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全都在擺款,臨走前趕緊把笑容收到囗袋裡,連一句讚美的話也嗇於說。五叔才開口,就被嬸娘憤怒地拉出大廳,其他人當然也只得惜言如金了。
盼盼的委屈易仲魁看到了,雖然他也是極力反對豫顥天把她帶回紫宸堡的人之一,可,今兒九叔公他們的表現實在有失江湖長者的風範,器量忒也狹小了些。
「無須縈懷,他們只是一時拉不下臉。」他好心安慰。
盼盼點點頭,不發一語地轉入內堂。園中的景致依然繽紛,一叢叢小花沐浴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格外嬌嫩欲滴。
該往哪裡走?紫宸堡之大,卻好似無她容身之地,她沒有自己專屬的寢房,一桌一椅都不是她的。斜陽向晚,又到她起身迎客,精神特好的時刻,可,她卻累得眼皮千斤重。嚴重缺乏睡眠,有礙養顏美容。
前面有張籐蔓攀纏的鞦韆,上去歇息一會兒。其實她心情不壞,以她的冰雪聰明,自是看得出來,他們是喜歡她的,只是嘴皮子上不肯承認罷了。很可笑的,她居然有種小媳婦的竊喜,唉,她在高興什麼?走進醉顏樓那天,她就瞭然於心,從此以後她已失去凡人的福分,「妻」這樣的身份對她而言是不切實際的,妓女要的只是繾綣。
也不是沒有過奢想,然她的渴望飄飛在水面上。西湖上常有小巧玲瓏的綵燈,是青春好色的少艾,寫上了某人的芳名,放在水面,任其隨著水流向風軒,姐妹們一一拾起,爭相調笑,過著你追我逐的風花雪月夜。十之八九的綵燈上寫滿對她的渴慕之情,但誰才是真心的?
他去放過綵燈嗎?小江兒說豫顥天以前從不進酒樓,那麼他想必不認識她,既不認識她又為何買她?
好怪異的人。
她心念一動,他就出現了。熟悉而溫熱的大掌覆上她搭著籐蔓的柔荑,鼻息繚繞至她的嫣頰,逐步逼近,在她身後坐下,伸手由襟囗徐徐探入,用力搓揉。
幸虧這鞦韆夠穩固,方能承載兩人的重量。黑雲如狂捲的布幕,夕陽已滾落山的那一邊,取而代之的是冉冉上騰的炊煙和靈隱寺沉沉的晚鐘。
氛圍異常緊張,時間變得莫名的匆促,但盼盼的內心則已奔馬幾千萬里,而他的心跳更快,一下一下沉篤地撞擊她單薄的背脊。
他的手從她胸脯改道游至腰下,盼盼猶如電殛,身體被迫與他疊合,臉頰亦帖上他的。良久,兩人都沒有動過……為這相親如蜜的一刻。
他宛似蛟龍般纏捲霸佔著她的身軀,無論吮吻、撫觸均給她最大的享受和歡愉,一如死亡般的快感。他要她知道,他不僅是她第一個男人,更是最後一個男人。
天更黑了,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他特地選擇的黃道吉日與她野合?
盼盼儘管出身蓬門,也未曾有過如此大膽的行徑。萬一讓旁人瞧見了怎麼辦?
涼風拂過,她突覺一陣微寒,什麼時候衣裳已褪至腰際?兩人幾乎同時滑向地面,野草調皮地摩挲她勻稱的腿,令她奇癢難耐。
盼盼於惶惑中掩不住興奮,皓白的膀子勾環他的頸子,像一個飢餓得急切需要慰藉的嬰兒……
豫顥天索求得比今晨益發粗暴,像在嘔氣或洩憤,竄進她體內的一部分,疾風漫捲地凌辱她,駕馭她,希冀將她推入黑暗的深淵。但盼盼卻不由自主地施展媚術蠱惑他,使他有如千萬隻螞蟻在血液裡抓爬,一次又一次地達到亢奮。
在放蕩的惡行過後,他躺在那裡,冰冷一如隆冬寒霜,似在悔恨什麼。
他意識到身體的一部分已經不屬於自己,他控制不了它。他出賣自己的靈魂,將它交付了出去。這期間只花不到一天的工夫。
他心靈深處不是一直保有一個空間,存放著對某人的思念,為何會迅速消失無蹤,快得讓他措手不及?
不會是因為身旁這女人!他甚至打從心底鄙視她,那撳入他血肉的女妖。豫顥天掉開眼,不願去面對盼盼那謎語般難解的美麗容顏,企圖忘記他曾十指張開,叉入她濃密如黑夜的發茨,那種把另一個生命掌握在掌心的真實感覺。他竟無端地恨起這個讓他愛不釋手的女人。
彷彿足足有一百年之久,他才聽到自己饜足的歎息聲,他仰望著蒼穹,身心一片空白。
好冷,盼盼把身子偎向他,他卻嫌惡地挪開。這是很傷人的舉動,令她怔忡許久。
他瞧不起她,是的,他瘋狂地要她,卻又忍不住鄙夷她。可惡!盼盼的自尊受到嚴重的斲傷,恨不能一刀剮進他的心肺。
她不要和這表裡不一的男人躺在一起,衣服呢?
「躺下。」他低沉的嗓音不帶絲毫感情。「以後沒我的命令,你哪兒都不許去。」
「也包括前面的大廳?」他的怒氣是為了她的「拋頭露面」而來的吧?易仲魁想是跟他鉅細靡遺地報告完畢了。
豫顥天低垂的眉睫倏然掀起。「這兒是紫宸堡,不是你的風軒,不要把你那一套送往迎來的本事搬進我的地方。」
「怕被污染還是羞辱?」她做了什麼?唱歌跳舞也犯法嗎?「既然嫌棄我,就不該帶我回來,請你搞清楚,我從沒乞求你憐憫收留我。」才支起身子,又給他按回原位,可她並不示弱,張大晶眸和他對峙。
「潑辣並不能提高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粗魯地把她抓到臂彎裡,一腳跨過她的腰腹,將她緊緊壓在身下。
「除了娼妓和情婦,我尚能冀望什麼?」
「你使出渾身解數去討好,甚至收買我的族親長老,不會只是一時技癢,或者僅是為了賣弄風情吧?」
他居然把她的好意當做驢肝肺。盼盼氣得火冒三丈,一拳捶向他的胸膛——沒打到,反而讓他攫入掌中。
「在我面前永遠沒有你撒潑的餘地。」他狠戾地將她的手放入囗中啃咬,那纖細的青蔥經不住摧殘,不一會兒已是齒痕纍纍。
「你是瘋子!」盼盼氣不過,掄起另一手還想打,不料他身手矯健,旋即給他擒住。
「妄想成為瘋子的妻或妾?好好求我,我也許大發慈悲,賞你一個名分。」
「哈哈……」好笑,真的很好笑,盼盼把眼淚都給笑出來了。「好個囂張跋扈、目空一切的自大狂!賣身契還給我,我馬上走人,從今爾後和你橋歸橋路歸路,再無任何瓜葛。」
「我會放你走,但不是現在。」他眼裡燃起兩簇野火,危險而陰森地燎原向她。
「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嘗夠。」他低頭吻住她的唇,使勁吸吮,彷彿要一口將她吞噬。
盼盼突然發難,狠命一咬,咬破了他的舌頭和嘴唇。
豫顥天嘴畔帶血,怔住。他用手背抹掉甜而腥膩的鮮血,意外的疼痛,他望定盼盼,這個不可思議,難以捉摸的魔女。
盼盼輕狂地仰天大笑。她推開豫顥天,如同他方才厭惡地推開她。櫻唇沾著他的血漬,益發紅艷得教人驚心。
盼盼任由血絲掛在朱紅小囗上,如出軌的唇彩。她裸著身軀,冶蕩而妖媚地笑道:「這血真好吃,可惜一次沒能嘗個過癮,下次我還要。」
語畢,她立刻跳往一旁,避開豫顥天的魔爪,就著月色,拾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在他面前,築起一道一道的藩籬。
「休想一走了之。」豫顥天覺得他的威嚴和感情被侵犯了,他要嚴懲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打橫將她抱起,闊步走向離別樓。
※※※
火熾的吻,坦白洩漏了他對她無法自拔的迷戀,那焦渴如快馬飛馳的驚歎,驅策他如火如荼地掠奪和付出,像逆風中拎著火把,反燒自身…
盼盼沒有反抗的能力,她的喘息幾乎被他淋漓的汗水所淹沒,無助地屈服在他狂暴的肆虐之下。
小江兒費心鋪陳整齊的被褥,凌亂得比之先前更不堪卒睹。全是他的傑作。
盼盼幽怨的凝睇並不能使他稍稍產生半點的愧疚,和她有著宿世冤仇似的,他一心只想將她殺伐殆盡。
兩天兩夜沒好好睡上一覺,她累垮了,翻過身,立即進入夢鄉,一睡如死,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夢中有個綺麗繁華的世界,鳥語花香人跡杳然,沒有任何人,只有她,和他。嗄!怎麼又是他?
最難堪是將醒未醒,殘夢折磨著她,戀戀不肯離去,害她頭痛欲裂。盼盼猛地拚盡力氣把雙眼睜開,夕陽斜掛天際,又是「新」的一天。
「你醒了?」他的聲音像來自幽冥府邸,陡地從耳畔響起。
不要見他。盼盼連話也不跟他講,重新閉上眼睛回到夢中。但,不行呀,夢裡也有他哩,真是進退維谷。
「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他惡劣地咬住她的耳垂,不讓她裝蒜。
「離我還一點,小心弄髒了你至高無上的身體。」憶起他昨夜的行為,盼盼就有滿腔的怒火。這人喜怒無常,愛怨難分,是個矛盾的結合體,還是跟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妓女也有生氣的權利?」他忽地抓住她正要躍下床的腿,讓她跌坐在身上。
「不要逼我。」打掉他攀上來的手,趁勢溜到床下,拎起櫥櫃內一瓶女兒紅,威脅道:「否則我就自殺給你看。」
「我豫家家財萬貫,你捨得這麼死了?」貪慕虛榮是娼妓的天分,她也不可能例外。
「錢我多的是,誰稀罕你的。」為證明她所言不假,盼盼霍地打開她由風軒帶出來的布包,刷地將所有銀票,以及珠玉首飾全部灑落地面。
「原來你還留有一手。」他似笑非笑的臉,代表著對她那「一丁點」財物的無比藐視。「準備和情郎私奔?」
他為何一口咬定她心裡暗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既是如此,她不如將計就計。
「是啊,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是堂堂名震大江南北的漕幫幫主,可否高抬貴手——」
「辦不到。」盼盼話還沒講完,他就急於回絕。「你是我的女人,誰膽敢染指,必殺無赦。」隨著他掌風輕輕擊出,盼盼手中的酒瓶立即應聲碎成一地,香醇的汁液四散橫流。
「唉!白白糟蹋了一瓶好酒,可惜可惜。」盼盼驚嚇之餘,還不忘對著濺濕的地面哀悼一番。
「你剛剛不是還想拿它擊頭自盡?」他只是幫她解除「危機」而已。
「我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嘛。」死有重於泰山,輕若鴻毛。為一個瞧不起自己的男人自殺?她又不是腦袋瓜子壞了。「你還不值得我為此走上絕路。」
「是嗎?或者,你根本貪生怕死,唯利是圖,奢望將來有朝一日我娶你。」他這話其實含有試探的意味,只是盼盼正在氣頭上,一時沒聽出來。
「倘使我曾做如是想,就讓我天打雷——」豫顥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躍至她身旁,摀住她的嘴。
「你,」她發狠地咬住他的手指。「為何不讓我表明心跡?」
「因為……」我不想聽。
豫顥天鬆開她,雙手負在身後踱向窗囗,面向染上一層金粉,淒美得令人備覺惆悵的庭園。
他也不明白呵!為什麼?
※※※
豫顥天慣常地喜歡站在離別樓頂遠眺湖中的景致。「離別樓」原本叫「攬月樓」,當年他在這裡寫就休書交與憶容,並在這裡與她惜別,從此攬月樓便成了離別樓。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在西湖的歲月不曾如此詩意又恓惶不安過,直到風盼盼的出現。這陣子,他的心情特別浮躁,經常在頂樓上來回踱著方步,一如此刻,剛湊近嘴邊的酒杯不耐煩地往幾上一擱,無聲地濺上三分之一,他的心抽動了下,是最幽微的那根心弦。
他抽出長劍,劍身在月光下發出精魄的光芒,流火閃爍,金羽亂飛。菱形花紋的劍,矯捷如他的手。
武官俠客,山野沙楊,稀世名劍總是伴隨它的主人,忠心不二。不像女人之善變。
風盼盼會背叛他嗎?會像六年多前的蘇憶容那樣,讓他黯然神傷,從此將火熱的心塵封起來,過著無愛無慾,宛似苦行僧般的清修歲月?
那年適逢憶容二十三歲壽辰,他老遠由東海帶著三粒夜明珠回來為她祝壽。酒酣耳熱之際,他正渴望邀她共赴雲雨,孰料她委婉拒絕後,坦誠告之,她心裡已有了別人,希望他「君子成人之美」。
昨日,他再度聽到那句教他剮肝剜心的話。有那麼一剎那,他幾乎要痛下殺手。
憶容一定沒想到當她帶著他給的休書到攬風崖與她的情郎會合時,對方竟因懼於豫顥天三個字在江湖上的威望而失約,讓她憂憤而死。
是他間接害死了她,如果他不醉心於武學,又忙碌於商務,忽峈了她的寂寞和需要,她不會移情他戀,更不會因此走上不歸路。
劍鋒一個逆轉,咻地掃落几案上的酒杯,瓷杯掉落酒汁四溢,然酒杯卻安然無恙地被他接在劍身上並未碎裂,臨地僅寸許。沿著劍尖朝前不遠處,有一雙赤足,潔白無瑕,小巧玲瓏。
「你幾時上來的?」豫顥天臉臭口氣也差,手一揚將劍遞予盼盼,示意她放入劍鞘。
「剛到。」呀!好重,她必須用兩隻手才握得住,費好大的勁才把劍鞘套上。
豫顥天就站在那兒看著她手忙腳亂,面上雖無特殊表情,心裡則有種說不出的快感。他的確很反常,不知是想藉折辱風盼盼以達到發洩長久累積的悔恨,抑或是利用此非常手段逼自己承認她存在的事實。總之,他喜歡望著她那如貓的愁苦又可愛的小臉。
「找我有事?」平常她總躲他躲得遠遠的,巴不得找個洞把自己藏起來,今兒自動跑來,定是有求於他。
盼盼點點頭。「明天我想出去一趟。」
「不行。」他不問原由,拒絕得毫無轉圜的餘地。
盼盼木著臉,怒目回睇他,嫣紅的唇瓣抿得死緊,不肯開口多懇求一聲,便掉頭離去。
「站住。」他冷冽地重申禁令。「聽清楚了,我說不行。」
盼盼停下腳步,聽他廢話完畢,即不聲不響地下樓去。
望著她纖弱的背影。豫顥天頓生不捨。但話已出口,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在紫宸堡,任何事情都是他說了算數,他從不曾朝令夕改,即使是她也不能享有特權。
※※※
一夜輾轉反側,不僅因為長久日夜顛倒,積習難改,更因心事重重。
七月十五,正是民間的盂蘭節,過往在這一天,勾欄院的姐妹們便相約提著牲果,步出整整一年沒離開的「家」,到廟裡誠心無比的祭餓鬼打清醮,希望今生贖完前生債,來生轉世到好人家裡當兒女。
而她呢?她才不在乎前世今生,她到廟裡是為了祭拜她的爹娘。他們亡故的那年,她還太小,已不記得是哪月哪日,所以就選在盂蘭節一併祭拜,聊表她為人女兒的一點孝思。
豫顥天不允許她還是要去,大不了回來時讓他臭罵一頓。他,應該不會打她吧?
盼盼由衣櫥裡取出她的軟冑甲穿在外衣裡頭,萬一路上遇到惡棍,多少可以做防身之用。
前後左右徹底張望一遍,再旁敲側擊小江兒的口風,確定豫顥天已經出去後,就溜到後院一處較矮的牆垣下,往上一躍。嘿,爬牆她最會了,在醉顏樓的時候,艷姨娘一發飆,她就躲到圍牆上,避免遭受池魚之殃。
離別樓因豫顥天不允許旁人進來打擾,為此連小江兒她們也極少在這裡出入。
牆外是六橋煙柳,百花爭妍,旁邊有座小廟,近看方知是供奉著呂洞賓。這是茶肆酒樓的鴇母們最愛膜拜的神祇。哼!用膝蓋頭想就知道他絕非正人君子,枉為八仙之一,卻不好好修行,反四出調戲女子,凡間的、仙界的全躍躍欲試,丟臉丟到南天門去。盼盼最是討厭他了,從來不拜他。
天還沒亮透,蒼茫中帶點晶瑩的顫動。街道上的站鋪尚未開始營業,忽聽得一陣木魚聲,只見一個身形瘦小的,面貌慈祥的老和尚,敲著木魚來報曉。
接著傳來的達達的馬蹄聲,一根長柄挑著白紙燈籠,在馬頭前晃動。怎地,又是個和尚?而且頗為眼熟,但記不起在哪兒見過。
盼盼直覺不對勁,忙閃到一旁靜觀。尾隨前面兩個和尚後面,又來三、六個,穿皂色葛衣布單衫,足踏百衲鞋,非常江湖氣派的沙彌,個個肩上吊著看似沉甸甸的褡褳。
盼盼見風頭不對,慌忙掉頭抄小徑,朝保俶塔寺上去。這兒是全杭州城最大的普渡場,每年都有成群的孝子賢孫到此燒紙錢祭祖祈福。或許她可以在這裡見到一、兩個舊識也說不定。
買了需要的祭品,她虔誠地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默默祝禱。突地,有隻手輕輕搭上她的肩。
「風姑娘。」是個女人的聲音。
盼盼猛回頭。「亞倩,你怎麼也來了?」開心地緊緊握住她的手。
「這兒說話不方便,請跟我來。」亞倩左轉右拐,來到寶石山後的斜坡。「你看,亞萍和亞娟也來了。」
「風姑娘。」主僕四人闊別經月,難得舊地重逢,不禁喜極而泣。「我們可想死你了。」
「你不告而別,艷姨娘把氣全出在我們身上,你瞧。」亞娟撩起裙襬,小腿上一條條竹籐鞭過的血痕猶清晰可見。
「我們也是一樣,統統被打得皮開肉綻。」亞萍哭喪著臉泣訴。
「我回去找艷姨娘理論。」她誤打誤撞被逮回豫家,這事艷姨娘應該知道才對,為何還要怪罪她們呢?
「不,你千萬別回去,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
「你們……不回風軒了?」
「是的,我們今兒算準了你會來這裡,才特地冒著生命的危險到此等候,希望你能帶我們一起走。」亞倩露出藏在袖底的細軟,以表明決心。
「可是我……」她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呀。
「風姑娘你可不能拒絕唷,我們會這麼做全是受了你的精神感召,決心向你看齊,棄賤從良,重新做人。」亞倩大義凜然地把下巴抬得老高。
「對呀,如果你不帶我們走,一旦被艷姨娘逮回去,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亞娟深怕盼盼會跑掉一般,從剛剛就一直挽著她的臂膀不放。
「這……」盼盼沒想到自己一時之間居然變得神聖而偉大了起來。「好是好,不過我總不能就這樣走。」她幾年來所攢聚的全部家當都還留在離別樓,就這麼走了,豈不太便宜豫顥天那惡男。
「你現在住哪兒,我們去幫你收拾行李。」
「怎麼會有此一問?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已經被豫顥天給捉回紫宸堡了?」
「是不知道呀?」亞倩等人的肩胛同時垮了下來。「怎麼會?你不是已經逃掉了?天吶,你竟然沒逃成,那我們怎麼辦?」
原來她們還不曉得,這就難怪艷姨娘怒不可遏,要把氣出在她們身上。
「那個豫老爺對你好嗎?」亞倩失望之餘,仍不忘關心盼盼的安危。
「一言難盡。」盼盼自嘲地苦澀一笑。她脫下皓腕上的玉鐲放入亞倩的手中,道:「你們先到永福樓暫住兩天,我回去想想辦法,除非老天爺要絕了咱們,否則一定可以想出個萬全之策。」
亞倩傷心地把玉鐲還給她。「錢我們還有,你不要擔心。我們就先到永福樓等你的消息,你一定要來哦。」
「為預防阿輝他們找來,我們最多只能在那兒等你三天,三天後你要是沒來,咱們就自己走了。」亞萍難過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唏哩嘩啦。
「別難過,我保證無論如何會趕來。嗯?」
依依難捨地和眾人告別後,盼盼一刻不敢耽擱,馬上趕回紫宸堡。
下到山腳下時,忽地狂風一捲,柳枝亂顫,接著連聲霹靂,暴雨下黑了天地,天空現出一道縫似的,水嘩啦啦的往下潑。
盼盼正愁找不到足可遮風避雨的地方,供奉著呂洞賓的小廟那頭又驚傳:「土匪搶劫啊!快來人,土匪呀!」
慘烈的呼聲甫落,即見一大群人往山底下跑,分不清是香客還是毛賊。
盼盼頓時方寸大亂,立在一株大樹下,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徬徨在當場,任由人潮推擠至一處十里亭。待她勉定心神時,赫然發現,人都逃光了,只剩三、兩個和她一樣腳軟的女子,委在草地上掙扎。
「快把身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毛賊手握大刀,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盼盼仔細一瞧,嘿,這不是在大街上看到的和尚嗎?莫非他們是故意喬裝,混跡在香客之中,再伺機遂行搶奪財物的目的?
她最痛恨這種不事生產,好逸惡勞,只會逞兇鬥狠的行徑。當下壯起膽子,擋在那可憐婦女面前。
「你給我住手!」雖然她很用力的斜眉歪嘴,裝出潑辣樣,但效果卻並不太理想。
「活得不耐煩了你,敢來擋老子的財路,看我不把你——你……」那毛賊不看她猶沒察覺,一看即大吃一驚。「姑奶奶,是你啊?」
「好啊,原來是你這臭小子。」她認出來了,這些人就是上回在西冷橋畔遇見的那一幫小土匪。「姑奶奶不是告訴你要自力更生,怎麼又出來搶東西了?」
「我……手氣不好嘛。」叫一個小妮子姑奶奶已經有夠沒臉了,還當眾被訓,真是跌股跌到姥姥家了。要不是他們老大說過,當綠林好漢就要講信用重義氣,他說什麼也要把她捉回去給他們老大當押寨夫人。
「喝!你不但當強盜,還兼做賭徒?太墮落了,回去好好反省,認真找個差事營生,聽到沒?」
「可是我們……」毛賊們愁眉苦臉地道。「要是我們沒搶點東西,回去我們老大一不高興會打人的。而且沒有錢,家裡的妻小怎麼辦?」原來他上頭還有一個山大王。
「你這種人還有女孩子願意嫁給你?」給踩扁她也不信。
「是真的,姑奶奶,他老婆可漂亮了。當然,和你是沒得比啦。」小土匪憨憨地笑了笑。「時局不好,生活難熬,我們也是不得已的。」
宋室南遷茍安,人民也跟著茍安。朝廷不振作,百姓當然也就不長進。她自己不也是因為「不得已」才被賣入醉顏樓的?
同是江湖淪落人,特別能體會彼此的艱難。盼盼摘下發上的金簪、珠環連同腕際的玉鐲一併遞子那毛賊。
「這是我僅有的,你們拿回去交差吧。」
小土匪們喜出望外,千恩萬謝地要僱轎子送盼盼回家。雙方一陣推托拉扯,竟把那位「山大王」給引了過來。
「怎麼回事?」他體魄壯碩,眉目深長,高踞馬背上,顯得威風凜凜。
「姑奶奶,這就是我們老大。」小毛賊忙把盼盼給的手飾上呈給山大王。
「姑奶奶?」他寒光潾潾地打量著盼盼,盼盼則驚懼交加,嚇得手腳不停哆嗦。「什麼亂七八糟的,把她給我抓起來。」
「誰敢!」豫顥天幽靈也似地從山岰後疾步向前,一把將盼盼摟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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