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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飛天 第七章 作者:蝙蝠
    盛世皇朝赫盛五年,赫盛帝再立新後,名九執,後稱九執皇后。

    至於這位九執皇后究竟是何身份,從何而來,沒有人知道,只知道這位皇后是皇上某一天忽然「欽點」來的。可是從哪個地方、哪個秀女花名冊裡點來的呢?皇上不說,仍然沒有人知道。

    同一年,亞丹開始大舉進攻,連戰連勝,邊關頻頻告急。第一道防護的關卡——柏裕關——不到十天的時間裡便被攻下,亞丹大軍毫不耽擱,隨即便向第二關的風渡嶺進發,看來是要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拿下盡可能多的重要關卡,首先在氣勢上就挫敗盛世皇朝的大軍。

    「九執皇后」龍鷲依然住在他的懾王殿中,現在沒有人再來服侍他,他也不要任何人服侍。而那些「皇后」的僕從都在東宮,煞有介事地服侍著一個並不存在的女人。

    龍鷲不要人服侍,表面上是因為他不喜歡別人的嘈雜干擾到他,但事實上卻有他自己的目的。他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等這些事情做完,他就可以去見蓮容了。

    一個深夜,龍鷲悄然起身,點了睡在在身邊的龍鵬的睡穴,從衣箱中翻出一套黑色夜行衣穿戴好,悄沒聲息地飄飛了出去。

    他一路警惕地四處觀望著走到荷花池邊,在確認周圍無人之後,小心地走進了池中,不一會兒便整個人都消失在裡面,只剩下水面上一圈圈的波狀漣漪。

    樂王府——不,現在是懾王府了——內靜悄悄地,現在這個時間,所有的人都去睡了,唯有一個藏在深深內院的婦人沒有睡。她今晚有種異常恐懼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接近一樣,怕得不敢睡。

    她跪在佛龕前,手中拿著佛珠,口中輕輕地訟念心經。這樣可以讓她平靜一些,至少可以讓她暫時逃避自己兒子那雙可怕的眼睛。

    「母親。」

    聲音很輕,卻如同一記炸雷,震得她手一顫,佛珠掉在了地上。

    「你說你永遠都不進來的……出去。」

    「我會出去,而且以後都不會再來。」身後沒有「人」存在的感覺,只有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伴著輕輕的滴水聲,「但是母親……」

    「求你出去,這是我最後的清淨之所了。」

    身後的人輕歎了一聲。

    「讓我說完我要說的話,馬上就會走。」

    「……你說。」

    「母親……」身後的人稍微猶豫了一下,道,「您要不要離開這裡呢?」

    她冷笑:「離開這裡?我還能去哪兒?」

    「這裡會變得不安全,我希望母親能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她心中一凌:「你做了什麼讓皇上發怒的事了嗎?!他把你怎樣了!」

    不由自主的回頭,讓她看見了自己避而不見多年的孩子的模樣。他穿著一身濕漉漉正在滴水的夜行衣,手中拿著黑色的面罩,頭髮也是濕漉漉地往下流水,流到那張白玉似的臉上,在昏暗油燈的映照中就好像在流淚一樣。

    她呆怔了一會兒,遮掩般地轉過頭去,手一指某個方向,聲音卻有些發抖地道:「那邊……那邊有我的衣服,你先換了,別著涼。」

    龍鷲悲哀地笑了,他緩緩跪下,向她磕了三個響頭。

    「若投胎做您孩兒的不是我而是別人,您如今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后,母儀天下,好不風光。是我害了你,您不喜歡我,我也不敢怪您。這是我能為您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後一件事,母親,離開京城吧,幾個月後亞丹大軍就會打進來了。」

    「亞丹大軍!?」轅貴妃不由驚愕,卻仍不回頭,道,「可我分明聽說他們在風渡嶺被霍大將軍堵住,連捷報也傳來了!」

    「母親!」龍鷲苦口勸道,「亞丹大軍並未全敗,甚至後退也不到十里,那霍大將軍又憑什麼傳來捷報?這不過是官府安定民心的說法而已!」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她帶著微微的猶豫堅持道,「盛世皇朝七百年來都不曾被外敵侵入過,現在也定然不會!況且這是京城……我不走。」

    身後又是一片寂靜,她以為他走了,回過頭去,卻正對上那雙冰晶雙眸裡閃動著的璀璨水光。

    「您一定要我說出來是不是?」他顫抖著嘴唇說,「好,我告訴您,我給了亞丹人這一路打進來的地圖,告訴他們所有將領的習慣和弱點,盛世皇朝必敗無疑!」

    她大驚失色地跌坐在了那裡。

    「原來……你……你……是你……」

    難道真的如同先皇所說,他乃是滅我盛世的妖孽!?

    龍鷲知道她在想什麼,又叩了一個頭低聲道:「我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明天便會有人來接您。您走後自然有人代替,懾王府不會有人發現您不見了。我安排的都是最可靠的人,他們會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到那裡,您便是一個不受皇族束縛的貴婦,要過怎樣的日子,您自己選擇。」

    「那你要怎麼辦?」最初的震驚過後,想到的不是國家的存亡,而是自己的兒子——她盡力忽略了十幾年的兒子。

    「我自有歸處,母……」他突然頓住,再次看了一眼自己今生的母親,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再見了,娘。」

    起立,轉身,大步走出,那是作為「她的兒子」唯一一次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男兒氣勢。

    再見……娘……

    「我兒啊——」

    號哭一般的呼喚撕裂靜靜的黑夜,決然地背轉身去的龍鷲臉上滑下一粒冰冷的水滴。這是他今生最後一滴眼淚,今晚之後,他便會將今生所擁有的一切都丟棄了。

    龍鷲來見他的次數越來越少,從每晚到隔天,又從三天到八九天,再後來便是不定時,最長的一次半個月也沒有見到他的面。

    這當然不是由於龍鵬有了新寵,而是由於亞丹軍勢如破竹的戰況。盛世皇朝七百年的命數已經很久了,雖然外表依然與以前一般光鮮美麗,然而內部已然開始腐朽。兵肥馬不壯,武器陳舊腐朽,多年無戰事的結果就是將兵士和將領們麻痺得連「打仗」二字都忘了怎麼寫,龍鵬連續派出多名大將,卻都很快便因種種原因戰死沙場。

    龍鵬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縱使那些將領和兵士再無能,在自己的土地上、自己熟悉的地勢中也不應當敗得那麼快,有些甚至是在自己的地方中了他人的埋伏而全軍覆沒,這實在無法解釋。

    ——或許是……內賊?

    ——但會是誰?

    連他親自製定的作戰方式,只秘傳出征將領一人的作戰方式都被破了,就好像亞丹人根本就在他身邊聽著他講解一樣。

    是誰……

    他的眼睛飄過伏在自己膝上睡得香甜的龍鷲,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盛世皇朝赫盛五年十月,亞丹軍連破24道關卡直奔武城。武城一破,京城便會成為被扯去最後一道輕紗的婦人,任人隨意侵犯。

    所有最精銳的軍隊都被抽調到了那裡和亞丹軍誓死抵抗。短短的一個月間,兩軍便頻繁交戰達164次之多。不久,臨時從西邊和南邊防線抽來的20萬援軍到達,和原先的軍隊共32萬人,呈合圍之勢將亞丹17萬大軍團團圍住,似乎有意要將其困死。

    但亞丹軍似乎對此陣勢毫不緊張,悠然退至武城附近的華雲山內,和他們玩起了貓捉耗子的遊戲,並不時採用散化的游擊戰術,將那32萬部隊給拖了個筋疲力盡,竟拿他們奈何不得。

    十月中,龍鵬力排眾議,決定御駕親征,然而就在準備的時候,京城的防衛竟傳來了可怕的消息——亞丹大軍不知何時已經擺脫了合圍出現在京城附近,並將整個京城層層圍住了!

    平日威嚴的京官們驚惶失措,有些在朝堂之上便大哭了出來。皇城之內如此,皇城外的京城平民們更是亂成了一鍋粥,呼天搶地者有之,憤然準備抵抗者有之,如老鼠一般妄圖挖地洞逃走者有之,趁火打劫者有之……

    龍鵬看著這一切,默默地什麼也不說。

    精銳部隊已經全部抽走,京城等於是一個滿是獵物而沒有獵手的空城。儘管城內軍民共同拚死抵禦,卻還是無法和驍勇善戰的亞丹軍相提並論。十天後,在那三十二萬人還在疲憊不堪地和華雲山剩下的五六萬亞丹人追著玩的時候,亞丹的十二萬大軍已經打破了他們誓死守護的京城大門。

    盛世皇朝赫盛五年,十月二十三日,京城,城破。

    宮中的太監和宮女已經逃得七七八八,養尊處優慣了的嬪妃們躲在自己華美的宮殿內發著抖,連逃都不知道該怎麼逃。京官們也被龍鵬全部遣走,至於他們是投降還是誓死反抗還是窩囊地逃走,都再與他無關。守護皇城的御林軍早已被當作了守城軍,現在的皇城內,根本一個兵士也沒有。

    龍鵬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金鑾殿上,身穿龍袍,頭戴紫金冠,手肘支在龍椅的側扶上,托著下頜,雙目微閉,似睡非睡。

    有無聲腳步接近的感覺,龍鵬將眼睛睜開了一點,看著對方。

    「你為什麼不逃?」

    平日在這裡說話,聲音威嚴迴盪,但今天,卻只有空落落的感覺。

    龍鷲站在下方朝臣的位置上,隔著層層的階梯看著龍鵬,表情平靜。

    「我為什麼要逃?」

    「這樣你至少可以活命。」

    龍鷲冷笑一聲,慢慢地順著階梯走了上去。

    「活命?記憶中生生死死這麼多次,我還會怕不能活命?倒是你,現在害怕嗎?惶惑嗎?後悔嗎?擔不擔心自己會死?被折辱?成為盛世皇朝的千古罪人?」

    「你住口。」

    「徹底失敗的感覺如何?成為金棺囚奴的感覺如何?」

    「你住口!」

    「失去一切的感覺如何?痛苦的感覺如何?是不是很美味?」

    龍鷲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龍鵬猛地站起身來向他狂吼:「你住口!給我住口!!」

    似乎是要回應他一般,一陣足有千百人做和的亞丹語歡呼聲從外面傳了進來。

    「高貴的亞丹!偉大的亞丹!高貴的亞丹!偉大的亞丹!……」

    龍鵬愣愣地看著外面,面色灰敗,嘴唇也泛出了淡淡青紫的顏色。

    「你走吧,喬裝,離開這裡,」他看也不看龍鷲一眼地說道,「以你的武功不會有問題,快走。」

    「我為什麼要走?」又是那句話,那副冰冷的表情。

    龍鵬心急如焚,一把抓住了他細弱的雙肩吼道:「你沒有必要和我一起在這裡等死!要殺殺我一個人就夠了!我絕對不要看著你受到任何侮辱——」

    「誰說我們……會侮辱懾王的?」一個人用懶散的聲音說著這句話,悠哉游哉地從正門踱步進來,多名身披鎧甲的兵士從他身後跟進,迅速形成一個半圓的包圍圈,將高高在上的龍座合圍了起來。

    龍鵬一拽,將龍鷲拽到了身後,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他。

    「來者何人!」

    「卡扎奇·托魯宏。我是亞丹王的第二個兒子,皇帝陛下。」卡扎奇向他扶肩而禮,如此恭敬的動作,在現在看來,卻是說不出的極度諷刺。

    「卡扎奇,」龍鵬直視著他的眼睛,以毫無喪國之君的威嚴對他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情有多愚蠢?盛世皇朝還沒有衰敗到被你們統治的地步,你們硬要闖入只會落得慘敗的下場。即使沒有朕,你們也只會遭到全天下能人志士奮起反抗,到那時你後悔就晚了。」

    卡扎奇微笑:「是又怎麼樣呢?只要我們亞丹贏了你們漢人就行了。今後我們將得到比以前更豐饒的草場,有比以前更適合我們休養生息的天下,不必再向你們供奉昂貴的禮品,不必再向你們卑躬屈膝……有這些就行了。」

    「那你意欲如何?」

    卡扎奇呵呵一笑,對龍鵬——身後的人道:「懾王殿下,你說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呢?」

    龍鵬全身一震,用滿是驚愕與不信的表情緊盯著從自己身後緩步走出的龍鷲。

    「鷲——你——」

    「懾王殿下千歲!」混合了亞丹口音的生硬漢語,將尚且剩餘一絲希望的龍鵬打落谷底。

    怪不得,亞丹大軍連戰連勝。

    怪不得,亞丹大軍所向無敵。

    怪不得,那麼多精銳部隊覆沒得那麼爽快。

    怪不得他不逃。

    怪不得他不離開。

    怪不得他會說出那些話來。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你就是……內賊?」

    「別說得那麼難聽,」龍鷲用冰冷嘲弄的目光看著這位即將失去一切的帝王,「本王只是內應,怎可說是內賊?」

    這是他,第一次在龍鵬的面前自稱「本王」。他還是他的懾王,而龍鵬,已經不是皇上了。

    龍鵬的眼睛裡似乎能冒出火來,全身憤怒地顫抖著,雙拳握得格格作響,頸項和額頭暴出了一根一根的青筋。他已怒不可遏,卻還是保持著自己最後的驕傲,決不會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一拳打上去。

    那樣的話,就連僅剩的尊嚴都沒有了。

    龍鷲憐憫地看著這個男人。他已經失去一切了,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他爬到了此生的最高點,又被他拉了下來。爬得多高,摔得就有多痛,這種感受他完完全全地體會到了嗎?

    不知道他現在心裡是什麼情緒呢?——除了憤怒之外?

    不甘?

    失望?

    後悔?

    悲哀?

    仇恨?

    痛楚?

    看看他那張臉,像不像被趕出家門後又被踢了一腳的狗?滿眼的悲憐,痛苦。

    「為什麼……鷲……為什麼……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皇后之位!太子之位!我甚至可以禪讓,我可以把這皇帝之位給你,只要你能高興,不要用你自己來威脅我!」龍鵬看著他,搖頭,「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明明什麼都能給你!可你卻把整個盛世皇朝的江山都賠上!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你痛苦。」龍鷲用那雙龍鵬吻過無數次的薄薄嘴唇說出了這句話,他現在的表情,就彷彿一個悲天憫人的聖仙。

    我要你痛苦。

    我要你嘗到九生九世在背叛的痛中死去的痛苦。

    我所感受過的全部痛楚都要你來承受,我一次一次被殺的怨恨要你這一生便嘗夠。

    接下來要如何折磨你呢?是剁掉你的手足?還是毀掉你的容貌?或者用你對待我的方法,把你送給禽獸去玩樂?

    想到這些,心中……就興奮得發抖!

    我盼了多少年呢?一百年?二百年?還是幾千年?時間過得真是漫長啊,要時時刻刻記住那些遙遠的疼痛,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二殿下,」龍鷲對階下的卡扎奇道,「我們約定的,你把她們都完好無損地帶來了嗎?」

    卡扎奇笑道:「當然不敢忘記。帶進來!」

    他往旁邊讓了兩步,幾十名亞丹士兵每人押著一兩個人進來,粗暴地推搡成幾排跪在那裡。一時間,金鑾殿上哀聲遍野。

    「皇上!救我啊!」

    「父皇!」

    「皇上!」

    「救救我們哪!」

    「皇上!」

    被推搡著跪在那裡的是所有嬪妃中最受龍鵬寵愛的女人,以及他所有的皇子、皇女。孩子們都太小,有些甚至還不會走路,便被母妃抱著押到了這裡。

    「全在這兒了,」卡扎奇說,「你所提的名單,一個都沒少。」

    龍鷲從龍鵬身邊向她們走去,龍鵬用力拽住他的手腕將他拽向自己:「你要幹什麼!」

    龍鷲笑了,冰冷的笑意傳到眼睛裡,好像連魂魄都結冰了一樣。

    「放手。」

    龍鵬不由自主地放開了手。

    龍鷲微一動身,身體便高高地飄飛了起來,在空中畫出一道瀟灑的弧線,輕盈地飛落到了卡扎奇身邊。

    「劍。」他向卡扎奇伸出一隻手。

    卡扎奇手裡也沒有劍,只有長槍。他左右看看,順手從旁邊一個亞丹戰士手中搶了一柄遞給龍鷲。他接過那柄長長的笨重的劍,走到已經被亞丹人嚇得面如土色的女人和孩子面前,回頭看向龍鵬。

    「龍鵬,你現在,還不夠,痛。」他說。

    他一揚手,那剛才看來還分明異常沉重的長劍立即變得輕巧起來,劍光閃過扇形的半圓,在一個不知是貴妃還是什麼妃的脖子上砍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皮肉翻了過來,血高高地噴起,好像噴湧的泉水一樣,灑在龍鷲和那嬪妃周圍的人身上。

    那女人一聲不吭倒在地上,毫無準備地死去了。

    女人們齊聲發出尖叫,也再顧不得身份,紛紛四肢著地地爬離了兇案的現場,互相擠在一堆。

    這種場面實在太噁心,連卡扎奇也不禁皺了皺眉頭。

    「龍鷲!你居然如此歹毒!連無辜的女子也不放過!你想要什麼,讓朕一個人來償還你!放了她們!」

    龍鷲面無表情地再度回頭,漂亮的臉上點點滴滴都是細膩的血跡。

    「無辜?很無辜嗎?那我呢?」

    一甩手,長劍脫手飛出,擠在一堆的女人們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兩個女人被當胸穿過,又是一聲不哼地死去了。其中一個女人手中還抱著襁褓中的嬰兒,但令人驚訝的是孩子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只是被嚇到了,咧嘴哇哇大哭起來。

    女人們已經嚇得連叫都叫不出來,整個金鑾殿中,就只剩下了被驚嚇的孩子哭泣的聲音。

    龍鵬和龍鷲互相對視,龍鷲的眼中是一片黑暗的空洞,而龍鵬的眼中,則是怒意的焚燃。

    燒吧,燒吧,龍鷲漠然地想,你知道憤怒的感覺了嗎?很快你就會知道無力和絕望的感覺了吧?等這把火將你燒成空洞,我便贏了。

    ——可是,贏了又如何呢?

    ——他之後能做什麼?

    ——若此生只為復仇而活,那麼失去了目標,又能幹什麼呢?

    不,不能想,現在什麼也不能想。想了,就輸了。

    「卡扎奇殿下,若打敗了草原上其他的部落,你們會將俘虜怎麼辦?」龍鷲依然看著龍鵬,問。

    卡扎奇想一想:「嗯……男人沒有用,有時殺了,有時去做苦力;女人就賣給有錢人做奴隸;如果是小孩……長得不好看的就和女人一樣當奴隸,長得漂亮的……呵呵……」他的笑聲有明顯的淫猥之感,後面的話即使不說出口,他人也能夠猜得出來。

    「你們敢!」龍鵬對他們狂吼。

    多麼無力啊,帝王陛下。在這種沒有一絲支持之聲的金鑾殿中,你空曠的吼聲又有什麼用呢?

    「把這群女人和孩子拉下去任憑你們處置吧,卡扎奇殿下,」龍鷲看著龍鵬的視線沒有絲毫移動,說,「如果說是盛世皇朝皇帝的女人和孩子,一定能賣個好價錢吧。」

    「如果我要殺了他們呢?」卡扎奇問。

    龍鷲的視線移到了他身上,道:「隨你的便。」

    將女人和孩子們粗暴地拉進來的亞丹兵士又粗暴地將她們拉了出去。

    慘烈的哀嚎聲再度響起,伴著孩子們的哭聲,令人不忍卒聽。

    「龍鷲!你要復仇要怎樣都來找我!不要動他們!」龍鵬再也無法忍耐了,他甩掉了自己身為皇帝最後的矜持,一邊怒吼著,一邊往階下狂追而去,「不准你們碰!放開他們!」

    龍鷲輕盈的身體飄飛而上,在階梯的中間堵住龍鵬,長袖一揮,龍鵬只覺一陣颶風襲來,咚地一聲,重重倒在階上。

    女人和孩子們很快便消失在殿外,不一會兒,那些軍士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又走了回來,每個人手中都提著一個或兩個血淋淋的人頭,丟在金鑾殿上。

    「斷子絕孫了喲,龍鵬。」龍鷲說。

    龍鵬的臉上,終於浮現了他期待已久的絕望神情。他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想跑下去,龍鷲當胸一腳,又將他踢回原處。

    「龍鷲……龍鷲!龍鷲!」龍鵬似乎已經忘記了別的詞,只不停地重複著龍鷲的名字,其中的恨意就好像雙面刃,將兩個人都砍得鮮血淋漓。

    現在,你滿足了嗎?卡扎奇看著懾王和龍鵬孤單的背影,在心裡悄悄地問。

    龍鷲笑了,低低地淺笑,之後,瘋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痛吧!很痛吧龍鵬!我也很痛啊,痛得連呼吸都不敢,快窒息而死了啊!

    我到底是在懲罰你?還是在懲罰我自己?

    卡扎奇帶著兵士們悄悄地退了出去,臨走,順便讓屬下將那些冒充皇子皇妃的頭顱也全部帶走。

    「殿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卡扎奇的一個副將問。

    卡扎奇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金鑾殿兩旁被鮮血染紅的白玉石獅,雄心萬丈地大聲道:「回草原!」

    「啊!?為什麼!」副將大叫。

    明明如此大費周章地奪得了漢人的京城,又為何如此輕易地放棄?

    「這位皇帝陛下說得對,」卡扎奇說道,「我們只是出其不意地致勝,而且還有人做內賊接應,否則現在決無可能拿下整個漢人的天下。現在還有大批忠於漢人的將士在其他地方,現在必然正在趕回救應,我們區區十多萬人還不夠他們踩的。打仗就應該像漢人說的,見好就收才對。」

    「可是!」副將努力地在肚子裡不多的漢文中翻找,臉紅脖子粗地道,「漢人還有句話!叫做『夾天子以令豬』!我們只要抓住皇帝就可以了!」

    卡扎奇險些從台階上摔下去,好容易站穩腳跟,他憐憫地看著這位跟了自己多年的手下,拍拍他的肩膀道:「下次,找些你知道的事情來說,好不好?」

    「可是二殿下!二殿下!意思是一樣的呀!二殿下!」

    「皇帝可以有很多,漢人才不會專門拘泥於那一個!勇士們!不許動那些女人和小孩,把金銀珠寶都弄走,找出傳國玉璽,回家啦——」

    「二殿下!大殿下還在城中,要不要通知他啊?」

    「不用不用,我們偷偷撤退,不准走漏風聲給他。快搶!搶完快走!」

    「你說你愛我……現在,你還愛我嗎?」龍鷲問。

    外面是混亂的搶砸聲,卻沒有人進入這金鑾殿,空曠、沉寂、黑暗包圍著他們兩個,空中的氣味粘稠得無法掙脫。

    龍鵬靜了很長時間,用與現在的龍鷲相同漠然的眼神與他對視,道:「你說我殘忍,說我背叛你,說你在痛苦中死去,因此便要報復我。這就是你的報復?我毫髮無傷,卻讓這漢人的天下被那些亞丹蠻子糟蹋?你知道會有多少人在你的私仇中喪命?你知道一場戰鬥要死多少人?你知道會有多少男人女人死得比你更慘?有多少人妻離子散,多少孩子成了孤兒?而你這一切只是為了我根本就不記得的所謂前世罪孽。誰更殘忍?」

    龍鷲不答。

    「若真有閻羅,真有前世轉生,那麼我便會得到我的報應,即使沒有你我也會遭到報應,你為何要這麼做?你難道真的如父皇所說,乃是一個鐵石心腸的妖孽?」

    龍鷲仍然不答。

    「那你便殺了我吧。你折磨夠了,殺了我吧。」龍鵬坐在階上,手托著額頭,疲憊不堪地閉著眼睛說。

    「我不會殺你。」

    「那你想怎麼樣……」

    「殺了你,緣分便斷了。」

    龍鵬一怔,抬起頭來用一雙血紅的眼睛看著龍鷲。難道他知道了?知道自己被折磨九生九世的緣由了!?

    「你說什麼?」

    「殺了你,緣分便斷了,」龍鷲重複,「我便再也不能看你痛苦的模樣,再也見不到你,永遠也不會在世上的任何角落遇見你。你知道我還愛著你,」他蹲下,與龍鵬平視,「所以我捨不得殺你,那九生九世我下不了手,這一世也同樣。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到我想所希望的任何地方去。」

    他不知道……他還不知道……

    「你以為我會乖乖遵從嗎?」龍鵬冷笑,「真的這麼老實,就不是我龍鵬了。」

    不過,不必告訴他。是的,他殺了他的話一切就斷了,可是他不想斷,龍鵬——也不想。

    「你一定會跟我去的,」龍鷲惡意地笑著說,「因為你是個無能的廢物!」

    龍鵬一巴掌揮向龍鷲的臉,龍鷲輕鬆地一格一擋,左手抓住那只襲擊自己的手,右手在臂骨處一卡,只聽喀嚓一聲,龍鵬的手骨便被他折成了奇怪的彎角。

    龍鵬發出一聲慘叫,另一隻手扶著受傷的臂膀,痛得額頭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本來就已經變得異常蒼白的臉色,更是灰得可怕。

    「我愛你……」龍鷲輕撫他的臉,用袖子為他擦去冷汗,笑著說道:「今生今世,我終於可以對你說我愛你了……鵬,和我一起走吧,我會……愛你到死……鵬。」

    守候了九生九世,終於等到了可以和你雙宿雙飛的日子,感動嗎?鵬?

    從此以後,我愛你到死……

    折磨到死喲……

    我的……鵬……

    盛世皇朝赫盛五年年底,亞丹大舉進犯中原,一路勢如破竹,長驅直入,攻入皇朝京城。皇朝殘部聯合起來抵抗,以慘重的代價將亞丹人趕回草原,卻由此而國力大衰,反不得不向亞丹進奉稱臣。

    赫盛帝龍鵬在此戰中失蹤,同時失蹤者尚有懾王龍鷲以及懾王生母。國不可一日無君,亞丹人退走之後,眾人立刻擁立七歲的皇長子為帝。皇太后由於驚嚇而臥病在床,便由皇長子的母妃為皇太后,太后尊稱太皇太后,新皇太后垂簾聽政,四名三朝元老為皓命大臣,輔助政事。

    盛世皇朝的最盛時期終結於赫盛帝,那之後,便漸漸衰落,直至滅亡——

    想糾纏嗎?不如生生世世如何?鷲——

    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慢慢還我,鵬。

    ————————————《後宮飛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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