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小的山鎮是川陝地方藥材的樞紐,各種珍奇藥材在此流通。可能這家拿出來曬太陽、放在尋常籮筐裡的是珍奇的冬蟲夏草;這戶拿出來淘洗隨意晾著的,就是準備上貢的何首烏。家家戶戶不是種藥材的,就是買賣藥材的,當中的佼佼者,自然是首富唐家了。
唐家幾乎掌控大半秋霽鎮的藥材買賣,又有千頃藥田、藥館數十,在秋霽鎮立宅上百年了;再加上出了幾代名醫,又好武,幾個公子都在武林裡赫赫有名,尋常毛賊不敢輕易挑釁,江湖人提到唐家,不免敬意裡帶點畏懼。說到劍法、掌法,唐老爺子捨得砸重金聘請名師,又好跟名門正派往來,唐家少爺皆是規矩剛正的醫門公子,誰不樂得指點兩招,好跟醫家打好關係呢?
而且善醫者亦善使毒。唐家鑽研醫術,又對苗蠱多有研究,若是光明正大挑戰比試,自然不至用此下策;若是膽敢在唐家公子面前使陰,就等著中毒歸西吧!
這也是暗黑武林畏懼,而名門正派願意多往來的緣故之一了。
所以,唐家三公子娶親,黑白兩道都紛紛送禮前往致賀。一時之間,這個小小的山鎮多的是佩刀拿劍的俠客俠女,客棧住滿了不說,略大點的宅子也被租了下來,好讓衿貴的俠客俠女歇息。
這日,離秋霽鎮不遠的唐府更是熱鬧滾滾,僕傭吆喝著,大小箱籠往屋子裡頭搬,像是要住一輩子似的。
「莫小姐,莫小姐!」唐府的小婢月兒氣喘吁吁的喊著往西廂房走去的姑娘,「莫小姐,有客人要住到西廂房,您就別過去了。」
這莫小姐的身量……還真是高啊。月兒得仰頭才瞧得見她那嬌媚的臉孔。打從她和另一位姑娘住進唐府,總是在臉上蒙紗,難得莫小姐今天忘了。月兒有些目眩神迷的望著她驚人的美貌。
雖然莫小姐總是冷冰冰的,但她那雙妖媚的眼睛流轉顧盼間,卻可以讓看的人臉紅心跳。
月兒害羞的低下頭,覺得心都快跳出口了,「莫小姐,您曬在西廂房的藥材,月兒、月兒已經幫您收好,送到東廂去了。」
「是嗎?」被喚作莫小姐的聲音冰冷,但仍然動聽,「謝妳了。」
啊呀,今天跟她說話了呢!今晚肯定是睡不著了。月兒心兒怦怦地想著。
自從莫家姊妹搭救了扭傷足踝的唐老夫人,就讓唐老夫人力邀到唐府作客。她們剛進門就轟動了整個唐府,因為當這對姊妹把紗帽拿了下來,上上下下數十口人,就沒人發出聲響,整個唐府靜悄悄的,只剩落葉飄飄的聲音。
可是兩個仙子落到凡塵了?姊姊顧盼嬌媚,冷若冰霜,面目細緻到難描難畫,週遭散發冷漠的寒氣,讓她像是孤傲的雪蓮;妹妹似有不治之症,面薄身弱,卻是一臉的書卷氣,一看就知道是極有教養的人兒,芙蓉面孔,卻靄靄有輝,溫柔斯文得令人如沐春風。
妙的是,兩個人站在一塊兒賞心悅目的程度可是加上好幾倍哪!快要成親的三公子看到呆掉,讓未來的三少奶奶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差點兒親也結不成了。
知曉了這件事情,這對姊妹就算在府裡,也不忘蒙紗,很足知禮安分,反而讓爽朗不拘小節的唐家人不好意思了。
唐府七兄弟,三個都有娘子或者快要有娘子了,另外四個公子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唐老夫人對這對來歷成謎的姊妹頗有好感,相當樂觀其成,幾次試探,莫家妹妹只是含笑說:「我們姊妹皆有人家了。」
有了人家還讓她們這對可人兒流落天涯?唐老夫人一問家裡來歷,莫家姊妹總是難過著低頭不語,一意堅持著想離開,唐老夫人哪肯放過?想來這對姊妹如此好教養,應是書香門第,約是家道中落,未成親的夫家瞧她們不起,致使她們流落在外。
可憐她們堅心若此,更讓唐老夫人堅定了留下她們的意願。
這日唐老夫人來探妹妹的病,姊姊借口要去收藥材,才得以脫身,忍耐著在樹蔭等了很久,日頭都偏西了,這群夫人、小姐才甘願離了東廂房。
莫家姊姊面籠嚴霜的走進房門。
「明明知道妳身體不好,還來坐這麼久?到底是來探病的,還是來讓妳更不舒服的?」莫姊姊忿忿的攙扶莫妹妹上床躺好。
莫妹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墨陽,你扮女裝挺好看的。」
墨陽薄怒的橫了麗萍一眼,描繪精緻的面容艷麗到可以讓人停住呼吸。他遞上墨黑的藥湯,「喝妳的藥吧!」
這對「莫氏姊妹」,就是喬裝改扮的墨陽和麗萍。
自從離開了荒山,明裡暗裡和仇家交手幾次,總是甩不開追兵,墨陽只好接受了麗萍的建議,兩個人都扮成女裝。
原本要回濟南的,但是麗萍思索了片刻,卻說要來秋霽鎮。
麗萍心裡另有打算。論藥理,鴆毒應無藥可解。但是尋常獵戶家的祖傳草藥可以壓制她的鴆毒,解了斷腸草,她驚覺自己宛如井底之蛙,只知道一味的死讀書,卻不知道天下之大,許多未記載於書本裡的良方也因此錯過。
若要尋找天下藥材,還有比秋霽鎮更齊全的嗎?所以她和墨陽就風塵僕僕的往秋霽鎮來了,又因緣湊巧的救了唐老夫人,因此有了安心養病的地方,求取藥材也就更方便了。
「可惱我要你喬扮女裝?」吞下苦得斷腸的藥湯,麗萍歎了口氣。拜各色珍奇藥方的幫助,她的身體已有起色,但是腐蝕的胃腸和經脈足沒有希望痊癒了。
「扮女裝有什麼好惱的?」墨陽隨意的回答,遞上甜湯,「是男是女對我來說不重要。」他專注的望著她的眼睛,「妳才是最重要的。」
麗萍定定的望了他好一會兒,「完了,我一定是扮男人扮太久,所以也染了男人的壞習性。墨陽,你過來些,我現下沒力氣……」
麗萍有些笨拙的吻了墨陽的唇,墨陽垂下眼簾,睫毛輕輕的打顫,將手放在她腦後,加深了這個吻的深度。
這樣……好像飢餓感就可以減輕一點點。不知道為什麼,對麗萍,他總有一種奇怪的飢餓感。很想很想汲取她的氣息,就算她剛剛吃了苦死人的藥汁,唇舌交纏中,別是一種心醉的味道。
他的體溫慢慢上升,呼吸越來越急促,他好想好想……好想怎樣?他有些迷惘的將手探入她的衣襟……
糟了!她沒呼吸了!
「麗萍!麗萍!」墨陽慌張的搖著她。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的麗萍覺得有些氣餒,痛恨自己身體的不爭氣。略和墨陽親熱些她就喘不過氣來,哎,美色當前,她卻無福消受。
她一定是之前當男人當太久了,連這種登徒子的壞習性都感染了!
「討厭……」她含含糊糊的抱怨。
看著她酡紅如醉的雙頰,墨陽愛憐的將她摟在懷裡。說來好笑,兩個人像是用藥澆出來的,每天吃藥比吃飯還多。但是只要可以一直在一起,就算吃藥吃一輩子,他也不在意。
如果扮女裝可以平安度日,他不介意扮一輩子的女裝。
對墨陽來說,道德、世俗規範和男女的限定是很模糊的。他鮮少接觸外人,靈虛將他看成練功的道具,教他識字只是要他讀懂武功秘笈,除了教他要服從,自然不會跟他講論做人的道理。
至於雲娘,比較像個沉默寡言的牢頭。她並沒有苛待他,但也不會善待。就算靈虛因他哭泣歡笑而將他痛打到遍體鱗傷,雲娘只是漠然的看著他,用一種看著器物的眼神看著他。
「雲娘?」聽著他的述說,伏在他懷裡的麗萍疑惑的抬頭,「她不是把你帶大的人嗎?」
「我和姊姊都是雲娘帶大的。」墨陽點點頭,「但是她只聽靈虛的話,負責給我們三餐和打理我們的生活。」
「你有姊姊?」麗萍更驚訝了。
良久,墨陽才輕輕「嗯」了一聲。「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的雙生姊姊一直都在他身邊,從出生就在一起。沒有親愛的教養,只有無止盡的鞭答和熬不完的苦修,不能笑也不能哭,所有的情緒,只能夠默默忍在心裡。
要不是有姊姊溫柔擔心的眼神,他是熬不過吧?
那時一切都是渾渾噩噩的,不懂愛,不懂恨,只知道練功練功練功。他對藥並不陌生,從小就是不斷的吃其苦無比的藥湯,他和姊姊的身體越來越冰冷,也越來越感覺不到溫暖。
第一次殺人,是他九歲的時候。靈虛要他和姊姊殺死一個樵夫,意在考驗他們玄天冰月掌練得如何。
其實動手殺人的是他,但是姊姊回去卻吐了,又哭又吐。
他並沒有很深刻的感覺。那是個陌生的人,他早習慣獵殺動物,人也不過是另一種禽獸。樵夫溫暖的血在他指端冰冷成霜,只讓他覺得很新奇、特別。
但是姊姊的哭泣卻招來很重的責打。他什麼也不懂,只知道要護著姊姊,結果兩個人都被打到三天不能下床。
姊姊之後沒再哭了,但是他覺得,她總是在心裡哭,而且哭很久很久,他聽得見。
後來他的記憶漸漸的模糊了。有段時間他一直很馴服。靈虛要他去殺人,他就去,連該姊姊殺的人,他都一併解決了。每殺一個人,他的記憶就模糊一點,站在死人面前,他的心裡有種空虛的滿足,他很喜歡那個時刻。
因為死人很溫柔,死人不會怒吼,不會打他,死人就是這樣乖乖的躺著,體溫跟他一樣冰冷。
很安靜,一切都很安靜。
而且只要滿足靈虛的要求,他就不會打姊姊了。他喜歡完成任務以後跟姊姊一起牽著手回去,雖然他知道姊姊在心裡不斷的哭泣,但是只要她還在身邊,就可以了。
一直這樣模糊下去,說不定比較好吧?他可能會成為靈虛馴服順從的殺人工具,像是一把劍之類的,沒有自己的心智。
直到十四歲,他在床畔撲了個空。昨晚還在他身邊輕咳的姊姊,不見了。
連姊姊的衣服、使用的兵刀,一切的一切,都不見了。
第一次主動找靈虛說話,他激動得忘記所有痛苦的笞打,「我的姊姊呢?」
「你沒有姊姊。」靈虛不想跟他廢話,將他一把推開。
「雲娘,我姊姊呢?」他第一次喊雲娘的名字,原本模糊沉淪的心智,突然開始運作。
雲娘只是垂下眼睛,冷漠的不理他。
他想也沒想就朝著靈虛撲過去,陌生的狂怒在心裡翻湧,尚未成氣候的玄天冰月掌襲向靈虛,雖然輕易的被靈虛撂倒,但是他勇悍的、瘋狂的撲上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四肢骨折,只剩下一口氣,他還張口狠狠地咬住靈虛的手,直到靈虛將他打昏過去。
這一次,他臥床了三個月,連靈虛都以為他活不成,自悔下手太重。
但他活了下來,沒有再問姊姊的事情,但是他的心智有了新的改變。
他瞭解了「恨」的意義。這種強烈的恨意,在他心裡掀起巨大的狂濤,一直沒有止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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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萍靜靜的伏在墨陽懷裡,聽他說著過往,他聲音裡沒有太大的情緒,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後來我遇到妳,遇到很多人,我好像、好像沒有真正的活著過,現在才開始有一點點活著的感覺……」
他不敢往下看,因為溫熱的淚,正滲入他的衣服。麗萍哭了嗎?
為他嗎?為這樣十惡不赦的他嗎?
「我殺過很多人,很多很多,包括跟小玉的嬰孩一樣大的孩子。」墨陽望著自己的手,「那些孩子本來有機會長大的,可能會遇到妳這樣可愛的人……」他咽喉乾渴,突然緊縮了。
他這雙手,奪走了很多人的人生,蒼天不會饒他的,不會!所以他一直不喜歡抬頭望天,他不願意面對。「我……」
麗萍不讓他說下去,奮力支起虛弱的身子,找到了他的唇。
她的吻很笨拙,有點不知道要怎麼進行,離開他的唇,她的額抵著他的額,「所以,不要忘記這些。這些人的人生,你要負責過下去。」
「愛這樣的我嗎?」他閉上眼睛,讓麗萍愛憐的吻著他的眼眉。
「我陪你一起扛起這一切。因為……我愛這樣的你。」
他響應麗萍的吻,也有些生澀的。他好想擁有所有的她,要怎樣才能解決這種莫名的飢餓感?
他只是很本能、很本能的想要靠近她一些些,連衣物都覺得是隔閡,再近一點,再靠近一點,他們原本低溫的身體居然漸漸的暖和起來,墨陽幾乎嘗盡了麗萍每一寸的肌膚,最後在她胸前的渾圓留戀不去……
又更本能的,他的身體探索著麗萍的,他不知對不對,只是下意識的覺得必須如此……
然後,兩個人都僵住了。書本沒教,兩個人的生活歷程回異,但清純的程度倒是一樣的。
「然後呢?」墨陽的臉燒熱了起來。
「這個這個……」麗萍有點哭笑不得,又覺得痛楚,「我不知道。」
他動了一下,麗萍輕喘起來,無力的抓著他。「痛……」
墨陽不知道怎麼辦,他終於知道那種莫名的飢餓感怎麼滿足了,但是,麗萍喊痛。他想離開,卻眷戀著,但是離開一些些,麗萍除了痛楚,又出現了一點說不出來的、異常的嬌艷。
他好想、好想永遠不要離開她,永遠在她溫柔的包覆中啊!
「沒關係,不、不是很痛……」麗萍的臉孔越來越艷。
她全身輕顫,明明知道這是很羞很羞的事情,但是,像是填滿了她的空虛,名為狂喜的閃電打在她的身上,也打在失去理智的墨陽身上。
這一夜很長。他們倆很努力的「摸索」了一夜,也很努力的「教學相長」了一夜。每一點摸索,都更瞭解對方,更加深了愛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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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服侍他們的小婢瞪大眼睛看著墨陽正在院子洗被單。
「莫小姐!這種事情我們來就好了……咦?」這被單怎麼有血啊?看看莫小姐冰冷的神情居然狠狠地狼狽了,小婢恍然大悟,「原來是……哎呀,莫小姐也太見外了,月事來也不跟我們說。等等我跟廚房說聲,給小姐補補氣。是大小姐呢,還是二小姐?」
「我的!是我的!」墨陽原本雪白的臉頰泛起嬌艷的紅暈,一雙媚眼水汪汪,看得小婢的魂魄都飛了。
小婢呆呆的盯著男扮女裝墨陽,盯到他匆匆的洗好被單,胡亂晾了起來,還盯著他遠逃的身影不放。
莫大小姐明明是女的,為什麼讓她看一眼,她的眼珠子就長根了呢?小婢抱著腦袋苦惱,好怕自己會愛上女人。
墨陽小心翼翼的回頭。那小婢怎麼還在看?他逃進房裡,麗萍已經醒了,兩個眼睛不知道該擺哪的人,尷尬得一個盯牆,一個數著地毯的牡丹花。
「被單……我洗好了。」墨陽訥訥地說,終究不放心地問:「我、我真的沒有……沒有傷到妳嗎?」
麗萍覺得自己會被自己的臉紅燙死,她好半天才聲如蚊鳴的應了一聲。「每每每……每個女人第一次都會……大部分都會……呃……」
「我還想……呃……」墨陽嚥了嚥口水,「每次都會……流血嗎?」她身子已經夠弱了,昨天好幾次都昏了過去。但是,但是……
麗萍真想乾脆昏過去別回答好了,但是平常動不動就昏,現在倒是清醒得要命,「……以後不會了。」
「那……」墨陽坐到床沿,「我可不可以……」他眼中流露著掩不住的情慾和渴望。
「現在是白天。」讓她昏倒吧!天啊,這是什麼對話?
「只有晚上可以?」墨陽失望到極點,「還要等那麼久啊?」
「……」
讓爹爹和奶奶知道,他們兩個可是會沒命啊!麗萍頭痛了起來。算了,雖然鴆毒已經漸漸的退去了,但哪知道自己還可以活多久呢?
生死之前,禮教輕飄飄的一點重量也沒有。
在她晃神的時候,墨陽把門閂上了,放下窗上的竹簾,上床抱住了她。
「墨陽,現在是白天……」一旦被點燃了熱情,墨陽像是變了個人,急促的脫著她好不容易穿上的衣裳。
「沒有陽光,是晚上了。」
墨陽像是把她當什麼好吃的東西一樣輕輕啃吻著,麗萍覺得自己呼吸急促,在心中暗暗祈禱:趕緊昏倒吧,趕緊昏倒吧……
她沒昏倒。
「不是拉上窗簾就是晚上了,唔……」
後來唐家的夫人、小姐開始傳說,莫大小姐月事來的時候脾氣非常暴躁,誰也不許進房,足不出戶足足關在房裡三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