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長歌照例追了上去,和他並肩而行。
高而直的喬木森森地遮住了天空,伴隨著「沙沙」的腳步聲,漸漸有細細的蟲鳴和間或可聞的鳥叫。
「不對。」
「不對?什麼不對?」
蘇妄言停下腳步,有些困惑地道:「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說完又繼續向前走去,眉心緊簇,仍然苦苦思索著。
韋長歌看他沉思,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柔聲道:「不要想了,等到了岳州,也許一切就都清楚了。」
蘇妄言卻不理他,一邊快步走著,一邊喃喃道:「到底哪裡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
韋長歌又歎了口氣,不耐地伸手拉住蘇妄言。
蘇妄言一愣,回過神來,轉頭瞪他一眼:「作什麼?」
韋長歌笑道:「人說伍子胥一夜白頭,若是韋長歌保住了右手,卻連累蘇大公子想白了頭,豈不是罪過大了?」
蘇妄言看他半天,噗嗤一笑,無奈道:「罷了,只好希望岳州一行事情可以水落石出了——對了,我想到了個法子……」
「什麼?」
「三月之期近在眼前,若是再找不到吳鉤,你準備怎麼辦?難道真要眼睜睜的看無恙把你的手砍下來麼?」
韋長歌道:「堂堂天下堡堡主怎能失信於武林?若是當真如此,韋長歌也只好把右手奉上。」
蘇妄言喟然道:「我就知道你必不肯失約……也罷,只好對不起無恙小兄弟了……」
韋長歌惑道:「什麼意思?」
「就算期滿之日依然找不到吳鉤,只要無恙不到天下堡來就沒關係了——江湖上的規矩,只要債主一日不上門,你的右手就能保住一日;他若三年不上門,你的右手就保住了三年。既是他自己不要賭注,那你也不算失信於武林了。」
韋長歌訝然道:「你要我殺了他?那萬萬不能!」
蘇妄言冷笑道:「你是君子,我倒是小人——我幾時要你殺他了?只要他自顧不及又哪來的時間上門討要賭注?讓他無暇他顧就行了。」
韋長歌被他拿話一刺,也有點不好意思,訥訥道:「你有什麼辦法?」
蘇妄言笑了笑,反問道:「你可知道什麼是管狐?」
不待回答,自己接著道:「管狐,其實應該叫做飯剛使。要作成一隻管狐說難不難,卻也實在不容易。抓一隻狐狸——這容易得很。接著把那狐狸毒打一頓埋在土裡,只露出頭在外面——這可就有些不容易了——你知道麼?狐狸體形雖小,力氣倒是不小,埋得鬆了,它很快就會掙脫出來;埋得緊了,又會淤血而死。然後讓它餓上七天,在那狐狸看得到、聞得到卻夠不到的地方放上食物,七天之後,當它的怨恨達到頂點就可以把它挖出來,亂棒打死或是放血而死。總之是越殘酷越好。」
聽到這裡,韋長歌已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
蘇妄言看他一眼,道:「這個時候,飼主就念起封魂咒,把它的魂魄封入種神像,連續做法七七四十九天,這才大功告成。從此之後,管狐就會跟隨在飼主身邊聽候差遣。不過管狐威力雖大,卻也兇猛無比。它曾受過殘酷之極的對待,因此一定會對前事念念不忘,始終懷恨,一旦有機會,便會竭盡全力報復飼主。」
韋長歌驚道:「你的意思是雲中對無恙……」
「雲中?叫得倒親熱。」蘇妄言似笑非笑,一頓,接著道:「管雲中和關無恙看似親密無間,但暗地裡一定早就波瀾起伏。只要能好好利用管雲中,你和關無恙打的賭便可不了了之了。」
韋長歌抬眼看著遠處山嵐,半晌,微歎道:「只是未免對不起無恙了。」
蘇妄言略沉默了一會,輕輕道:「無怨無仇,他開口便要你右手,難道又幫你想過了?……我們現在先加緊去找吳鉤,其他的事,到時候再說吧……」
韋長歌點了點頭。
兩個人一路疾行下山,上馬往岳州而去。
好在路程並不太遠,韋蘇二人快馬加鞭,第三天的正午便到了岳州。
天下堡在岳州的分舵已經得到消息,上下人等都恭恭謹謹候在門外了。一下馬,韋長歌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道:「事情查得怎樣了?」
天下堡在岳州的主事人是一個著藍衫的精瘦漢子。那漢子上前一步回道:「回堡主,已經查到了。當年為離鴻山莊驗屍斂葬的是岳州府捕頭李天應和仵作胡二,李天應是去年已經死了,那胡二……」
「哦,」韋長歌腳步一頓,道:「怎麼死的?」
那精瘦漢子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的道:「這個……這個……聽說是嚇死的……屬下雖然不怎麼相信,但岳州的人都這麼說……」
韋長歌道:「都這麼說?是有人看到他怎麼死的麼?」
那精瘦漢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是。而且看到的人還不少。」
韋長歌看他一眼,簡短命令道:「說。」
精瘦漢子道:「回堡主話,是這樣的。去年十月初八,李天應和衙門裡的一群捕快一起去了城裡的巧雲閣尋樂子——」
他抬頭看了韋長歌一眼,解釋道:「那巧雲閣,是岳州府境內最好的勾欄院——正巧半個月前,巧雲閣新來了一位明月姑娘,說是花大價錢從揚州請來的,色藝雙絕,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那明月歌藝了得,在巧雲閣呆了半個月,已經是街頭巷尾無人不知,一到晚上,多是慕名而來的客人。李天應一行人就是專程去看明月的。那天晚上,巧雲閣也是熱鬧非凡,據看見的人說,李天應和幾個同僚要了酒菜,找了幾個姑娘作陪,也坐在大廳裡等候。到明月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喝得半醉了,但也沒見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明月一出來,整個巧雲閣都靜悄悄的,那明月笑了笑,說了幾句場面話就開始唱了,但唱了沒半首歌,李天應突然大叫一聲,站起來把桌子掀了,他眼睛突出來許多,一臉驚駭,渾身都發著抖,一邊大叫著『那是什麼』『不是人,你不是人』那神情就跟瘋了一樣。有兩個捕快趕緊站起來抓住他,李天應又叫了一聲『別過來!別過來!』頭一偏,就這麼死了……官府驗屍也沒有找到傷痕,就以暴疾結了案。但李天應剛滿四十,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聽說平時也沒什麼病痛,加上那天在場百人都目睹了事情經過,因此沒多久就都流傳說他是中了邪,嚇死的……」
韋長歌略一沉吟,又問道:「那個明月呢?」
那漢子回道:「聽說受了驚嚇,一病不起,不久就回揚州靜養了。」
韋長歌歎了口氣,還沒開口,卻聽蘇妄言笑了一聲,接口道:「韋大堡主倒恁地憐香惜玉!」
韋長歌怔道:「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妄言也不聽他說話,轉向那精瘦漢子,和顏悅色地問道:「那仵作胡二呢?」
他與韋長歌相交多年,天下堡的人也多認得他,那漢子聞言,彎了彎身,必恭必敬地道:「回蘇公子話,李天應死後,那胡二也就失了蹤,他家人多方打聽也都找不到他的下落。不過既然是堡主要找的人,屬下等就是拚死也不敢稍有懈怠,接到堡主的命令後,岳州分舵傾力出動,翻遍了方圓百里每一個角落……」
蘇妄言知道他是在表功,不由微微一笑。
韋長歌擺擺手,打斷他的話:「你只要告訴我到底有沒有找到人?」
那人道:「是、是,托堡主洪福,弟兄們總算幸不辱命——原來胡二離家之後,就一直躲在城外三十里的得雲寺裡,出家做了和尚。」
韋長歌微微一笑,道:「好。你去帳上領三千兩銀子,賞給有功的人。」
那漢子大喜,謝了韋長歌,又慇勤地道:「屬下已經備下酒席迎接堡主和蘇公子,堡主請先休息一晚,明日我就派人去把胡二叫來。」
韋長歌點點頭,抬腿就往裡走。走了兩步,不見蘇妄言跟上來,回頭一看,蘇妄言卻正轉身出門。韋長歌忙跨上兩步,一把抓住他:「你去哪兒?」
「得雲寺。」
「得雲寺?」韋長歌一愣,道:「也不急在一時——用過午飯我們一起去吧?」
「要吃你自己吃,我不餓。」蘇妄言也不回頭,用力甩開他手,逕自上馬走了。
韋長歌又是一愣,趕緊也上了馬追過去。他用力打馬,直跑了兩三里路才追上蘇妄言,陪著笑臉說了好些話,蘇妄言只是不理。他不由歎了口氣。
蘇妄言聽他歎氣,猛的一勒馬,厲聲道:「你既不願意,又何必跟上來!」
韋長歌也勒住了馬,定定的看他半天,又歎了口氣,輕聲道:「你難道不知道?不管你去哪兒,我也都是要跟著去的。」
蘇妄言一怔,半晌沒有說話。
兩人放馬慢慢地走在出城的路上,許久,都不開口。雖是午後,陽光卻並不強烈,馬蹄一路揚起小小的煙塵。聽見一聲鳥叫,韋長歌轉過頭,看著一隻黃雀沒入路旁林中去了,他突地道:「你最近好像脾氣特別大……」
「怎麼,嫌我難相處?」蘇妄言冷笑了一聲:「那還不趕緊回去舒舒服服地擺你的堡主架子?還是要再找幾個巧雲閣的姑娘佐酒才滿意?哼,你又何苦跟我攪和在一起!」
韋長歌默然了一會,柔聲道:「趕了好幾天的路,我也是想讓你好好休息一下。」
他一頓,忽地一笑:「我倒是想老和你這麼『攪和』在一起哪……」
蘇妄言臉上驀的一熱,低聲斥道:「這是什麼話!」
韋長歌微笑著,突的伸手拉住他:「我答應你。」
「什麼?」
「我答應你以後不再和管雲中說話,也決不再看他一眼。」
蘇妄言一怔,等回過神來,竟是飛紅了臉。口中猶自罵道:「誰管你看不看誰、和不和誰說話!和我有什麼關係?」
韋長歌只是笑,也不說話,等到他安靜下來,才慢悠悠地開口:「妄言,可以說嗎?——你這脾氣啊,也該改改了……」
蘇妄言臉色又是一變,正要發作,卻見韋長歌回過頭,笑笑地補了一句:「其實你又何必生氣?在我眼裡還是你最好看。」
得雲寺在岳州城東三十里,綠樹掩映,背山而建,門上黑底金字題著寺名,左右是一副對子——樵語落紅葉,經聲留白雲。雖是小廟,卻是紅塵中難得的清淨地。
韋蘇二人進了寺,一個小和尚正在庭前灑掃,一問胡二,那小和尚猶豫了一下,道:「鄙寺沒有叫胡二的。」
韋長歌笑道:「是,他既已皈依佛門,當然不會再用胡二這名字了。小師父,出家人不打妄語,我們有事要請教貴寺一位大師,他在家的時候名字叫做胡二,你可知道他在哪裡?」
那小和尚期期艾艾了半天,道:「你們要找古月和尚,他在房裡打坐呢。」
韋長歌順手摸出一錠銀子遞給那小和尚:「謝謝小師父,一點香油錢,煩小師父交給貴寺住持,幫我二人作點功德。」
想來得雲寺平日香火不是很旺,那小和尚歡歡喜喜的接了銀子,合十道:「阿彌陀佛,多謝施主佈施。」抬頭看了看二人,笑了笑,道:「古月和尚不愛見外人,還是我帶你們去吧!」便領著兩人往後堂走去。轉了幾個彎,便是一排僧捨,那小和尚走到一間房門前叫到:「古月師兄,古月師兄,你出來!」
聽得裡面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什麼事?」
隨即門嘎的一聲開了,出來一個五、六十歲的僧人,個子矮小,又黑又瘦的臉上皺紋密佈。他看見韋蘇二人,臉色一變就要退回房裡去。
韋長歌搶上一步,一手抓住房門,笑道:「你就是胡二?」
胡二臉色發青,強自鎮定道:「兩位找我有什麼事?」
韋長歌笑道:「在下韋長歌,這位是蘇妄言,有事請教。」
胡二驚魂稍定:「原來是天下堡韋堡主和蘇公子……」
蘇妄言冷笑道:「你以為是誰?怕成這樣,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怕苦主上門討債麼?」
胡二歎了口氣,欲言又止,道:「兩位,有什麼事,請進來坐下再說吧。」
僧房內佈置十分樸素,放眼看去,只有一床、一桌、兩條長凳。胡二打了個手勢請二人坐下,自己也坐到床上。他先喝了口茶,這才慢慢的道:「天下堡堡主駕到,不知道為的是什麼事?」
韋長歌看了一眼蘇妄言,道:「十二年前離鴻山莊發生了一件滅門慘案,你可還記得?」
胡二聞言,臉上肌肉不停抖動,半晌,顫聲道:「記得,怎麼會不記得,當時負責驗屍的仵作,就是我……」他抬頭看著兩人,一臉狐疑地問:「你們?……」
韋長歌笑道:「你放心,我們此來只是想請你告訴我們一些關於當年慘案的情況,絕無惡意。」
胡二低下頭,沉默了半天。
韋長歌道:「離鴻山莊和哮劍連家這兩件案子,當年幾乎是驚動了整個武林,然而合這麼多武林人士和官府之力,卻依然毫無頭緒,十二年來,一直是武林中最大的懸案。你可還記得當年驗屍的結果?能夠一夜之間無聲無息的殺掉這麼多人——其中還有像關城和連伐遠這樣的高手,以兇手的武功應該不是什麼泛泛之輩、無名小卒,難道從屍體的傷口上就一點線索也查不到?」
胡二依然沒有說話,只有發顫的雙手讓人知道,他是聽到了韋長歌的問話的。
此時,天色已是黃昏時分,房間裡也開始慢慢暗了下來,從韋長歌問完話開始,三個人就保持著沉默,只聽得到三個人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胡二陡的抬起頭來,呼吸急促,嘶啞著嗓子道:「不是人!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韋長歌立時接道:「不是人?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胡二瞇著眼睛,嘶聲道:「那個兇手……決不會是人……」
韋長歌和蘇妄言對視一眼,都屏息等著他說下去。
他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道:「我當了一輩子仵作,半輩子都在和死人打交道,見過的形形色色的屍首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從來就沒有害怕過!在我們這一行裡面,也算小有點名氣啦。就只有離鴻山莊的那一次……我……唉,我還記得是十二年前的三月十六,那天一大早就來了許多鄉民,吵著離鴻山莊出事了。知府大人就派了我和李捕頭帶人去查案。」
他頓了頓,雖然事隔多年,但想起當年的事情,仍然止不住一臉的驚駭,可以想見他當年的恐懼之甚。
「一進去,到處都是屍首,血流得滿地都是,凝結成一塊一塊……帶去的捕快都嚇得腿腳發軟,膽子小點的,當場就昏過去了。我心裡也忍不住一陣陣的發麻,我蹲下身,翻過幾具屍體大致看了看,竟是魂飛魄散!」
胡二停下來,看著二人道:「韋堡主,蘇公子,請教二位,天底下用刀用得最好的是誰?」
蘇妄言道:「天下武林用刀的名家很多,百刀門、御龍幫都有許多好手,老一輩的蕭漠海、田尊、胡立身,如今的張萬壑、秦無端……都是刀法名家。但要說到刀快,還是要數關城,他的刀極快極準,據見過的人說,往往是電光火石之際便已取人首級。放眼當今武林,至今還沒有人能超過他。」
胡二嘿嘿一笑,道:「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害怕?」
韋蘇二人都是一搖頭。
胡二卻又岔開道:「過了沒多久,連家也出了事,那個案子,也是我辦的……和離鴻山莊一樣,也是一個活口也沒留下……那個兇手,他甚至連幼兒婦孺都不肯放過!最小的一個,正偎在母親懷裡吃奶!」
他又炯炯地看向韋長歌二人:「你們說,這可還是人做的事麼?——不過我說那個兇手不是人,卻不是為了這個……」
胡二凝神想了半天,自言自語地道:「關連兩家,一共是二百三十七口,從種種跡象看來,應該是一人所為。除了關城的左臂和肋下有兩處傷口,其餘的二百三十六人都是一刀致命,這兩家都是武林中的名門,那麼多好手,居然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就命喪黃泉!按說兇手闖入之後,先遇害的那幾個人可能沒有防備,但只要有一個人呼救或是看見,其他人就有了戒備,但,一百二十五個壯年男子,竟沒有一個人的劍是出了鞘的!有一間房間,有九具屍體,是連伐遠、連夫人和他的幾個兒子和得意弟子,他們圍坐在屋子四周,大約是正在商量什麼事情,而這九個人,竟都死在自己的位子上!沒有呼喊、沒有求救、沒有打鬥,甚至連站起來的時間都沒有!就像是兇手在一瞬間就殺死了所有的人……嘿嘿,」他乾笑兩聲道:「依我看,恐怕這些人自己都未必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就算到了下面,只怕也只能做個糊塗鬼吧!蘇公子,你說天下間就數關城的刀最快,但這樣的事,他作得到麼?」
蘇妄言只覺手心慢慢沁出汗來,他張嘴說話,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像胡二一樣沙啞:「他作不到。」
「嘿嘿,作不到……天下沒有誰能作到……那個兇手,他不是人……」
蘇妄言莫名地打了個寒顫,黑暗中,韋長歌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聽見韋長歌的聲音跟自己一樣乾澀——
「但是我們已經知道,兇手是一個人,我們甚至已經知道,他的名字叫吳鉤。」
「……吳鉤?吳鉤!他究竟是什麼人?……」
胡二的臉色越發蒼白了。
韋長歌皺著眉頭,喃喃道:「當真一點線索都找不到?」
胡二搖搖頭。
蘇妄言本來一直陷在沉思裡,這時候,他突然像從夢裡驚醒一樣直起身來,清了清嗓子,問:「還有一個問題,你要是當真一無所知,又為什麼要躲來這裡?」
他不待胡二回答,又繼續問道:「當年經手這案子的是你和岳州府捕頭李天應,李天應莫名其妙死了,你在他死後,立刻失了蹤,到底是為什麼?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胡二原本臉色煞白,聽他問完,反倒舒了一口氣,道:「這件事說來雖然不光彩,我倒也不瞞你們。我雖說和死人打了一輩子交道,但那天見到的情景卻一直忘不了,這些年來,也說不清作了多少次噩夢啦……每次都夢見一地的屍體,一地的血,還有一個勾魂閻羅跟在我後面索命。唉,真是忘不了!」
他眼睛看著窗外,像是又想起了當年見到的慘狀,出了一下神,緩緩道:「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案子不是人做得出來的,這些年來,我暗地裡留心著,也沒聽說哪裡有類似的案子發生的,不過啊,這心裡老是放不下。我私底下問過李捕頭幾次,他也是這個念頭。嘿,說來慚愧,去年十月,我一聽到他的死法,聽到那句『你不是人』,我立刻就想起十二年前那個案子,第一個念頭就是那個索命閻羅又回來啦!他一死,我怕下一個輪到自己,連夜收拾包袱就離開了家……」
蘇妄言沒想到事情竟然這麼簡單,看他表情也不像說謊,愣了愣,低聲道:「原來是這樣……」
韋長歌也有些失望,苦笑了笑,對蘇妄言道:「看來只能再找別的線索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吧!」
蘇妄言歎口氣:「好。」
兩人向胡二道了別,一起走出來,胡二也跟在後面相送。
到了寺門,韋長歌回身笑道:「今天謝謝先生了,你回去吧不必送了。」
胡二笑道:「韋堡主客氣了,沒幫上忙,實在是對不住。」
韋長歌點點頭,一笑,拉著蘇妄言便望外走。蘇妄言回頭一看,見胡二合十而立,仍站在門口相送,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轉身道:「胡二先生,你這和尚還真是做得有模有樣的!還真打算一輩子呆在這裡了?」
胡二也訕訕笑道:「蘇公子取笑了,做和尚有什麼好的。」
蘇妄言笑道:「那先生還是早點回家去吧,也省得家裡惦記。」
胡二詫道:「回去?那不是白白送命麼?對了,我在這裡的事情也還請二位千萬替我保密!」
蘇妄言臉色一變,韋長歌已急忙追問道:「什麼意思?既然知道兇手是個人了,你還怕什麼?」
胡二臉上驚愕之色愈加明顯,反問道:「兩位難道不知道麼?」
韋蘇二人異口同聲地道:「知道什麼?」
胡二道:「原來你們還不知道?雖然不知道李捕頭到底是怎麼死的,但那些人肯定是衝著我和他來的沒錯,為的,只怕還是關連兩家的命案!」
蘇妄言奇道:「那些人?」
「是這樣的,」胡二道:「我有一個兄弟,小時候就過繼給了一戶姓張的人家,兩家一直沒什麼來往,所以也沒人知道。張家是開米鋪的,得雲寺的平日所需米糧就是由他們供應的。我離家之後,就只有我那個兄弟知道我在這裡,他趁著送米的機會來見過我幾次。家裡人讓他告訴我,我走之後就有人找上門來,還四處跟街坊打聽我的下落,我女兒、女婿還讓我千萬別回去呢。」
韋長歌怔道:「那會是什麼人?」
胡二道:「我也不知道。真是想不通,那些人幹嘛要找上我和李捕頭?雖說是我們經手的案子,但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啊,而且事情又已經過了那麼久……」
蘇妄言接口道:「不對,如果真是為了關連兩家的慘案,那一定是你們知道了什麼兇手不希望別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才費勁周折要殺人滅口。」想了想,又自言自語的道:「可是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什麼兇手偏偏要等了這麼多年才動手呢?」
韋長歌沉吟道:「不管是什麼人,可以著落在他們身上找到吳鉤……」
蘇妄言問:「你的意思是?」
「明月——」韋長歌一笑,緩緩道:「我總是覺得,那個明月一定和這件事有關。」
蘇妄言道:「嗯,你是說找到明月,從她身上查出李天應的死因——」
韋長歌點點頭:「不錯,只要能找到兇手不願意讓我們知道的東西,事情也就差不多大白於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