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海裡也戴著面具?這樣不會擋住視線嗎?」柳煙愣了一下,簡直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戴著面具游水。
「不用擔心,我看得清楚得很。」連城所言不假,即使隔著一層面具,他仍能清楚看見柳煙逞強的表情,她明明很害怕,為什麼還要下水?
看她臉色慘白得活像快斷氣了,牙齒也直打顫,那並不是因為海水冰冷,而是因為她仍在抗拒自身的恐懼。
「你可以游水?!」阿弘大吃一驚,她的恐水症是裝出來的嗎?
「我已經十多年都沒游過水了,能在水裡待多久我也不確定,所以我們別浪費時間了吧。」
柳煙瞪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計較她能不能游水這件事?
阿弘驚恐地點點頭,十多年沒游過?這實在太危險了,趕快讓她上岸才是。
他將手邊的小孩交給柳煙,然後拉過身後另外一個,這樣一來所有的小孩都在他們的保護中了。
柳煙一抓到小孩立刻往岸邊游,方纔還活蹦亂跳的孩子們,此時個個嚇得面無血色,雖然大人一再警告他們這座海崖很危險,但這兒畢竟是從小玩到大的地方,以前不覺得危險,現在自然也不會覺得危險,哪知道意外真的發生了。
他們以後不敢再亂來了!
突然墜入海中的感覺異常可怖,原本熟悉的海洋也在瞬間變得詭譎難測,要不是老大立刻跳下海救起他們,他們恐怕早已葬身海底。
柳煙費力踢著水,雖然身體還記得如何游水,伹畢竟十多年沒游了,自然有些生疏,尤其身旁還帶著兩個渾身僵硬的孩子,讓柳煙更覺費力。
踢水的腿很酸,抓著孩子的手臂也開始疼痛起來,柳煙知道自己的體力還不足以應付這個海洋,但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將他們平安送上岸。
視線開始有些模糊,但海浪依然不斷拍打在他們身上,柳煙覺得累極了,就在即將喪失體力的前一刻,她終於看到沙灘近在眼前,許多焦急的村民看見他們靠近時,也紛紛涉水下海。
當孩子被前來救援的村民帶走時,柳煙吁了口氣,一股安心感盈滿全身,她辦到了……那些孩子平安獲救了……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她安心地合上眼,失去體力的身子迅速沉入海中——
在柳煙即將溺斃的前一刻,一隻健壯的長臂將她撈了起來。
「老大,她沒事吧?」阿弘將手上的孩子交給村民帶走,然後也游了過來。
他探頭察看柳煙的模樣,這女人為什麼總是如此狼狽?
頭一次見面,她失控地大叫、毫無形象可言;然後她一聽到要改搭大船離開,就失態得害自己落海;如今更是不自量力跳下海救人,卻差點連她自己都淹死了。
像這樣虛弱又沒用的女人怎麼配得上他們老大呢?
阿弘看著柳煙一身水淋淋的狼狽模樣,說實話,現在的她看起來真的很醜,既虛弱又毫無力量,完完全全就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女人。
奇妙的是,即使她是這麼弱、這麼沒用,一旦遇到危急時,她竟然願意跳下海與他們一同救人?!她大可留在安全的岸上,即使有人因此死亡,也不會有人責怪她,但她卻選擇了陪他們跳進危險之中。光憑這一點,她就合格了。
雖然她很沒用,但她擁有一顆像老大一樣始終關懷他們的心。如果是這樣的女人做他們的大嫂,實在沒啥好抱怨的。
「老大,你什麼時候才要跟她攤牌?」
連城沒有吭聲,他們已經游回岸邊,他將柳煙打橫抱起,大步走回屬於他的小屋,對阿弘的問題置之不理。
但阿弘怎麼可能就此被漠視?他立刻追上前,又問:「我看她已經完全適應這裡的生活,對這裡的人也有了點感情,只要你開口,我相信她一定會留下來的。」
只要老大告訴她,他就是她青梅竹馬的澤哥哥,相信柳煙一定會很高興。
「你錯了,她會留下來是因為她走不了。」連城頭也不回地說道,面具的綁帶不知何時鬆脫了,他的臉由於背向陽光,所以阿弘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只覺得那口氣冷淡得嚇人。
不過阿弘並沒有被這語氣嚇到,因為他已經認識連城很多年了,非常清楚當連城口是心非時必有的反應。他笑了笑,問道:「不管你說出真相之後她喜不喜歡,她都只能留在這裡。既然如此,你又有什麼好遲疑的?告訴她嘛,我覺得她一定會高興的。」
管她是自願留下來還是走不了,反正能把人留下來就好啦!幹嘛一副家裡死了幾百個人的鬼樣子咧?
「阿弘,去準備大船,明日出發。」
連城突然拋下命令,阿弘目瞪口呆。
「老大,你這回又要去哪了?難道又要回高麗國?!」不敢相信,他還以為柳煙留在這裡,也代表著老大留在這兒的時間會增加。
不是嗎?以往老大一年了不起回來個幾趟,就算是回來也鮮少久留,但這回他留下來的時間已經遠遠超出過往的慣例。
雖然他不像妹妹是希望老大能娶她,然後長留島上或是將她帶往高麗國,但阿弘也與其他村民一樣,希望這個照顧村子的大恩人能多留一點時間。
本以為有了柳煙,一切就會不一樣,結果他還是要走,而且還想把柳煙留在這裡?!開什麼玩笑!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把她從唐土擄來?
「不是,我們要把她帶回唐土。」
連城冷冷地丟下命令,阿弘比剛才更加無法接受。
「帶她回去做什麼?回去之後又要做什麼?你為什麼不肯告訴她,你就是她的『澤哥哥』?!雖然你已經改了名字、也變了容貌,但只要好好談的話,她一定會相信的!還是說……你覺得她不符合你的標準?」阿弘問得遲疑,他實在不覺得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除了身體虛弱了點、語言不通之外,柳煙其實非常有膽識,即使遇上危險也不會縮頭縮尾,倘若旁人有難,她也是義不容辭,就以上這些來看,阿弘相信她擁有一顆堅強美好的心,與連城所企求的天真純良應該相去不遠吧?
還是說他的漢語還不夠好,無法完全理解連城的意思?
「她沒什麼不好的。」他苦笑了下,就是太好了才讓他覺得棘手。
好到讓他覺得如果就這樣公佈自己的身份、強迫她非得接受不可,這實在大委屈她了。他決定想個辦法,解決眼下的窘境,首要之事,就是立刻送她回京城,回到她之前所在的地方。
然後,他們才能重新開始。
「老大,如果沒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不把她留下來?!」阿弘還想繼續追問,但是連城已經不願意回答了。
他在腦中默默構思接下來應做之事,這回去接她,將她弄得狼狽不堪,但是下一回……他不會再犯相同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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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煙在意識昏沉間載浮載沉,她似乎聽到了些什麼,又彷彿什麼也沒聽到,她什麼也無法確定,只能把一切歸咎於夢境。
她在紛亂雜沓的夢境中努力掙扎,希望能夠找到通往清醒的路徑,最後,是喉間的渴意將她喚醒。
喉嚨乾啞得可怕,活像是吞了一大把沙子似的……柳煙苦笑,不久前她像個傻瓜似的跳入海中,全然不顧自己有恐水症,這麼做可能會害死自己,照這麼看來,她恐怕喝了不少水,同時也吞進了不少沙子吧?
不過這症狀還真是熟悉,猶記得不久之前也曾經歷過——
那是她被下藥迷昏的時候!
柳煙赫然驚醒過來,她彈跳坐起身,頭痛欲裂,但她根本顧不得這些,她環顧四周,窄小的密室、搖晃的感覺,還有絕對無法錯認的海潮聲……
她又回到船上了!
顧不得頭痛欲裂且全身乏力的虛弱感,她勉強爬到船艙外,探頭向外一瞧,河岸兩旁的熱鬧景象正是她所熟悉的京城風光。
她被送回來了?!
柳煙瞪大眼,不敢相信。
她究竟昏睡了幾天?居然這一整趟航程都沒醒過來?
「姑娘,你醒啦?」擺渡的老翁呵呵笑著,他可真擔心這姑娘會一覺不醒吶。
「我……」她開口,卻發現嗓子啞得可怕。
「別急、別急,先喝口水,送你上船的大爺說過,你一定會口渴,所以先讓我準備了茶水給你。」老翁笑著從腰間解下水罐,遞給柳煙。
「是誰送我上船的?」喝了水,總算讓柳煙能稍稍正常思考。
「是個戴面具的男人,他給了我一筆錢,要我把你直接送回『醉臥美人膝』。我說姑娘啊,你真的要去那種地方嗎?」老翁有點不安,那兒再怎麼高檔,終究是青樓妓院,一個姑娘家去那裡似乎不大好啊。
「……沒關係,我要過去。」柳煙支著額,說道。
她不懂,如果老大要放她走的話,為什麼不直接送她回去?
而且他為什麼要放她走?
這麼一想,柳煙覺得自己彷彿又走進了死胡同。
就像是一開始不懂自己為何被抓,現在柳煙也不僅自己為何獲釋?
那個男人究竟在想什麼……
時間就在這些紛亂的思緒中緩緩流逝,直到老翁停船,對她喊道:「姑娘,『醉臥美人膝』到了。你真的要進去嗎?」
柳煙對老翁一笑,感謝他的關心。「我沒事的,謝謝您了。」
當柳煙下船時,她吃驚地發現自己這趟坐船竟然完全沒感覺,不會恐懼、不再尖叫、鎮定地彷彿是在平地上……
該不會她的恐水症好了吧?!
這意外的發現讓柳煙失笑。這……可以算是這趟奇妙旅程的收穫嗎?
大概是一個女人家站在青樓門外太過招搖——因為現在可是大白天,姑娘們不睡到過午是不可能起床的。所以「醉臥美人膝」的門衛立刻上前趕人——
「去去去,這裡可不是普通婦人該來的地方!」
柳煙只是輕輕一笑,自個兒一身粗布衣裳,難怪沒人認得出來。
「去跟鴇娘說,柳煙回來了。」
不久後,接到消息的鴇娘立刻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
柳煙回來了?!她的大財神柳煙回來了?!
「鴇娘,好久不見了。」見到鴇娘,柳煙笑著招呼道。
她氣定神閒地坐著喝茶,與才被叫起床、老態畢露的鴇娘大不相同。
「柳煙啊……你可總算回來了!」一確定眼前的人兒真是柳煙,鴇娘感動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這些日子你究竟是上哪去了?」
「我被人擄走了。」柳煙輕描淡寫地說:「我離開多久了?」
柳煙打量四周,「醉臥美人膝」與自己被擄走前的變化不大,由於鴇娘每隔一陣子就會裝潢點新東西,看來她被擄走的時間不算太長。
在海上的生活恍如南柯一夢,至今她還沒有真實感。她甚至懷疑自己其實還在做夢,夢醒之後,她依然是在小島上,說不定一醒來就又會看到老大那張面具呢。
一想起那個男人,柳煙的臉色一暗。她還是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放走她?
那個男人真是任性妄為啊,任意將她抓走,然後任意把她放回。在他心中,究竟是把她當成什麼了?!
沒注意到自己此刻的心境活像是被情人拋棄,柳煙只覺得生氣。
「一個多月啦!你都不知道,全京城為了你差點翻了兩翻吶!」鴇娘還是不敢相信她的搖錢樹回來了,硬是要摸摸她才敢相信。
結果這一碰,鴇娘大驚失色。「我的老天爺啊!你究竟在外頭受了多少苦?連手都粗了!」
鴇娘險些流下淚來,她好不容易才養出來這麼雙白嫩的纖纖玉手,怎麼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就粗糙至此?
「只是稍微做了點苦工,再養養就好了。」柳煙倒是滿不在乎。
其實,這些年她所賺的錢早就足夠為自己贖身,之所以還繼續留在「醉臥美人膝」的原因,也僅僅是她無處可去罷了。
家鄉也沒什麼好回去的,留在京城好歹還能遇上些新鮮事,所以鴇娘看到她回來才會如此激動,因為一個能幫她賺大錢的花魁回來啦。
「先讓我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對外宣佈花魁柳煙回京了。」柳煙交代,她還倦得很,暫且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
「你說了算,只要你回來,高興做什麼都行。」鴇娘連連點頭,她的財神爺自個兒回來了,這下子「醉臥美人膝」又是全京城最高檔的青樓啦!
這一回她一定要把柳煙養回先前的漂亮模樣……不行!要比之前更艷、更美才行,她要讓全京城的紅袖招看看,什麼才是第一花魁!
鴇娘摩拳擦掌,決定一吐先前柳煙不在時,被其他青樓老旁嘲笑的恥辱。
柳煙只是冷眼旁觀,彷彿這整件事與她無關。
她啜飲茶水,將憂傷的情緒全數隱藏起來。
就像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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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一輛巨大的馬車飛快奔馳著。
飛馳的馬車僅以黑漆裝飾,看來平實無華,除了那巨大的車廂外,似乎沒有其他特殊之處。
但若仔細瞧看,就會發現負責拉車的四匹駿馬相當高大威猛,雖然經過長途跋涉,但馬兒完全不顯疲態,精神抖擻得很,想當然爾,駿馬所配的絕不會是隨隨便便的車輛。
黑漆馬車看來雖然樸實簡單,但整輛車的作工可不簡單,一木一板間的接合幾乎看不出縫隙,更別提整輛馬車皆是以檜木製成,輕巧結實,雖然沒有什麼華麗的裝飾,卻仍可想見此車的造價所費不貲。
坐在前座的車伕揮舞長鞭,雖然沒有直接打到馬兒身上,但揮擊空氣的聲響仍然輕鬆催動馬兒更加賣力地揚起四蹄。
車輕馬快,不一會兒就由官道轉到京城之內,車伕稍稍降下車速,以免在陌生的城市衝撞到路人。
最後,馬車在一扇紅漆大門前停下,車輪剛剛停穩,紅漆大門就立刻被打開,門內的人兒列隊而出,彷彿等待許久。
「連大爺,歡迎您來到京城,快請進來寒舍。」王大富搓著手,一臉諂媚地對車內人鞠躬哈腰,柔軟的身段幾乎要讓人忘了他有一顆大肚皮。
馬伕迅速來到車門前為主子開門,無聲無息的快速行動讓人明白這絕對是個好奴才,也可想見車內的主子肯定要求極高,這回邀請他來作客的王大富恐怕招來了一個大麻煩。
車門開啟,一條長腿率先跨出,男子微微躬身,讓整個身子探出車門,而後站挺。當男子站直身子的瞬間,四周忽然響起一陣抽氣聲。
但這抽氣聲持續不了太久,在男子銳利的目光掃視之下,這些無禮的下人立刻嚇得閉緊嘴巴,深怕男子的目光再次停留在自己身上。
饒是王大富再怎麼懂得逢迎巴結,在看到男子面容的瞬間也免不了一呆,但能做個成功的商人,王大富怎麼可能被嚇住,他立刻恢復神志,臉上再度掛起諂媚的笑容,只差沒有親熱地撲上前去——
「連大爺,長途跋涉辛苦了,快快請進吧。」
光聽那語氣及內容,王大富的裝模作樣極為完美,可仔細一瞧,就會發現王大富的眼神從頭到尾都瞥向地面,瞧也不敢瞧客人一眼。
連城早已習慣旁人驚恐的目光,也早已習慣沒多少人有勇氣直視自己,所以他沒說什麼,只是逕自往屋內走。
他殘破的臉孔就像他在這些年來遭人歧視、排擠而變得千瘡百孔的心一樣,早巳傷痕纍纍、不復修補,所以他冷凝著一張臉,就像過去的千萬次一樣,以高傲的態度,將眾人對他面容的恐懼遠遠拋諸腦後。
見順利將連城迎進家門,王大富總算稍稍鬆一口氣。
這個貴客可是自己花了大把銀兩才請來京城的,倘若做不成生意,付諸流水的心血可是會讓王大富心疼不已。
「你們這些傢伙給我好生注意,連大爺是我們的大客戶,不管他有什麼要求,你們要給我全部辦到,而且絕對、絕對不准惹怒連大爺!聽見沒有?!」
下人們唯唯諾諾地應和著,但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在連大爺面前不會失禮。只是自家主子也不好惹,即使他們辦不到,現在也只能先說是了。
「等等吩咐管家,今晚我要帶連大爺去上城的『醉臥美人膝』,要他先打點,今晚務必要請到花魁柳煙。」王大富大聲吆喝,勢在必行。
花魁柳煙可是全京城最為知名的青樓女子,有錢還不一定能買到美人一笑,但舉凡見過她的人,莫不覺得這銀兩花得值得,因此要想討好連城,讓他見見柳煙是絕不可少的。
自古以來,舉凡男子若不好酒色,必好財氣,今晚就先來試試看,連城是不是個柳下惠?即使不是也無妨,因為他還有別的妙招可用。
王大富想著自己的妙計,不由得哈哈大笑。
高麗國的人參營售權他一定要拿到!
誰也別想擋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