑的融雪上,嘴裡呵著白氣,踏著腳底下滑溜的雪塊,吃力地一步步走向馬場。
喘著氣,她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在力氣快要耗盡前,她終於看到不遠處的馬場,看到剛走出矮屋的他……
「障月!」她呼喚他的名字。
他回頭,看到是她,略微驚訝。「怎麼這麼早——」他的話沒機會說完。因為她忽然加快步伐,不顧腳下危險的融雪,朝他直奔而來——
「慢——」他喊。
初融的雪塊濕滑危險,織雲還未奔到他身邊,眼看著就要摔倒……
他邁步過來,千鈞一髮地接住她。
織雲摔進他的懷抱裡。
「急什麼?」他俊臉微變。
織雲嬌弱地喘息……
他沉眸,攏緊手臂。
臂彎裡的人兒癱在他懷中,像一灘水,纖弱得讓人心疼。
「我,」織雲喘著氣,白嫩的雙頰不自然地嫣紅。「我想,我急著想騎馬……」
她吁著氣說。
他凝視她頰上的酩紅。
「先進屋,喝杯熱茶。」他沉聲說,低斂的眸底掠過一抹合影。
她點頭。地上既濕且滑,他擁著她走進屋內。「地上太潮濕,今天不騎馬。」他說,倒一杯熱茶給她。「把茶喝下。」
她聽話,拿起杯子,淺啜。那杯溫熱的茶,暖了她冰涼的指尖。
他走到壁爐邊,朝爐內扔進一根柴火,火焰登時噴亮,木頭劈啪作響焚出香氣,屋內也更暖和了一些。
可她還是凍得發抖。
那段吃力的步程,並沒有讓她的身子暖和多少。
他回頭走過來,見她纖細的身子在顫抖,大手一伸,將她擁進懷裡。
那溫暖的臂彎瞬間熱了她的身子,也熱了她的心窩。
她歎息。
「障月,我們今天真的不能騎馬嗎?」她喃喃問他。
「不能。」
「那麼,明天可以嗎?」她殷殷問。
「看情況。」
「明天,明天我還會來,」抬眸,她幽幽對他說:「我來了,如果不能騎馬,你還是讓我進屋,給我一杯熱茶,為我加一根柴火,不要馬上讓我走,好不好?」
他斂下眼,俯視她水汪汪的眸子。「傻丫頭。」他抿嘴。看到他笑,她也笑了。
織雲揪著的心化開,化成了一灘暖水,兜繞在心間,將他的笑攏著、收起、藏住。
他的眸色很深。
斂著眼,掩起眸底複雜的合光,他收攏手臂,將懷中嬌柔的人兒擁得更緊。
那刻,他眸中的顏色,也醞釀得更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