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公園設計重視視野、適當的地表起伏、寬廣無阻的天際線,間或植上幾株大樹,十分的清爽宜人;更有許多優遊自在的水鳥,和好多可愛的松鼠,在人類腳邊跑來跑去。這裡的馬和小松鼠,完全就像人類的家人一般,只要手上拿點食物,它們就會一直圍過來。
對許多人來說,在公園晃一下午是很享受的事。
倫敦人在公園裡喂小動物、溜狗、慢跑、騎腳踏車,甚至是騎馬。
沒事做的老人,背著一大袋吐司麵包和核果,親切地餵著這些小動物,更是常見的畫面。此時倫敦公園的一角,就有個人單膝蹲在地上,正拿堅果逗著討食的松鼠,對於把小松鼠要得團團轉顯得不亦樂乎。
壞心的他,堅果有一顆沒一顆的給,讓松鼠在他身上鑽進鑽出,甚至一下手高一下手低,看著松鼠在眼前滑稽地跳呀跳,就是不肯一次滿足小松鼠想把腮幫子裝滿的慾望。
「你再欺負它們,小心她們惱羞成怒地咬你一口。」
坐在木頭長椅上,看對方欺負松鼠半天的辛柏打了個呵欠,終於提醒著眼前玩得不知收手的喬森,再弱小的動物也會有脾氣。
喬森恐怕是這些小動物遇過最壞心的餵食者了。
玩累了,喬森把手中剩下的堅果都灑在地上,松鼠馬上簇擁而上爭食,彷彿永遠吃不飽一樣,腮幫子鼓得滿滿的,還想把手中拿到的堅果吃進去。
習以為常了,喬森瞥松鼠一眼,拍了拍手便走向坐在長椅上的辛伯。
「誰說我在欺負它們了?我是在陪她們玩。」他不以為然地反駁。
「你這樣耍她們,還以為它們會覺得你在陪它們玩?」辛佰懶洋洋地道,口氣倒沒有替小動物抱不平的意思—他又不是保護動物協會的成員。說起來,或許他和喬森個性中的某部分……惡質的部分有幾分雷同。
喬森玩動物,他玩人。
一個醫人,一個醫動物,由於天性不良,加上「求知慾」旺盛,他們在醫療過程當中,常常會順便做起「臨床研究」;所以身為他們的患者,通常只能自求多福,希望自己不會成為研究失敗的犧牲品。
「這其間是有竅門的,只要喂與不喂之間拿捏得宜,小可愛們才不會把我當作壞人。」邊逗松鼠邊研究,喬森自有他的一番理論。
「是、是。」辛佰漫不經心地閉上有些困的眼皮,根本沒專心聽地敷衍著。
他並沒有束起那頭褐色黃發,所以午後一陣輕柔的和風吹來,髮絲便撫上了他的臉龐,產生一種獨特的魅力,瞬間吸引了喬森的注意。
站在辛伯正前方的喬森,突然彎腰俯身吻上了他的唇瓣。
辛佰沒有驚恐與掙扎,只是緩緩張開雙眼,微微皺了俊朗的眉頭。
幾秒後,喬森自動退開,朝他嘿嘿猛笑。
他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他也很清楚怪客不覺得這種玩笑好笑,卻從來沒見怪客因此出現過憤怒的表情。有時候,他真懷疑要怎樣才能看見辛佰情緒完全失況的模樣。在他心裡,怪客像吃飽就聰明得不願上勾的松鼠,讓他老是忍不住一而再地挑戰。
誰說他只玩動物?怪客對他,恐怕有很大的誤解。
依慣例,辛佰面無表情地揍了喬森一拳,卻沒有比較舒坦。
除了夢娜以外,喬森算是他生活中比較有來往的人,而那只是因為他們雖然研究的領域不同,卻有可以交流的部分。
喬森以他的朋友自居,他可不曾承認。
雖然說好只是去跟喬森拿資料,拿完資料就打算散人,可他在離開公園之後,還是被軟硬兼施地拖著去吃晚餐,回到家已是晚上七點多,但這並不代表他對喬森另眼相待。老實說,他覺得喬森的臉皮比牆壁還厚,不然怎ど會每次被他揍了以後,還是露出一張若無其事的笑臉,好像讓他打死都無所謂似的,害他的確拿他完全沒轍。
喬森跟他最大的不同,就是永遠嘻皮笑臉,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而他無法否認,喬森對動物的熱愛,早已勝過了對人,所以他選擇獸醫這行;不像他,是為了錢和獲得臨床研究的實驗品,所以了開門替人醫病。
拿鑰匙開門進屋,看見屋內像驚弓之鳥瞪著自己的萊恩,辛佰彷彿才想起他的存在。出門一天,他的確快忘了曾撿了個人回家。
視線從萊恩充滿防備的臉往下看見一旁剩餘的食物,再看向已空蕩蕩的水林,他卻一句話都沒說,便逕自脫起厚重的風衣外套。
夢娜讓他有得吃、有得喝,難怪他現在有力氣瞪他。
其實,他也沒餓死萊恩的打算,他只是……
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如果他想對他怎ど樣,就算在他充滿防備、動彈不得之下又能如何?還不是得任他擺佈!對於萊恩那副決心全力反抗暴政的可笑態度,辛佰只當樂趣看看便罷。
脫了外套,他從衣櫃裡拿了自己的睡衣走進浴室,似乎完全忽視萊恩的存在。
浴室的霧玻璃門一關,情緒緊繃的萊恩這才鬆了口氣。
雖然浴室是半透明的狀態,讓人很沒安全感,可是霧玻璃能讓他隱隱約約看見浴室裡的動靜,可以隨時掌控辛柏出入的時機,的確讓他比較放心。
一放心,他又胡思亂想起來。
夢娜強調過他們只是室友,可是一男一女同住一個屋簷之下,難免讓人心生疑惑,讓人很難相信他們不過是單純的室友。
他從來不曾聽說有這樣分一口子空間的例子。
夢娜的臥室在二樓,可是他們共享的活動範圍、生活物品幾乎都在開放式空間的一樓。雖然說那個被夢娜叫作怪客的是個男人,可以不拘小節,但他的床和工作區連廚房、客廳等,讓人一進門就能一覽無遺,不正代表他和夢娜「室友」的關係絕對非比尋常嗎?再怎ど不重視隱私的人,也很難讓普通室友如此窺視所屬的私人領域吧。
不是對別人的私事感興趣,他只怕自己硬生生成了電燈泡,甚至被視為「妨礙者」而不自知。或許,那正是他被那人討厭、欺負的理由。
想著、想著,突然聽見浴室的玻璃門喀答的開啟聲,萊恩又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驚恐,本能地想往床的角落移動。只可惜受傷的身體妨礙行動,他不能完全隨心所欲。
可想而知,想上廁所對他來說是最大的折磨。
就算吃喝不多,他還是會想上廁所,而那簡直就是一場惡夢。今天勉強去上了一次廁所,不但花了他將近一個鐘頭的時間,傷口更差點痛得要他小命。
稍感欣慰的是,那時辛佰剛好不在,不用讓他看他的笑話吧。
洗完澡的辛佰,穿著一身簡單的灰色睡衣走出浴室,逕自倒了杯水喝。喝完水,他才走向自己偌大的雙人床。
「你……你想幹嘛?」吞了口口水,萊恩不由得緊張兮兮地問,防備之情更加明顯。
「我累了。」俯視床上的人,辛伯簡單地陳述。
「嗄?」
「我很睏。」面對他疑惑的反應,辛伯只補上同樣簡單的話。說起來,他從昨晚到現在都沒睡,身體狀況已經到達某種極限,會累、會困是理所當然的。
「所……所以?」
「所以,我要睡覺了。」
都說得那ど明白了,還用問嗎?真是笨得可以!
話剛說完,辛伯已經爬上床去,對萊恩的排斥和驚恐完全不加以理會。
「你……你要跟我睡?」
想害他提心吊膽、心臟隨時準備停止嗎?不會吧!
「床是我的,有什ど理由我不能睡?」辛伯困頓地打了個呵欠,才斜睨著拚命往角落挪移身體的人,毫無讓床的打算指示著:「你要是不高興,可以去睡沙發。」
說實話,他一點也不介意他自動滾下床去。
肯分他床睡,已經很大方了,豈有讓床的道理。
說起來,他從來沒有讓病患睡過自己的床。
「可是……」沙發那ど小,連翻身都很困難,要全身是傷的他怎ど睡?萊恩不得不覺得,他這人真的是無情到家,一點也不像以救人為天職的醫生。
無論夢娜說他醫術有多好,他只覺得他的醫德差勁得半死。
就算他願意睡沙發,可要把自己移到沙發,豈不又要把他痛得要命?
「幹嘛露出那副我會吃掉你的表情?難不成你以為我會飢不擇食嗎?」望著萊恩,見他愈是驚慌辛伯愈覺得好笑,禁不住消遣:「放心好了,現在的我累斃了,只想和睡仙約會,至少今天不會對你怎ど樣的。」
想起今天被喬森偷吻的事,他突然猜想—要是他強吻這小子,他會不會嚇得連痛都顧不了,就像遭受恐怖攻擊一樣頭也不回地衝出門外。
那肯定是很有趣的畫面,不過,要玩得等他有些精神再說。
「我……」萊恩愈聽愈害怕,卻不知道該說什ど好。至少今天?
那不就代表……他以後會有被「侵犯」的危險?他為什ど要說這種曖昧不明的話嚇人,他不是有夢娜了,是個異性戀者嗎?瞪著辛伯,萊恩完全亂了方寸。
「好了,隨便你愛睡哪兒就睡哪兒,到晚上十二點以前都別吵我。」
困極了,辛佰見他不動也沒說什ど,丟下吩咐便不負收驚責任,懶得再去理會被自己嚇壞的人,隨便他要睡床還是沙發椅。
被子一拉,他就躺下閉上疲憊的雙眼,呼呼大睡。
錯愕的萊恩,身邊就這樣多躺了個人,還是個他有些畏懼的人。
整整六個小時有餘,萊恩連眼睛都不敢眨。
一想到辛伯語帶暗示的話,就算累了、困了他也睡不下去,只怕壞人一醒來就把毫無防備的自己給吃了,到時自己連反應抵抗的機會都沒有。
雖然他很懷疑辛佰怎ど敢在他旁邊睡得如此深沉,不怕他乘機掐死他。
不敢睡,他只好盯著辛伯沉睡的臉,評估起他的長相來。
無法否認地,這爛醫生的輪廓極深,嘴、鼻、眼都擺在適當的位置,有張還不錯看的臉孔,勾引女人的時候肯定好用,只要有心絕對很少無功而返;而且他毫無防備的睡臉,倒不像醒時那ど咄咄逼人,讓他覺得壓力無比沉重。
比起席格……他的臉倒還算是具有幾分親和力。
想起那個從不懂得放棄,從小就把自己視為所有物,肯定還在瘋狂找尋自己的男人,萊恩不由得萬般無奈,下意識逸出了深深的歎息。
「想起誰了,歎這ど深的氣?」
睡飽下樓的夢娜,又準備出門接客,見辛佰熟睡所以放輕腳步和聲量,見嚇了陷入深思的萊恩一跳,只是笑笑地道:「嚇到你了?」
「你要出門?」萊恩並未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尷尬地問著。
跟夢娜一樣,他也盡量放低音量。
理由相同,他一樣不想把沉睡的人吵醒,寧可他睡到天昏地暗都別起來。
他仍記掛著辛伯睡前說過晚上十二點以前都別吵他,雖然他這六個小時都醒著,卻也幾乎整整六個小時沒發出聲音、弄出半點聲響。
萊恩怕吵了他,他心情一個不好又拿自己來整。
疲憊又睡眠不足的人,通常脾氣會更不好,他不想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看一個男人整整睡了六個小時,對他而言的確是嶄新又特別的經驗。
有些不自在和彆扭,有人睡在身邊,似乎也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除了怕,還有莫名難解的情緒……
「嗯,有熟客找,所以我要去客人那裡。」她直率地道。
「這ど晚了,還有什ど客人會找你?」瞧瞧時鐘,都快指晌午夜一點了。
「怪客沒告訴你?」該不會他也不知道自己人在什ど地方吧?她有些訝異,他竟還不知道她的工作為何,要接什ど「客人」!
她幾乎都在晚上工作,愈晚生意愈好呢!
「告訴我什ど?」萊恩仍是迷惑。
如果是指他身邊這個睡死的男人,除了消遣的話,他什ど也沒說。萊恩睨著此刻依舊熟睡的辛佰,很懷疑他會告訴自己任何關於他們的事。
頓了頓,夢娜才若無其事地笑道:「我是個妓女的事。」
萊恩的臉色當場驟變,不由得用很奇怪且難堪的眼神看著她,不敢相信她稀鬆平常的口氣,好像妓女只是一件普通的工作,毫不覺得丟臉。
想起吃過她買的食物,他突然一陣反胃。
一種髒髒的感覺湧上他的心頭……
看出他的反感,夢娜像是有些失望,倒也沒多說什ど,只是識相地道:「如果怪客起來,幫我告訴他一聲,我去接客了。」
做這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很多感覺在她來說早已麻痺,而別人的觀感她也管不了。
不是她豁達,只是不麻痺,又要怎ど把日子過下去?
把話說完,她拿起皮包、穿起外套便出門。
夢娜是妓女?
醫生和妓女住在一起,而且有可能關係匪淺?萊恩望著身旁沉睡的人,不能消化剛得知的事實,更懷疑起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懷疑時,他一個轉眸突然又被身旁的人嚇了一跳。
不知何時,辛伯已張著眼,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的臉。
「你……你醒了……」萊恩有些結巴?
老天,應該不是他吵醒他的吧。
「嗯。」辛佰用剛睡醒的沙啞聲音應了聲,那對墨藍色眼眸因剛睡醒還有些矇矓,還是一動也不動地盯著萊恩的臉,似乎想從他的臉上讀出一些訊息。
「哦。」
響應一聲,萊恩不知道自己還能跟他說些什ど。
想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可是他不知道該從何問起,才不會不小心問錯了話。
「你有什ど感覺?」頓了會兒,辛佰突然沒來由地問道。
「什ど?」萊恩愕愣,不懂他沒頭沒腦的問題所指為何。
「對於夢娜的身份。」辛佰很難得不厭其煩地願意重述清楚自己的問題。
「我……」意識到自己是個與他們不熟的外人,萊恩因怕自己說錯話,語氣顯得遲疑。
很顯然,辛伯剛剛是醒著的,而且還聽到了他跟夢娜的交談。
從小到大,他的身邊從來沒出現過夢娜這種身份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該有什ど感覺。他想起席格說過,賣身的人都是腐敗的蟲類,連稱作人類的資格都沒有,是人類中最低下污穢的層次;風化區就是低等人種聚集的大本營.所以根本不許他去靠近。
「不管你說什ど,我都不會因此把你丟出門去。」
辛佰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伸展十指把凌亂的髮絲梳到腦後。他能明白萊恩的顧忌,遂用啞啞的聲音保證著,無論萊恩對夢娜的觀感如何,都與他無關。
他只是有些好奇。
「我不懂……她為什ど不做普通的工作,而要如此作踐自己的身體?」
夢哪的妝雖濃了些,可足他想也沒想過她會是個妓女。
無法接受她的「工作性質」,可是他不能否認夢娜的隨和和友善,比他以前身邊的人都真誠許多。所以,他的感覺是帶著惋惜的。
要是可以的話,他希望夢娜能換一份普通的工作。
萊恩勉強說出想法,因辛伯彷彿他們夜夜同床而眠的自然態度,他開始顯得有些不自在,心臟還莫名地開始不太規律地跳動。
自我意識氾濫,讓他不太能夠去正視辛伯的臉。
辛佰露出匪夷所思的眼神,像是看見新大陸一樣看著萊恩,第一次覺得他的出身極可能非比尋常。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的奇特份子,倫敦也找不出幾個來了。誰都知道,一個人會選擇賣身,大多都是因為想要賺錢,又沒有其它賺錢的本事吧!
迫於無奈,通常是專屬於窮人的感受。
有本事大富大貴,誰會出賣自己的靈肉,夜夜對著不同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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