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尾拖了很久,他移動步伐,拉開了門。微涼的夜風透進時,魏鷹語拋下一語後轉身離去。
「萬一不慎傷及身邊無辜,莫怪鷹語沒事先提醒大人。」
第7章(1)
月黑風高,夜涼如水。
一抹人影躡手躡腳地走過迴廊,穿過庭院,越過涼亭,來到了位於角落的淺塘邊。那影子一分為骨灰盒,是卸下了背上負著的重物。
那刻,黑雲被吹散,月光灑下,照亮了一張臉蛋。
陶知行警覺地望望前後左右,趕緊隱到大石塊的影子下,待雲又遮了月,她才鬆口氣,走到了觀察許久的絕佳之地。
她看了很久了。
此處幾乎能見到府中的每一角,卻不會有人經過,連打理庭院的小僕都會偷懶繞開。很安全。
很適合埋骨。
嘿嘿嘿……她挖,她再挖。
憋到快瘋了。離開日江前,她正研究一種溶屍藥粉,泡過腑臟後埋入土,三日內便乾乾淨淨;她一心想試試埋骨,看是否一樣能溶。
鏟出了個坑,陶知行拿出浸過藥的豬腿骨,埋起。
埋妥了再將剛才小心鏟開的草皮放回,再開始挖第二個坑。
忽地一陣夜風吹來,她轉轉眼,小心地瞧瞧左右,不經意地往惠堂望去……
然後,她瞇了瞇眼。
唔,應該是太黑,眼花了吧。這種時候不會有人進惠堂的。
深吸了口氣,陶知行繼續低頭挖坑。
第二個坑中埋進了豬背骨兩截,照樣填滿,再鋪上草皮。
挖第三個坑時,陶知行手臂開始酸了,她放下鏟,也順便活動活動頸子。才抬頭,又見到幻影……
一團黑影由惠堂走出,朝大人書房而去。
幻影,絕對是幻影。陶知行深深吸口氣,低頭加速挖洞埋骨。
第三個坑埋進了豬髖骨,填滿,鋪草皮。
該收工了,不然一直看到幻影也不是個辦法。陶知行草草收了工具,背上身,正想循原路回去,眼卻不聽使喚地瞄向了大人的書房。
正巧又見人影小心推門而出,接著……接著往……
陶知行皺了皺眉,提醒自己別去看不該看的事,省得惹禍上身。若是小偷偷東西,損點財物總比有人受傷來得好……雖是這麼想著,還是不禁看著那人影翻窗入了大人屋內。
不會有事吧?偷了東西,不會傷人吧?
意識過來時,陶知行在原地走過來又走過去,猶豫著該喚人來幫忙,還是該自己去捉賊……還未下定決心,就見窗門被推開,人影竄出後,躍過矮牆消失在夜色裡。
陶知行楞住了,只因她看見了大人房中起了火光。
她心下一抽,卸下背上的器具,慌忙地繞過淺塘,跑了幾步,又跳腳回頭……分明記得這裡有水桶的。遍尋不著,回頭見窗上映的火光更亮了,陶知行顧不得許多,只有跳入淺塘中,潑水上身,沾濕衣裳。
往大人房裡狂奔時她大喊道:「失火了——救人啊——救人啊——」
閉上眼,陶知行使力撞開門,投身入火窟。
……咦!
……咦咦!!
屋內……一片光亮。她與大人四目相對。
大人一身白衫,前襟微敞,佩帶未系,肩上披著外衫,長髮散在背後,隨性中添了點慵懶。他正點著燈,手裡還握著火石,似是被她的突然破門而入驚嚇到,立在當場。
陶知行石化在原處,背後夜風拂來,寒意刺骨,她打了個冷顫。眼前大人眼瞇細,還不及說些什麼,屋外傳來騷動。
她回頭看去,是魏師爺領在前,與幾名小僕提著水快步走來。她又縮了縮肩,隨即卻是一暖。
江蘭舟褪下外衣拋到陶知行頭上,在鷹語入房時他立身向前,站到了前頭。
「大人房裡著火?」還有些喘,魏鷹語探頭急問。
「沒有。」江蘭舟輕輕說著,眼神卻是微厲,幾次擋去鷹語眺望的目光。
「大人……」魏鷹語越過大人,見到一身黑衣、從頭上披下墨綠長衫的可疑身影分明是阿九。他攏攏眉。「他……」
「吩咐讓人備熱水抬至阿九房裡。」江蘭舟再一次截斷他視線,也打斷了他的話。「都退下吧。」
「可……」
「有什麼事明晨再說。」
「……是。」揮去小僕,魏鷹語又看了大人一眼,才緩緩退出房中。
「門開著。」眼見鷹語將關了一半的門又推開,在廊下走遠,江蘭舟才回過身。
那背影轉過,陶知行一震。她沒見過大人如此陰森的眼神,相處數月,從來只見他笑意微微,眼下他……在發惱?
被他瞧著瞧著,不由得一陣心虛。可……這怎麼能怪她呢?要怪應該怪大人……夜裡點燈,點油燈不就得了,點什麼燭火,且還是點那麼粗那麼大的燭火再上燈罩,弄得燈火通明是想做什麼?
「夜讀。」陶知行的表情太好解讀,江蘭舟反問著:「半夜三更,你在夢遊?」
那話中的嘲弄她豈會聽不出。陶知行咬咬牙,果然拿不該拿、見不該見的總沒好事,那麼多個玩掉小命的例子放在前頭,她怎麼還會把自己弄進這死胡同?
「你還沒回答我,深夜穿這一身,是想去哪?」江蘭舟繞過陶知行,從一旁架上拿了件長衫,披上那緊縮的肩頭,順手又抽了髮帶替自己系發。
「埋骨。」眼神飄了飄,陶知行照實答著,語氣自是有些不甘願。
「埋骨?」江蘭舟挑眉,隨即懂了又是某個實驗,閉眼搖了搖頭。
「那衝進我房裡做什麼?」若在做的是見不得人的事,陶知行又怎麼會蠢到自暴行蹤?摸了摸炭盆中尚曖的茶壺,倒了杯茶給他暖手,轉身也為自己添了些。
陶知行接過言謝,才道:「小的……小的見到有小偷進了大人房裡,然後見到房中有火光,以為是著火了……」聽著自己的話,再瞧瞧自己一身狼狽,她越說越小聲。
江蘭舟聞言停頓了一陣,才緩緩側過頭來。陶知行是見到有人摸黑進了他房裡,擔心他安危才破門而入?
「……是小的衝動行事,唐突了大人。」陶知行有些委屈,但仍彎身,長揖到地。「小的給大人賠不是。」頭一低,蓋在頭上的長衫落地。
江蘭舟背著身添茶,未回頭,思索一陣,放緩聲音說道:「知行,如你已知的,這府裡有人盯著,細節你知道得越少越好,道理你明白。今夜之事,莫要與旁人提起。你若有何實驗要做,我明日便吩咐下去,不會有人阻攔,往後深夜莫要再出房走動,明白嗎?」
「明白……」大人的聲音和緩許多,陶知行乖巧地點頭,可他仍背對著自己,是還未消氣嗎?
須臾,江蘭舟心下歎了口氣,溫聲道:「夜了,你回房吧。夜裡涼,定要熱水沐浴,浸身過喉去寒氣,長髮定要拭乾方能睡。」
「……」
「明白了就退下吧。」
應了聲是,陶知行拖著濕透的步伐往門外走。一直到關上門前,都沒見他回頭看她一眼。
微風輕拂,白雲輕飄,陶知行輕輕歎氣。
她的埋骨實驗已經完成,那藥粉果真可以化骨為泥,是個不錯的發現。可……
唉……
過去有這種發現,心情應該無比雀躍、無比春天、無比開花,如今……如今她只想著,半個月了,送去的案帳遲遲未回,見到大人在府裡走動,卻始終在遠處說不上話。
……這府裡有人盯著,細節你知道得越少越好,道理你明白……
是。道理陶知行明白,明白得比誰都透徹。
但明白歸明白。知道有人監視大人,半夜又有黑衣人闖入他房中……
若那夜是真的著火呢?若是真有人要對大人不利呢?這些猜測與不安並不是輕易可以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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