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可敵國是原因之一,掌握全南方經濟動脈是原因之一,主事者異於尋常人的行事作風也是原因之一。
從創業初期即顛覆一般人男尊女卑的觀念,美人山莊一向是傳女不傳子,代代皆由女子當家。
美人山莊名下的產業約莫百來項,商行不下數千間,不約而同全是與女子扯上關係的行業。打從花鈿首飾、胭脂水粉、絲織刺繡、華衣美布,只要是跟女子扯得上關係的產業,無一不涉。
可近來,他們竟然出乎大家意料地開起花樓來,打算越界賺起男人荷包裡的錢,而且做得還不錯。開業不到一個月,樓裡的紅牌姑娘楚縈心隨即奪下南方第一花魁盛名,吸引了各地不少敗家子千里迢迢前來奉送銀兩,只為博取佳人一笑。
美人山莊自然又是進帳不少。
可最初提議開花樓的現任主事者心裡可沒一絲欣喜。
原本是打算砸些銀兩陷害一下別人,誰曉得竟又開闢出一條賺錢的管道,忙死人不說,銀子賺回來花不完又沒地方擺,真是徒增困擾。
沒人知道,銀兩多得花不完也是一件挺辛苦的事。
除了搶錢能力不輸前幾代的主事者,美人山莊的現任主事者聲名會大噪,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
那個原因發生在十年前——
她忘了要學她娘綁來一個男人成親,就提早生了一個藍眼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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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門才推開了一道小縫兒,床上的少年就警覺地張開了眼,轉頭一瞧,恰恰瞄到一截灰白的裙角,忍不住驚呼出聲。
「娘?」她該要在房裡好好躺著休養的!
「躺著別起身。為什麼還不睡?」柔軟的嗓音不疾不徐,有種鎮定人心的作用,可仔細聽,卻是夾著一絲不穩的氣息,似是隨時會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闔起了門板,她緩緩踱到床邊,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額頭,但隨即被少年一把捉下。
他好生氣的叨念著:「別管我怎麼還不睡,你怎麼沒在房裡躺著?娘,你不舒服嗎?頭還會暈嗎?呼吸不過來嗎?慕容姨說你要躺個四、五天才下床會比較好的,娘,你再讓慕容姨看一下吧,也許是——」
尹琉夜噗哧一笑,惱得兒子不敬的白了她一眼。
「你什麼時候偷學了你舅的嘮叨神功?」而且叨念的內容還幾乎一模一樣!
「娘,我擔心你呀!」什麼嘮叨神功嘛,那麼三八的舉動他才不要學呢!
「傻瓜,擔心什麼,我好得很。」只是個頭高了點,仍是小鬼一個,禁不起人激,呵!又探量了下他的額頭才開口,「聽丫鬟說你今天睡了一整天都沒出房門,我過來瞧瞧你。是心口難受嗎?這樣吧,我再——」
「不要!」海兒出聲打斷她未盡的話語,漂亮的藍眼睛氣惱地瞇了起來。「我不要你又為我……我不會肯的!一個月一次就很夠了,美人山莊的女子都是讓人捧在手心寵的,只有我,只有我是反過來拖累你……你別理我了,反正也死不了,只是疼個七天半個月的,又不會怎麼樣!」
望著娘親仍顯蒼白的臉色,海兒的表情是既愧疚又沮喪。
其實他的「病」嚴格說來是不至於會危害到生命的,一切就像他說的,痛一痛就會過去,反正從小到大,也差不多該習慣了,只是娘親不忍見他痛苦,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自己來紓緩他的疼痛。
他知道娘親一直自責帶給他這種痛苦,可她為什麼不曉得,他其實是很高興能救了娘親一命——舅舅曾偷偷跟他說過,當年要不是意外的讓他接承下了這「病」,她很有可能撐不過半年。
所以說,受這苦,他從沒怨過娘親,但見娘親一次又一次的不顧身子健康來保他,卻讓他不免埋怨起自己來了。
傻孩子。
拍拍他的頭,她忍不住張手抱住這個貼心的大孩子。
「好歆喻。」
海兒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突然跳了起來。
「別用那名字叫我!」一向護著娘親的他難得要脾氣的大聲頂嘴,所以一見到她微愕的神情,馬上就後悔了,可是又拉不下臉來道歉。
他什麼都能依她,可就這一事兒從沒屈服過。
「那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海兒!海兒!你說過,那是那男人取的名字,既然是他取的,就跟我不相干——」
「歆喻。」琉夜歎息,幽幽的輕喚傳到了窗外。
樹梢上,一道隱藏了氣息的人影微乎其微地震了下。早失了一身功力的尹琉夜並無察覺出異樣。
她撫著孩子的頭,就如同記憶中的那人也總是這麼拍撫她。
想也知道,該是其它人對他灌輸了什麼不好的觀念吧?她知道家人一向不諒解「他」,可那再怎麼說,都是孩子的爹啊!她並不希望孩子因為別人的想法而怨恨「他」。
但自己該怎麼解釋其實那人……那人嚴格說來並沒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呃,等等!他當然還是有做錯事,要不,也不會造成兩人現今的分離……哼!
海兒自床上坐起身,握住了娘親不知想起什麼而緊緊握起的雙拳,他的臉上是藏不住的憤慨。
「你還對他念念不忘,是不?但為什麼要?他給了你什麼?你是美人山莊的主事者,有錢有勢又有腦子,可以說要什麼就有什麼;不像其它尋常女子,非得要靠男人的施捨才能活下去,你想要過什麼樣子的生活都可以,何必非要他不可?」
自小在美人山莊長大,就如同其它人一般,他早將保護婦孺弱小視為男人的第一職責,更何況對像還是他的娘親!就是他的親生父親也不能傷她一分一毫!
「我身上的病,其實是蠱?」清澈的藍眸裡飄沉下一層深暗的色澤,形成了某種不屬於他年紀的深沉。
「你怎麼會……」尹琉夜訝異極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回聽見了你跟舅的談話,你不曉得。」他氣惱的在自己唇上咬下了一排齒印,心疼自己的娘親。「要如何狠心的男人才會對一個弱女子殖下這般可怕的蠱毒?他幾乎是要置你於死地了,而你居然還如此惦念他?甚至還為我起了他希望的名字?我不會認他的!他是生我的人,但又如何呢?我恨他不是因為他讓我的身子變成這樣,而是因為你呀!你忘了嗎?這蠱當初是下在你身上的呀!要不是渡到了我體內,如今會月月受這種磨難的人是你啊,到時候可有人能為你紓緩這種可怕的折磨?」
他激動的搖晃著幾乎與自己一般纖瘦的娘親,不敢置信一向聰穎的娘親怎會如此想不開?
「忘了他吧,你是這麼美麗,又有良好的身家,年紀大些了又如何?搶著要娶你的男人排起隊來還是可以繞足皇城三圈的!如果你不想依人也無所謂,奶奶說過,雖我練不得武,可我有經商的才能,將來你累了,想休息了,我可以頂下你的工作,賺錢養你呀!雖然舅說過,他已來尋你,而我也瞧見他了,但——」
啊,糟!
瞧見了娘親怔訝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噢,我真是白癡!海兒懊惱的幾乎想找面牆撞去。
他怎麼這麼笨啊!明明當初意外的教他攔下舅的那名貼身護衛時,就打定了主意要在她發現這件事之前,跟舅一起想辦法把那男人攆走、拐走、打走、騙走……反正不管是什麼方式啦,他就是不要讓美麗的娘親見到那萬死也不足惜的壞男人!他才不要讓那該死的男人有機可乘!
可是現在卻是自己說溜了嘴——噢,真是笨笨笨笨笨……
「你看見他了?」不自禁地,琉夜的視線模糊了,腦中儘是一片空白,想什麼都是一片混沌。長長的羽睫緊緊地闔起,試圖擋住意欲湧出的濕意。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假意打個呵欠,海兒鴕鳥的拉起軟被蒙住頭臉,打算結束談話。「娘,我好累好累了,要睡了……夜安,恭祝你一覺好眠。」
「海兒……」
這孩子為自己抱不平的心態哪會不曉得呢?只是有很多事情,連她都還弄不清楚,又怎麼去跟孩子解釋……看著床上身型修長,卻是瘦弱得過分的孩子,她不禁歎了口氣,心疼又自責的摸著他的發。
這孩子很貼心,除了自娘胎就帶下來的病痛之外,從小到大沒讓她操煩過,事事以她的喜好為前提,甚至小小年紀就學起管帳,一切就只是為了能早日分擔她的工作。他是多好的一個孩子,但老天為什麼要讓他承受這樣的痛苦?
他總是安慰她,說他早就習慣了,不要她擔心,也不要她的幫助。
可那樣劇烈的痛苦,又怎可能習慣得了?在懷胎初期,她也曾受過一次蠱毒發作的痛苦,而光是那一次,就足以令自己終生難忘了,更別說這孩子是月月都得承受一回呀!
她多希望這苦仍由自己來承受,別轉移到孩子身上。
若是非要說,這麼多年來她所堅持的這段感情有對不起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海兒這孩子了……
好半晌,見他仍是裝睡不肯睜眼,尹琉夜也只好轉身離去。
直到聽見了門板被闔上的聲音,海兒才小心翼翼的掀起一隻眼兒偷覷著。
沒見人……娘,終是回房了吧?
驀地跳下床,連鞋也來不及穿,海兒彎腰就從床底摸出一把彈弓、幾顆指頭大的珍珠,透過大開的窗戶在漆黑一片的景象中找著方向,然後拿著彈弓雙腳微張,擺出一副無比完美的姿勢。
發射——
不多時,一道黑影「咻」地自窗口出現。
來人是一位與尹琉夜長相幾乎半分不差、氣質卻是萬分相異的年輕男子。
偏於女相的容貌俊美秀氣,眉心一點丹紅觀音痣教人覺得好親切,臉上總是習慣地噙著一絲頑皮慵懶的笑意,無形之中使人失了對他的防備。
他是尹琉夜的孿生兄長——尹琉星。
「笨海兒,三更半夜的擾人清夢,閒著沒事做嗎?切,遲早有一天趁你娘不注意把你吊起來打屁股!」尹琉星邊抱怨邊整理著領口的扣子,順勢將手裡捉著的珍珠彈回抽屜裡。
真是後悔極了當初送把彈弓給他玩,才老讓這小子拚了命的逮機會破壞他的良辰美景!
「舅,完了啦!」他拉著尹琉星的袖子猛扯,但立刻就被他一把抱回床上,還密實地蓋上被子。
這小鬼是忘了自己的破爛身體嗎?三更半夜還敢站在窗邊吹風?尹琉星警告的瞪他一眼。真是找人麻煩!
「你這個嘴巴不甜的小鬼,你才完了咧,你舅我好得很,幹嘛沒事咒我完了?」一拳就敲得小鬼哇哇大叫。
「不是啦,討厭的舅,你聽我說完嘛!我剛剛一時失口不小心讓娘知道了那個男人到城裡來……怎麼辦呀?娘肯定會去找他的,那……不行啦,舅,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那男的八成會對娘不利,搞不好還會軟禁娘不讓她離開,舅,你不是很厲害的嗎?趕快找十個、八個人去殺了他,可別讓娘有機會見到他!」
哇勒,這小鬼還真是商賈世家養出來的標準範本:為達目地,不擇手段。竟然為了顧全自己對娘親的佔有慾,慫恿他這個舅舅去殺了親爹?
漂亮娘要是聽見了這話,肯定會感動到痛哭流涕吧?美人山莊將來要是找不到女子繼承,絕對可以交給他,保證不會沒落。
尹琉星拍狗兒似的拍著侄子的頭,眼神若有似無地往漆黑的窗外某一點瞥去。
親耳聽見自己的親兒想殺了自己,不曉得他心裡的感覺是怎樣?呵呵!
「舅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愣著發呆?」
「笨海兒,什麼發呆?你帥氣舅我是在沉思,沉思懂不懂?意思就是我要好好想想啦,你這麼急躁作啥?只要你安分守己的待在山莊裡,我保證你娘就不會跟男人跑掉!」
雖然嘴裡不曾說,可大家都知道琉夜那笨妹一向將這小鬼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可我不要她還惦著那男的,她可不聽!」
小鬼一個,毛都沒長齊,哪懂得大人的感情世界?
「等你長大了就會懂得,有些事、有些感情不是說不惦著,就能不惦著。」
「可是我不用長大現在就知道,你八成是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才打算用這串話來唬我。」
「哎喲,你又敲我!討厭的舅,我要跟漂亮姨打小報告,說你又欺負我,讓她晚上留在我房裡安慰我,教你一個人獨守空閨——哎喲!」
「死小孩,敢跟我娘子誹謗我給我試試看!你真是找死了!還有,笨蛋,跟你講過多少次了,要叫她舅媽啦,你不要以為堅持不叫她舅媽就有機會娶到她喔,別說這輩子了,就是下輩子也別想啦!還有啦,那個獨守空閨是女人家用的詞兒啦,我們男人要說獨……獨……獨什麼來著?哇勒,我幹嘛跟你討論這種沒營養的話題?可愛的小落花還在房裡等著我回去,我真是瘋了才跟你在這邊瞎扯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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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返回自己居處途中的琉夜發現身後有人跟蹤。
那步伐極緩極輕,似是特意隱藏行蹤,不教人發現。
在此三更時刻裡,鬼鬼祟祟,非奸即盜。
警覺的快步欲走,迅速離開過於陰暗的小路,直奔自己的居處,在那附近有爹爹安排的護衛守夜。可隨後在身後響起的,卻是再也熟悉不過的嗓音……
「琉夜!」
耶?
她訝然回頭。
「嫂嫂?」她怎會詭異的出現在這裡?還以為尹琉星那黏人精是不會放任自己的新婚娘子在夜裡離房的。
「我有話想與你說。」
足下纏了一雙三寸金蓮的貌美女子腳步微顛,不穩的步伐讓人見了不免為她捏一把冷汗。
只見她張著一雙銀灰色的眸瞳四處張望著,然後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對不住,我怕教他給發現了才……」顯然也知道自己小偷似的行徑造成了某種誤會。
「誰?」她在看什麼?尹琉夜也跟著往她身後看了看,卻連半點鬼影也沒瞧見。
「噓!輕聲些,尹琉星也來了,現下在海兒房裡。」那傢伙的武功可是跟碎嘴的能力一般高明,只要有一絲風吹草動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她緊張的拉過尹琉夜欲走,卻反而讓對方給攙扶住。
「呃,我自己能走的。」抗議似的輕叫道,心裡儘是萬般無力的困窘。
這家子人總不太信任她的行走能力,以為纏過的小腳只能看不能用,直把她當個連路也走不好的娃兒。
尹琉夜扶了她就走,沒讓她掙開去。「進房裡談吧,也溫暖些。」她也好奇這小嫂子故意躲開兄長是要跟她談什麼?
「不進去了,我得趕在他回房前離開。」
在房門口停住,銀眸女子神色困窘地說道:「琉夜,我來同你打個商量,你別故意讓公公遣尹琉星去漠北,我自有法子制住他,不教他傷了那名藍眼睛的男子,他日在公婆面前,我也會為你說話的。」把這一段話說完,她的臉已經紅到不能再紅。
尹琉夜愣了愣,隨後噗哧一笑。
是了,這世上還有誰的心思能瞞得過日巫子?雖然已經喪失了可探竊他人心思的「心見」能力,但可不代表就沒別的方法能代替使用。
「我方纔的確動了念,打算偽造漠北那兒出了事的消息,想藉爹爹的手弄走他一陣子,因為他對那人一直懷著惡意,而我是極不願他們正面對上的,一時倒是忘了你們才新婚不久;別說他肯定氣瘋,就是你也會不捨……真是我自私了。」尹琉夜有些抱歉的說著。
銀眸女子急急搖著頭,臉上仍是燥熱未消。對她來說,表現得如此纏黏丈夫,實在是羞死人的一件事。
「那你……你……」
「放寬心吧,都讓人知道了的詭計,使起來也沒趣了。」她笑,又攙著她往回走,打算扶她回房去,但這次卻被她堅定的推開手臂。
「別送我了,晚了,你進去休息吧!」在自己家裡還送來送去的算什麼。「待會兒回程我會碰著尹琉星的,他自會扶我。」知道對方不輕易放棄的性子,銀眸女子只得補充道。
尹琉夜也不堅持了,點了下頭,但進房前忽又轉頭喚住她。
「嫂嫂是否能告訴我,要到何時才會見著他呢?」
她要何時才能見著那人嗎?銀眸女子隨手扯落一旁幾朵半開的花朵,拆了花瓣在掌心揉壓,然後攤平在手掌查看,默數上頭只有她看得懂的法紋。
「三日後。」
「是嗎?還得三日嗎……」沉吟著,沒發覺那雙銀中帶灰的瞳眸正往樹林間瞟去,帶著同情的目光,不知在瞧什麼。
她得要三日後才能見到那人,可那人卻是已看見了她,但也就只能這樣看著,無法再進一步。
「噗哧……」許是讓生性愛玩的丈夫給教壞,該要表現出同情的時候啊,銀眸女子卻反是笑了出來,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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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位不知名的銀眸女子離去了,掛在樹上窺伺良久的男人總算也做好準備——準備好將怒氣全數收斂,以確保不會在盛怒之下宰了某個小女人來洩恨。
站在門前,他深深吸了口氣,再一次確定將情緒穩定住之後,舉手正打算敲門……
幾乎就在手拳敲上門板的那一瞬間,空氣中倏起一陣凜寒殺氣,令他頸背的汗毛全不由自主地豎立起來。
背後,有人?!
本能的收手轉身,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下已在不知不覺中被人無聲地放倒。
敵人,著白衣,持軟劍。
男人沉住氣,雙拳緊握。視線盯住對手的一舉一動。
主司攻擊的蠱魂受到對方毫無掩飾的殺氣影響,不停地在體內騷動亂竄著,就如同以往每一次遇到挑釁,迫不及待就要破身而出,迅速將對手吞噬。
從前,他一向順應它們的渴望;生性嗜血的蠱蟲要壓制並不容易。可這次,他就是用盡全身的力量也得阻止——
那個對自己舉劍相向的白衣劍客,傷不得。
冷汗滑下額際。
長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準備不動到蠱之魂就這樣跟人打,不用想就能得知下場肯定不會好到哪裡去——
就是沒入過江湖,他也聽過關於這男人的傳說:一個多年前宛如曇花一現的高手。以一柄名為「白蟒」的銀白色長軟劍獨戰群雄,順利奪下武林盟主的地位,可一個月後就不知去向。
聽說那年,他只有二十歲。而今天他「有幸」遇到他,雖然年歲已長,體力、耐力與武功卻是更上一層樓。
「亮出你的兵器。」尹浩嵐一抖手中的青龍軟劍,真氣瞬間貫入,劍身發出一陣嗡嗡的聲響。他的聲音冰冷,臉上沒什麼表情,眼底凜然的殺氣讓人有種身處冰窖中的錯覺。
「不必。」真正的養蠱之人用不著有型的兵器。
「隨你。」
方聽得語落,一道白色的身影頃刻逼近眼前,綿密的劍勢漫天蓋地而下,他心一猛跳,急要後退;誰知腳下才使了幾步,那柔軟凌厲的劍影便跟了上來,頻頻以著不可思議的角度切折彎入,硬是又將他全身攏進劍影之中,體內的蠱魂本能的要出體護主,他只得一邊閃躲,一邊低喝:「不准!全都不准出來!」姿態是狼狽萬分。
很厲害呀,這人。而且當真說打就打,沒因見他手無寸鐵就手下留情。
尹浩嵐可不是那些滿口俠義道德的輿論派人士,什麼不對空手之人動用兵器這類的說法一律當成笑話看待。這麼多年來,他能護全家人的性命,靠的就是「絕不留情」這四字真言。誤殺不是沒有,但他絕不錯放任何一個。
他永遠忘不了多年前,曾因一時的心軟縱放了對手,換回的卻是大兒子從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而這個異族男子……
覷了眼那極似孫兒的俊臉,尹浩嵐嘴角揚了一個幾乎看不出來的弧度,這男子在招式間對自己有所讓步,他當然知道。他已經不只一次看見他強行將竄出體外的黑影給封回去。
真打算空手與他對招嗎?該不會以為自己會對他手下留情吧?除了認定他對自己不瞭解之外,只能說他勇氣可嘉。
但,這還不足以令他消火。
「可有話要說?」劍抵著男人的喉口,只消一使力,就能將鋒利的劍尖餵入。尹浩嵐語氣裡聽不出任何情緒。
「沒有。」男人大力喘著氣說道,才開口,鮮血就汩汩自唇角流下。因為過度壓制暴動的蠱魂,而傷了體內多處臟器。
是嗎?那他就不客氣了。尹浩嵐倏地鬆手放劍,在他滿是異訝的目光之下,掄起右拳,猛地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