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的時候只是各人將自己身上的銀兩掏出來做一時消遣,這在風起雲湧的江湖中是時時處處都可見的普通賭局,幾乎不會吸引任何過往行人的目光。漸漸的,賭桌上的錢就都歸到了一個人面前,當然,整個的場面看來依然是有輸有贏,身在其中的幾人就更加沒有懷疑,所有人都認為贏家不過是單純的走運罷了。江湖中有句行話,「有賭未為輸」。凡是賭徒,總是相信這句話的。你可以隨便找一個賭場進去看看,一個賭徒在輸了錢以後,十有八九不會離開,只會繼續下注希望能收回本錢,直到只能身文不名的走出賭場。
這天的情況也是一樣。在所有人都輸,一家獨贏之後,賭局並未散去。其中一人輸紅了眼的,從懷裡摸出房契狠狠拍在桌上,要求再賭。這樣的行為在賭徒中也可以說是見怪不怪了。因此不但無人阻止,反而引得其他幾人紛紛倣傚。一時間,家傳古玉、地契房契,甚至隨身佩刀都押了上來。
贏家倒也豪爽,拍桌叫道:「好!兄弟也是賭中君子,斷不趁人之危!既然各位的身家都押了上來,這寶貝今日也就跟各位賭了!」一揚手,「啪」的一聲,把一件物事拍到了桌上。其餘幾人一見陡然發出怪叫。有人甚至吃吃地問道:「你……你真願意……」桌上放著的,乃是一柄竹扇。玳瑁邊,象牙骨,香溢四座。贏家打開竹扇,露出扇面上的一幅桃花,冷笑道:「各位看清楚了,當日天下堡老堡主親口允諾,有此扇者可求天下堡堡主傳授一套絕技,此事天下皆知。兄弟今天拿它下注,有本事的就來贏了去。」
賭局設在鄭州著名的酒樓上,和平時一樣,這個時候酒樓上也有許多江湖中人。他話音剛落,便已經又有許多人加入了這場賭局。賭局唯一的規則就是用你最寶貴的物事下注,輸了離開,贏了,就可以帶走賭桌上所有的東西。
消息傳開,幾天之內無數江湖中人都從四方趕來。
這個一開始十分普通的賭局到現在已經成了一場真正的豪賭。
你說的沒錯,總有人不稀罕天下堡的武功,但,他想要的,也許是賭桌上天下第一美人的香囊,劍聖一生打造的最後一把寶劍,又或是某人拚死從大內盜出的三十年御釀。
王飛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個,他是江湖中的一個小人物,六扇門裡的一個小捕快。他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曾經「短暫」的贏過——雖然很快就輸給了下一個贏家。王飛頹廢地醉了一天一夜之後只想把自己六扇門的腰牌拿回來——贏不了賭局,總不能再丟了差事。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無恙。
賭局進行到第十六天,人群開始陸陸續續散去,因為現在的贏家已經連續贏了三天,剩下的人自認都贏他不過。另一個原因,現在的贏家就是如今的天下堡堡主本人。
天下堡的人已經開始收拾各式各樣的賭注。
韋長歌微笑著就要站起來。
突然有人叫了一聲「且慢」。所有人的第一個反應都是又有新的賭徒加入了。人群先是停頓了動作,接著就又圍向賭桌——愛看熱鬧,一般說來也是賭徒的通病。來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眉目也算俊朗,可惜緊緊地抿著嘴,看上去面無表情。
對手如此普通,韋長歌有些失望。他百無聊賴地轉開視線,突然眼前一亮——年輕人身後,竟跟著一個絕色的美人!身為天下堡的堡主,武功勢力在江湖中皆不做第二人想,而韋長歌自己,也是著名的美男子,年輕英挺風流俊賞,不知迷倒了天下多少女子。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生竟還沒見過真正的美人!
但韋長歌畢竟是天下堡堡主,見慣各種場面,因此美人雖美,卻也不至令他神魂顛倒。他很快收回目光,四周掃了一下,年輕人已經落座,眾人的目光都只盯著那年人,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那絕色美人。他皺皺眉頭,對左右道:「還不加把椅子?」
左右略一遲疑,很快把椅子抬到年輕人身邊。年輕人依然無動於衷,倒是那絕色美人對他微微一笑,坐下了。
韋長歌微微一笑,對年輕人道:「我是韋長歌。閣下怎麼稱呼?」
年輕人回答:「無恙。」
韋長歌又轉向那絕色女子:「沒請教這位姑娘貴姓?」
那少女臉上微紅,低了頭,只用口型回了一個「管」字。
韋長歌回她一笑,轉而對著無恙:「賭局的規矩,請閣下下注。」
無恙點點頭,把手中一個包袱放在桌上,等他慢慢解開,卻是一個鏤花的小木箱。那木箱是紅木所製,上面雕刻的花紋雖然精緻,但已經略顯陳舊,看那大小,也不過能放下兩三本書。這樣一個小木箱子,能放什麼貴重物事?韋長歌饒有興致地盯著那木箱看了半天,忍不住再次微笑起來:「裡面裝的什麼?」
「什麼都沒有。」
韋長歌抬手撫過桌面:「你想用這箱子來賭桌上的所有東西?」
「這就是我最貴重的東西。」
韋長歌略一沉吟,又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越發明亮,樣子也越發迷人了:「好,只要你贏了,這裡的東西就都是你的。」
無恙竟然也微微笑了。
「這些東西,我不要你的。我用這個木箱,賭兩樣東西——一塊六扇門的腰牌,還有……」
無恙笑意更濃:「我賭你的右手。」
他話一說出來,這酒樓便是嘩然一片。天下堡的人臉色更是難看。放著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不要,已經很奇怪;用一個陳舊的木箱賭天下堡堡主的右手就更是匪夷所思!
賭局進行到現在,眼看是不能善終了。一時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看韋長歌怎麼回答。
韋長歌臉上依然帶笑,但心跳也不禁加快了。他一面故作不經意地翻看著手上不知本屬於什麼人的一隻簪子,一面飛快地回憶是否有可能曾與眼前的年輕人結下仇怨。他可以確定以前從未見過無恙,也就不可能有什麼仇怨。他十六歲開始行走江湖,至今不過十年,又自重身份,不肯輕易樹敵,因此無恙替父執輩報仇的可能性也不大。但開口就要右手,若不是有著深仇大恨又何以至此?
無恙又淡淡地道:「我用我最貴重的東西賭你最貴重的東西,很公平。」
話說到這裡,韋長歌已經不可能拒絕這場賭了。當著這麼多江湖中人,一旦示弱,只怕不到一天消息就會傳遍大江南北,到時候,天下堡的威名就是一敗塗地了。韋長歌是決不能讓這種事發生的,因此,他立即點頭答道:「好,我就用這只右手賭你帶來的東西——牌九,還是骰子?」
「骰子。」
「怎麼賭法?」
「只比一局,三粒骰子,點數大的人贏。如何?」
「好。」韋長歌作了個手勢,「我讓你先。」
無恙也不答話,伸手拿過骰盅,略一搖晃就扣在桌上。
韋長歌凝神聽著骰盅的聲音——無恙擲出來的是三、六、四,嬴面不大。
「到我了。」
韋長歌極快地抄起骰盅,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晃動著,一邊游刃有餘地欣賞周圍一張張瞪大了眼、緊張得冒汗的賭徒臉孔。——三個六。不會錯。韋長歌信心十足的扣下骰盅,臉上已有笑意,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場賭自己已經贏了:「還是你先請。」
無恙揭開骰盅——三、六、四,沒錯。
韋長歌笑了笑,身手揭開自己這一方。不用看,一定是三個六,他這麼告訴自己,但和所有人一樣,骰盅剛離開桌面還未揭起的瞬間,他還是忍不住低頭看了看。就是這一看,韋長歌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汗水不停從額角滲出。
不是三個六。
三、三、四。
韋長歌手一鬆,骰盅又掉回桌面。
人群鴉雀無聲,用不著揭盅,只看他的臉色,所有人都知道天下堡堡主已經輸了。
一觸即發。
韋長歌的笑容僵硬在臉上,他呆呆地坐著,半晌道:「你贏了……拿刀來……」
刀拿來上了,雪亮,韋長歌看著刀,突然長歎一聲,飛快地舉刀砍向自己的右手。人群傳來驚呼。右手已經感到刀鋒的寒氣——他閉上眼睛——
沒有預期中的劇痛。
韋長歌驚異地睜開眼——有人穩穩托住了他拿刀的左手——那美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身邊,對他露出甜笑。
「你的右手,我不是現在就要。」
說話的人隔著桌子冷冷發話:「三個月,三個月內你能幫我辦成一件事,我就把你的右手還給你作為報酬。如果不能,三個月後,我會親自到天下堡去取我贏來的東西。你的右手,就暫時先留著吧。」
韋長歌一愣,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色,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有了更危險的預感:「你要我作什麼事?」
無恙豁的立起,死命握緊拳頭,瞪著眼睛,渾身都散發出一股駭人的冷意,繼而,一字一句地回答:「我要你幫我找一個人!」站在酒樓中間的無恙猶如浴血修羅,又像是索命冤魂,包括韋長歌在內,所有人都感到一股令人髮指的恨意。
韋長歌不覺也站了起來,他努力抑制住狂亂的心跳,問道:「你要找的是什麼人?」
「吳鉤。」無恙極快的回答,似乎這個問題已經在心裡回答了無數遍。
「……吳鉤?」韋長歌一愣:「這個人是哪裡人?家在何處?是男是女?長什麼樣子?是作什麼的?可有父母親戚兄弟姐妹?或者,有什麼親近的朋友?」
他每問一句,無恙就搖一次頭。
問完之後,韋長歌幾乎感覺自己的右手已經不在手腕上了:「但,要找一個人,總得有些線索……你難道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吳鉤?」
無恙臉上須臾閃過一種近於迷茫的神色:「那個男人如果活著,應該有四五十歲了……我也不敢『吳鉤』就是他的名字。不過,『吳鉤』——這兩個字一定和他有關!」
韋長歌默然了一會,歎道:「你還是這會兒就把我的右手砍了去吧!」
無恙冷冷一笑,道:「三個月內你找不到他的下落,我自然會的。六扇門的腰牌,煩你差人送到城西簷子巷捕快王飛家。告辭。」轉身揚長而去。
韋長歌看著他的背影,苦笑起來——吳鉤?希望天下叫吳鉤的人不要太多!
慢慢坐回椅子上,人群已識趣地自散開去,那一直站在他身旁的絕色美人卻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韋長歌環視一圈,叫過侍從:「韋敬,那姑娘呢?」
那侍從遲疑了一下:「堡主,什麼姑娘?」
「跟無恙一起來的那位姑娘。」
「……回堡主,屬下不知道有人和那年輕人同行……要不要屬下追上去看看?」
韋長歌古怪地盯著韋敬看了半天,疲憊地揮揮手:「下去吧。」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仔細地端詳著,這隻手修長、優美、穩定而又有力,不知道砍下來會是什麼樣子?就算是天下堡堡主的右手,砍了下來,也不會和別的右手有任何區別吧?眼角餘光突然瞥見看見桌上的骰盅,突然間,彷彿中了魔似的,有什麼東西在他體內叫囂著,要他揭開骰盅……
韋長歌顫抖著伸出右手。
他的臉色再一次變得蒼白——
躺在桌面上的,赫然是三個鮮紅的六點。
韋長歌並沒有立刻去找吳鉤。他回到天下堡的第一件事,是廣派人手去找蘇妄言。
蘇妄言是洛陽蘇家的長子,也是韋長歌迄今為止最好的朋友。之所以說是「迄今為止」,是因為蘇妄言說「仗義每在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蘇妄言從六歲那年知道這句話之後就一直引以為金科玉律,不止如此,凡是識字多於一百的人都被他劃入「負心人」的範圍,無一倖免。很不幸的,韋長歌認識蘇妄言的那年,他們都是十四歲,因此他沒有機會糾正蘇妄言過激的思想,並且長久的成為「負心人」中的一個。
開始的時候,行走江湖,韋長歌總有機會意氣風發的宣佈「我最好的朋友蘇妄言」,或是「好兄弟甘苦同當」。這個時候蘇妄言就會在一旁淡淡地補一句「到這一刻還算是,下一刻就難保了。」雖說老被人這麼搶白有點面上無光,不過又還不值得惱羞成怒,所以幾次下來,韋長歌也就從善如流的加上了「迄今為止」一詞。
蘇妄言雖然有此怪癖,但卻是出了名的博聞強識。江湖中無人不知洛陽蘇家的蘇大公子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典故。他出身名門,家學淵博,早在少年時就立志要遍游天下。十年下來,不敢說足跡遍及天下,卻也是十停走了七停了。
韋長歌相信,就算天下還有自己解決不了的事,蘇妄言也一定會有辦法。
蘇妄言踏進天下堡的時候,三個月期限已經過去了十天。他一進門,便揚手把一個小罈子扔向韋長歌。
韋長歌皺著眉頭接住了,聞了聞,是一罈酒。他把罈子放到一邊,道:「怎麼來的這麼晚?」
蘇妄言笑了笑,坐到椅子上:「你派來的人運氣不好,他到的時候我剛出門,他追了三天,才在甘肅邊境追到我。」
韋長歌又皺了皺眉頭:「甘肅?不是才去過?你又去那裡作什麼?」
蘇妄言笑道:「上次在那兒看到一家小酒鋪,鋪子算小,口氣卻大——門口一副對子,揚言『名震西北三千里,香蓋江南十二樓』,我不服氣,進去叫了一碗,果然好酒!回來後,想著你還沒喝過,所以又動身去買了來讓你嘗嘗。」
韋長歌聽了,微微一笑,繼而又斂了笑意,歎口氣道:「現下我又哪還有那份閒心……你可知道,我的右手已輸給人了。」
蘇妄言一愣:「我還以為是江湖流言……怎麼回事?」
韋長歌深深吸了口氣,把那天的賭局原原本本講了一遍。末了,苦笑了一下:「那天我正好帶著韋敬幾個到河南辦點事,看到賭局,也就去湊個熱鬧,沒想到會鬧出這麼多事來。」
蘇妄言也不說話,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就是一巴掌。
韋長歌一驚,怒道:「你這是幹什麼?」
蘇妄言只是冷笑,好半天,方道:「堂堂天下堡的堡主,在那種三教九流的地方,竟吃了這麼個大虧!真是湊得好熱鬧!」
韋長歌面上略略一紅,竟也沒話駁他。
沉默了一會,蘇妄言長歎一聲:「骰子可有問題?骰盅呢,有沒有古怪?」
韋長歌搖了搖頭,指指桌面:「那天用的就是這副骰子,我看過了,決無問題。」
「查驗賭具,蘇州銀月賭坊的李老闆最在行,可請他來看過?」
「已經看過。現下人還在堡內。」
蘇妄言看了半天,伸手抓起骰子一丟,三粒鮮紅的骰子在桌上滴溜溜的滾動著。他側過頭,想了想,又問:「你是說,除了你,那天竟沒有別人見過那絕色美人?」
韋長歌點點頭:「我當時原就有點奇怪,就算是都顧著看賭局進展吧,但那樣一個明艷照人的尤物,不管在哪裡也絕對應該會吸引住所有男人的目光,而那個時候,整個酒樓竟好像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
「能不能把那天隨你去的幾個人叫過來,我想問問他們。」
韋長歌點點頭。很快,那天在場的幾個人都到了。問起那天的情況,都異口同聲地說是沒見過那個美人。
韋敬肯定地回答:「那天無恙來的時候賭局正要散開,所以他一進來,很多人都盯著他。確實沒有見他有同伴。若真有那麼個美人跟在旁邊,不可能不注意的。後來,堡主讓屬下等加張椅子……屬下……屬下雖然奇怪,還是照吩咐作了。卻也沒見人坐。堡主好像還問了句『姑娘貴姓』,屬下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沒敢多嘴……」
蘇妄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揮揮手讓韋敬幾個下去了。
韋長歌問:「你覺得怎麼樣?」
「你覺得呢?」蘇妄言慢慢微笑起來:「你難道不知道?」
韋長歌一愕,輕輕歎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傳的複雜表情。
蘇妄言頓了頓,笑得越發燦爛——
「她不是人。」
蘇妄言瞇著眼,愉快地看著他:「真可惜!叫我們的韋大堡主這麼失魂落魄的,竟然不是人!」
韋長歌狠狠瞪他一眼,有點不甘心。
「不是人,那是什麼?鬼?恕我孤陋寡聞,我可沒聽說過有什麼鬼可以在光天化日下出現的!」
「我沒說過她是鬼。」
「你不是說……」
蘇妄言搖搖頭:「我只說她不是人。」
韋長歌一愣:「你是說?」
「現下我還不知道。」
蘇妄言話鋒一轉,道:「她的事可以先放在一邊。當務之急,我們得看看怎樣保住你的右手才是!」
韋長歌點頭道:「是,當務之急是把那個吳鉤找出來。你來之前,我已經傳出號令,要所屬十三水路七十二分舵全力尋找,也派人通知了武林各大門派請他們協手幫天下堡找出吳鉤。」
「可有消息了麼?」
「還沒有,」韋長歌搖搖頭,他卻也不太擔心,很快地補了一句:「不過這樣的陣勢就算想把江湖翻過來也做得到了,何況不過是找個人?把天下所有叫吳鉤的人找出來,一個一個看過去,其中總有我們要找的吳鉤!」
蘇妄言想了想:「只怕不容易……也罷,只好如此了。天下堡和洛陽蘇家找不到的人,世上大約也沒人能找到了。」
從這天開始,天下堡和洛陽蘇家開始了極大規模的尋人行動,江湖各個幫派都收到天下令,要求全力幫助打探「吳鉤」的下落。這樣的大動作甚至驚動了朝廷,派了專人到天下堡打聽情況,知道事情原委之後,也表示願意由各地官府幫助尋找。這樣的聲勢,拿韋長歌的話來說,幾乎真的「把整個江湖都翻了過來」。
但是到期滿兩個月的時候,「吳鉤」依然杳無音信。
叫吳鉤的人一共找到五個——第一個,是金陵府的一個老秀才,今年已經六十七歲了。第二個,是江陰人,今年四十六,年紀倒是合適,可惜是個癱子,從六歲那年就沒再下過床。還有兩個,一個才二十來歲,另一個,還在母親肚子裡沒有落地。最後一個「吳鉤」,甚至是揚州小有名氣的一位青樓艷妓,花名叫柳吳鉤,據說經過這麼一鬧,名聲大起,生意更是火紅了好幾倍。
沒有一個是無恙口中的「吳鉤」。
到了這個時候,韋長歌忍不住又開始細細研究起自己的右手來。
「一隻好手,不知誰人來砍去?」他看了半天,突然這麼感慨了一句,略一頓,又笑著問:「你說我是不是該從現在就開始苦練左手劍?」
蘇妄言正在忙著翻閱各地分舵送來的信件,也去不理會他。
過一時,只聽他又道:「你不是愛那家小店的酒?那家店我已經買下來了,以後你愛喝多少就喝多少。你喝慣了的碧螺春,我已付了程家茶莊六十年的錢,讓他們每年把最好的新茶送到你家。還有,你愛吃什麼、喜歡什麼?趕緊告訴我,我讓人一併都去找來。」
蘇妄言這次一愣,不禁抬起頭傻傻地看著韋長歌。
韋長歌見他抬頭,一笑,不知為何竟有些兒得意:「龍游淺灘,虎落平陽,你可聽過?韋長歌沒有了右手就不再是韋長歌。這天下堡堡主,到時也是要換人的——這些都由不得我。我只怕,以後沒有了右手,就連想幫你做點這樣的小事也都辦不到了。」
蘇妄言默然了一會兒,冷冷道:「這點小事,大不了換我來幫你做就是了。」
韋長歌笑道:「韋長歌不過一個『負心人』,又怎麼敢勞動蘇大公子?」
蘇妄言臉上驀的一紅:「至少到這一刻我們還是朋友。」
韋長歌只看著他微笑不語。
蘇妄言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猛的站起來,把一堆信都扔到他身上,大聲道:「有時間說這些,不如想想怎麼找吳鉤!當務之急——」
「當務之急,是保住我的右手。不過,既然有你願意幫我做這些『小事』,有沒有右手,不也一樣過得快活?」
韋長歌打個呵欠,衝他懶懶一笑。
蘇妄言瞪著眼看了他半天,突然道:「我有辦法了。」
「哦?」
「吳鉤難覓,無恙易找。先找到無恙,從他身上下手,看他從什麼地方來,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吳鉤,又為什麼一定要找他……凡事總有因由,是人就有過去!找不到吳鉤的人,總不見得連他的『過去』也找不到!」
蘇妄言走到他面前,嚴肅的宣佈:「你放心,有我在,你的右手誰也別想拿走!——上天下地,我也要把吳鉤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