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夏風徐徐吹拂,林苑滿湖碧蓮,兩名身形一般挺拔的年輕男子,並肩行於德儀殿外的長廊上。
右邊男子身穿金黃龍紋袍,顧盼之間,神采奕奕。
左邊男子身著深藍官服,一雙犀銳的眼深不可測,眉宇之間流露著剛毅正氣,鼻樑端正豐隆,但唇角一直微微勾著的淡笑足以抹去他俊顏上的嚴厲,使他看起來平添幾分隨興味道。
「佐靖,你說蕭老頭剛剛在殿上那一番話是什麼意思?說得那麼堅定,看樣子朕最好依他的意,准他告老還鄉吧。」
龍袍男子毫無架子地將手臂擱於身旁的男子肩上,嘴角微掀,似笑非笑,似謔非誇。
單御天,也是當朝的皇帝,年少有為的他才即位半年,強盛的天龍王朝即在他的帶領之下到達治世的巔峰,定都齊安,年號陽璧。
他知人善任、用人如器、從諫如流,在當皇帝這方面完全沒有問題。
只不過,他有一個小小的缺點,便是他雖貴為九五之尊,卻仍不改玩性,偶爾喜歡逗弄臣民,這是他平淡宮廷生活的最大樂趣。
聞君戲言,單佐靖淡淡的說:皇上最好沒收蕭尚書的房舍,讓他的對頭長孫武侯接收他的妻妾,並遣散他的家丁,最後念在他有功於朝廷,發給他紋銀一百兩頤養天年,如此作法必然能令蕭尚書稱心如意,安心告老,終身無憾。」
「哈哈!朕怎麼沒想到呢?」單御天拍案叫絕。「佐靖所言甚是,就這麼辦!讓長孫愛卿接收蕭老頭的一切,這麼一來,蕭老頭肯定會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天龍王朝人才濟濟,這麼多的王爺、大臣,不能怪他和佐靖「走得太近」,比起佐靖不形於色的神來幽默,那些嚴肅的大臣們都太無趣了,他們只會勸諫,卻常常忘了「趣」字怎麼寫,和他們相處,累啊。
聽君之言,單佐靖的神色顯得更加置身事外的溫和淡然。「皇上可以馬上下旨。」
他知道單御天戲弄老臣的癖好永遠不可能改得了,因此他早已練就一身應對功力,就算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
「可是,蕭尚書對朝廷有幾件大功勞。」單御天反倒推敲起來了。
單佐靖劍眉微挑。「有何功勞?」
「他是前皇忠臣,曾死守武漢關,又是顧命大臣,在朕登基時,大大的助朕一臂之力,復又奏上一本『十全之策』,述聞國事井井有條,有助於朕瞭解民間疾苦,百姓才得以安居樂業。」
身為一位仁民愛物的好皇帝,單御天對臣子的功過當然如數家珍。
「原來皇上記得。」單佐靖微微一笑。「那麼皇上就毋需計較蕭尚書的話,讓他繼續保有他的房舍、他的妻妾和他的家丁。」
單御天斜睨了他的好兄弟一眼。「你是在暗示朕,老臣都會變成這樣口是心非的彆扭糟老頭?」
「老臣、忠臣都是。」單佐靖挑挑眉道:「臣老了也是如此,到時還請皇上網開一面,不要沒收臣的房舍,莫要叫臣的死對頭大理寺正卿魏文俊接收臣未來要娶的妻妾,不要遣退臣的家丁,如此臣便感激不盡。」
單御天眼睛一亮。「原來佐晴的死對頭是魏卿!朕還以為你行事不偏不倚,胸中無喜無憂哩。」
單佐晴一臉的「謙虛」。「皇上說的恐怕是神不是臣。」
單御天則是一瞼的「肺腑之言」。「佐靖在朕的心目中和神已經沒有兩樣了。」
他一直認為,佐靖才擁有曠世英主的鋒芒,他能文善武、聰明過人,不以力戰,總以智取,極擅謀略,通曉古今……總而言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佐靖都擁有帝王之相和王者的英偉霸氣。
既然佐靖如此完美,那麼為什麼做皇帝的人會是他單御天呢?
很簡單,因為他是上一任皇帝的獨生子,因此捨他其誰?
天龍王朝裡,還沒有傳賢不傳子那回事,於是他順理成章的當了皇帝,他叔父的愛子佐靖則成了輔佐他的大臣。
其實早在他身為太子時,他與佐靖就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而他登基的這半年來,身旁更是不能沒有佐靖。
佐靖扮的黑臉加上他扮的白瞼,使他們管遍朝政無敵手,那些倚老賣老的老臣都不敢多說什麼,少了佐靖,可不是斷左臂、斷右臂那麼簡單,他會直接斷頭!
思及此,單御天用「深情」的眼光看了他的愛卿一眼。
「皇上——」單佐靖蹙起眉心,對他那關愛的眼神不敢領教。
「朕可以沒有王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但不可一日沒有佐靖你相陪啊。」單御天有感而發。
「皇上言重了,微臣萬萬無法代替那七十二嬪妃的功能,太后求孫心切,若聽到皇上所言,可能會將微臣發放邊疆,永生不得入京。」
單佐靖的俊容挑起一抹笑意,對單御天三不五時的「調戲」,早已熟稔無比,應答如流。
「唉,如果朕的皇后有你一半幽默風趣,那朕……」單御天誇張的搖頭感歎起來。
想起他那位枯燥無味的皇后,就算是身為皇帝,他也想撞牆。
單佐靖悠閒的說:「皇后知書達理、溫柔婉約、母儀天下,是天龍王朝的福氣。」
他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唇。「不是你的皇后,你當然說風涼話。」
聞言,單佐靖姿態更加超然悠逸。「微臣不做皇帝,不會有皇后。」
「朕說不過你。」單御天嘻皮笑瞼起來,「倒是你,你這位靖王爺一日不成親,皇城就一日春城亂飛花,朕知曉有許多官家干金都仰慕於你,你我年齡相仿,朕都有皇后了,你何時納妃啊?想來真是令人期待,你的天女不知在何方……」
單佐靖濃眉揚了下,打斷說得興高采烈的單御天,「身為一國之君,皇上似乎不該管這等風花雪月的閒事,御案上的奏章堆得比窗台高,各方疾苦都在其中,而臣不起眼的小小婚事就不勞皇上操心了。」
「知道了、知道了。」單御天連連點頭,接著便涎著笑臉看著他兄弟。「現在回御書房未免太沒人性,佐靖,來對弈一局如何?」
單佐靖微微一笑。「臣奉陪。」
「賭什麼?」單御天的興致濃厚。
他雲淡風清地道:「皇上說賭什麼便是什麼,微臣沒有意見。」
「沒有意見?」似笑非笑,單御天揚揚眉,哼的一聲,「朕還不知道你嗎?愛卿的意見向來比山高、比海深,如果沒有意見,就柱為治國王爺了。」
空氣裡傳來單佐靖低沉的笑聲。「皇上言重了。」
單御天搭著他的肩猛搖頭。「不言重,一點都不言重,你這個治國王爺啊,連朕都治得了呀……」
君臣兩人邊走邊聊,笑聲揚於風中,那爽朗的笑聲象徵著龍祚萬世,傳之無窮。
☆☆☆
皇城的街道盡頭有一座氣勢磅碼、宏偉壯麗的宅邸,朱紅大門兩旁蹲著展翅的鷹形玉獸,樑上伏著御賜金龍,褚紅色琉璃瓦下的黑底橫匾書寫著「靖王府」三字。
這便是治國王爺單佐靖的府邸,高大的紅牆將整個靖王府嚴嚴密密的包圍著,顯赫與榮耀盡在這座府邸裡。
「王爺回來了!」
守衛們躬身行禮,敞開朱紅的大門,恭迎主人回府。
他們王爺不愛行轎,偏愛坐騎,尤其是這匹名為「掠風」的高大寶馬,通體雪白,疾馳起來宛若神龍,隱隱可窺得他們王爺嚴謹性情之外的隨性不羈。
「王爺。」
府內婢女們見王子回來了,個個都露出笑容。
「泡了香荷茶是嗎?好香。」單佐靖微微一笑,解下風衣交給婢女,長腿隨即跨進正廳旁的詠心居。
「皇上又留你下棋了?」耿瑞笑盈盈地問,悠閒的他正逐一擦拭他的小巧暗器,桌上一整排都是他的傑作。
「對弈了五局。」單佐靖回答。
耿瑞、梁子楓、任冠和向鴻——他們是名滿皇城的「四星」,各有所長也各有專攻,是靖王府的核心幕僚,彌補單佐靖時間上的不足,代他在民間明察暗訪,回稟御聖。
「想必皇上又輸給你了。」廳裡唯一的女性梁子楓開口,洞悉世事的眼眸停在單佐靖那張令女人枰然心動的俊顏上。
她暗歎他那英挺之中帶著沉斂的睿智,剛毅的臉龐有著懾人的光芒。
單佐靖,治國、揚國威的靖王爺,誰都知道他比當今皇上更適合當一國之君,若他肯謀反,擁立地之人肯定很多。
「君臣對弈,趣味而已,不論輸贏。」單佐靖還是微笑,而跟在他身後進來伺候茶水的婢女也一直掩嘴而笑。
在靖王府多年,她深知他們主子的個性就是這樣,喜怒不形於色又高深莫測,言語之間總有所保留,讓人摸不著邊際。
然而,王爺對待下人卻又隨和體恤,沒有半點王爺的架子,因此府裡上上下下都忠、心耿耿,沒有貳心,就像王爺對皇上一樣。
「那是你給皇上留面子。」任冠揚起粗眉。「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御天皇帝的走棋法是怎麼著嗎?你是攻防有序,他是長驅直入;你要穩紮穩打,他就先發制人,幾步棋走得毫無道理。」
任冠是四星當中脾氣最火爆也最沖的一個,經常擅自作主嚴懲不肖之徒,然後再由單佐靖為他收尾。
「任冠,你這樣說皇上可是大不敬哩。」耿瑞笑道,他是四星當中較為年長者。
「去你的。」他任冠才不信這」套。
單御天未登基前,經常在靖王府裡廝混,跟他們四星熱得很,熟到都直呼名諱,因此現在他對那位年輕皇帝怎麼恭敬得起來?
一亙緘默不語的向鴻淡淡地道:「黃袍加身就是王、就是法,任冠,你不明白嗎?」
他精通醫理,堪稱是扁鵲下凡、華佗再世,甚至比皇宮裡的太醫還高明,太后的親妹子一年前患的離奇怪症連太醫都束手無策,最後是他醫好的。
「皇上的棋藝已大有精進。」單佐靖說得中肯,接著拿起茶杯微啜一口,淡淡荷香立即撲鼻而來。
這是他府裡一位蕙質蘭心的婢女發明的香荷茶,采山口蓮池的新鮮荷花,比任何昂貴的新茶都通清脾胃。
「我記得半年前你好像也是這麼說。」梁子楓調侃道。
單佐靖笑了笑。他與他們四人相處向來無主僕之分,五人亦師亦友,他雖主導著一切,但同時他們也適時給他意見,點清他看不見的盲點,互補不足。
見單佐靖但笑不語,任冠哼了哼,「皇上如果只在棋藝上精進是沒什麼用處的,他若再不下點功夫,也許那個我們一向引以為憂的單知過很快就會爬到龍頭上撒野了。」
對於任冠這番諷刺的話,耿瑞倒是相當認同。「嗯,御天皇帝真要小心,不怕一萬,只怕他真的四處招兵買馬,意圖謀反。」
向鴻漠然道:「說不定他早已準備妥當了,只待時機成熟。」
梁子楓看了單佐靖一眼,話中有話地說:「江山,人人覬覦的江山,當年的日王是正德老皇帝的嫡長子,然而,正德老皇帝卻將王位傳給了月王,使原本唾手可得的江山落入別人的手中,單知過會甘心放棄嗎?」
她想對單佐靖說的是,皇位真正該屬於的人是你,你難道不心動嗚?
面對梁子楓若有似無的探詢,單佐靖仍是用一貫平淡的神情道:「為了讓百姓的生活安定,我們更要保護皇上的安全。」
任冠翻了個白眼。「早知道你會這麼說。」
山可崩、地可裂,但他們這位靖王爺對御天皇帝的忠心永遠堅不可摧。
與其說是臣對君的忠貞,不如說是濃濃的兄弟之情使單佐靖對區區的王爺之位安之若素,畢竟他們有著分割不掉的血源關係,傳承同一脈,是打死不離的堂兄弟。
單佐靖續道:「除了內憂之外,外患也不可小覷,近來突厥似有動亂的跡象,耿瑞,希望你再走一趟邊關。」
還在擦拭暗器的耿瑞立即眉頭一斂。「耿瑞領命。」
任冠起身伸了伸懶腰,吆喝著,「玄王爺要是肯回來就好嘍,御天皇帝想必如虎添翼……啊,酒癮犯了,兩位老哥,一道去喝杯小酒吧。」
大酒傷身,小酒怡情,耿瑞笑道:「正合我意。」
於是,耿瑞、向鴻、任冠三人離開詠心居,婢女為單佐靖與梁子楓再添新茶,茶香再次飄滿一室。
梁子楓啜一口香荷茶,盯著她對座的單佐靖,低聲說:「現在天下大治,萬國來朝,是你助御天皇帝一臂之力的結果。」
論能力、論實力,最有資格將皇位手到擒來的人是他才對,可惜他似乎從未動過這萬人皆會動的野心凡念。
單佐靖的黑眸定在她臉上,溫言道:「子楓,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百姓為重。」
「我知道你永遠也不可能這麼做。」徐緩地,梁子楓勾起一抹微笑。「不過,這也正是我們四星心甘情願留在你身邊聽候命令的原因,不是嗎?」
☆☆☆
麗水以南,東風縣。
垂柳新綠,清澈澄碧的麗水泊泊東流,太陽剛剛西落,天空被晚霞映照得一片腓紅。
橋畔的垂柳下,一個纖細嬌小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在收拾畫具,似乎對向晚的天色一點也不在意,甚至幾度抬頭欣賞晚霞瑰麗的顏色,深深為大自然的無窮變化而折服。
「小語妍,收攤了?」
橋上,一對挑著竹簍經過的中年夫婦對她親切的詢問。
他們每天往來做生意都會經過這座橋,對這位小小畫家的存在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自然,她的身世也是他們東風縣出名的堪憐,大家在為她抱不平之外,也總對她格外照顧。
「是啊,托您的福,賣了幾幅畫。」抬頭望橋,小女孩用她嘹亮的嗓子回答。
包著頭巾的婦人笑道:「那就好。這裡還有個窩窩頭沒賣出去,先填填肚子,你趁熱吃了吧。」
小女孩的氣度不卑不亢,微微一笑。「謝謝大嬸。」
她接過窩窩頭,索性也不收拾畫具了,撥撥地上的乾草,在柳樹下坐了下來,一邊欣賞晚霞,一邊優閒自口在的吃窩窩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她被橙紅轉沉的景色迷得忘了時間。
「語妍!」
沈少衡氣喘吁吁的來到橋畔,看到她正對著天空神遊,暗忖幸好還趕得及替她拎那些沉重的畫具。
見到來人,羅語妍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拍拍衣裙的草屑站起身。「沈大哥。」
沈少衡壓抑住怦然的心,鎮定的朝她走去。
「晚了不回去,不怕挨罵?」看了一下天色,他溫柔的問。
粗布衣裙無法遮蓋她的美貌,她有雙明亮有神的瞳眸,看起來是如此早熟,幾乎要使他有種錯覺——她知道他的情意,只是聰明的保持緘默,只因他們的身份太過懸殊。
羅語妍神采奕奕的笑道:「晚霞太美了,為了一飽眼福,挨罵也很值得。」
「你總是這樣。」他的聲音裡滿是憐惜。
如果她是他的,他絕不會禁錮她的自由,他會為她買下她愛的天空,如果她是他的……唉!
他知道她才十二歲,也知道十二歲的女孩足以當一個男人的妻子,可是,要他怎麼開口對她訴說他對她綿長的情意?
他怕會嚇到她呀,畢竟在她心中,他一直是她的「沈大哥」,角色定位得太久,要轉換成「情人」或「夫婿」似乎都很困難。
再說,他的父母根本不會答應他娶一名小孤女為妻,她在羅家微不足道的地位甚至比下人更糟。她是個只能逆來順受的養女,沈家雖非大富大貴,但在東風縣也算有頭有臉,怎能容得下這樣身世不明的媳婦呢?
「謝謝你來幫我提畫具,我們快回家吧,否則就會如你說的,我要挨罵了。」羅語妍笑著開始收拾她的畫筆及宣紙。
她是如此的樂天知命,收拾畫具的身影輕快無比,彷彿等著她回家的是一頓熱騰騰的飯菜和溫暖家人的笑臉,可是事實明明不是如此。
「好,我們快收拾。」沈少衡心裡的感觸只能化為深深歎息。
他一路伴她走回羅家,希望短短的路程永遠不要到,但這不可能,羅家還是到了。
沈羅兩家毗鄰而居,可是他對羅語妍過的苦日子卻一點也幫不上忙,只因連他自己都還在雙親的羽翼保護之下生活,尚未獨立。
他爹娘根本不希望他和羅語妍走得太近,所以他對她的困境是心有餘而力不
足,只能暗自懊惱。
「我進去啦。」羅語妍背著畫具溫柔一笑,對沈少衡揮揮小手,自若地推開大門走進去。
她筆頁的進入大廳,廳裡坐著她的養父母羅大田、羅葛氏和他們的女兒羅文文,他們正在大嚼點心及瓜果。
「爹、娘,我回來了。」羅語妍在廳裡停住腳步,她對他們三人的臭臉早就習以為常,也知道晚歸的自己必然會被三堂會審一番。
「還知道回來?」羅葛氏不滿的瞪著她。「說,你又野到哪裡去了?」
羅語妍知道自己不必搶著回答,因為——
「她還能怎麼個野法?」胖臉一撇,羅文文重重一哼。「還不是又到麗水橋下裝可憐,博取外頭那些蠢蛋的同情。」
她最討厭語妍那雙漆黑晶亮的眼睛,每當被語妍看一眼,她就會不由自主的心慌,甚至連講話都變得結結巴巴起來。
真是笑話了,她心慌個什麼勁兒?她才是羅家正牌的小姐耶!
雖然語妍也姓羅,也叫她的爹娘為爹娘,可是誰都知道這個小蠢婢是她父母十二年前在門口撿到的,原本打算給她的白癡哥哥當童養媳,誰知道她哥哥八歲那年淹死了,讓語妍撿了個大便宜,輕鬆篡走羅家的二小姐之位,更是氣死她了。
要怪都怪她那個沒用的爹,說什麼羅家在地方上好歹也有點頭臉,不能讓人家說閒話,因此她哥哥死後才收養了語妍,害她現在要和語妍以姊妹相稱,平白無故讓語妍高攀她。
還有一點教她忿忿不平,那就是兩人都是十二歲,可她肥胖臃腫,而語妍卻纖細苗條。老天,這是什麼道理?
每當他們全家一起出去,眾人欣賞的眼光總停在語妍身上,就算停在她身上也只是驚歎她的肥胖,甚至連住在隔壁她愛慕許久的沈大哥也都只看語妍不看她,讓她很得牙癢癢,更加討厭語妍這個和她沒有血源關係的妹妹。
「嘻嘻嘻,語妍,你這個小騷貨喲。」羅葛氏立即站在女兒這一邊,擺出一瞼的嗤之以鼻。
「語妍,告訴爹,今天賺了多少銀子啊?」身為一家之主,羅大田比較實際,現在他這個養女可是他的搖錢樹。
早在語妍滿十歲開始,他們就一致認為不能讓一個白吃白喝的人在羅家待著。原本他們打算讓語妍去賣藝,當當歌女走唱或是到戲班耍些雜技什麼的來補貼家用,以達到他們虐待她的本意。
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語妍天賦異稟,無師自通的她居然對畫畫十分拿手,還不知從哪學來一身替人看相的功夫,就此賣畫看相,名聲大噪。
現在她這個小畫家兼小命師在東風縣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甚至還有鄰縣慕名而來的人找她看相,爭相收藏她這位「小神童」的畫,讓他這個養父大大的對她另眼相看。
「都在這裡,爹。」羅語妍微笑地將一日所得和盤托出,知道看在銀兩的份上,她很快便可自三堂會審中解脫。
果然,羅大田看到白花花的銀子便眉開眼笑地直點頭。「好、好!」
其實一開始他們也想對語妍施行肉體上的苦毒,偏偏就是下不了手,她身上似乎有某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氣質,每當他們要出手,卻又硬生生的止住,幾次下來他們就出自動放棄了。
而現在呢,管他的,反正只要語妍能賺錢,管她是走唱還是賣畫,銀子就是銀子,其他的不重要啦。
眼見沒得挑剔,羅文文挑挑眉,嫌惡地道:「別站在這裡礙眼,快去煮飯吧,餓死我了。」
「是呀,語妍,快去煮飯,沒看到文文都餓瘦了嗎?」羅葛氏心疼地看著肥胖的女兒。
羅語妍看著羅文文面前小山一堆似的瓜果皮屑,不禁微微一笑。「好,我馬上去煮飯。」
她背著畫具入內,擱下後便直接到灶房。
在這個家裡,舉凡劈柴灑掃、洗衣縫補、煮飯洗碗、修繕築籬、育雞養鴨餵馬、栽果種樹植花……眼睛看得到的統統都是她的工作。
最後,她每天只能在出門賣畫時得到一個燒餅,晚飯過後大家都休息時得到一個饅頭,下人都過得比她輕鬆。
「二小姐,我來幫你。「」個身影溜進灶房,她是羅文文的貼身丫環雁眉。
每當看到小語妍吃力的劈柴起灶火,她就於心不忍。她的身份雖然是個丫環,可是過得也比語妍這位羅家的二小姐愜意多了。
她每天只要替大小姐梳梳頭,抓抓大小姐胖手抓不到的胖背,其餘雜事一概不必做,不像小語妍,在羅家簡直像苦工與雜役的綜合體,往往最早起來,最晚休息,一想到她還有遺傳性的貧血體質,便更教人替她捏把冷汗。
「謝謝你,雁眉。」羅語妍輕快的把柴枝放進火堆裡。
「哎,小語妍……」雁眉沒轍的搖頭。
與其說她羨慕小語妍的樂觀,倒不如說她嫉妒小語妍的樂觀。
她覺得不可思議,像小語妍這麼樂觀知命的人簡直是稀有動物,每天過的日子這麼繁雜沉重,還要被羅家那三大霸主呼來喝去,她卻從不曾聽到小語妍抱怨過什麼。
小語妍似乎對目前的生活甘之如飴,滿意得很,教人猜不透她小小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小語妍無疑是傳奇的,光是出自她手裡的畫就有著豐富的傳奇色彩,從未上過學堂的她,一手絕頂的畫藝是從何而來?沒有拜過師父的她,相命之準教人嘖嘖稱奇,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大家都喜歡小語妍,或許是她的樂觀會傳染吧,她身上的開朗氣質總能讓人如沐春風,柔和的笑容也總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親近她。小語妍想在羅家待一輩子嗎?或者,她會在東風縣待一輩子嗎?這些都還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