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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彫(上) 第七章 作者:天子
    雨住了。天,卻未晴。

    濃稠凝重的烏雲聚攏在灰濛濛的天際,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抑鬱潮濕的味道。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怎麼也無法消除淤積在胸口的憋悶感,即使再如何痛苦、彷徨以及……不捨,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逃避不得……惟有,放手。

    睜開酸脹的雙眼,對上的是那雙曾經神采飛揚、此時卻是一片黯黑的瞳眸,如兩泓深潭,不再猛烈如火,平靜而執著地盯著他,盯著他別開視線,坐起身,掀開半遮的紗帳,下床穿衣……

    二人,始終無語。一片冷冷清清……

    直到他開始束起散落在背後、不久前還與他糾結在一起的黑髮,一雙手悄然從肩頭伸了過來,抽過他手中的素藍色布帶……

    「不要靠過來……」

    展昭低低地開口,聽著那冷酷得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聲音從唇畔溢出。

    對他,早已熟悉到一個細微的氣息起伏都能馬上察覺到;又怎會不知,自己說出這樣決絕的話語,對他定是如同利刃一般的傷人?

    他的眼神熾了,他的呼吸急了;他都感覺到了。心如刀絞,但,他不敢回頭,回了頭,亂了心,便會動搖……

    不敢看,也不能看,那個世上唯一能令他心生動搖的人。

    自陷空島初相識至今,三個寒暑匆匆而過,逝者如斯,往事依然歷歷在目,哪怕是一個極小的細節,都鮮明得恍如昨日……

    情淺,情深,福耶?禍耶?

    閉上雙眼,吞下所有的苦澀,終於還是緩緩開口:

    「你我……從今以後……」

    恩、斷、義、絕!

    腦海中這四個字緩緩閃過……

    「恩——斷——義——」

    話未說完,喉中已是一陣甜腥……

    「住口!你這臭貓、笨貓、傻瓜貓!」

    白玉堂一瞬已察覺到展昭的異樣,吼了一聲,一把扯過他的手搭上他的脈門,果然,大傷初癒,心緒激盪,卻強行壓抑,氣血正陡然上衝,強烈地翻湧著……

    「什麼也別再說了,沉心靜氣……」他邊說,邊抵住他的後心,慢慢將真氣度過去……

    直到,展昭繃直的背脊逐漸放鬆下來,白玉堂才撤了掌,卻沒有收回雙臂,而是緊緊地擁住了他……

    「你把白爺爺當傻瓜?」

    「你以為我當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你覺得說幾句狠話就能讓我放你獨去?」

    說著,他一按他的雙肩,將他壓坐在桌邊凳上,俯身撿起飄落在地上的那條素藍色布帶,替他將髮束起……

    「與你結了發,就要與你同命……豈是你一人說斷就斷的?」

    「白爺爺早說了,這一輩子,我與你這臭貓沒完沒了!」

    「玉堂,我本不畏死……可是,你非要我死也難安麼?」

    展昭搭住白玉堂握在自己肩上的手,心中五味陳雜,酸甜苦辣交織在一起。

    「有我跟著你,還有什麼難安的?」

    白玉堂的聲音自身後幽幽傳來,聽在耳中,蕩在胸口;既安心,也痛心……

    「此去,沒有證據,百口莫辯,無異於送死……」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還有迴旋的餘地;你隨包大人破了無數奇案難案,我就不信此事沒有半點蛛絲馬跡可循。」白玉堂斂了眉鋒道:「其實你也並非打算趕回開封府便馬上投案吧?若想潛回京城抓住這個機會找出線索求得一個昭雪的機會,合二人之力,總比一人做困獸之爭強些。」

    「不錯,我的確是如此打算,但這卻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險招,而非萬全之策……若是期限已至,仍無法尋到證據怎麼辦?我不能讓你與我一同涉險……」

    掌心傳來的,是他獨有的溫暖,也是他一心想要守護決不允許受到半分傷害的東西。

    「便是那樣又如何,不過是一死而已,總強過一人苟活、頂著奸佞之名東躲西藏了卻殘生……白爺爺便是死也受不得那般委屈!」便是死了,與你同過那奈何橋,魂魄亦相隨,來世仍要尋到你,伴著你!

    展昭聽了此話正要開口,白玉堂卻搶在他前面又道:「貓兒,你能不能轉過頭來與我說話,不要只留給白爺爺一個後背好看!哎,等一下,我知道了,貓兒,難不成……」

    拖長了聲音,湊到那貓耳邊,低聲吐出揶揄的話語:「你是在害羞?」

    「白玉堂!」

    展昭被白玉堂說得當即面上掛不住,惱怒地低喝一聲,反身一掌劈過去。

    「喝!」白玉堂靈活地閃身避開又叫道,「剛才還說捨不得我死,怎麼如今出手揍人卻不手軟?」

    「你……」展昭收了手,立在原地,看著白玉堂,自知拿他沒轍,哭笑不得,惟有歎氣。「事到如今,你還有心思說笑胡鬧?」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又不是當真已經死到臨頭。」白玉堂踱回展昭身邊,口中依舊戲謔,臉上卻已收了頑劣的表情,湊上前去,抵住他的額,「你本也是不到最後關頭決不會放棄之人,只是心思太重,想得太多,真是天生勞碌命的笨貓一隻!」

    「也不知誰才是真笨……」

    展昭抬手,撫平白玉堂頭上散亂的髮絲,轉身尋到了那條月白的髮帶,如他剛才所做的一般,替他將髮束起。

    結髮,同命。束髮,是情癡,還是情劫?

    「貓兒,我餓了……」白玉堂見展昭又低首不語,故意打岔道。

    「啊?」

    冷不防的一句話,讓展昭一時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天都黑了,一整天粒米未進,我已經餓得前心貼後心了!先別管其他,我們先去尋些吃食來祭祭五臟廟……就是你要連夜趕路,總也要先填飽肚子。」

    白玉堂說著,便走到門口,撤了門栓,拉了一下,門竟然沒開!

    「?」

    他心中納悶,又用力拉了一下,這回雕花木門微微動了一動,卻仍然沒開……

    「見鬼了?」

    口中一邊嘀咕,一邊再拉,耳畔」嘩啦啦」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像是類似於鐵鏈之物碰撞時所發出的響動!

    「該死!瘟神!你在給白爺爺搞什麼鬼?!」

    「玉堂,出了什麼事?」展昭見白玉堂好端端地突然發飆,不解上前問道。

    「那瘟神不知吃錯了哪付藥,竟趁我們不察,用鐵鏈鎖了門,把我們關在這裡!」白玉堂惱火道。

    「楚兄為何要把我們關起來?」展昭皺眉,走到窗邊,試著推了推,果然也是鎖死的。

    「他把門窗通通鎖牢,分明是讓我們插翅難飛……」白玉堂說到這裡,突然頓了一頓,想到了什麼。「這傢伙莫非早料到了……」

    「料到什麼?」

    「料到我們要走,所以才將我們鎖了起來……叫了那種遭瘟的名號,手段果然也夠狠辣!」

    白玉堂嘴上半點不留情,心中卻暗想……

    早知道就無須急得三番兩次爆發,瘟神這鬼屋不比尋常人家,赤手空拳是說什麼也不可能破門而出的;被鎖在了這裡,這貓兒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那要如何是好?」

    「只有等他前來開門,他若決意要關我們,我們便是喊破嗓子也沒用。」

    兩人正說著,門外卻傳來一陣朗笑。

    「沒毛鼠,你何時變得這麼識趣了?展兄不要上了他的當,此時他心中必定正在暗自得意!」

    「瘟神,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老老實實給白爺爺交代……」

    白玉堂狠狠橫楚無咎一眼,劈頭問道。

    這傢伙嚼夠了舌,不等他發作就撤了鐵鎖開了門,春風滿面地走進屋裡;看他臉上那般「狡詐」的神情,總覺得他似乎已經算計好了什麼,卻故意將他們蒙在鼓裡。

    「自然不會是壞主意。你與展兄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上京一搏,總也得帶上兵刃吧?」楚無咎只是搖頭一笑,略揚了揚手,等在門外的兩名侍從走了進來,躬身呈上兩柄寶劍。

    巨闕與雪影!

    「楚兄,這是……你是如何……」

    展昭接過巨闕,記起當日,他們分明是將配劍留在了開封府衙。

    「那日我們離開府衙出城去尋你們之前,包大人將你們的配劍交與了姐姐和姐夫,雖未多說什麼,但大人的一片苦心卻是不言而喻。」楚無咎邊說,邊抬眼看向展昭與白玉堂,見二人皆是斂眉不語,若有所思,又道:「從此處到京城,若是快馬加鞭,不過是不到兩日的路程,你們今晚就再安心睡上一夜,明日楚某便送你們下山。」

    「這……楚兄……」

    展昭本想說他不願再多耽擱打算立刻連夜下山,卻被白玉堂拉了衣袖攔住,只聽他道:「如此也好,就再多留一晚,養精蓄銳,明日一早再趕路也不遲。」

    「好,既然二位決定好了,我便不多打擾了。」楚無咎說著,便起身道。

    起初並未察覺,朝夕相處了半個月才發現,玉堂確實成熟了不少;天性使然,他依舊任性,凡事臨頭,把握分寸之時卻穩重了幾分。

    「多謝楚兄,連日來多蒙楚兄費心照顧,展某感激不盡……」展昭跟著起身,抱拳道謝。

    「哪裡,展兄不必客氣……」楚無咎搖頭笑著擺擺手,還了禮,轉身出去。

    房內只剩下兩人,展昭才重新坐了問道:「玉堂,你剛才為何阻止我?」

    此時他已經靜下心來,心平氣和地思考,知道白玉堂自是有他的道理。

    「你放心,包大人對你我之事用心良苦,我白玉堂也決不是那般自私自利、無情無義之人。我說了要跟你同去,明日一早便與你下山……只是你的身子……我們還是再多休息一晚比較好……」白玉堂握住展昭的手,餘下半句話,說得吞吞吐吐,一半兒含在嗓子裡,細若蚊哼。

    方才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只笨貓兒要去送死,只想耗盡他的精力讓他哪也去不了,如同強盜般強取豪奪了幾乎大半日;若是此時再騎馬趕路,他必定會吃不消。

    「……多住一晚也好……」展昭聞言,含含糊糊答道。

    雖然他心中知道白玉堂並無他意,全是為他考慮,還是禁不住臉上一陣發燥,恍如火燒。

    白玉堂咳了一聲,本想說些什麼緩解氣氛,抬眼卻與面前一隻紅臉貓眼神對個正著,一時尷尬,也面熱起來。

    兩人就這樣低著頭相對無言,直到有叩門聲響起。

    白玉堂清了清嗓子,應了聲,四名婢女魚貫而入,將手中的吃食擺上了桌,便又恭恭敬敬地帶好門退了出去。

    想是天色晚了,送來的東西並非油膩飯菜,而是兩盅銀耳蓮子羹外加幾碟一看便極精緻的點心。

    餓了一整日早已是飢腸轆轆的兩人立刻食指大動,不一會兒便如風捲殘雲般把所有的東西吃了個乾乾淨淨。

    白玉堂吞下最後一口蓮子羹,尚覺意猶未盡,卻見貓兒手中還有一塊酥餅,眼珠一轉,又生頑劣之心……

    待他正要送入嘴裡時湊上去一口咬下半塊兒,得意地看他意想不到地瞪大了雙眼……

    展昭想不到白玉堂會突然做出這種小孩子才會有的搶食舉動,連忙眼疾手快地向後一仰身,避開又想肆機咬上來的鼠牙。

    「好你個小氣貓!不就是一塊點心嗎?也至於……」白玉堂湊上去逼到跟前,餘下那半塊兒點心已經下了貓兒的肚,不甘心地趴在他腿上耍賴。

    「你自己那份還不夠吃的?」

    「白爺爺就是喜歡和貓兒搶,這樣吃得才過癮才有趣!」

    「你……老鼠就是老鼠……」

    如此一番嬉鬧,兩人之間再是如何尷尬羞窘也都煙消雲散了。

    朗朗的笑聲傳到屋外,引得荷花池邊靜立之人勾起一抹半是自嘲的笑,低低發出一聲歎息。

    「你這是活該自找。」

    清清冷冷卻如夏日的夜風一般悅耳的嗓音在身後幽幽響起,楚無咎不由得又歎了一聲。

    世上會對他說話如此不客氣的只有兩個人,對這兩人,他必是——一個上輩子欠了他,所以才會明知不需要也仍放不下;另一個則是就算給了他所有,這輩子也還不清這份情……

    「天色不早了,你是要繼續一人留在這裡自我虐待,還是回房休息?」

    「司洛,我何時『自我虐待』來的?」甩去心中的惝然若失,他緩緩轉過身,伸出雙臂輕輕擁住那白色的人……他永遠也還不清……懷中這份溫暖,只有他能給他。

    「我早說沒毛鼠和展昭不會有事,鎖了他們便不用管了,你非要無端端多操那份閒心,跑到人家窗下聽動靜,結果受了打擊,不是自我虐待又是什麼?」

    「他們是兩情相悅也是世間美事一件,你看我像是受了打擊的樣子麼?司洛,你多慮了……」楚無咎低頭,在段司洛唇上輕點一吻。

    「你對我又何必說這些言不由衷的話……算了,你若覺得這樣心裡舒服些,我也無心逼你。」段司洛閉上眼,接受他安慰的親吻。

    一切,早已注定,由不得世人自行選擇。

    ***

    翌日清晨,展昭、白玉堂來到修羅宮外,拜別了盧方夫婦與段楚二人,上馬登程,手下揚鞭,兩騎如飛,絕塵而去。

    六七月份,赤日炎炎,尤其是日正當空之時,更是燥得幾乎要將人烤焦了一般。展昭與白玉堂趁清晨涼爽一路疾弛,到了晌午,便是人能堅持,也怕馬兒會受不住;二人商量一下,便下了馬,打算到路旁的樹林中稍做休息,待午後繼續趕路。

    牽馬走進林中,卻不想已經有人捷足先登,大約十幾人,似是要進京做生意的。

    領頭者見了他們,抬頭看了一眼,倒也沒做什麼反應,只是催促手下快快吃完乾糧上路。

    展昭與白玉堂挑了個離他們較遠的地方,在樹下坐了,也拿出隨身攜帶的食物充飢。

    雙方相安無事地在林間休息了半個時辰左右,便各自分道揚鑣。

    其後,又是馬不停蹄地繼續趕路,終於在次日傍晚十分到達了京城。

    離開修羅宮前,他們早已提前喬裝易容,進城時並未遇到什麼麻煩。

    進得城中,為了避免橫生枝節,仍不敢在客棧投宿,正尋思要先找到一個藏身之處,身後卻突然有人邊喊邊將手搭上了他們的肩頭:「張兄,李兄,請留步……」

    展昭與白玉堂暗暗一驚,不動聲色地回過頭去,發現眼前之人正是昨日林中遇到的那支商旅的老闆!

    「兩位老兄,我們真是好久不見啊……」那人滿臉堆笑地打著招呼,迅速湊到他們耳邊低聲說了句:「二位莫驚,我們是修羅宮之人,請隨我來。」

    說罷就硬拉他們上了身後的馬車,見了車內穩坐之人,二人不由得皆瞪大了雙目,驚呼道:

    「瘟神!」

    「楚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回過神,白玉堂皺眉看向楚無咎問道。

    「來助你們一臂之力,但若在修羅宮中提出,又恐你們拒絕,所以便等你們走後,一路跟來。」楚無咎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笑答。

    「楚……」展昭正想開口,一陣清風吹來,掀開了馬車的布簾,擦身而過的兩個人影在瞬間吸引了他的目光。

    「貓兒,怎麼了?」白玉堂問。

    「玉堂,你看走在我們斜後方那兩人……」展昭半掀了布簾道。

    「斜後方?……你這貓眼到尖,竟然一下就被你看到……」

    白玉堂順著展昭說的方向看去,只見兩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乍一看去無甚不妥;但在風動的一瞬,他們的長衫下露出了中原並不多見的高皮靴!再仔細觀察,其中一人的長袍衣襟外翻,袍領上露出了半圓形的白色領口……

    「他們是遼人?此時怎麼會還有遼人留在京城?」

    「我也覺得十分可疑……必須跟上他們看個究竟,也許會查到有用的線索……」

    「等一下,此時時機未到,你們最好不要拋頭露面……」楚無咎說著,對身邊的手下吩咐道,「停車,你下去跟住他們」

    「是。」

    那人應了聲,喚馬伕停車,跳了下去,楚無咎則帶著展昭和白玉堂來到了一家布行門前。

    「下車吧,這便是我們在京城落腳的地方。」

    「楚爺,您來了,老闆娘打今兒個一大早就準備好了候著您那!」

    楚無咎領展昭和白玉堂走進布行,尚未開口喚人,掌櫃的已經笑著迎了上來。

    「吳掌櫃,好久不見。」

    楚無咎點了點頭,那吳掌櫃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向身邊夥計吩咐了幾句,就轉回頭來,引著三人從櫃檯邊的側門穿過置貨的庫房,來到布行後院,在一座二層繡樓前站住,抬頭喊了聲:「老闆娘,楚爺到了!」

    「知道了……」

    樓內之人脆生生地應了句,伴著那銀鈴般悅耳的嗓音,一道火焰似的艷紅身影從二樓的窗口翩然而出,輕飄飄地落在幾人面前。

    「屬下見過主上。」

    「不是在宮中,就無須那麼多禮了。」楚無咎說著,伸手扶起那正要拜倒的女子,又道:「無雙丫頭,這二位是……」

    「無雙認得……若是連展南俠和白五俠都不識的,說了出去,豈不是丟盡了主上的臉?」

    那老闆娘笑嘻嘻地抬起頭來,原來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只見她生得粉面桃腮,可愛討喜,一雙杏眼中含著幾分狡慧。「小女子慕容無雙見過二位大俠……」

    慕容無雙微微一福身,待展昭與白玉堂還了禮後,又大膽地將二人上上下下將看了個仔細,隨即抿嘴一笑道:「主上吩咐的廂房,無雙都準備好了,不如先請二位大俠看看可還滿意。」

    「還是小丫頭細心,我光顧說話,到是忘了……」楚無咎頷首,又轉向展白二人道,「玉堂,展兄,連續趕了三日的路辛苦了,先讓無雙帶你們去安頓下來吧。」

    「多謝楚兄,那楚兄你呢?」

    「貓兒別為瘟神操心,他是這裡的主人,自然知道如何安置自己!」白玉堂一把扯了展昭的衣袖,把他從楚無咎面前拽開,轉頭道:「瘟神,你這個情白爺爺也一併記下了。」

    「你記下就好,日後我自會找機會討回來……眼前之事,我定會盡力而為,你放心就是。」

    楚無咎笑笑,擺了擺手,看著白玉堂不顧展昭的白眼硬是拉住他的手不放,兩人別彆扭扭卻又親密無間地跟在無雙身後進了東廂房。

    玉堂剛才那話的意思他明白。高傲如他,竟會如此毫不猶豫地接受他的幫助,因為他需要必勝的把握,他要保證他們兩人能夠全身而退,他是為了展昭在拜託他。只是他不慣欠下他人的情分,更不慣開口求人,所以才會用那般粗魯的口氣來掩飾尷尬。

    「司洛,人生自是有情癡,傻的又何止是你我?」

    ***

    這無雙布行表面看來極為樸素,院內的廂房卻是寬敞明亮、潔淨舒適,陳設頗為講究。

    白玉堂四下環顧之後,旋身轉回展昭身邊,搭了他的肩道:「貓兒,怎麼還在發呆?」

    將他們安排在同一間廂房之內顯然是瘟神的授意,那一看便知,必定性子古靈精怪的慕容無雙小丫頭偏還若無其事地來了句,「那紫檀木大床是我特意新換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不用猜都知道此時這超級面薄的貓兒心中一定彆扭到死……

    「那小丫頭機靈聰穎,卻不是個會在乎那許多繁文縟節的人。」

    「你……在他人屋簷之下,你多少收斂一些……」

    展昭推了推白玉堂,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穿,清亮的眼中閃過一絲狼狽與無奈;本欲錯身閃開,怎耐白老鼠大半個身子都倚了上來,讓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你這笨貓就是顧慮太多,想那麼多做甚?人家既然不介意,我們也無須好像見不人一般畏手畏足、小心翼翼。」

    「玉堂,你該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既是真心,自可坦然面對天地,我從未覺得有何見不得人!」

    白玉堂隨口答了句,並未多過腦,不想展昭卻是認真起來,聲音不大,但不光神情繃緊,連一雙黑白分明的貓兒眼都嚴肅地瞪了起來,直接望入他的眼中。

    他略微怔了下,隨即抬手在他額上敲了一記,笑道:「我當然知道你心裡是如何想法,一句話而已,這麼當真幹嘛?又不是上堂,何必時時把你這身貓皮繃得死緊?」

    貓兒極在乎他,他怎會不知?

    就因為知道,也更加擔心,一路上連夜半睡了都要牽了他的手,生怕他會不聲不響一個人離開。

    「玉堂,楚兄他……」

    展昭稍稍鬆弛下來,卻仍未舒展開蹙起的眉鋒,連帶著令白玉堂兩道漆黑上挑的劍眉也一道皺了起來,眼珠一轉,一雙手爬上他的腰間,十指齊動,他立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果然!他就知道腰側是貓兒的弱點,肯定受不了被人搔癢!

    看到那眉心的愁被眼中禁不住的笑意取代,他才得意地收回手,道:「那瘟神既已跟來,必然是早就計劃好了一切,我們即便拒絕他也一定不會就此離去,不如接受他的一番好意。若此番能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保全住性命,留得青山在,還怕日後找不到機會報答他?」

    白玉堂正說到一半兒的工夫,房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展昭上前開了門,來人卻是慕容無雙,說是楚無咎請他們到廳中用晚飯。

    之後,二人隨無雙去到廳中與楚無咎一同坐下用了晚飯。

    飯後,楚無咎命人上了茶來,三人正待商量下一步要如何行事,慕容無雙又匆匆走了進來,「主上,黑翼回來了。」

    「快叫他進來,我正等他回來。」楚無咎聞言,忙放下手中的茶杯道。

    「是。」慕容無雙應了聲,轉身出去,不一會兒便有一人進入廳中,原來正是那個剛剛被派去跟蹤那兩名遼人的男子。

    那男子恭恭敬敬地向楚無咎躬身施了個禮,才開口道:「主上,屬下適才一路暗中跟蹤那兩人到了城郊一處廢棄的宅院中,原來潛伏在京城的遼人並不止他們兩人!」

    「哦?看來這其中果然暗藏陰謀……他們究竟有多少人?」

    「至少三十人,雖然都換了漢裝,開口講的卻是契丹語……而且他們那首領也是大大的不簡單……」

    「此話怎講?」

    「那些遼人全都對他必恭必敬,尊稱他為『王爺』……」

    「是蕭仲玄!」

    黑翼話未說完,白玉堂已經騰地站了起來,念出這個名字的同時更是恨得咬牙切齒。此人不光是大宋的敵人,更是害他和貓兒淪落至此的元兇!

    「你可探得他們的意圖?」楚無咎臉上仍掛著笑,雙眸卻已冷了下來。想置玉堂於死地的人,就算是遼國王爺,也斷不能留他!

    「屬下本想細聽,但那遼國王爺異常警惕,似乎有所察覺,為防被他們發現,只好先行撤回向主上回報……不過有一句話屬下聽得十分清楚,他們說『三日之後子夜動手,入福寧殿刺殺宋主趙禎』!」

    「什麼?!」

    一句話石破天驚,此次不光白玉堂,楚無咎和展昭也同時自座上彈立起來。

    「遼國殺手潛伏在京中圖謀刺殺聖上!不……不能等到三日之後,必須立刻阻止這項陰謀的進行!」

    「展兄言之有理,此事不可拖延!黑翼,立即叫所有人到院中,備馬,速速領本座前往城郊遼人藏匿之處!」

    「是!」

    ***

    夜晚的街道本就冷冷清清,加上空中烏雲遮月、群星黯然,汴梁城郊愈發顯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就在此時,濃重的夜霧中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聲,不消片刻,就見十騎快馬穿透了黑暗,由遠及近,轉眼已如風馳電掣般疾弛而過。

    「主上,就在前面……」快要接近目的地時,黑翼開口提醒道。

    「楚兄,玉堂,我們就在此下馬吧,以免讓他們聽到動靜,打草驚蛇。」

    展昭聞言,立刻挽住了韁繩躍下馬背。隨後,其餘幾人也一起下了馬,握緊手中刀劍兵刃,運起輕功向前疾奔。

    不一會兒,前方隱約看到了一座黑森森的宅院,眾人這才又放慢了腳步,悄無聲息地靠近;到了院牆外,各自分散,由四面躍入院中。

    整個宅院內靜悄悄的,竟察覺不到一絲人氣,慕容無雙首先耐不住低聲奇道:「怎麼這麼黑?就算是遼人蠻子也要點燈吧?」

    她這無意中的一句話倒提醒了其他人,展昭和白玉堂同時叫了聲「不好」,立刻轉身衝了出去。

    「快走!」

    楚無咎也察覺不對,馬上跟了上去。

    「主上,怎麼回事?」慕容無雙緊隨其後,邊跑邊問。

    「你不是才說了,『就算是遼人蠻子也要點燈』……怪不得我們剛才靠近時不見半點燈火……他們必是已經發覺有人跟蹤聽去了他們的計劃,狗急跳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提前行動了!」

    ***

    臨近子時,皇城大內寂靜異常,偶爾一陣虛無縹緲的夜風拂過,衣袂鼓動之聲清晰可聞……

    幾條矯捷的身影飛縱於樹梢、屋瓦之上,箭也似的疾速穿梭在殿闕、亭閣之間,一路上下起落,拔足飛奔,片刻之後,福寧殿已經近在眼前!

    「貓兒,你看!」

    白玉堂話音未落,展昭已幾乎同時看到了走廊盡頭的情景——

    仁宗寢宮門前,漢玉白石階之下,身著鎧甲站崗守夜的禁衛已全數倒地斃命!

    「他們果然已經動手了!」楚無咎低呼了一聲,隨後飛身落了地。

    此時幾人再顧不得其他,片刻不敢耽擱地拔劍直衝了進去……

    只見地上趴伏著幾具太監、宮女的屍體,層層珠簾幔帳之後透出一股強烈的肅殺之氣!

    「你們是何方逆賊?為什麼要冒天下之大不韙深夜入宮行刺?」

    看著身邊最後一人在面前倒下,被逼入了絕境的仁宗反而拋開了最初的驚慌與恐懼,強自鎮定下來,沉聲喝問一干黑巾蒙面、手持凶刃的殺手。

    身為一國之君,即便是面臨死亡之時,亦不能失了天子該有的威儀!

    「哈哈哈哈!大宋氣數已盡,何謂『冒天下之大不韙』?」

    一名殺手操著生澀的漢語猖狂笑道,卻被為首之人喝止……

    「住口!休要多言,殺……」

    「是……啊……」

    那名殺手應了聲,正待上前,卻突然慘叫一聲倒了下去……

    其餘眾人猛然一驚,在眼光離開仁宗的一瞬,寢宮之內霎時燭火全熄,另外一股強大的殺氣直闖了進來!

    「聖上,快走!」

    黑暗中,仁宗重新聽到刀劍相撞之聲,尚不確定狀況是否有所轉機便覺有人帶住了他的手臂,護著他向外逃去。

    「你們又是何人?」仁宗一邊隨著那彷彿從天而降的救兵跌跌撞撞地奔逃,一邊問道。

    「聖上,我們……」

    那人剛想作答,冷不防身側有人一刀砍來……一閃身的工夫,已換做另外一人拉著他向外奔跑。

    「你們……」

    「這……這……」

    暈頭轉向之中,不知不覺間竟已逃到了寢宮之外,仁宗側頭一看,兩方俱是身份不明的人馬已經分散開來,展開了殊死廝殺;而此時將他護在身後的……竟是一名俏麗少女!

    「哎呀,皇上,總之我們不是壞人就對了!等一下再和您解釋啦!」慕容無雙沖仁宗眨眼一笑,趁眼前對手一個錯神,皓腕一翻抖手射出數枚梅花針,令人防不勝防。

    那殺手措手不及被射個正著,悶哼一聲,立時倒地。

    但未得片刻喘息,另一名殺人已經追出殿外,迫到了近前,慕容無雙連忙舉劍抵擋,卻發現此人與其餘殺手大不相同……左手持劍,功力深厚,招招斃命!只三、四個回合已是自顧不暇,更惶論保護仁宗。

    那殺手抓住二人錯身的空擋,眼中寒光一閃,一劍刺向仁宗的心窩——

    「吾命休矣!」仁宗大駭,本能地閉緊了雙目。

    下一刻,耳邊卻傳來一聲金戈相撞的巨響。

    一柄銀亮的寶劍及時震開了那記追魂奪命的殺招,反射出眩目的光華,在一瞬間映出主人傲然冷笑的俊容。

    「蕭仲玄,你休想!」

    「白玉堂!」

    蕭仲玄只退了兩步便穩住了下盤,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孔後心中竟產生出幾分異樣的喜悅。

    白玉堂安然無恙,昭一定也順利地逃過了那一劫……

    他此刻必然也在這裡,就在他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

    如此想著,他倒突然感到放下了一顆懸在半空已久的心,只虛晃了一招便要閃過白玉堂直取他身後的仁宗。

    「哼,白爺爺豈能讓你如願!」

    白玉堂雙足運力一蹬,騰空而起,勢如迅雷奔電,劍若神龍出水,攏起一片寒芒,再次破解了對方的攻勢,落地後恰見楚無咎正好趕至仁宗身邊,喊了一聲:「瘟神,皇上交給你了!」

    「知道了,你放心就是。」楚無咎護住仁宗應聲的同時,抬眼望去,白玉堂已和蕭仲玄你來我往殺在了一處。

    玉堂這是在報仇——為他自己,更是為了展昭!

    「白玉堂,我今日斷不會再放過你!」蕭仲玄心知一時半刻定然無法擺脫白玉堂,便決計全力應戰,口中恨恨擠出一句話,眼神比之前更狠絕上三分,挺劍疾速往白玉堂週身要害大穴刺去。

    其實他天生左手比右手更加靈巧有力,左手運劍亦更為爐火純青,劍勢狠辣無比,招式瞬息萬變,恍如鬼魅幽靈!

    「卑鄙小人,誰不放過誰,還不一定!」

    白玉堂身若旋風,左右搖閃,不退反進,抓住機會欺身而上,驀的振腕一縮,疾吐,手中長劍帶起排天怒濤狂飆,將蕭仲玄的劍勢統統震了開去,借勢猛攻,劍氣迸射,撕風厲嘯……咄咄逼人,鋒芒畢露!

    蕭仲玄飄身急閃,轉手再攻,虛實交錯,似撥似點,突然間掌上猛地一凝力,長劍嗡嗡一顫,如同毒蛇吐信,冷氣森森,殺招又出!

    白玉堂一劍橫掃而出,卻是斜斜劈下,趁對方收勢抵擋之時,反手波濤一般削出十數劍,層層疊浪,銀芒連閃,雷霆洶湧!

    一時間只聽得一陣陣連珠密響頻頻傳出,時而飛天,時而遁地。

    白玉堂與蕭仲玄每一照面之間,劍刃均要交擊十餘下之多,,兩柄長劍恍若靈蛇亂竄,劃空生嘯……劍芒暴閃,驚心動魄!

    二人如此這般互不相讓,皆是發了狠地使出渾身解數,,倏忽間,已對拆了數十招,招招出奇,劍劍凌厲,飛揚激盪,猛惡絕倫!每一擊都幾乎迫及對手要害,又被對方險險閃過,雙方俱是連眼都不眨一下,凝神拚殺。

    所謂高手相爭,較量的並不只是武功劍術,還必須具有卓絕的意志力,在戰鬥的過程中集中全部的精神,否則略一失神,必定立刻淪為對手劍下亡魂!

    就在這一心相互對峙相搏之時,白玉堂突然間感到背後陰風呼嘯,似有殺氣襲來,連忙錯身閃避,身形微錯,反手一劍快攻——

    結果了那意欲偷襲的殺手,卻也在一瞬被蕭仲玄佔了先機!

    「白玉堂,我要你的血來祭我的劍!」

    只聽他冷冷低嘯一聲,當頭一劍劈下,勢不可擋。

    「可惡!」白玉堂暗叫不好,雖然勉強避開了要害,卻已無法避免血濺當場。

    「玉堂小心!他們的劍上都餵過毒!」千鈞一髮之際,一個人影快若電光石火般由半空俯衝下來——

    昭!

    聽到那個魂牽夢縈的聲音,蕭仲玄的眼神有那麼一刻微微顫了一下,心思在尚未察覺之時已出現了千分之一的偏差,他手中的劍也因此產生了千分之一的偏差,只這千分之一的瞬間那人已擋在了白玉堂身前。

    他終於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雙朝思暮想的瞳眸,那雙明眸依然一如既往,清澈中帶著洞悉世事的穿透力。

    但映入他眸心的那兩道清幽寒光卻遠比刺入肩頭的利刃更令他痛徹心扉!

    昭,你真的明知道是我還是為了他下手傷我?

    胸口一窒,氣血翻湧,真氣渙散,一縷鮮血沿著唇角緩緩滲出。

    伸出手,卻來不及抓住他的衣袖,,因為他已經像一陣清風一般飄向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玉堂,你沒事吧?」展昭抓住白玉堂的手臂急急地問。

    楚無咎的手下都是頂尖高手,打鬥至此只倒下兩人;但這兩人均未被擊中要害,而是被對手兵刃刺傷,見血封喉!

    「沒事,只是劃破了衣服,沒傷到皮肉。」白玉堂搖頭,迅速而用力地握了一下展昭的手。今日這一役,他不但要勝過對手,還必須保證不能受傷,否則這貓日後恐怕就是死也不會答應他繼續陪在他的身邊!

    此時,福寧殿南牆外隱隱出現了一片火光,逐漸映紅了半邊天空。

    在蕭仲玄負傷後已及時退回他身邊守護的花飛宇一見,忙提醒道:「他們的救兵趕過來了!」

    「他們一時半刻還到不了近前!」

    每揮一下手中的劍肩上的傷口便被牽動撕扯,湧出更多的鮮血,這令他更加不甘心就這樣離去。

    他留下來,要的並不是今日這種結果!

    「你冷靜點!」花飛宇低吼一聲……他根本不明白,展昭是他命中的剋星!只要遇到展昭,他就喪失了自我,不再是他……

    「你可以為了他冒險留在大宋,甚至不惜違抗聖旨以王爺之尊充當殺手,他卻不會為了你背叛宋主……」

    更不可能離開白玉堂隨你回大遼!

    咬了咬牙,他終是沒有把第二句話說出口……若當真在此時點破,他會更加難以承受!

    一句話如同一盆冰水當頭澆下……

    殘酷,卻也讓他焦躁的頭腦立時冷卻下來,發出一聲低沉的清嘯,手下剩餘的七名殺手聽到命令,立刻在他身邊聚攏,互換過一個眼神,忽然抖手放出一陣煙幕。

    「小心毒氣!」

    展昭警惕地喊了聲,其他幾人聞言連忙屏住了氣息;待煙幕散去,再抬眼時,蕭仲玄等人已不見了蹤影。

    「聖上……」不知仁宗此刻安危,展昭連忙四下望去……

    只聽耳邊一陣風響,卻是慕容無雙攬著仁宗自一顆參天古木上縱下……

    「展護衛?這……這究竟是……」

    仁宗驚魂未定,顯然一時還未理清混亂的思緒。

    「聖上……」展昭正要開口解釋,身後突然一陣嘈雜,回頭看去,原來是禁軍統領張延霍帶領著大批兵士衝進院中,將他們團團圍住,幾十枚火把熊熊燃燒著,照得福寧殿院中亮如白晝。

    惡戰之後尚未完全褪去的殺氣隨著夜風向剛剛趕到當場之人迎面撲去,濃重的血腥味嗆得張延霍眉鋒一凜,抬眼望去,不由大驚,立刻「鏘啷」一聲拔出配刀,大喝道:「展昭,原來你當真是私通遼國想要造反?!來人啊,把欽命要犯展昭一干人等通通給我拿下!」

    「慢著!張延霍,有朕在此還輪不到你來發號施令!你還把朕放在眼裡麼?」

    一聲厲喝打斷了張延霍,眾人舉目看去,卻是仁宗。

    「皇上!臣等救駕來遲,讓皇上受驚了。展昭,還不立即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張延霍說罷,又待上前拿人,仁宗卻早一步擋在了眾人身前,「住口!你且先看清楚此處可還剩下一名刺客?你們也知道『救駕來遲』?若不是展昭等人及時趕到擊退刺客,等得你們前來恐怕朕早已一命嗚呼!」

    「皇上,刺客來襲毫無預警,展昭等人卻『恰好』趕到,事情未免太過湊巧……」

    張延霍此時定下神來仔細看去,這才大概看明現場的狀況,知道刺客已被擊退,卻仍然心存疑慮,難以完全相信展昭等人。

    「展昭,你如何解釋?」仁宗聞言,慢慢轉身,靜待回答。

    「聖上……」

    展昭跨前一步,下拜行禮,態度不卑不亢,將近日來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向仁宗詳述了一遍。

    仁宗聽罷,連連點頭道:「其實日前包卿曾幾次入宮進柬,向朕提出諸多疑點,只是苦於始終難以拿出確鑿的證據為你洗刷冤屈;如今讓朕親眼所見,你等為了護駕拚死與刺客廝殺,足可證明你等之忠心與清白……張延霍,你還有何話說?」

    「這……末將糊塗、末將失職,請皇上降罪!」張延霍見展昭已將誤會澄清,忙率領手下禁軍跪倒請罪。

    「罷了,此次事出突然,而且你等夜夜輪流在各殿之間巡查守護也是不易,日後注意加強戒備便是……朕不想再因一時之氣草率行事,冤枉委屈了難得的忠臣良將……」

    仁宗揮手命張延霍等眾人起身,又轉身喚道:「展昭……」

    「草民在……」

    展昭心知仁宗適才那番話表面是對張延霍所說,實際卻已等於是在眾人面前承認錯怪了他們。

    「朕決定立即下令刑部撤消你與白玉堂之一干罪狀;並另行頒旨宣佈,即日起恢復你御前四品帶刀護衛之職……」

    「臣展昭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後,仁宗命張延霍留下處理所剩善後事宜;展昭思及白玉堂、楚無咎等人乃江湖豪俠,不便久留宮中,為免再橫生枝節,便藉故告退,領他們出了宮。

    此時離天明還有一兩個時辰,幾人略做商量,暫時一同回到了無雙布行。

    一行人在布行後院門前下了馬,楚無咎率先推門而入,才邁進一隻腳就猛地停了下來。

    只見院中立著一人,在看到他的一瞬,一雙狹長的鳳眼幽幽一閃,唇角輕輕佻起,道:「看來宮中之事已經順利解決了,你似乎並不需要我特意前來替你收屍麼。」

    「司洛……」

    當日他不顧思洛的反對,執意要趕來京城助玉堂和展昭一臂之力,丟下狠話後頭也不回地匆匆離開修羅宮時,便已又一次傷到了他的感情……

    楚無咎撇唇勉強扯出一個算是笑容的表情,硬著頭皮走到段思洛面前,卻不知要如何答話。

    二人就這樣四目相對,還站在門口的幾人只得一同噤聲,整個氣氛尷尬不已。

    好一會兒,白玉堂看不下去,才咳了一聲打破僵局,道:「瘟神,我們先回房去休息了,有什麼事天明之後再說。」

    「楚兄,段兄,展某先行告退……」展昭跟著抱了抱拳,迅速轉身與白玉堂一起走開。

    愣在一旁的其餘幾人見狀也連忙點頭稱是,打過招呼便各自散去,留楚無咎與段思洛二人獨處。

    「對不起,我那日是一時情急……」沉默了半晌,楚無咎才再度開口。

    「情急……說的卻也都是真心話。你已經好久沒對我如此坦誠過了。」段思洛一笑,心緒雖然複雜,卻也算放鬆下來,不論如何,他安然無恙。

    「司洛,我……」楚無咎動了動唇,不經意間對上段思洛的雙眼,終還是將欲出口的話語吞了回去。

    安慰,同時也是敷衍……他與他,都明白。

    「何須緊張?你在關鍵時刻會如何選擇,我也不是今日才知道;我從未妄想兩年不見我就能取代他在你心中的位置,我很清楚……我是段思洛,不是其他任何人!但是你卻從一開始就搞不清你這些年來究竟把感情用在了誰身上。」

    段思洛望著楚無咎,神色異常平靜,眼中除了了然再無其他,而這份平靜卻更令楚無咎心痛。

    他以為一生陪伴算是一種補償,其實司洛要的,他從來就給不起……

    ***

    臨近清晨,窗外的蟲鳴被早起鳥兒的嘰啾聲取代,展昭動作極輕地移動了一下身軀,不敢再有更大動作,不然,只怕會吵醒那唇邊帶著淡淡的笑弧睡得正香的人。

    大概是睡得熱了,白玉堂翻了個身,將本來就纏在腳下的涼被踢得更開。

    展昭搖了搖頭,半探起身,伸手到枕下摸出白玉堂的折扇,展開來緩緩扇了一會兒,見他又睡踏實了,才重新躺回枕上。

    但沒過一會兒,那白老鼠就又翻了個身擠到他身邊,抱住他的腰。

    這傢伙,明明怕熱怕得要死,偏還喜歡擠人。

    望著白玉堂滿足的睡顏,展昭無奈地輕歎了一聲,騰開一隻手,以袖口替他抹去額上滲出的汗珠,繼續搖起折扇……否則以這等天氣如此靠在一起,不消片刻便會汗流浹背。

    其實剛剛回房躺下後,他雖閉眼休息了半個時辰左右,卻始終沒有真正入眠,大劫過後,塵埃落定,更想珍惜這難得的平靜與安寧。

    猶記得那日,玉堂喊出的那句話——

    不管是人間還是地獄我都要跟著你!

    回頭細想,這些年來,遇到過多少大大小小的艱險魔難,又有多少次是他同他一起闖過來的,記憶中清晰的、模糊的,種種過往,喜的,哀的,悲的,怒的……有他在身邊、有他共同承擔分享的竟佔了大半……

    「貓兒……」

    不知又過了多久,展昭仍在出神的工夫,只聽那人在耳邊咕噥了一聲,想是快要醒了,於是低聲安撫道:「玉堂,再睡一下吧,不用著急起身。」

    夏日晝長夜短,天已大亮,時辰卻還早。

    「醒了還睡什麼……到是你這臭貓……你是早就醒了還是根本沒睡?」白玉堂睜開朦朧的睡眼,皺眉打著哈欠,心中道:看那貓的樣子就知道他一定又在獨自想些有的沒的,會安心睡覺才怪!

    「睡不著,所以便沒睡。」展昭知道想騙也騙不過白玉堂,乾脆老實回答。

    「好啊,當真是一點沒睡……你倒還敢承認?」白玉堂一眼橫過去,呲牙道。

    「不睡覺又非作奸犯科,怎麼不敢承認?」展昭失笑,便是老天爺恐怕也沒有他這般霸道!

    「貓兒,少給白爺爺打馬虎眼,你當我猜不透你的心思?」白玉堂哼了一聲,湊上去抵住他的額,盯住他清亮的貓兒眼,「為什麼不叫醒我陪你?我不是說了,不論何時何地都會陪著你!」

    「我知道。」展昭抬手,替白玉堂將垂下的散亂髮絲攏到耳後。

    玉堂真情率性,每每一副「兇惡」模樣瞪人,卻也是為他掛心。

    「知道你還……」白玉堂話說到一半兒,眼睛已經先瞪大起來——

    只見那貓兒突然露出一個可以稱之為「狡猾」的微笑,主動輕觸他的唇,如同蝶翼掃過一般淡淡的吻,清甜而美好。

    驚喜之餘,他一把攬了他的腰,在他退去前追上去,結結實實地徹底吻住了那雙柔軟的薄唇,吮住一番熱烈的舔弄,舌尖半是耍賴地敲開他的牙關,鑽進那絲滑的口中放肆地四處遊走。

    這一吻不僅是水乳交融的纏綿情意,更有他的萬般得意與喜悅。

    那日在修羅宮中他說過——

    結髮,同命……

    他知道,這是貓兒終於下了決心許給了他的願!

    他不會輕易答應,但一旦承諾,許下的就是一生的誓……

    從此以後,生死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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