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滿心疑惑,進公司以來,這和藹可親的上司對我總是照顧有加,我都懷疑是不是有人背後說我是他的私生子。
「司秘書,通知公司管理層人員馬上去會議室開會。」桌上的傳話器裡響起沉穩的嗓音。
我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幾個上司都不錯,工作方面正規正矩,從不故意端架子挑肥揀瘦。讓整個公司的工作氛圍很舒適輕鬆。
公司聚會,缺席總不太好。阿曉今晚歌廳有場,我回公寓時他已走了。洗個澡換身便服出了門。
從寧揚出現到現在已有一個多月,自我上次撂下那句威脅性的話後,他便再沒在我面前出現過,要不是偶爾瞥見他遠處的車子,我都幾乎忘了他回來、且和我同在一個城市工作的事實。
公司聚會向來都是同事間輕鬆心情聯絡感情的媒體。我到黑貓酒吧時,大部分人都到了。
「司秘書,你來得好遲啊。」資料室小吳端著酒杯嬌聲埋怨。
「小司,你還真是姍姍來遲啊,下次這樣可要罰喲。」陳經理微紅著臉走到我面前。
「對、對,要罰要罰,罰酒三杯。」一群年輕的女孩拋下平日的文靜矜持,一起轟然叫囂著要罰我。
我只得如實交底:「我不會喝酒。」
「不會喝酒更要罰。」不知誰說的。
陳經理給我解圍:「意思意思,叫小司喝一杯就好了。」
於是,我在連酒名都不知的情況下就被灌了一杯入喉。見我受罰,眾人這才善罷甘休。
待眾人離去,陳經理將我拉到一旁:「小司,你還沒女朋友吧?」我思索著他的弦外之音。
「呃,是這樣的……」
我望了望眼前的女孩,長得不算很漂亮,但五官乾淨秀氣,讓人看了舒服。是那種一看就知會是好妻子的類型。這樣的女孩會對我有好感,我著實沒想到。平時公司上班時,她碰見我總說不上幾句便走了,也沒見他看我的神情有多特別。現在居然對我說「喜歡我」。我不得不感慨,若不是女人的情感波動太快,便是她隱藏得夠深。
也有些明瞭的歎息,陳經理的照顧,恐怕也是早認定我是他未來的侄女婿人選了。
我沉默著,最後還是以事業未成,暫時不想談及婚姻作為原因來婉言推托。陳經理忙說,年輕人不必為了事業而犧牲愛情。
我只笑了笑。
聚會中另一件讓我感到詫異的就是徐應文的到來。不只我,便是陳經理眼裡也有些詫異的神色。老闆居然會和小職員來喝幾杯。不過,老總的出現將本就熱鬧的聚會更推上了一個高潮。大家輪流想總經理敬酒。徐應文深入下層,笑容可掬。
我本想早退,沒料老總突然光臨,只好耐著性子捱到最後了。
中途舞會,公司裡的年輕男女各自配對滑下舞池,舞曲悠揚,燈光溫柔,是培養感情的好時機。
陳戀隔著一張桌子,坐在沙發上眼巴巴地望著我。即使燈光暗,我也能感受到她眼裡的期待。
歎息了聲,我走向她伸出了右手。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摟著的是眼前人,看到的是眼前景,腦袋裡出現的卻是另一副畫面。
我記得曾染上手指的,盛樂那休閒服柔軟舒適的觸感,記得燈光暗影交匯裡的盛樂那迷人輪廓。
在這一刻,更是不可言喻的鮮明。
「你在想什麼人嗎?」陳戀對著光的眼睛晶亮地注視著我。
「沒有。」我只有否認。
「可你臉上剛剛明明有種懷戀的神色。」
我驚訝於這個女孩子不同一般的觀察力。卻也在同時感到深深的無奈。
我是真的想要忘記。
可現在,誰能告訴我,
我究竟,又忘記了多少?
***
「多謝總經理。」
我走下車門對車內的人道謝。
徐應文,我的老闆在車內戲謔:「怎麼,不打算請我上去坐一坐嗎?」
「真不好意思,徐總,我是和一個朋友合租的,現在他恐怕睡了,所以……」我的表情看上去應該很為難。
「哦,開玩笑隨口說的,時間晚了,不打擾你休息了,再見。」他大方地甩甩手,開著車絕塵而去。
我心裡卻有些起伏不平。今晚從黑貓酒吧出來,可能是先前喝了杯酒,又一直呆在人聲嘈雜的酒吧裡,頭開始有點暈。徐總說要送我,我當然謝絕,可老總一直堅持,我也不好再推托。
回來的車上,徐總問我以前有沒有交過女朋友。我完全可以把這種詢問當作是上司關心下屬的一種平常表現,可心裡卻有些打鼓,因為那個男人的眼神。可能是車裡的空間太小,我看到他眼裡的感情分明。那不是一個上司看下屬或是男人看男人該有的眼神。那是一種露骨的慾望。
我震驚,更多的還是憂慮。現在要找到這樣一個好工作,尤其是這樣一個有著很好工作環境的工作,以我的條件,是在很不容易。可若哪天老闆將這層曖昧挑明,那我除了辭職走路外別無選擇。
就在聚會的那會兒,我還認為自己最近不算太糟糕,能在這樣一個氣氛融洽的團體裡工作。可現在……
我歎息著走進公寓大門。
「希希……」走到門口,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下,身後只有自己投在地上的瘦長身影,不見有人。原來真是錯覺,覺得剛剛似乎有個聲音叫我。
我笑著搖頭拾階而上。
「希希。」
仿若是歷經百年也無可抵禦的誘惑。我猛停住腳,再次轉身。
他,就在我身後台階不遠處的地方,站著。
我雖然憔悴卻不減英俊的愛人,曾經。
「希希……」他站在半開的大門邊看著我。
「希希……希希。」
我的腳一定是在這一瞬間僵成了化石,不然我該往前迎上或是往後躲開。
而不是如此刻般站在這裡,十足的呆傻。
「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希希?」他緩緩朝我走來,嘴唇輕微張和吐出低喃的話語。
當熟悉的指溫觸及我的臉時,我才悚然一震,如觸電般退了開去。心神霎時間回復。心裡卻止不住地悲哀,盛樂,你又何苦再來找我,找到了又有什麼意義。
「希希……你為什麼這麼狠心,就那樣走了,為什麼……為什麼……」他一句句地問,臉上的表情痛徹心扉。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我的手緊握,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凝聚全身的力量用來支撐自己穩穩地站立。
我呵呵地笑了,輕聲詢問:「盛樂,我倒是很想問,為什麼到了現在,你還能問出這個『為什麼』?」
眼前的男人被我觸電般的避開呆住了神智,卻又在聽到我的輕笑後回過神來,沉默了。臉上的神情黯然、悲哀。
「希希,你為什麼要看那本日記,為什麼要看!」
我再打了個呵呵,語氣卻不再似先前的自然:「如果可能,我也希望我沒有看那本日記,甚至沒有和你去學校搬動西,沒有進過204,這樣,我就依然能好不知覺地做你的『小希』。」
「回到我身邊來好不好,就當你從來沒見過那本日記,從來沒有過那種東西,回到我身邊!」他變得激動,過來抱住了我。這次我沒有躲開,我自己清楚,自己是如此渴望那曾經熟悉的胸膛和讓人安心的溫度。
「回到我身邊來,回到我身邊來。」
身體被緊緊擁入那團溫暖中。
不一樣了,不一樣了,為什麼會不一樣了……
我揪心地歎息:「我們還能回到原來嗎?盛樂。」
雙臂摟得更緊,他的下顎壓得我的背很痛:「能,當然能。希希,我會好好地愛你的。」
我靠在他肩頭瞪大眼望著公寓大門外漂亮的花形路燈喃喃道:「不能了,不一樣了。我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了,盛樂。」
「為什麼!」他鬆開我,轉而抓住了我的手臂,「希希,忘記那本日記!我是愛你的,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要我忘記嗎?對,我正努力試著忘記,努力把以前的一切都忘記,」
我緩緩將手臂抽離他的手掌,定定地看住他,「也包括你。」
「希希,你要相信我,是的,我忘不了小奚,可是我也愛你。那些日記都是以前寫的。我知道剛開始把你當小奚來待,深深地傷害了你,可我現在心中明白,這幾年我愛的人是你,不是別人,不是小奚,是你啊。」
我看著他,彷彿亙古以來就已凝視的那種專注。
「希希,你要是不喜歡我記得小奚,我會努力將他忘掉的……」
「盛樂。」我打斷了他急欲出口的承諾,眼光再停留了他臉上片刻,移開,凝望著遠處清冷街道上的夜晚華燈,那一直延伸向遠處的亮光閃著一圈圈美麗清幽的光暈,我的語聲也變得幽遠:
「你不必向我承諾什麼,也不必覺得拿我當代替品或是欺騙我而感到內疚,我並不恨你。因為你根本也沒有錯。因為,是我先愛上你的。雖然你的那時的情話與溫柔注視並不是真正屬於我,但我的的確確就為那樣的你,為那樣對我微笑的你動心了。生平第一次愛人,卻是個男人,」我止不住嘴角苦澀笑意湧現,「愛得離經叛道,愛得拋棄親情,愛得一無所有,愛得身心疲憊、沒有自我……我二十年裡的所有都融在這份愛戀當中了。所以,當我感覺它幻滅時,只覺整個生命被猛然抽空,明明還在的身體變得虛無。我現在渴望的,不是燃燒我生命殘骸的火,我需要的是僅僅能照耀溫暖我身體的陽光,滋潤我身體的雨水。你懂嗎?」
短暫的沉默。
「現在呢,希希?」
我收回飄遠的目光,默默地看著他。
他身子微微地一震:「希希,難道……你不愛我了嗎?」
愛?
愛。
曾經愛得那麼專心致志,心物旁騖,怎麼可能現在說不愛就不愛。
只是我真的累了,盛樂。
我已經沒有餘物可以再拿來奉祭給我的愛情了。
精力、激情,我不具備一樣。
所以,我以我的歎息作為了回答。這聲歎息緩緩地讓盛樂深黑的眼眸中盛滿了悲哀。他不可置信,固執而冷靜地搖頭:
「不可能的,希希,我知道你還是愛我的。」
「小時候,我奶奶鄉間的院子裡有棵大樹,春天,它不開花,秋天,它不結果,可是,它會從它粗壯的樹幹和虯曲的樹枝上生出許許多多的圓形葉子,一到秋天,那些葉子便魔術般地全變成了金黃色,滿樹閃耀著。有那麼個秋天的下午,我在那棵『金子』樹下徘徊,奶奶問我在幹什麼,我說我在找一片最最漂亮的『金葉子』。我找到了自己認為最漂亮的那片,我把它製成書籤,夾在書裡,可後來薄薄的書籤掉到地上,被隔壁的大黃狗撕咬成了幾片。我傷心得大哭,隔壁的阿牛便爬到樹上為我摘了很多『金葉子』,我止住哭聲仔細辨認,將那些葉子和已經只存在於自己心中的那片細心比較,發現它們不是沒它那麼完美的圓,就是色澤不夠金黃,不如它毫無瑕疵。於是我放下那些葉子繼續哭,奶奶安慰我,說等明年新葉長出來,一定有更漂亮的。我知道奶奶說得不假。以後,經年,或許會有更漂亮更完美的『金葉子』。可屬於我的那片回不來了。雖然那棵樹上還有千千萬萬的葉子,雖然第二年的春天會有同樣千千萬萬的葉子,但,我曾經鍾情的那片已不會再現了,永遠永遠,地老天荒。」
我收回目光,準頭看向呆呆站在身旁的人,微笑著問:「盛樂,你懂嗎?」
呆住的人猛地將我狠狠摟住:「我不懂,也不想懂,希希,後來,你一定又找到了比那片更漂亮更完美的葉子來取代,因為在我身邊的你是那樣的快樂。」
我緩緩搖頭:「不,因為那之後,我就不再看那樹上的任何一片葉子了。」
盛樂不再激動,靜靜地凝視我,我也看著他。
「你想像拋掉一片葉子一樣,拋掉我嗎,希希?」
我再次將頭搖動:「不,是像拋掉一片葉子樣拋掉過去的自己。」
我站在台階上。
看著遠處一線變得越來越孤寂的街燈。
看著孤寂街燈下盛樂越來越細的背影。
盛樂,你可知,我拋掉那片葉子,正是為了讓它永遠最美地留存在我心中。
忽然,我止不住眼角滴下的濕潤。
「小傻瓜。」一個聲音輕輕地從暗處傳來。我來不及擦去眼淚,便看見寧揚從另一幢公寓轉角處走出來。
他走到台階前伸手,我避過,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傻瓜,力那麼重,對眼睛不好。」他的聲音很柔軟。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媽媽的叮嚀。
「收起你那套莫名其妙的溫柔。還有,你不會有偷窺癖吧,不要忘記我上次說的話。」我冷著臉,轉身踏上樓梯。
背後寧揚笑著:「希,我沒忘記,不過你只說不要我出現在你面前,我只是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看你,這又不違背你的要求。」
「那現在又怎麼解釋?」我有些奇怪,目前為止,我還能心平氣和地和他談這種無聊的問題。
「我怕你一個人傷心,所以……」
「多謝你關心,現在可以走了吧。」
「別這麼急,送你上樓後我馬上離開。」
阿曉今晚有場,要很晚才回來。我默默上樓。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到了門口,我望向他,意思不言而喻。
「來個晚安吻嗎,希?」
我怒氣全無,依舊用先前的目光看著他。
寧陽似乎不甚明顯地歎了聲,隨後笑道:「希,晚安,明天見。」
我看著他走下樓梯才開門進屋。
***
「司秘書,總經理找你,辦公室。」
「好,我馬上就去。」將擬好的材料交給打印部小沈,經過電梯間,我順便倒了杯水。
「司秘書。」陳戀手拿文件夾站在了面前,期期艾艾地說:「今晚下班,有空嗎?」
「不好意思,今晚我與朋友約好去他工作的地方探探班,所以恐怕……」
陳戀白皙的俏臉上由於急切而微微泛紅,只手連搖:「沒關係,沒關係,我不需要一晚的時間,只想和你喝杯咖啡,下班後怎樣?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的。」我看著眼前這女孩由於激動而濕潤的眼睛,頭不由自主點了下去。
「那下班後,我在公司大門口等你。」嬌小的背影消失在電梯中我才想起剛剛徐應文找我的事。
推門而進:「總經理,您找我嗎?」
果然,坐在高級辦公桌前的男人臉色有些不霽:「怎麼,下面事情很多?」
「哦,剛剛小沈的打印機壞了,我幫忙看了一下,讓總經理久等了。」
「打印機壞了,有修理工,你是總經理秘書,不是打雜的,以後做好你份內之事就行。」男人表情嚴肅,語氣卻不失溫和。
「知道了。不知總經理找我什麼事?」
「啊,是這樣,明天我要去香港談件生意,到時恐怕有些文件需要臨時擬寫,你一起去吧。」
「徐總,我手頭還有近期急需的好幾份文字材料,還有公司的一些帳目明細要和會計部核對……」
「把那些交給別人去做。」徐應文眉頭皺下。
我極力擺出為難的神情:「可那些工作我都已作了一半了,中途交給別人恐怕不太好……」
回到自己辦公室我鬆了口氣。若人家老闆真死活要讓我去,我只怕很難拒絕。心裡憂慮又深了一層,看著辦公室,想著離開這裡的時間是不是就要快到了。
電梯間出來,就看見已等在大門口的陳戀。
這間咖啡廳離公司最近。我慢慢地攪著手中的勺子,咖啡氤氳的香味裡,陳戀一掃先前短暫的沉默,開口問我:「司秘書,你以前談過女朋友嗎?」
我想了一想,若說沒談,以前又確實曾有一個,可若說有談,那又不能算真正意義上兩情相悅的戀愛。因為,先不論我,那整個過程都是寧揚的陰謀,那女孩至始至終都沒喜歡過我。
「沒有真正談過。」這樣回答應該算比較接近事實了。
陳戀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訝:「現在呢?」
我故作輕鬆的一笑:「依然沒有。」
「司秘書喜歡哪種類型的女孩?」
「……我沒具體想過。」
幾秒的停頓後,清脆的語聲再度響起:「司秘書討厭我嗎?」
「哪裡的話。」
「那……你可以試著和我交往嗎?」對於陳戀主動相約,我多少有些心裡準備,只是沒想到她會以這麼直接的方式提出,我事先準備好的托辭全都沒了出場的必要。
我沒辦法給你幸福的。我如是對女孩說。她說她不相信,她相信她的眼光。我搖頭笑,對於以後還能否給別人以幸福,連我自己都缺乏最基本的自信。
***
看著燈光粲然的大門,我踟躇著。
下班回家,看見阿曉在桌上留條說,今晚有加班,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家。我看著手中的菜,悶悶的歎氣,明天休假,原本預定今晚會有個豐盛的晚餐的。自己簡單地吃了點,我想著從來都沒去過附近的休閒場所去看看,順便也好去探探阿曉,給他帶點夜宵。
我覺得對阿曉,漸漸有種相依為命的意識。我不喜歡太過熱鬧,厭惡擁擠喧囂的人群,卻又害怕一個人獨處時,那股讓人難以忍受的空氣停滯氣息。讓我有種被遺棄的悲涼感。
「BLUEROSE。」我再次確認了一下酒吧名,提著食品盒走了進去。從大門進進出出的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男性,我注意到這個問題,不免有些驚訝。這是一家gaybar。吧內裝修氣派,別具一格,地方也頗大,看來在這個城市應該很有名氣。只是我來此地好幾月,卻從不曾到這種地方玩過。今晚到這裡來,也是因為它裡寓所較近,而自己又依稀記得阿曉提過這個名字。
原先希望能在這裡見到阿曉的心情淡去。我不希望他常在gaybar工作。意識裡我把阿曉當弟弟看,塌實一個純潔充滿陽光氣息的孩子,雖然他比我只小3歲。
目光隨意晃了下四周,我打算回去。吧檯附近的一個角落裡突然有些嘈雜,接著燈光亮起,一下適應不了強光我瞇起了眼。
「親愛的各位來賓,下面是本店特意為各位準備的週末特餐,希望各位喜歡。」
等眼睛適應過來後,便看見了台上站著的阿曉。和其他男孩一樣,他穿著黑色緊身無袖小皮馬夾,下身是同樣箍臀皮短褲,露出他修長白皙的雙腿。緊接著,在轟然而起的讚賞叫好聲裡,穿著性感的男孩們在台上跳著貼身熱舞。
我忽然間明白阿曉為什麼從來不邀我來看他的現場表演,甚至很少提起他的工作了。
僅僅是一瞬間,我又有了一種後悔的感覺。一種親手碎掉美好事物的悔恨感。
一如曾經翻開日記的那刻。
「我能請你喝一杯嗎?」
當我離去之際,一個悅耳的男人聲音傳來。
眼睛斜斜撇到一個身影。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在不遠處笑著對我舉杯。我乘著樂聲只當沒聽見,逕直走離人群中心,低著頭向大門而去。
經過側門時,先前的嗓音再次響起,這次聲調高了不少,他大概真以為我沒聽見吧。
抬首便見,先前那男人靠在側門邊含笑看著我。看得清楚後,才發現他年齡並不如他的身形看來那樣年輕。一張臉龐無論誰目光觸及都會在上面感到一種久歷人情世故的滄桑與成熟。
這個男人,我看不準他的年齡。氣質上不可掩蓋的沉穩與成熟讓人覺得他已年屆四十,可他眼中的精銳氣息及外表的挺拔又讓人以為他不過三十有餘。
「裡面太吵,這裡要好些。」男人笑得彬彬有禮。
我靜靜地看著那張魅力十足的成熟面孔,總覺得這彬彬有禮的笑臉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熟稔感。我回憶著,以前同學中有沒有和他相似的。
所謂感覺,便是人瞬間產生的一種意識,等你若真正定下心來想抓牢時,它卻又攸忽不見了蹤影。我有些閃神。
「肯賞光嗎?要不,我們換個地方怎樣?」男人頗具興味的眼神睨著我,等待回答。突然間,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急忙說道,「我叫李浩然,今年四十有五。自由職業者。」他一口氣介紹完自己,卻並沒像一般人那樣接著詢問我的情況。不過,那並不代表他沒有意願不想知道。雖第一次來,我對這種地方搭訕的人的目的卻再清楚不過。
正要回答,猛聽到前廳中人群裡一陣轟然夾著喝彩叫好,抬頭一看,脖子頓時有些僵硬。舞台上,阿曉被一個很高大的男人扯住上衣親吻。這個熱吻沸騰了整個現場。那男人的手還在他赤裸的身上蛇一樣的遊走。
我覺得頭忽然痛起來。
「怎麼,台上是你的熟人嗎?」這句話讓我醒起身旁還有他人存在。
「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不打算一起喝一杯嗎?」他看上去仍沒死心。突然他目光瞅著台上那邊曖昧地一笑,「你那朋友在看你哦。」
我下意識地望向台上,阿曉似乎真看見了我,頭朝著我所站的方向,怔怔地站著。我不待與他目光交匯看清他的表情就把頭轉了回來。
「不好意思,我不會喝酒。」
「沒關係,咖啡也行。」
我停下腳步,語氣無奈:「先生,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不必浪費精力了。」
我快步走出酒吧。
***
把還是溫熱的飯盒往桌上一放,我坐在沙發上便不動了。腦中還不斷回放店中看見的那幕,甚至止不住想,除了這種算是煽情的場面,阿曉還會不會有其他的……
突然間,想抽支煙。下樓到附近超市買了包。回來時,四下裡望望,心裡不免有些奇怪,很難得的,今天寧揚竟沒有在我周圍出現。
阿曉回來時,我坐在沙發上看深夜節目。
「你在等我?」沉默很久後的開口。我關掉電視,沒有否認。
「你想問什麼?該看的不是都已經看到了嗎?」語氣的冷凝,讓我懷疑眼前的這個人和平時在我面前撒嬌賣乖的男孩不是同一個人。
看著這種表情,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問了自己不該問的事。雖然目前我和他住一起、吃一起,和他很投緣,甚至有種把他當親人當弟弟看的感覺,但這只是我的認為。或許對方只是拿我當一個普通的合租人來看,止於一個普通朋友而已。想到這點,我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今天去店裡是想給你帶點夜宵,順便去看看,」我拿著飯盒問,「你餓不餓,我去熱一下。」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你覺得我做這種工作很下賤是不是?」背後的男孩用生鐵般的聲音質問我。
「阿曉,我從來沒這麼想過。」
「你有。可能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你那一刻的眼神有多失望!」他朝著我竭力低吼。
失望?我真的有嗎?我辭竭。
男孩走到我面前,紅著眼瞪著我:「如果你連這個都看不慣,那若是我告訴你,我不僅和男人吻過,還和男人做過,你會怎樣?」他嘴角泛起自虐似的殘忍笑容,「是不是嚇著了,說話啊,司希哥。」
「阿曉,你是在氣我自作主張跑到店裡去,所以才故意將這些氣話對不對?」我問,不相信事情有這麼糟糕。
「氣話?」阿曉哈哈一笑,「你想想我連高中也沒畢業,如果不是做那種出賣自己的事,能賺那麼多,能住得起這麼好的單身公寓?!」
話一說完,客廳裡霎時悄然無聲。眼前的男孩像一個被撕開傷口後呲牙咧嘴嗷嗷痛叫的幼獸。他急需撫慰,可我卻不知該怎樣撫慰。
「你現在看著這樣的我覺得噁心、覺得骯髒吧。」
「阿曉。」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就是這樣想的。我是個下賤噁心的男妓……」房門在喃喃低語中砰地關上。我走到緊閉的門前,敲了兩下,意料中的沒有理會。
「阿曉,如果你是氣我不該擅作主張去你工作的地方,那我道歉。這個城市裡,我只有你這麼一個親近的朋友,甚至,某種程度上,我把你當成親人,當然,這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我並沒有權力干涉屬於你自己的生活。但,我沒有瞧不起你。我說的是實話。」
時間已經很晚,我依舊醒著。這件事後,我和阿曉之間的諧和將不會再現?對明天會出現怎樣的相處模式,我感覺,就像一組不盡人意的未知方程式,無法估量。
清脆的敲門聲在深夜顯得格外清晰。
「司希哥,你睡了嗎?」門外響起阿曉小心翼翼地聲音。現在是凌晨三點,阿曉現在找我做什麼?我緩緩閉上眼睛。門被輕輕旋開又輕輕合上。
阿曉微熱的鼻息在我耳邊吐翕。手指在我臉上來回輕撫,我直覺不會就這樣停止。接著,阿曉吻了我。
吻得很輕,似乎擔心把我驚醒。
「討厭我了吧?可是,我是這麼努力地在你眼前做一個乖小孩,還是被你不經意地剝掉了全部的偽裝。我知道你是被我嚇到了,雖然你說你沒有。」
語聲輕得彷彿夢中囈語,漸漸帶上了嗚咽的聲調,「我是那麼努力,甚至退掉了很多生意,很認真地做一個你眼中的乖小孩……還是被你發現了。」
一直到阿曉回自己房間,我才睜開眼,心不規則地跳動著。
明天,我和阿曉將會是一種怎樣的相處模式?
不只一點,
我的迷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