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容容將兩個小傢伙帶到瓷坊裡招待貴客的小廂房中,劈頭先痛罵他們一頓。
「你們想上街擺攤,應該事先跟我或是李姨商量,為何什麼都不說,就這樣莽撞行事?」
曲容容剛才一問,才發現不只她,連李姨都不知道阿嘉和小南打算做生意的事,這讓她非常驚訝且氣惱。
要不是她今日湊巧在車上看到他們倆的身影,趕緊下車一探,恐怕這兩個小傢伙會被打得只剩半條命。
阿嘉和小南對望一眼,沮喪的低頭說:「小容,咱們知道錯了。」
他們已經快成年,不能再依賴善養堂的照顧,急著想獨當一面,做點小生意掙錢養自己。不過他們太天真了,以為做生意很簡單,有東西賣就行,沒想到還會受到地頭蛇的刁難。
曲容容很想好好訓斥他們一頓,但看到他們沮喪的表情,忍不住心軟,不忍心再罵下去。
「你們……唉……」她心疼地拍拍他們倆的頭。「這下可好了,那地頭蛇肯定不會放過你們,你們要是再出去擺攤,他們十之八九會來鬧事。」
「你的意思是,咱們往後都別想出去擺攤了?」阿嘉臉色大變,沒想到自己的莽撞居然引來如此嚴重的後果。
「那怎麼辦?」小南也跟著焦急起來。
「別心急,我再想想法子,看有沒有別的工作可以讓你們做。」曲容容皺眉苦思,上市集擺攤不可行,目前京秘錄裡也沒有缺人手,她得再想想有什麼店家會願意僱用他們倆……
邵原卿心中已有想法,爽快地道:「容弟,如果這兩位小兄弟願意吃苦,我可以讓他們去窯場工作,那裡還缺人手,因為都是粗重活兒,所以相對的,工錢也不少,要養活自己綽綽有餘。」
這兩個小傢伙不是沒有可取之處,他們只是太莽撞了,歷練不足,才會得罪地頭蛇,但以他們的拚勁和靈活的腦袋,未來不見得沒有發展。
如果他們真有心打拚、吃得了苦,可以從粗工做起,之後他再請師傅教他們制窯或是製作坯胎的技巧,好真正學得一技之長。
「你真的願意僱用他們?」她眼睛一亮,就連阿嘉和小南也欣喜地睜大雙眼。
「我的確可以給他們機會,但不會因為你就對他們倆有所寬容,如果他們吃不了苦、工作做不好,我還是會辭退他們,這點我得事先說明。」
夠了,能有機會就謝天謝地了!曲容容開心地瞧向兩個小傢伙。「你們想試試嗎?」
「當然想!」他們非常肯定的回答。
「那還不趕緊謝過邵爺?」
他們馬上感激地向邵原卿低頭道謝。「邵爺,謝謝你!」
「這沒什麼,只要你們好好工作就算回報我了。」邵原卿輕描淡寫地笑道,這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他打開房門,伸手招來一個夥計,吩咐夥計隨後就帶他們到窯場去認識環境,明日再正式上工,夥計應聲後離開先去幹活兒。
邵原卿回到房裡,又叮嚀阿嘉和小南一些該注意的事情,並親自領著兩人到瓷坊前頭,目送他們開心的跟著夥計離開瓷坊。
「大哥,謝謝你肯給他們一個機會。」曲容容激動的情緒久久無法平復,甚至眼眶微紅。「他們一定會好好工作的,我以自己的人格擔保。」
有些孤兒缺乏一技之長,只能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求溫飽,造成有些人對孤兒的印象不好,瞧不起他們的出身,就算他們想找份正當的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邵原卿卻願意給他們機會,對他來說可能沒什麼,但看在曲容容眼裡,她想不感動都難。
因為她很明白被人輕蔑、瞧不起的滋味,她也曾經嘗過這種悲涼無奈感,如果京裡多一些像他這樣心胸寬大的人,那不知道該有多好?
邵原卿不由得失笑。「瞧你激動的模樣,好似我做了什麼天大的善事!」
他隨興的朝曲容容肩膀拍了一下,這次她一點防備都沒有,整個人幾乎被他推倒。「啊——」
「容弟?」
他趕緊伸手拉她一把,懊惱自己怎麼又忘了放輕手勁。
嬌小的身子撞進他的懷裡,那曾經聞過的淡淡馨香又瀰漫在鼻間,熟悉的異樣醺醉感又從心底深處被隱隱勾起。他不自覺地心神蕩漾,甚至想更靠近,將懷中的人兒抱得更緊一些……
曲容容驚魂未定的靠在他胸膛,心兒狂跳,臉上泛起一股熱意,總覺得……有些難為情。
怪了,平日在善養堂和那些小弟們勾肩搭背的,她都不覺得有什麼,怎麼此刻……卻因他而出現了難得的羞澀女兒心,她這到底是著了什麼魔呀?
悸動的心緒始終無法平息,她不敢抬起頭來,就怕被他發現她害羞的表情,察覺她此刻異樣的情緒……
「咳!」
一記非常刻意的咳嗽聲震醒兩人的思緒,他們猛然回神,趕緊心虛地分開,坊內還有一名看店的夥計,正假裝什麼都沒見到的在擦拭瓷器,但那表情有些尷尬就是。
「二位的感情真是好呀!」剛才故意咳嗽的人原來是正走進瓷坊的堯辰輝,他冷冷地調侃他們。「原卿,我剛才差點以為你懷中抱著姑娘呢,那小心翼翼的模樣,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他可沒漏看邵原卿和曲容容之間對視的眼神,隱隱約約有種奇怪的暖味情愫,令他頗不是滋味,一連幾日心情低落。
「辰輝,別胡說,義弟怎麼會是姑娘家呢!」邵原卿沒好氣的瞪了好友一眼。
「誤會,一切都是誤會。」曲容容機靈地奉上一杯熱茶,笑著解釋。「只是我差一點要跌跤,大哥好心拉住我罷了。」
「的確,好心到連胸膛都借給你了,頗不簡單啊。」
曲容容笑容僵在嘴邊,這應該不是她的錯覺吧,他的話中帶著一股濃濃的酸意及敵意,非常可疑。
她腦袋一轉,故意笑得暖味。「該不會……堯爺你吃醋了吧?」
「我能吃什麼醋?」堯辰輝臉色不變的答。
「那就要問你呀!」
邵原卿皺眉地瞧著他們倆,他們到底是在較勁什麼,這對話好奇怪,怎麼他都聽不懂?
「曲兄弟,或許該由你告訴我,我在吃什麼醋?」
「不就眼紅我和大哥太過『要好』?」曲容容故意和邵原卿勾肩搭背,笑得礙眼。
「容弟,別胡鬧了。」邵原卿瞪曲容容一眼,拉下她的手,不懂她為何如此挑釁堯辰輝?
「是呀,曲兄弟,你不該再胡鬧下去,這樣只會害到原卿,你應該也不希望他無端受擾吧?」堯辰輝冷哼一聲,話中意有所指。
這下子換曲容容蹙眉了。「什麼意思?」
堯辰輝沒回答她,逕自轉向邵原卿說道:「原卿,我有件事想和你單獨談談,你這會兒方便嗎?
「那就到後頭的廂房去吧!」
邵原卿領著堯辰輝到後頭,臨走之際,堯辰輝微偏過頭睨了被落在後方的曲容容一眼,眼神隱含著警告意味,要她別太接近邵原卿。
眼睜睜看著他們倆的身影消失,她蹙起眉,竟感到胸口有些悶悶的。
先不論堯辰輝到底有沒有斷袖之癖,但經過她前後兩次的試探,很明顯堯辰輝不喜歡她,今天當著她的面要求和邵原卿「單獨談談」,頗有和她較勁的意味。
可惡!憑什麼她不能接近邵原卿,他卻可以和邵原卿獨處一室?雖然不是孤男寡女,但她還是忍不住吃味……
呃?吃味!她臉一紅,驚覺自己居然嫉妒堯辰輝能私下和邵原卿談話,嚇得猛抓頭,詭異的行為看得店裡的夥計一頭霧水。
搞什麼?別再亂想了!她用力甩甩頭,逼自己趕緊冷靜下來,像縮頭烏龜似的逃避內心隱隱悸動的情感。
她和邵原卿本來就沒什麼,剛才的親密舉動也只是意外,沒什麼大不了,不必在乎。
「沒錯,不必在乎,過去就算了……」她一個人低聲咕噥著,嘴上拚命否定,但她的心……卻始終和嘴巴背道而馳,對剛才的事情,其實在乎得不得了呀……
邵原卿和堯辰輝進到廂房之後,立即問道:「辰輝,到底有什麼事必須私下談的,你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堯辰輝二話不說,拿出放在衣襟內的京秘錄新刊交給邵原卿,沒好氣地丟下一句。「這是今日出的最新刊,你自己看吧!」
「搞什麼?神神秘秘的……」
邵原卿順手接過,開始翻閱,不看還好,一看下去,他雙眼不敢置信地瞪得老大。
天禧三十年桃月卷
名人隱癖篇斷袖商賈二
城北富商邵生,已有知己堯生,近日見異思遷,捨堯生,新寵一少年,且以義兄弟相稱,實掩人耳目之舉。
少年嬌弱,邵生呵護備至,堂而皇之擁少年入懷,不顧堯生在旁,濃情密意,自不在話下……
「莫名其妙!他們是沒其他人可寫,非得針對我不可嗎?」邵原卿暴怒出聲。
這分明是拿他們那一次在酒樓前的事情作文章,捕風捉影,非得把他的一舉一動都和斷袖之癖扣上關係才肯罷休。
此時,堯辰輝強忍已久的笑還是忍不住逸出聲來。「哈哈哈……這下子你總該明白,我為何要和你私下談談了吧?」
邵原卿將書冊甩到桌上,苦惱地揉著太陽穴,已經氣到無力,甚至感到無可奈何,只能認命。
「奇怪,你這回怎麼沒嚷著要找京秘錄的人算帳?他們暗指你對曲兄弟有意思,難道你不氣?」
「呃?」邵原卿心虛一愣,堯辰輝如果不提醒,他倒還沒發覺,自己雖然氣,氣的卻不是自己和曲容容被湊成一對,而是他的事情又被寫在京秘錄上,一點隱私都沒有。
所以他……其實並不介意和曲容容被湊成一對?
他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嚇得久久說不出一句話,心中湧起了極大波濤。
堯辰輝仔細觀察邵原卿的反應,眉頭暗蹙,試探性的問:「該不會……你真的對曲兄弟有意思?」
「你別跟著他們瞎起哄!」邵原卿馬上否認,但耳根的異樣潮紅已然洩漏出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他真有斷袖之癖?不,這是不可能的事,一切全是京秘錄亂寫!
但他越是否認,內心的波濤卻越是洶湧,像是想逼他承認這件事,別再自欺欺人。
既然邵原卿否認,堯辰輝也就不再追問,但內心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沒想到半路會殺出曲容容這個程咬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堯辰輝無可奈何地轉移話題。「對了,你不是說要派人查京秘錄的主事者,有進展了嗎?」
「一點進展都沒有。」
「為什麼?」
「因為根本就沒人敢查。」邵原卿無奈地輕歎一聲。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但詭異的是,不管他價碼提得再高,就是沒人敢接下他的請托,調查京秘錄幕後的主事者是誰。
他們總是聽到京秘錄這三個字,就說後頭的人他們惹不起,請他另請高明,弄到最後他也只能放棄這個打算。
所以直到現在,他只知道京秘錄的據點在城南的一處私人宅邸,但那宅邸的擁有者是誰、京秘錄的主事者是誰,他還是無從得知。
「看來京秘錄後頭的人的確不簡單,那這一回,你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邵原卿沒好氣的一哼。「你不是說過,反正等過一、兩個月,大家就會忘了這件事,我因此氣壞身子也不划算。」
「你這回倒是看得挺開的,該不會是習慣了吧?」堯辰輝忍不住調侃。
「反正清者自清,我已經懶得管其他人怎麼想了。」
「曲兄弟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吧?你打算如何告訴他?」
邵原卿沉默了,他壓根兒開不了口說這件事,只覺得萬分尷尬,然而就算他不說,恐怕過沒幾日容弟也會知道。
如果容弟為了此事而刻意疏遠他,那該怎麼辦?
想到此事他就頭疼,算了,能拖一刻是一刻,就讓容弟自己發現吧,最好容弟永遠都別發現,省得彼此尷尬。
他暗自苦笑,真沒想到,他也會有如此窩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