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命運之神開了個大大的玩笑,那天,他曾經被顛覆的生活再次被顛覆,那天,他掙扎多年好不容易對自己許下的諾言,證明只是笑話一則。
那天,世界的列車也許在時光隧道裡只前進了小小一格,但對他而言,卻是越過了分岔的鐵軌。
那天……
天空很沉重,天光很陰暗,溫度清冷,窗外雨絲織成一重重雨簾,迎風翻捲成浪。
楚翊坐在辦公桌前,對電腦螢幕上的報告文件做最後修正,為了讓日本客戶更能精確地掌握品牌設計的內涵,他在每一張投影片上都加注了日文。
沙發上,他的事業夥伴於聖修躺在那兒,身上蓋著一床毯子,右手垂落地,左手還抓著連夜趕出來的設計圖稿,香夢沉酣地打著呼。
鼾聲如樂譜上的漸強音,愈來愈驚天動地,楚翊啞然失笑,抬起頭,暫停工作,端起涼透的咖啡,啜飲。
門扉叩響,一個女人推開玻璃門,盈盈現身。
彎月眉,秋水眸,粉嫩的唇猶如三月的櫻花,輕輕地吻痛了他的胸口。她走進來,像春天的女神,頰畔的酒窩浮漾著清清甜甜的笑,為這寒冷的冬晨帶來幾許溫暖。
「茵茵。」楚翊輕喊,歎息般的呼喚在不知不覺間洩漏了內心的情感。
但她絲毫未覺,愛憐的目光首先往沙發上流轉一圈後,才轉向他。「聖修睡著啦?」
他將情感壓下,聲調平和。「嗯,他熬了一晚上,也累了。」
「那你呢?不累嗎?」葉茵茵笑容可掬。
他聳聳肩。「妳也知道我是夜貓子,熬夜不算什麼。」
「那倒是。總是在Pub狂歡作樂到天亮的人,體力應該比一般人好太多。」葉茵茵似嘲非嘲。
楚翊微微一笑,也不為自己辯解,放下咖啡杯,注視著葉茵茵在於聖修面前蹲下,替他拉攏身上的毛毯。
玉手,在經過於聖修熟睡的俊顏時,稍稍流連了幾秒,戀戀不捨地撫過那微皺著、顯得十分疲倦的眉宇。
「我看這個案子真的累壞他了,連續熬了好幾天,好不容易畫出滿意的圖稿。」她輕輕扳開他的手,拿起設計稿,眸光觸及稿上的圖案時,眉尖一顰。
楚翊察覺到她的異樣。「怎麼啦?」
「沒什麼。」葉茵茵搖頭,笑著回眸。「學長肚子餓了吧?要吃早餐嗎?」
「妳帶了什麼來?」
「燒餅油條,還有我自己做的日式煎蛋卷。」
日式蛋卷?期盼之星在楚翊眼底閃爍。那可是他的最愛!
「快拿來,我要吃!」他興高采烈地站起身,等不及葉茵茵從袋子裡捧出保鮮盒,便一把搶過來。
透明食盒裡,除了顏色煎得極漂亮的蛋卷,還有幾樣醬菜,另一個保溫盅裡,溫著清香的地瓜粥。
楚翊拉開抽屜,翻出碗筷來,迫不及待地盛粥挾蛋卷。
葉茵茵瞧著他急切的模樣,噗哧一笑。「學長不是下午就要到日本出差了嗎?到時想吃多少日式煎蛋卷有得是,急什麼?」
「那可不一樣,我在台灣、日本吃過多少蛋卷,只有學妹妳調味的比例最合我的口味,一級棒!」楚翊毫不吝嗇地誇讚,清粥小菜,吃得津津有味。
葉茵茵笑望他狼吞虎嚥,胸口一融,淡淡的甜蜜流過。
不可否認,做菜給這個學長吃還是很有成就感的,他總是捧場地一掃而光,彷彿她的料理是如何不可多得的人間美味。
比起來,聖修的反應就令她失望多了,自從與他交往後,她不知道多少次親自下廚給他吃,得到的讚美卻寥寥可數。
就某方面來說,於聖修說不上是個體貼的男人,可是……唉,她就是愛他啊!
一念及此,葉茵茵目光又回到眷戀的男人身上,他的長相,真可以用俊美兩字來形容,五官輪廓,像藝術家一筆一刀,嘔心瀝血地雕出來。
比起來,楚翊的五官便粗獷多了。他長得也好看,但卻比較接近雕刻家一時心領神會的遊戲之作,每一道紋路,每一筆刀工,都不合規矩,卻狂野得很率真,放肆得很性格。
怪不得有那麼多女人倒追他了……
「學妹,妳過來一下。」
楚翊清雋的聲嗓喚回葉茵茵略微迷濛的思緒,她走過去,在他的指示下望向電腦螢幕。
「妳幫我看看這份報告,排版怎樣?動畫效果這樣設計好嗎?」
「嗯,我看看。」葉茵茵移動滑鼠,大略瀏覽過文件。「這裡顏色不夠亮,要搶眼一點比較好,還有這裡,我覺得動畫效果應該柔和一點……」
她一面說,一面修改,楚翊審視畫面,完全贊同她的建議。「沒錯,就是這樣,我就是想要這種感覺!」
兩人商討過後,針對文件做最後修正,滿意地檢視成果。
「還是妳厲害,學妹。」楚翊笑道。「妳這種犀利的審美眼光不來當我們的品牌視覺設計師實在太可惜了,我把妳調到設計部吧。」
「不用了,我在企劃部很好啊。」葉茵茵一口回絕。「是學長太看得起我了,我哪能當設計師?我還是比較適合處理文書工作。」
楚翊靜靜凝視她。「難道妳想一輩子當行政助理嗎?」
「那也沒什麼不好啊!當設計師很累的,為了趕案子常常要日夜顛倒,我不喜歡。」
「是嗎?」他微扯唇,不再逼她。
他其實很明白,葉茵茵拒絕的主因並非擔心太累,更不是不喜歡設計工作,而是心愛的男友身為設計部門的第一把交椅,她不願搶他的鋒頭。
她是個體貼的女人。
這樣的體貼,他很喜歡,卻也心疼……
許是他的目光太深刻,葉茵茵不由得芙頰微暖,她偏過臉,恰巧望見男友的身軀動了一下。
「啊,聖修好像醒了。」她輕輕一笑,來到沙發前。
於聖修坐起身,將醒未醒地打了個呵欠,眼皮掀開,映入一張溫柔清顏。「茵茵,妳來啦?」
「我帶了早餐來,你要吃嗎?」
「我頭痛。」他揉揉太陽穴。「給我一杯咖啡。」
「好,你等等,我去煮。」說著,葉茵茵翩然轉身,去茶水間張羅。
於聖修又打了個大呵欠,伸伸懶腰。「現在幾點了?楚翊。」
「八點半。」楚翊瞥了眼腕表。
「你PPT準備好了嗎?」
「嗯。」
「幾點的飛機?」
「下午兩點。」
「喔。」於聖修站起身,挺直腰板,伸手捶了捶睡得僵硬酸痛的肩膀。「交給你了,楚翊,這筆生意一定要談回來。」
「沒問題。」楚翊毫不猶豫地點頭。
當初兩人創辦這間視覺設計顧問公司時就說好,他負責業務,聖修負責設計,各司其職,同心協力。
經過兩個禮拜的煎熬,聖修總算生出了設計圖,接下來自然是由他出馬,佩劍闖天下了。
「咖啡來嘍!」清柔的嗓音隨著一股濃郁的咖啡香,飄進室內。
兩個男人接過葉茵茵遞來的咖啡,各自啜飲一口。
「好苦!」於聖修咋舌。
「會嗎?」葉茵茵歉意地顰眉。「我以為你想提神,所以刻意煮濃一點的,還是我重新煮一壺?」
「沒關係,這樣很好。」於聖修對女友微笑。「過來。」大手攬過她的腰,俊唇在她粉頰啄吻一口。
葉茵茵頓時紅了臉。「討厭,你的鬍子扎到我了啦。」
「呵呵,會痛嗎?」於聖修欣賞著她宛如芙蓉盛開的容顏。
「痛倒不會,有點癢。」
「是嗎?那這樣呢?」於聖修換個角度輕薄女友。「這樣癢不癢?」
「喂,學長在耶,你不要這樣啦。」
「別管他,楚翊很識相的,他會裝沒看見。」
「聖修!」葉茵茵身陷在男友的毛手毛腳裡,無助地抗議,嬌羞的眸光往楚翊瞥去。
楚翊微笑,仰高臉,故意翻出一雙白眼。「別管我,我很識相,什麼也沒看見。」他打趣,喉間已不似從前旁觀兩人打情罵俏時,總是梗著、痛著。
他已逐漸免疫了,不再感到強烈痛楚,只有唇間繚繞著一抹極輕極淡、得細細咀嚼了,才察覺得出的苦澀。
手機輕快地唱出一段音樂,他如釋重負地接電話。
「寶貝,是妳啊……不行,我今天下午要出差到日本去,要過兩天才回來……嗯,我盡量,回來再Call妳,拜拜。」
他切線,再抬眸時,葉茵茵和於聖修已分開,兩人都是興味盎然地瞧著他。
「幹麼?」他瞇起眼。
「女人打來的?」於聖修似笑非笑地問。
「嗯哼。」
「還是上次那一個嗎?」
「上次是哪個?」他裝傻。
「就是那個什麼莉的啊,好像是模特兒吧。」於聖修倒記得很清楚。
「你說佳麗啊?早切了。」楚翊比了個一刀兩斷的手勢。
「又分了?」於聖修怪叫。「會不會太快了一點啊?不是上個月才認識的嗎?」
「調調不合,對牛彈琴,浪費時間,趁早收攤。」楚翊笑嘻嘻,玩世不恭的表情令人頗想扁他一拳。
「我說你啊!」於聖修橫眉豎目,生性嚴謹的他最看不慣好友的浪蕩風流。「就不能認真一點嗎?」
「你說什麼?『認真』?抱歉,我的楚氏辭典裡好像找不到這兩個字。」楚翊瀟灑地一攤雙手。
「我看你這麼花心,遲早有一天遭報應……」
「好了,聖修,你別再逼學長了。」葉茵茵笑著揚嗓,替楚翊解圍。「我想只是緣分未到吧,哪天學長遇到真正喜歡的女生,一定會很認真去愛的。」
楚翊拍手。「知我者,學妹也。」
於聖修白他一眼。「他再這麼玩下去,遲早成為全台灣女性的公敵,到時看他到哪裡找真命天女去。」
「找不到又怎樣?」楚翊毫不在乎,頓了頓,湛眸忽地邪氣地點亮。「不然打個商量好了,你把學妹讓給我,我一定認真愛護她。」
他這玩笑開了很多次了,也沒人信,於聖修半真半假地賞了他一記左勾拳。
「你想得美!」
「呵呵∼∼」
兩個男人打打鬧鬧,彼此諧謔,片刻,於聖修將葉茵茵準備的早餐吃了,她收拾了餐具,到茶水間清洗。
於聖修若有所思地目送女友娉婷的倩影,半晌,似是下定決心,轉過頭來。「楚翊,這個Case你到底有幾分把握可以拿下來?」
「我會盡全力。」楚翊對好友保證。
「如果能拿下這個Case,我們今年應該可以多分不少紅利吧?」
「那當然。」
對方可是國際知名的企業,全球各地都有據點,他不但要拿下這個Case形象設計的案子,更要想辦法和對方簽下長期合作契約。
楚翊信心滿滿,於聖修見他堅決的神情,放下心。
「我就知道,交給你辦,萬事OK。這幾年公司慢慢上了軌道,我想也是該結婚的時候了。」
突如其來的宣言宛若一道落雷,劈在楚翊耳際,他耳膜發痛,心發慌。「你要……結婚?」
「很吃驚嗎?」於聖修呵呵朗笑。「我跟茵茵交往這麼久了,也差不多該把人家娶回家了。」
「是啊,的確該這樣。」楚翊喃喃地同意。
是天太冷,抑或他穿得不夠多,一股寒意自脊髓溜下,蔓延全身。
「我打算下禮拜就跟她求婚。」於聖修目光閃亮。
「是嗎?」
「所以要麻煩你了。」大掌在他肩上一拍。
他茫然揚眸。「我?」
「一定要拿下這個Case」於聖修叮嚀他。「順便幫我挑一隻求婚戒指回來。你知道Mikimoto吧?」
「御木本?」這是日本一家以珍珠出名的珠寶品牌。「一般求婚不是都用鑽戒嗎?」
「我怎能跟一般人一樣,那麼沒創意?」於聖修笑。「是兄弟的話就花點時間幫我找一枚珍珠戒指回來,要有質感、有品味一點的,不過可不要太貴啊。」
楚翊無語。
他的好朋友要向他深深戀慕的女人求婚,還要他幫忙挑戒指?
他自嘲地挑起嘴角。「沒問題。」
「多謝你啦!楚翊,回來請你吃飯。」
「不用了,兄弟間客氣什麼?把錢省下來訂一間氣氛浪漫點的餐廳吧,好好地向茵茵求婚。」
「這個我已經打算好了,聽說有家餐廳的求婚桌,成功率百分之百……」於聖修志得意滿地說起自己的求婚計劃。
楚翊默默聽著,笑容一分不改,眉眼一如既往地灑脫飛揚,唇角永遠噙著三分邪肆,七分漫不在乎。
「你們在說什麼?」葉茵茵好奇的問話打斷了兩個男人的密商。
「沒,沒什麼。」於聖修連忙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態。
楚翊則是悠悠地微笑,眸光調向站在門口的女人。
他看著她,良久良久,然後慢慢地,用目光將那曼妙的身姿剪下,貼在胸口,拿心壓住。
做成一張相思的書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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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下著雪。
臨近聖誕節的初雪,為街上行人帶來了驚喜,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子捧著雪花,歡聲尖叫,一臉疲倦的上班族也振作起精神,感動地仰望扯著棉絮的天空。
楚翊靜靜地瘧在東京街頭。
前方一個小廣場,佇立著一株聖誕樹,全身掛滿了燈泡,在夜色裡,璀璨地閃爍萬千風華。
楚翊在聖誕樹前駐足,抬起手,挑起一朵沾在針葉上的雪花,湛深的目光,穿透中央那點晶瑩,濛濛地,回到過去。
飄著雪的山頭,一個女孩裹著白色雪衣,她笑著、鬧著,和一群社團好友調皮地打雪仗,然後,她滑倒,差點跌落懸崖,伸手救她的卻不是他,而是另一個男人……
他偶爾會想,如果時光倒流,如果他搶先好友一步發現她,也許故事會改寫,也許今天打算提出求婚的人,會是自己。
但,太遲了。
曾經走過的路無法再回頭,所以人生多憾事。
「先生,你在等女朋友嗎?」一個日本女孩走向楚翊,笑盈盈地問他,她同樣穿著白色大衣,卻不是他思念的那個女孩。
「是啊,我在等女朋友。」他用日語撒了個小謊,為免麻煩。
「太可惜了,本來還想請你喝一杯呢!」日本女孩毫不造作,塗抹成煙熏色的大眼睛,明顯流露著仰慕。
他淡淡一笑。
女孩擺擺手離去,他也轉身。
狂風呼呼,咆哮著寂寞,雪卻依然封口,沉靜無語。
楚翊沿街漫步,終於找到了Mikimoto的店面。他推門進去,幾乎是第一眼,便看中了一枚戒指。
金色環座上,優雅地開著一朵金花,花萼鑲碎鑽,花蕊吐出一顆珍珠,花瓣旁點綴的露水也是幾顆瑩白的珍珠。
他請店員拿出戒指,擱在掌心上細瞧,在燈光掩映下,圓潤的珍珠隱隱透出幾分易碎的脆弱,最適合純真的新娘。
就是這個了。
他刷卡買下珍珠戒指,恍惚地看著店員仔細包裝好了,接過那小巧可愛的禮盒。
他離開珠寶店,往飯店的方向走,途中經過電話亭,一股莫名的衝動促使他推開玻璃門,拿起話筒。
鈴聲只響一會兒,對方便接起來。
「喂。」
清柔的嗓音拉扯他心弦。
「是我。」他低啞地說。
「學長?」葉茵茵頗驚訝。「你從東京打電話給我嗎?」
「嗯。」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他只是忽然很想聽她的聲音。「我……有點事想問妳。」
「什麼事?」
什麼事?他把玩著珠寶禮盒,找借口。「是關於設計圖稿的事,妳是不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葉茵茵沉默半晌。「你看出來了啊。」她語氣略微尷尬。「不愧是學長,眼光好利。」
不是他眼光利,是他已經習慣了捕捉她的一顰一笑,每一個最細微的表情變化。
「妳不喜歡我們最後的定稿嗎?」
「也不是不喜歡。」葉茵茵遲疑地停頓,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表達意見。「Logo的涵義很好,象徵性很夠,我只是覺得,也許顏色調整一下比較好。」
「調整一下?」
「嗯,還是同樣的色系,但是再調亮一點、溫暖一點,我覺得會比較符合那間公司想要給人的印象……」葉茵茵說明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了。」聽罷,楚翊點頭。「我會再做一份圖稿,讓客戶選擇。」
「可是如果客戶採用了我的提議,千萬不要跟聖修說是我提的喔。」葉茵茵急著叮嚀。「你也知道他的脾氣,很不喜歡人家動他的圖稿。」
「我知道。」楚翊微笑。「我會說是客戶堅持的。」
「那就謝謝你了。」葉茵茵也輕聲笑了。「對了,你現在在哪裡?不會一個人很可憐地待在飯店準備明天的報告吧?」
「怎麼可能?」楚翊順著她調侃的口氣誇言。「我在六本木。」
「六本木?就是東京最燈紅酒綠的夜店區嗎?」葉茵茵輕哼一聲。「一下飛機就去找美麗溫柔的媽媽桑啦?」
「是啊,我正在研究哪一家的媽媽桑最漂亮。」楚翊笑道,眸光掃過電話亭的玻璃門。
門外,行人匆匆,門上,映著一道孤寂的身影。
「明天一早就要開會,你不要在外頭混太晚了,酒也要少喝一點,萬一睡過頭了怎麼辦?」她一本正經地勸誡。
「哎呀,耳朵好癢,奇怪,不是我老媽在念我吧?」
「學長!」葉茵茵嬌嗔。「人家跟你說真的!」
「是!我們『聖翊』的管家婆,我答應妳,我會乖乖聽話,不會在夜店混太晚,也不敢喝太多酒,不過如果有美女硬要跟我回飯店怎麼辦?妳也知道日本女生很熱情的,又漂亮又會撒嬌,是男人都抗拒不了啊!」
「哼!你們男人喔。」
「怎樣?」
「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啦。」
葉茵茵又是一聲輕哼,楚翊幾乎可以想像到她對著電話扮鬼臉,大不以為然的俏模樣,那令他心癢癢的,好想逗她。
「對了,東京下雪了。」他笑著與她分享好消息。
「真的嗎?」她果然很開心。「學長去的第一天就下雪,好棒!」
「雪花飄在聖誕樹上,很漂亮。」
「討厭,我也好想看。」她羨慕地歎息。「對了,學長你記不記得,我跟你還有聖修第一次見面就是去合歡山賞雪?」
他怎麼可能忘記?
「我還記得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好激動,跟社團的同學打起雪仗,玩得好開心,又叫又鬧的,都沒了形象,沒想到原來聖修一直在旁邊看。」
他也在看啊。楚翊苦笑。或許他在她記憶的相片裡不是居於主角地位,但總算也是站在某個角落。
「後來我滑了一跤,整個人往路邊倒去,差點要掉下去,幸好聖修搶過來接住我,那時候我嚇得閉上眼,再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他的臉……唉。」甜蜜地一歎。
就是那一眼,她認定了真命天子,也是那一眼,注定他只能錯過。
他閉了閉眸,不讓心口一斛遺憾傾溢,笑著逗她。「所以妳這傻女孩就決定以身相許了。」
「呵。」葉茵茵不承認,也不否認,一聲脆笑,道出無限嬌羞。「學長,聖修生日又快到了耶,你說今年我該送他什麼禮物比較好?」
「如果是我的話,就送他一條領帶,好好綁住他,不許別的女人覬覦。」他開玩笑。
「領帶多沒創意啊!而且我早送過了,想點別的吧。」
「嘖,送什麼還不都一樣?男人才不會在乎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你們才總是惹惱女人啊。」她吐槽,安靜片刻,認真地細想。「嗯,我看今年我打條圍巾送他好了。」
「姚會打圍巾?」
「不會。不過沒關係,我去學,我想如果我親手織圍巾送給聖修,他應該會很開心吧。」
她甜蜜的語氣聽起來,好幸福。
因為愛而幸福,也因為被愛而幸福。
她還不曉得,再過幾天,她最愛的男人,就會向她求婚,她滿滿的幸福杯又會更滿一些。
他為她高興。
楚翊握著冰涼的話筒,微微一笑,某種東西毫不留情地掐住他喉嚨。
「算了,別說我的事了,學長,你說說東京的街景吧!」葉茵茵歡快地轉開話題。「聖誕節快到了,又下雪,一定很有氣氛吧?」
「當然很有氣氛嘍。」他咳兩聲,去除嗓音的沙啞。「街上到處都是聖誕裝飾,不過最賞心悅目的還是東京的女生,真不是蓋的,天氣那麼冷,裙子卻一個穿得比一個短,了不起。」
「學長你就只會注意人家的裙子短不短,真是個色鬼!」葉茵茵似真似假地抱怨。
楚翊只是笑。
「學長,雪是什麼味道的呢?」葉茵茵忽問。
「我怎會知道?」
「你嘗嘗看啊。」
眉葦一揚。「要我嘗雪的味道?」
「嗯,學長你試試看嘛。」葉茵茵柔聲催促他。「我很好奇。」
「妳們女人喔!」楚翊以同樣的評語回敬學妹。
「怎樣?」她會意地反問。
「真是有夠無聊。」他嘻嘻一笑。
她也笑了。「到底是什麼味道?」
他推開門,掌心托住一朵雪花,就像方才托住珍珠戒指那般,小心翼翼地送進唇畔,舌尖一舔。
「很冰。」他說。
「然後呢?」
「濕濕的。」
「還有呢?」
鹹鹹的。
楚翊驚駭地抬起頭,瞪著玻璃窗上自己的臉孔。
雪珠怎麼會是鹹的呢?不應該是鹹的,不該是的……
他該掛電話了。
早該放下,不該放縱自己想她戀她,放縱自己沉醉在她清醇如酒的嗓音裡。
他該放下了……
「茵茵。」
「嗯?」
「我——」
「學長你等等,我家裡的電話響了,你等一下喔。」
他話語還沒落,便讓她打斷。他無奈地執著話筒,等待她回到線上,等待著和她說再見,也告別自己多年的執著。
但他沒想到,他等到的,竟是她驚慌的啜泣——
「學長,是醫院打來的電話,聖修出車禍了!」
接到好友車禍重傷的消息,楚翊心急如焚,原想立刻趕搭飛機回台,卻已經沒有航班,隔天早晨,他確定於聖修手術過後已脫離危險,才稍稍放心,打起精神與日本客戶開完會後,便直奔機場。
抵達台北時,已是下午時分,葉茵茵坐在加護病房外的長椅上,一見他來,立即起身。
「聖修怎樣了?他醒來了嗎?」他焦急地問。
葉茵茵不語,雪白的臉蛋揚起,雙眼無神,唇瓣顫如落葉。
他心一緊,忙捧住她冰涼的臉,試圖傳遞一些溫暖給她。「振作一點,茵茵,告訴我現在情況怎樣?」
「學、學長,」她這才像回過神,努力鎮住顫抖不已的身子,玉手緊緊拽住他衣襟。「他醒來了。」
他鬆一口氣。「醒來了嗎?那就好。」
她搖搖頭,淚水如春雨紛落。
他倏地警覺自己高興得太早。「怎麼了?茵茵,聖修他該不會……他不會哪裡……」癱瘓?還是截肢?不會吧?
他腦子暈沉,掠過無數不祥念頭。
「他很好,一切都好,只是……他失憶了,學長,他不記得我了!」
葉茵茵痛哭失聲,而他,震驚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