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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舞(下) 第十章 作者:秋葉影
    倦倦地、癡癡地,倚在門上,無聲地等待著。不知道等待的是什麼,只是累了,不想動。

    似是有流水的聲音泠泠落落。

    天黑了,月亮升起,從敞開的窗紗間透進了一抹蒼白的顏色,輕似雪,薄如霜。

    「凌……凌……」煙霧一樣飄渺的聲音,幽幽的,不可分辨。

    「凌……」聲音大了些,夜像是從夢中醒來,仰起了臉。淚水已經干了。

    「凌!」猛然跳了起來,用力地拉開了門。

    門外沒有凌的身影。

    月光落在滴水簷間,化為暗青色的水珠,滴下。

    夜抱著日魂劍,赤足衝出門外,奔跑。夜色下的楓葉,紅得憔悴而朦朧,宛如熄滅的火。腳踏過一地的落葉,沙沙地響。

    忽然間,風驟起,紅葉飛舞,似月下妖異的蝴蝶,染了血。夜心頭狂跳,急急地奔了過去。

    兩道銀白色的身影糾鬥在一起,挪閃騰移,殺氣凜凜。空氣發出尖銳的鳴叫聲,飄落的葉子被風之刃絞過,裂開,碎掉,飛揚在月光裡。天,下著紅色的雪。

    掠身,探掌,冽的臉上浮起了森冷的笑容。

    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受了傷的手臂幾乎無法用力,只能勉強防禦冽的攻擊。肩膀與手上的傷口都在火辣辣地疼,汗從額頭上不斷滴下,然而此刻心中卻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夠退卻。

    「凌!」來不及思考,夜本能地撲了過去。

    冽恰恰出手。

    夜闖入了冽與凌之間,向凌張開了雙臂。掌風壓下,排山倒海地向夜的後背湧去。冽沒有絲毫遲疑。

    凌動了,比任何時候都快,拉住夜,用自己的身體遮住他。

    巨大的力量將倆人重重地摔出,跌到地上。

    血從凌的口中噴出,灑在一地的殘葉之上,分不清是血的顏色還是葉子的顏色,深深濃濃的緋紅,化不開。

    夜想伸手去扶起凌,手伸出去了,快要接觸到凌的時候,卻像被燙著似地縮了回來。

    冽拂了拂衣袖,負手踱了過來,望著凌冷冷地笑:「只有這次你沒有讓我失望,果然接下了這一掌,我知道你絕計不會躲開的。」蹲下身子,用森森然的目光殘酷地凝視著凌,他的聲音卻是溫文爾雅的:「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繞了一個大圈子,最後贏的人還是我。」

    冽抬起了手掌,氣流陡然壓抑了起來,長衫銀髮無風自動。

    夜驀然回首,睜大了眼睛,憤怒地瞪著冽。

    冽的眼中精光暴閃,殺機乍現,但臉上卻帶著柔和的微笑,看著夜:「你放心,我不會置他於死地的,不過是想砍下他一條腿、一隻胳膊,剜去他的兩隻眼睛,運氣好的話,也許他不會死。」

    夜手腳冰涼,不由自主地向凌靠去。

    凌握住了夜的手,握住了夜手中的日魂劍。

    冽的臉色馬上變了,劈掌壓下。

    風起。

    電石火光之際,凌卻冷酷地笑了,翻腕,日魂劍從夜的手中滑出,落入凌的掌內。

    「媽媽在等你呢,下去陪她吧,哥哥。」凌的聲音清澈得像水晶、像冰。

    凌揚臂,揮劍,金色的炎華在瞬間照亮了夜色天幕,如太陽的光輝融化萬物,轟然而鳴。銀色的風撞上金色的光,被吞沒了。空氣裡似乎燃起了火焰,以雷霆萬鈞之勢撩開。

    剎那,一切只在剎那。當夜從眩目的光焰中回過神來,已經被凌推開了,而日魂劍正插在冽的胸口上。

    楓葉的焦灰從半空中晃晃悠悠地飄下,跌落塵埃,歎息,無聲。

    冽的表情僵住了,然後,苦澀地笑,艱難地轉過臉來看著夜,他似乎想伸手,而手已無法抬起,身子搖晃著,卻不倒下,只是定定地看著夜。

    驚懼之下,不知是一種什麼力量驅使著夜,讓他撲向了冽。這時,冽倒下了,倒在夜伸出的手中。

    「對你說過很多謊話,可是……我愛你,只有這一句……是真的。」

    呢喃般的囈語,隨著風拂過夜的耳畔。而夜已經看不見冽眼中的神色了,冽在他的手臂間化為金色的灰燼,只有日魂劍「鐺」地落了下來。

    捧著手中的灰,夜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風止。

    灰燼在手中漸漸地冰冷,軟軟的,綿綿的,從指縫間漏下。呼吸間,死亡的氣息刻入骨髓,感同身受。最炙熱的火與最寒冷的並各自佔據了身體的一半,令身體裂開。

    沒有眼淚,也找不到悲傷,只是惘然如夢一樣的惆悵。夜靜靜地跪著。

    凌掙扎著爬了過來,到夜的面前,喘著粗氣瞪著他。

    夜垂著頭,木然地看著手中的灰,不言。

    濃濃鬱鬱的夜色安靜得讓人想要尖叫。

    凌的手撫上夜的臉,低低地道:「你在看什麼?你在想什麼?」他的臉抽搐了一下,忽然暴怒地咆哮了起來,「不要看他,不要想他,你的心裡只許有我,不要容納其它任何東西。」

    夜猛然抬起臉,甩手狠狠地給了凌一記耳光。

    「啪!」清脆而響亮的聲音。

    凌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暴怒的神情怪異地凍結住了,又彷彿崩潰般地垮下。

    夜抓起日魂劍,架到凌的脖子上,嘶啞地叫喊:「他是你的兄長啊,你竟下得了這個手。西翮凌,你當真如此心狠手辣?!」

    凌拽緊了手心,雙目盡赤,用狂亂而迷離的眼神盯著夜:「你心疼了?你在乎他甚過於我?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你閉嘴!」夜的手一震,劍鋒斜斜地滑過,在凌的肩胛處割出一道深深的傷痕,血流了出來,卻不甚顯眼,因為凌本就滿身血跡。

    凌忽然沉默了,在黑暗中痛苦地顫抖著。

    火焰般的劍隨著夜的手無力地落下,插入地裡。夜拄著劍,將臉埋進臂彎裡,他的聲音如風中的殘燭,搖曳欲滅:「算了,什麼都不要再說了,馬上就要走了,我們也不要再吵了,好不好?」

    浮雲殘月兩相思、兩相聚。月光愈淡了,夜色愈濃了,黑暗中,連人的表情都模糊了,感覺到的只有溫度,冰冷的,或者是,炎熱的。

    「夜……夜……」凌痛苦地喘息著、呢喃著,「我什麼都不想做……什麼也沒有做,我只是想留住你、只是想留住你,僅此而已。」

    「不……」夜搖頭,一抹深藍色的月光從眼角滑下,淌到唇邊,凝成了一滴小小的水珠,「留在你身邊,只會讓我發瘋,我真的……累了,也怕了。行行好,讓我……走。」

    凌絕望地伸出手,就像溺水的人一樣抓住夜不放,緊緊地抱著,癡癡地在夜的耳邊低語:「你為什麼要怕呢,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很貪心嗎?為了你,我可以拋棄一切,甚至我的命,即使變成了鬼了,這回我也要讓魂魄留在你的身邊,保護你。為什麼要害怕呢,是我愛你愛得不夠深嗎,是我愛你愛得不夠多嗎?是嗎?」

    「不要問我……」喉嚨很酸,有什麼東西苦苦澀澀地要湧上來了,又生生地嚥下。夜的眼波如水,淹沒了慘淡的月光,他的嘴唇慢慢地貼近了凌的額頭,輕吻,「現在我只能回答你……請讓我離開你。」

    「不!不!」凌驚恐地拒絕,將夜抱得緊緊的,緊得夜透不過氣來。

    柔軟的、冰冷的嘴唇,拂過凌的額頭,小小的吻,又細又碎,彷彿羽毛沉入水底,彷彿蝴蝶掠過花陰,沒有痕跡的流連。夜緩緩地掰開凌的手,小心地、用力地,一指一指。

    「讓我離開你。」夜捧著凌的臉,很認真地看著他,溫和地輕聲絮語,「我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好好想一想。以前的我們太衝動了,什麼都來不及去考慮,匆匆忙忙地就到了今天,而現在,真的……需要想一想了……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最重要的?」

    「太遲,太遲了。」凌的聲音就像是在呻吟,「我已經愛上了,放不下了,還有什麼需要考慮的呢?」

    夜柔柔地撫摸著凌的臉,深藍色的月光在眼波中泛著水的漣漪,絲一般地纏綿、夢一般地朦朧:「你必須冷靜。讓我一個人……好好地想一想,而你在這裡等我,好嗎?」他的手摀住凌的眼睛,傾身,輕輕地咬了咬凌的耳垂,「讓我決定一次,就這麼說好了,你在這裡等我,凌,等我想清楚了,我就回來找你。」

    細細軟軟的話語,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淡然與……決然。紅葉在黑暗中一片一片地凋零,落寂無聲。

    凌乞求般地拉住了夜的衣袖,可是那輕輕薄薄的綢緞卻像雲一樣,無法掌握,從他的手中飄走了。

    夜抓住日魂劍,撐著劍站了起來。

    「在這裡等我,一定要等我,否則,我回來就找不著你了。」這麼溫柔地笑著、說著,而他已經決定了,不再回來。累了,怕了,即使什麼都不能夠做到,還有一件事情……只有這一件事情可以由他掌握,那就是逃跑。

    凌徒勞地伸著手,卻什麼都抓不到,除了月光。

    落葉沙沙地響,那是夜離去的聲音,像蟲子在慢慢地啃食著身體內部某種東西,一點一點地咬掉、吃光。

    凌覺得胸口下面彷彿被掏空了,輕飄飄地找不到心的位置。長長久久地跪著,如岩石刻成的雕像般,凝固不動。等待,在那個人回來之前,他想,他會一直一直等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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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夜晚,太陽墜落在世界的另一方,沒有光線遺留下來。

    一個人孤獨地走著,找不到目的、找不到方向,只是離開……離開而已。

    背後有一根無形的線,牽扯著夜,每走一步就絆一下,絆得生疼,可是寧願疼著,卻強迫自己不能回頭。想跑,跑不動,想停,停不下,身體宛如被下了咒語,在靈魂之外移動。

    周圍的空氣在忽然之間凝固住了,冥冥的月光妖異地掠過天幕,又隱沒。

    紫琉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夜的面前,阻住了夜的去路。黑檀色的長髮、黑檀色的眼睛,比夜空更陰暗,發出清冷銳利的光。暗夜中的女王,尊貴而深沉,傲然而立。

    天愈發陰了。

    夜停下腳步,用淡漠的眼神看了看紫琉璃,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澀澀地道:「終於想要殺我了?」

    紫琉璃的嘴唇動了動,又緊緊地抿住了。

    夜木然地笑笑,邁著沉沉的步子繼續向前走。

    三步、兩步、一步。夜走過紫琉璃的身邊,交錯之時,紫琉璃倏然動了,掠手奪過夜掌中的日魂劍,抬腕,反手抹過夜的頸項。

    夜幕下,陽光乍閃,帶著緋紅的血的痕跡。

    夜摀住喉嚨,搖晃著,軟軟地跪倒在地上。不太深也不太淺的痕跡,恰恰劃過了頸上原有的傷痕,血從身體裡流了出來,緩慢地透出指縫,無法停止的趨勢。

    「為什麼要和我爭?」紫琉璃的聲音像冰一樣冷,冷得打顫,「明明是你不想要的東西,為什麼一定能夠要從我這搶走?」

    夜想回答,但喉嚨疼得說不出話,他只能無奈地對自己淒然一笑。

    紫琉璃蹲下身,生硬地扯起夜的頭髮,強迫夜抬起頭來,直直地瞪著夜:「從我一出生,族中的祭司長就對我父皇說,我的姻緣應許於西方白虎。玄武白虎,天定一世相偕,所以我一直在等著他的出現。當我在朱雀國第一眼看見他時,我的心就亂了,我愛他,比你更甚百倍地愛他。」

    紫琉璃的語調尖利了起來,像是要生生地要夜撕成碎片,「我父皇為了替我救他,逆天召魂,因此而折壽。我嫁給他五年,沒有違逆過他一句話,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而你……你只是這樣簡單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什麼也不用做,就把他的心帶走了,洛夜,我恨你!我恨你!」

    「對……對不起。」夜努力地想開口,和著血沫的聲音只有他自己可以聽見。說不出口的抱歉,是對誰的?

    風掠過,不太大,卻冷到骨髓裡。天空靜靜地沉默,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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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朧的月光是從天的盡頭飄下的一幕煙紗,拂過凌的銀色長髮,凝結成薄薄的白露之霜。月如水,淹沒了夜晚的空氣,帶著一種寂寞的味道,澀澀的、冷冷的,從指尖漫過髮梢,將人溺死。

    枯萎的葉子,如蝴蝶奄奄無息,攏起翅膀,在黑暗的空氣裡舞過最後的痕跡,沒於塵埃。

    有一個人,在靜靜地等待。沉默中,有月光落地的聲音,有葉子枯萎的聲音,還有,思念時,心跳動的聲音。

    有一個人……在靜靜地等待……

    衣袂飄飄的聲響,像絲一樣掠過空氣,在月光的水面泛起了一圈漣漪。然後,聽見了一種濃濃的液體濺落在枯葉上的聲響。葉子又紅了。

    紫琉璃踏空而來,落於凌面前,輕輕地從手中拋下一個人,溫柔地笑著:「你怕你一直在這裡等,所以替你把他帶回來了。」

    凌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夜的軀體沉沉地落入他的臂彎裡。

    那雙美麗的眼睛在看見凌的時候眨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帶著淡青色的月光,在眼波裡掠過煙霧般的影子,然後,眼睛睜大了,直直地盯著凌。喉間流下的血把夜頸下的衣服都染紅了,那一片血紅之下,幾乎看不見胸口的起伏。

    凌的頭腦霎時一片空白,想哭,或者是,想笑,分不出來,像做夢一樣恍惚地摟住了夜,輕聲問:「你回來了?我還以為要等很久呢。」

    夜蒼白的嘴唇微微地張開,嘴角邊泛起一絲模糊的表情,像是鏡花水月的微笑。

    凌突然發現臉上很涼,卻原來淚水已經流了滿面,然後,才有了心痛的感覺,卻原來心已經裂成了千百碎片。狂亂地、嘶啞地吼叫:「不許離開我,夜,你是我的人,沒有我的允許,你哪也不許去,聽見沒有,不許走!」

    「凌……凌、凌……」夜想呼喚,想呼吸,他不能。他覺得自己像是離開水的魚兒,在岸上,被凌的氣息包圍著,可是他感覺到的卻是窒息的冰冷。

    夜的嘴唇在動,凌看見了,不是聽見,而是看見夜在叫他。小心翼翼地碰起夜的臉,用顫抖的聲音驚恐地道:「不要說話,你在流血呢,要好好休息,有什麼話以後再說,我都聽你的,現在,求你別說話。」

    「以後我不會再說了,你一定要聽好,一定……」微弱的話語,每一個字節都像刀子銳利地割過夜的咽喉,把肌肉撕成一片一片。疼,疼得手指尖都痙攣,可是還是拚命地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來,呢呢喃喃,絮絮噥噥,纏綿不休的,只有幾個簡單的字眼而已:「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愛你……」

    眼角有淚,沒有滴下。

    「我愛你……愛你……」

    柔軟的月光溫柔地流過耳畔,恍惚一笑。風駐足於遙遠的天方,幽幽地嗚咽。葉子落在塵埃之上,已經無法歎息。紅塵外,紅塵裡,有人醒了,而有人……入睡了。

    聽不見了,或許原本就沒有存在過這種聲音,有人說愛他。

    凌慢慢地吻上夜的嘴唇。呼吸,那是夜最後的呼吸,也是屬於他的。心痛……欲死,偏偏還活著。凌癡癡地撫摸著夜的臉龐,一遍又一遍,用盡所有的感覺來記憶,再也不會忘記的東西。

    「我一直相信,無論你走了多遠,走了多久,你都會回來的,所以我才會在這裡等你,可是……現在你要去哪裡呢?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呢?說起來……最殘酷的人還是你……是你啊。這次,又是……我輸了。」

    眼前炎光一閃,晶瑩的日魂劍被倒持著遞到凌的面前。紫琉璃蹲下身,望著凌淡淡地笑,笑顏如蘭,高雅無塵:「是我殺了他,你要為他報仇嗎?」

    凌漠然地看了紫琉璃一眼,平靜地接過劍,垂眸看著夜,臉上泛起了寵溺的溫柔,低低地道:「我再也不會放你走了,無論天涯海角、黃泉碧落,我會一直跟著你的……」抬腕,劍尖指向自己的胸口。

    「凌!」紫琉璃猛然煞白了臉,撲上來一把抓住了劍,尖叫,「你要做什麼?」劍刃割破了她的手掌,血肉灼焦時微微有「茲茲」的聲音。

    凌揮手甩開紫琉璃,皺了皺眉頭;「別用你的手碰髒了日魂劍,夜會生氣的。」

    紫琉璃的臉痛苦地扭曲了,跪倒在凌的面前,零亂而尖利的光線劃破她黑色的眼波,扯得支離不堪,她淒厲地叫道:「是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你最喜歡的人,凌,難道你一點都不想恨我嗎?」

    「恨有什麼用?殺了你又用什麼用?」凌茫然地道,「我曾經以為,只要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到,可是現在無論我做什麼,他都不會回來了。」

    他抱著夜,用夢囈般惘然的聲音道,「你不要吵我,他剛走,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黃泉之府那麼大,他一個人會迷路的,遲了的話,我就找不到他了。」

    紫琉璃的眼神倏然深邃,帶著冥冥的幽息,她向凌直直地伸出了手,一字一頓,清晰而緩慢地道:「我可以讓他活過來。死了不到一刻,靈魂剛剛離開身體,只有這個時候召魂之術對他有效,你……要不要考慮?」

    月光如水銀瀉下,滲入地底,消失了。沒有光的影子,慘白的月亮像一張拉開的弓,透明的箭指向輪迴。

    凌僵硬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紫琉璃,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破碎,彷彿快要停止。

    手固執地抓住劍,用力到指節都泛青,指甲掐進肌肉,血沿著劍柄淌下。身體漸漸地搖擺,如傾天狂濤中的一葉扁舟,不能自主沉浮。他猛然拋開了劍,緊緊地抱住夜,如負傷的野獸般咆哮:「條件?什麼條件?」

    「我要你……」紫琉璃淒迷宛然地笑了,在無色的月光下,「發誓,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我。西翮凌,我要你發誓,生生死死都要與我相隨。」

    凌的眼眸裡似乎透明的液體又要滴下來了,那麼迷離、那麼纏綿,深深地凝視著夜靜止的容顏,艱難地舉起右手,緩慢地從口中吐出低沉的話語:「我西翮凌,對天發誓,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北軒紫琉璃,生生死死都要與之相隨,如違此誓,願遭神誅、鬼滅、天人共棄。」

    夜不會生他的氣吧,因為夜聽不見,根本就聽不見,只是那麼安靜地躺在他的懷抱裡。他的夜,從來都沒有這麼乖過。

    紫琉璃優雅的對凌鞠了一禮,施施然站了起來,斂了斂衣裳,抬臂,指向天之北空,修長的手指在虛無中劃下圓輪的軌跡。

    「黃泉的冥者啊,以玄武之名,請為吾開啟地府之門。無生,無滅,非天,非絕,奈何橋前,忘川彼岸,魂歸來兮。」

    地下的鬼魂聽見了從遠方傳來的呼喚,於沉睡中甦醒,啾啾悲鳴著,拖著腐朽的骨頭爬出,掙扎著擁向輪轉的裂縫。

    天神在蒼穹之外咆哮了,天與的搖晃著,傾斜到不知名的方向上。

    命運的線,究竟牽在誰的手中?恍惚間,聽見鬼的竊笑與神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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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陽光是淡淡的蒼白,穿不透夜色遺留的陰影,空曠的原野中,灰濛濛地一片。風掠過長長的艾草,飄向廣漠天空。天空,是無邊的寂寞,連風也蕭索了。

    凌站在高高的城樓上,舉目遠眺。視線的盡處有一輛馬車,獨自在曠野中前行,慢慢地、沒有回頭地馳向天與地的交接處。

    馬蹄碎碎的聲音,踏在心上,心不堪重負,沉沉地墜了下去。凌如石刻的雕像,僵硬地站著,直到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仍然站著。

    「不要看了,他已經走了。」紫琉璃垂手立於凌的身後,幽幽地道,「朱雀國派來了青龍王親自來接他,這一路上有青龍王護著,你也不必擔心他的安全了,我沒機會動什麼手腳的。」有意無意地頓了頓,繼而又淡淡道,「下過黃泉的人,必定飲過忘魂之湯,不知……他是否還會記得你?」

    風大了,銀色的髮絲在風中零亂地飛揚,相互糾纏。

    凌猛然旋身,望著紫琉璃,目光如劍、如冰,臉上的表情只有冷酷。

    「好了,現在你再也不會為他的事情煩心了。」紫琉璃的眼眸明媚了起來,似乎嬌羞地一笑,咬著小指頭,輕輕地道,「你莫要忘了,你已發過誓,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我的。」

    凌生硬地抽動嘴角,彷彿浮現出一種殘忍的笑容,逆著光,朦朧的天色下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他的聲音如沙子般生澀粗糙;「是的,我不會離開你,無論到什麼地方,我都會帶上你。」手腕一抖,「嗆」地一聲,抽出一柄長劍,劍尖直指紫琉璃,「你的屍骨。」

    紫琉璃恍若未覺,垂下眼簾,腮上飛起兩抹桃紅,笑得愈發地溫柔,低低地道;「凌,我們生個孩子吧,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劍尖一顫,劃破了雪白的肌膚。

    紫琉璃向凌伸出了手:「我逆天召魂,想來命不久矣,在我走之前,我想留下一樣東西……屬於你和我的東西……凌,我們生個孩子吧。」

    凌握住了紫琉璃的手,慢慢地擁她入懷,長長的劍鋒彷彿溫柔地穿過了柔軟的胸膛,帶著一抹血紅的淚。

    「曾經有人問過我,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東西,我很傻啊,失去的時候才明白。」凌緊緊地抱著紫琉璃,像是要把她揉碎一般,「對不起,紫琉璃……負心的那個人總是我,可是我不能再負他,只有負你了。」

    白色的曇花在黎明前凋零,暗香殘落,聽不見紫琉璃最後的呢喃,宛如燕子歸去:「其實我一直想為你生一個小孩的,可惜來不及了,凌……記住,是你負了我,來生,你要還我……要還我……」

    天還是那麼暗,等了很久,太陽也沒有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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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時節,南方朱雀的天空下還徘徊著懶洋洋的暖意。

    楓華艷艷,最是濃時,火的溫度,血的顏色,燃燒起來,染紅了天,也染紅了地。

    重重疊疊的葉子纏綿地擁抱著彼此,偶爾風過,在輕風中呢喃絮語,沙沙地響。陽光從遙遠的天方灑下,透過葉子的間隙,在地上剪出了點點碎碎的金子。

    紅葉深處,碧水清潭。葉影緋紅,如一幕煙羅輕紗,倒掩於水中,泛起繁繁漣漪,煙紗籠夢。

    美麗的少年立於水中央,驀然揚首,細碎的水珠在半空中劃出透明的弧線。

    枝葉密密,林子裡恍惚有一點悉悉索索的聲音,如沙子漏過指縫。少年心念一動,側耳傾聽,卻未有動靜,良久,輕輕一歎。

    卻在此際,枝葉一聲「嘩啦」,一個男人撥開紅葉,踏到水邊。

    銀色的長髮,琥珀般的眼眸,男人的身形英鋌而高傲,帶著一絲憔悴、一襲風塵,而他的眼睛依舊是那麼地明亮。

    銀髮的男人看見了少年,笑了,那樣的笑容,在金色的陽光下,溫柔得讓人心都要碎了。「我回來了,你想我嗎?」男人低低地問。

    少年回眸,眼中似有火,亦似有水。

    又是一年秋濃,葉紅,火舞艷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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