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麼!"她再度拿起依蓮留下的電話號碼,一長串的數字後用鉛筆寫著大大的SOS字樣,"是誰說這個緊急電話永遠有效呀。害我現在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當日,在蘇紀槐用巫術試圖迷惑她之後,她立刻用最後的意志進行了強烈的反擊。
"我要充分的自由和完全的退路。"她老實不客氣地要求。
"可以。"狡猾的丫頭,還沒開始就想打退堂鼓嗎?
"為什麼那麼爽快?"她皺起眉頭,這男人未免太不假思索了。
"我的誠意呀。"只要她肯加入,他就可以將她永遠留住。
"不行,我要再考慮一下。"
"不用了吧?"考慮就意味著變卦的可能,就意味著他可能要從頭再來,就好像超市的保險櫃,一道密碼只能開一次門,再次關閉就得重新計算。
"你不需要心意不定的員工吧。"
"也好。"還是不要小看女人的堅持吧,她也不像是喜歡擺高姿態的人。
於是,蘇紀槐離開了馮椿,留給她獨立思考的空間。而他也馬不停蹄地趕向他的下一個工作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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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她會想要找依蓮商量呢?因為依蓮是少數知道她的過去的人,也是她惟一還願意聯繫的人。依蓮說話夠狠,往往可以出其不意地擊中人的內心深處。因為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內心的意願究竟是怎樣的。或者說這疲憊的心靈能否再次經歷那華美世界的情感跌宕呢?總是在各種材質問流連忘返,瘋狂地壓搾自己的靈感,在喧鬧的後台來回奔波……
那時,每個人都在尖叫,每個人都在為夢想而努力,即使焦慮與疲憊也甘之如飴。啊,光是想想看,心就開始發燙了。她有時也對自己說,也許、也許可以重來。但是,這決定下得如此艱難,喜歡和堅持是兩回事,尤其是要一個人孤軍奮戰的時候。
蘇紀槐是不是一個可以信賴的夥伴還需要時間去判斷,但給不給他機會卻要立刻就下決定。也許,給他機會,也是給自己機會。
"怎麼樣?"蘇紀槐坐在她的對面,開門見山地問道。他今天穿著黑色窄身套裝,白襯衣寬寬鬆松地披在身上,顯得身形更加修長。這男人倒是有一套穿衣哲學。
"考慮得如何?"他為自己倒杯茶,放在鼻尖輕輕地嗅著。
馮椿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他,似乎想從他的言行舉止中找出什麼。
"你在看什麼?對我今天的裝束有意見嗎?"他順著她的目光看看自己。唔,還是很不錯的。
是的,她在看,透過他的裝束瞭解他的個性。是什麼使他如此信心十足?豐厚的家世,完美的外表,業內頂尖的學歷,或者與生俱來?
"你知道嗎?你黑曜石一樣的大眼睛會讓人產生遐想。一想到你是個服裝設計師,就覺得自己是脫光了站在你面前的模特。"他交握雙臂慢慢向她靠近,唇間吐露著煽情的句子,無非是想逗她開口,但她依然靜默。
說吧,說吧。她倒是希望他再說些令人討厭的話,這樣她可以輕易地把他歸到紈褲子弟一邊,可以毫不猶豫地拒絕他的要求。
他似乎明白了,端正了身子,用平和的、朋友式的眼神看著她,"椿,我非常明白你不願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心情。但是機會是你自己的。"
她的嘴唇動了動——這男人如果認真起來。每一句話都能打動她。她不想再中了蘇紀槐的魔法。
"適當的休息可以幫助你創造新的奇跡,但是沉寂得太久,就會與時尚脫節。它們變得太快了,不是嗎?"
是的,他的話令她恐慌,這個世界的確日新月異。他的話令她迫切地想答應下來,說明她還是希望可以再來一次的。她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口應承了。
"我想你是沒有考慮好。"蘇紀槐正好選擇這時站了起來,錯過了她的答案,"我期待一個全力以赴的人,我近期會再來。"
馮椿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店裡,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自己確實鬆了一口氣,他若再逼得緊一點,她就會答應了吧。
但是,他沒有。這是否是一種細心的體貼呢?無論如何,她很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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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與他想像的完全不同嘛。蘇紀槐離開小店,買了一包煙,逕自從自己的車邊走過。
今天,不想開車。
他直走到大街上去。很久沒有邊走路邊抽煙了,這是他遇到心煩的事時的標準行為。
他覺得自己抓住了馮椿,又因為一念之仁讓她溜了。這就好像抓著好料子,卻不敢大刀闊斧地裁剪,實在不像是他的風格。凱瑟琳學院教會他服裝界的一切,甚至教會他如何識別優秀的人才。他也仔細研究過馮椿的性格,所以他推想過,經過三年的休整,馮椿應該會滿懷激情地接受他的邀請的。但結果卻是,她處處防備他,小心翼翼地試探,不斷考驗他的耐心!
他知道這不能完全怪馮椿。在他瞭解馮椿實力的同時,他也並未顯示任何實力。因為蘇紀槐就是不希望馮椿憑著一些過去的東西,對他產生好感。在馮椿面前,他應該是一個新的人,而無須依靠任何華麗的外表、顯赫的背景,就只是一個幹事業的青年而已。
說不定啊,真如當初同學們說的那樣,他是著了魔——在小小的黎巴嫩。不過是服裝界的二流陣線,卻被巫女用雨水和布料浸染了他的心靈,使他改變初衷,像誇父一樣苦苦追尋。終於,太陽出現了,但未必願意將陽光灑在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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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姐,你很傻呀。人家捧著你去做服裝設計師耶!你居然還推三阻四的。"小爽跟在馮椿後面咋咋呼呼地,從櫃檯外轉到櫃檯裡,從樓上跟到樓下。她就是無法相信,居然有人傻到推掉這種大好機會。
"那裡不只是光鮮的。"馮椿一邊忙著店裡的事情,一邊抽空開導無知的小女生。說來她們只差三歲,但馮椿的閱歷卻比小爽豐富十倍。
"是呀,就好像娛樂圈一樣亂糟糟的。不過,那也很有趣呀。想想看,可以見到很多俊男美女呀。"模特的世界耶,無論男女都又高又美,又有美麗的衣服穿。只是想想,她的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
馮椿的注意力顯然已不在小爽的身上。洗著杯子,她心裡也在猶豫不定。蘇紀槐說的近期是什麼時候呢?他會不會就此作罷?那也好呀。她賭氣似的想,這正好說明他心意不誠。
不過,為什麼要刁難他呢?不想做的話,一開始回絕就好了,也不用浪費大家的時間。結果呀,還是自己"塵緣未了",想試又沒有膽量。
說來蘇紀槐也是個理想主義的瘋子,就為了三年前的一場秀,居然就認定她為設計師。如果他只是紈褲子弟,想趕時髦倒也說得通。可人家是凱瑟琳的高材生,是真正的實業家呀。終歸一句話,她搖搖頭,他真是瘋了!
"你說誰瘋了?"一片陰影突然籠罩在她的上空,男人特有的迷人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瘋子!"她忽然抬頭,差點撞傷他的下巴。哎呀,禍從口出了。
"小心呀。"他反射性地後退一步,隨即狐疑地瞪著她,"你在罵我?"
"沒、沒有啊。"她若無其事地眨眨眼睛,抽空用手在身後比個叉叉。沒聽清楚就好,打死也不說。
"真的嗎?"那為什麼他的耳朵會很癢呢?
"沒有,沒有。"她笑呵呵地搖手,快樂的感覺像氣泡一樣從心底升起,不由自主地顯現在臉上。太好了,他又來了,她沒有看錯人呢。
"不要笑了。"他覺得非常無奈。"喂,"像是對熟稔的老朋友一樣,他趴在她的櫃檯上,問,"考慮得怎麼樣呀?"他現在就要聽到她的答案,結束這場戰役。
"蘇紀槐,"她首次叫他的名字,"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衣服'說'了些什麼?"她的雙手埋在肥皂水裡,蘇紀槐的回答將決定她要不要把手拿起來去做別的事情。
"它們說:'請把我穿起來,我想被華麗地招展,我想覆蓋冰冷的肌膚,我想讓心靈溫暖起來。'"他毫不遲疑地應答,這正是他三年前就從她的衣服上"聽見"的答案。
"好呀。"嗯,蠻感動的。她慢慢地伸出沾滿肥皂泡的手,遞到蘇紀槐面前,"我,加入。"
肥皂泡順著她的指尖滴下,她的手漸漸露出原本的光澤。肥皂泡反射了太陽的光芒,一剎那間,她的手閃閃發光,好像一輪溫暖的小太陽。
蘇紀槐的笑容顯得十分自信,寬大的手掌毫不猶豫地握住他期待已久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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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馮椿所居住的老社區裡,人們從六點鐘開始鍛煉,然後在馮椿的點心店裡吃喝閒談,等到十點以後,才回家做事。時間像是比別處來得多,人也活得更加悠閒自在。當然,這也是因為社區的居民大多是上了歲數的老人,不需要去趕班車的緣故。
可是今天,一大早就有一輛拉風的賽車停在了"椿之家"的門口,原來從今天起,小店可愛的老闆娘將正式成為上班族的一員,朝九晚五的痛苦生活從現在開始。
"嘀——"當蘇紀槐第三次按下喇叭時,馮椿已經走到了他身邊,敲敲車窗。
"你會吵到我的鄰居。"雖然老人家都很早起,但喇叭聲仍然大煞風景。
"小姐,你今天上班耶。"蘇紀槐降下車窗,很想對她來個職前教育,他早就考慮到馮椿沒有在公司上班的經驗,所以他特地提前來接她,以免她遲到錯過早餐會議。
"你應該早點答應我,不用急得穿著睡衣跑出來——"他的說教被迫打住,因為他看見的是一位陌生的小姐。
"你按了第一聲喇叭後,我已經在下樓。是你太心急了。"馮椿泰然自若地站在他面前,據理力爭。
"不錯嘛!"他忍不住吹一聲口哨,惹來她一個白眼。
瞧瞧,一件價格不菲的套裝穿在她身上得體大方,絲毫不顯刻板。一條栗色的緞帶將她的黑髮攏成髻,鬆鬆地垂在頸背上,又添一番風雅。職業淡妝使她顯得略微成熟,再配上香奈爾的公文包。哇,馮椿的新造型幾乎讓人認不出來。
"唔,"藉著順風一聞,他大加讚賞,"范思哲的V/S。"她擦的香水,是以清新的花香味為主的新款。"我猜猜看,白檸檬、肉桂、桔子花、香草、桔梗!"
"這是新品耶,你也知道得那麼清楚?"她繞到另一邊,坐在副駕駛位上。
"瞭解時尚是服裝公司總裁的責任。"他咧嘴一笑,走嘍。
"這些植物的花香是相互矛盾的:跳動的白檸檬香、桔子花香、肉桂香和細膩的香草花香和桔梗香,但搭配起來又那麼統一和諧、完美且不失個性。"
"很貴的個性呀,我要報公賬喔。"不知為什麼,得到他的賞識的確是一件令人覺得愉快的事情。
"當然了。"他再度打量她一番,"嗯,果然人要衣裝,佛要金裝。"
"做事,首先要看起來專業,這樣才能博得大家的信任呀。"
"看你這身打扮,我就已經信心大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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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三十分,車子停在市中心的一座大樓前。
"請吧,馮設計師。"
"好呀。"她舉目仰望,這裡就是她將來工作的地方嗎?蘇氏的招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風夾道吹來,氣勢凌厲逼人,一種壓迫感油然而生。這就是依蓮所說的最討厭的地方吧。
"來,深呼吸,感受一下氣氛。蘇氏的服裝公司在大廈的七樓。"他興沖沖地拉她進大廳、上電梯,迫不及待地要向她展現自己的王國。
"是你比較激動吧?"這男人有時候看上去像個孩子,有時候又會變成那麼危險的男人。這可能是蘇家男性的共同點吧。
"真的。我很激動。"他坦言相告,"我希望你喜歡它,繼而愉快地在此工作。"
"放心吧。"她低下頭,其實對她來說,哪兒都是一樣的。現在,她還不想讓任何人或服裝以外的事在她心裡變得與眾不同。
"叮咚。"電梯停了,兩人剛踏上七樓,就聽見有人在暴躁地吼叫。
"不是這個樣子呀!你!面料弄錯了!剪刀別亂放!"
只見走廊上堆滿佈料,員工們來來回回地忙碌著,飄零的紙張漫天飛舞,一個大紙團迎面擲來,正中馮椿的鼻樑。
"這種垃圾,扔掉!"顯然扔出垃圾的人毫不察覺。
"不要緊吧。"蘇紀槐看見她摀住眼睛,立刻緊張地問:
"多特別的歡迎方式呀。"她喃喃自語。這種氣氛熟悉得讓人目眩。
"嗨,阿紀,你總算出現了。"那個轟隆隆的聲音滾滾而來,一隻毛手打在蘇紀槐肩上,"你小子居然把所有的事情都丟給我,嗯?我們倆到底誰開公司呀!"那是一個有著藍眼睛、絡腮鬍子的高個子外國人,中文說得挺好的。
"我來介紹,馮椿,新來的設計師。亞力,首席設計師。"
"不對吧!"亞力的粗眉毛立刻揪成了團團,"Excuseme,"他順手把蘇紀槐拖到一邊,"你明明是想邀請她當首席的。"
"她不會肯的。我也不想把那麼可愛的女性放到那麼眾矢之的的位置上。"蘇紀槐保持耐心地微笑著。
"該死!再這樣下去,我的服裝店會關門大吉的。"大鬍子不滿地申訴,難道他就活該當炮灰嗎?
"對不起,"馮椿逕自走到他們身邊,"老闆和設計師有的是時間討論,可不可以先把我的工作室指示出來。"她開始想工作了,真是值得高興的好現象。
"好,我們來……"蘇紀槐上前一步準備帶她去熟悉環境,卻被亞力搶了先。
"阿紀呀,那邊有批布料等你去過目。馮小姐,請這邊走。"
"亞力?"他用很有威嚴的眼神向屬下質疑。
"老闆沒有泡妞的特權。"好個一板一眼的老外。
"我警告你,別說些有的沒的,"蘇紀槐咬牙切齒地低聲說,拿他沒辦法。
"你有什麼事怕小姐知道呢?"他齜牙咧嘴地笑笑,然後將可憐的老闆拋在腦後。
"馮、椿、小姐,我喜歡中國話,不過你的發音有點難。以後我叫你'馮'可以嗎?"
"可以,而且你的中文說得很好。"他們現在站在一間據說將是她辦公室的房間裡。這裡環境相當不錯,乾淨整潔,與室外形成鮮明的對比;而且桌椅齊全,辦公設備先進,還有一面漂亮的落地窗。她隨意地打開電腦,裡面已經裝好所有設計可能用到的軟件程式。他,為她考慮得很周到。
"文具盒裡,有書寫筆和顏料。"亞力依在門邊,似乎在觀察她。
"謝謝。"蘇紀槐真是用心良苦呀。
"該謝的人是阿紀,天知道他有多想你來當設計師。"她看起來是個精明能幹的小女人嘛。
"我可不是來槍你飯碗的。"她不想樹敵,也搞不懂蘇紀槐的策略。他們兩人看起來關係不錯,蘇紀槐是不可能踢走亞力的。
"求求你快點搶走吧。"亞力卻誇張地大叫了起來。
"為什麼?"是他淡薄名利嗎?
"因為我只是個被霸道的同學拉來幫忙的可憐蟲。"亞力一臉苦相。想當初,自己畢業後躊躇滿志地在巴黎開店,好不容易才闖下些天地,結果蘇紀槐這個傢伙跑來跟他說,"你呀,來幫我的忙吧。"然後就把他拖過重洋,來這裡做了可憐的打工仔。
"我以為是有人要誓死追隨我,抱著我的褲管跟著回來的呢。"蘇紀槐的腦袋突然擱在亞力脖子上,笑出一口陰森森的白牙,"真有你的,居然敢在背後說老闆壞話!"
"我不過是讓馮熟悉一下辦公室文化嘛。"亞力衝她擠擠眼睛。
"是呀。"她順勢接過話茬,"你說要開會的,現在嗎?"
"嗯,走吧。"蘇紀槐悻悻然地撇撇嘴,讓亞力走在前面。當馮椿走到他身邊時,才語氣酸酸地輕聲說,"用眼睛看,別只是聽別人講。"
她好奇地問:"你對於想要的人才都是這麼直接霸道嗎?"她不好意思說他野蠻。
"我一向以真誠打動人。"
"如果有人不為你所動呢?"
"有嗎?"他立刻反問。
"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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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自大不是沒有理由。在異常簡潔明瞭的會議之後,馮椿得出了一個結論:跟著他幹,要麼成功,要麼死路一條。他要求每個員工都清楚地明白他的理念、配合他的高速作業,抓住目標,全力以赴;一旦失敗,就從頭再來,永不放棄。意志力稍差的人,很容易在這樣的壓力下瘋掉。
但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人坐在這裡,每個人的眼裡都飽含著渴望成功的火焰。在這樣的環境下,是不允許三心兩意、隨便退縮的,作為公司上層的設計師尤其容易受到眾人的質疑。這些想法使她緊張,她對自己說,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蘇紀槐已經將合同和鋼筆放在她面前,他說:"你看一下,可以的話,在這裡簽字。"
她覺得這幾句話很冷酷,像一個陷阱。她看向他目光堅毅的眼睛,那裡面有她平靜不起波瀾的面容。於是她明白,自己對這份工作沒有害怕退縮的意思,她的猶豫是因為這個男人。當她看著他的時候,一種麻痺感就會從眼睛傳到全身,指尖會湧上激動的血液,會使她做出意想不到的動作,會使她背叛很久以前為自己劃下的界限。這使她心中警鈴大作,她對自己說:站起來,馮椿!你站起來,離開這裡,回到為你這個疲憊的女人安排的小圈子裡去,你站起來……
"啪啪啪——"她聽見了眾人的掌聲,原來她已經簽字了。來不及了,萬劫不復的開始。
會議結束,當所有人魚貫而出後,她被蘇紀槐留了下來。
"我覺得你心不在焉的。"坐在光滑的會議桌上,蘇紀槐悠閒地轉動手中的圓珠筆。
"答應你,全力以赴。"她開始動手整理自己的文件夾。
"那好。發佈會定在十月第一個星期,會不會有點趕?"
"你剛才已經宣佈了。"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是他這樣對大家說的嗎?"我也同意了呀。"這時才想到要徵求她的意見嗎?
"嗯。"他突然握住她的雙子,放在胸前。
"幹嗎?"她明白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有獨到的意思。
他歎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那纖纖十指,"我想,一定有許多衣服的精靈等著被釋放出來。不要讓它們等太久。好嗎?"他細細把玩她的手指,說著很感性的句子。
"你在幫我製造靈感嗎?"她抽回手,抱起厚厚的文件夾,"放心吧,我不會讓發表會落空,那也是我的再出發儀式呀。"
"好極了。"他將雙手插進口袋,心頭的空寂卻揮之不去。只有握著她的手,他才能確定,這個女孩真的站在他身旁,不是他在夢裡尋她千百度的設計師,而是有血有肉的可愛女子,這令他生出一種渴望,那種來自心靈的飢餓。
"對了,我沒有看見modeliste(打板師),請你帶我去見見好嗎?"對於沒有看見在服裝公司中最為重要的人物,她非常疑惑不解。
"啊哈,你會有專屬的打板師。"他顯然想矇混過關。
"專屬?"這不合常理,雖然每個設計師都會有少數特定的合作對象,但是她又不是首席,為何會有此殊榮?
"嗯哼,不過,你現在不能見他,要等到第一場發佈會之後。"
"這不可能,我需要和他溝通。"蘇紀槐在開玩笑嗎?設計師與打板師需要進行相互理念的交換、對於材質的再討論,設計師必須對打板師的意見和建議十分重視。因為打板師的工作就是把設計師的構想實物化。這個過程中有許多再設計的任務,因此,兩者必須配合默契才能做出好作品、好產品。
"溝通可以通過我。你可以見到製作班底的其他人,你也可以親自甄選模特或招納想要的人員。"他會盡量放寬權限以作為補償。
"你在開玩笑?"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難道說,你這裡所有的打板師都不願來幫新人嗎?"她不得不生疑,大公司的事實在很難說得準。
"不是。只是……"
"那麼我要見打板師。"她堅持,他不知道打板師對她很重要嗎?她需要一個人來約束她過分的想像力,她不想再失敗。這裡與黎巴嫩的小作坊形式不同,她不可能任性地創造自己想要的東西。
"很抱歉,只有這點不能通融。"
她足足看了他半分鐘,見他無意更改決定,便說:"那麼我自己來打板。"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回辦公室。
"砰!"好響亮的摔門聲,她生氣了。
"怎麼了?"亞力從另一邊探出頭來,"第一天就吵架了?"
"是呀。"蘇紀愧無奈地聳聳肩,"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將是她的打板師。"沒道理將她的衣服讓給別人打板,但又想對她有所保留。
"那你理虧。"亞力說話不留餘地。
"我怕她想太多。"對於馮椿,他有太多的不確定。
"蘇紀槐,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翼翼了?"想想當初蘇紀槐拉他的那股蠻勁,他根本不相信蘇紀槐也有猶豫的時候,"你是不是擔心自己無法將她的衣服做到最好?"
"也許。"他只是苦笑。
"哦。"這個老實的傢伙。亞力無言以對,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走開了——
/*/*/——
蘇紀槐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拿出當日馮椿隨手畫出的禮服草稿,用心揣摩起來。他要把這件衣服做出來,他要讓它美麗地招展。
也許對馮椿來說,他只不過是由看客變成了老闆,他只是喜歡眼裝、喜歡她設計的服裝,才下決心請她。但是,她無從知道,三年前那場秀甚至於改變了蘇紀槐的人生軌道——當他站在雨中,被那些大膽新奇的設想、美麗的顏色深深打動時,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她需要一個更好的打板師。
怎麼,這樣不夠好嗎?
在當時的他看來。那些已是極至,決不遜色於名家裡手。
可以更好的。
老人說了很多關於那個令他驚歎的設計師的事,然後在秀結束前悄悄離去。他當時似懂非懂,又沒有見到設計師,只好滿懷遺憾地離開了黎巴嫩。但在回到凱瑟琳後,他毫不猶豫地改學打板,只因為他想做那個能使她的衣服更好的人。現在他累積了豐富的經驗,有了足夠的資本,所以他邀請了馮椿。他沒有理由遲疑,他不應該停頓,他只是在等待一個契機。
"總經理,馮小姐進來了。"話音剛落,馮椿已逕自推開門走到他的面前。
"亞力說你是打板師。"她講話向來直來直往。
"多嘴!"他忍不住要詛咒那只外國烏鴉。
"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她越來越搞不懂這男人的心思,"我總會知道的。開誠佈公對大家的工作有好處。"他幹嗎要故弄玄虛。
"你不生氣?"他對她的鎮靜表示驚訝。
"會也開了,約也簽了,我不能反悔的。不是嗎?"可是要改變策略。
"我令你騎虎難下?"他要的不是這種強迫性的合作,他努力地探尋她真實的表情,但是他什麼也沒看出來。
馮椿非常冷靜,她點點自己的腦袋,"放心吧。重要的是,腦子開始動了。"
他錯愣於她說這話時煥發出來的強烈自信,沒等他反應過來,馮椿已經站了起來,向門外走去。
"好了,討論到此結束,我要提前下班。"
"等等!"他跟著追出去,"我的真誠打動你了?"
"自大!"她的嘴角翹起漂亮的弧線,步伐變得輕快。
"告訴我,這次是哪句話打動了你?"他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像個小孩子一樣刨根問底。
"如果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計算過的,那有什麼意思?"馮椿反問,並按下了電梯,"行為舉止令人費解並不是你的專利。"
"你不探求我有所隱瞞的原因嗎?"他跟著進了電梯。
"亞力說,因為你害怕與我正面衝突。"
"我今早還跟你說過要多看、不要光聽別人說。"尤其是不要聽別的男人說!這會令他……
"亞力說出了部分事實,不像某人躲躲閃閃。"她一箭射中要害,蘇紀槐啞口無言。
"這個叛徒!"他狠狠地罵道。事情脫軌了,這令他很不愉快,"喂,"他不屈不撓地跟著她出電梯,"才十點多,你就敢當著老闆面曠工嗎?"
"我剛才說過了。"再說哪個設計師會老老實實待在辦公室裡的。
"去哪?"他擺明了要跟到底。
"麻煩你送我回家。"有個免費車伕沒什麼不好,她索性先坐進他的車子,把安全帶繫好。
"你不打算盤掉那間店舖。"他發動車子,這句話用了肯定句。
"不。"她還要靠小店養老。
"你才說過會全力以赴的。"她真的沒有上班的經驗,在老闆面前完全不知"忌諱"二字。
"唔,在小店安在的前提下。"她現在一點也不怕他。
"馮椿!"蘇紀槐氣得在車裡大吼,這女人真的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他的事業。
"哎呀呀,兩個字的名字喊起來就是沒有震撼力呀。"她裝模作樣地掏掏耳朵,不慌不忙地在他耳邊大叫,"蘇!紀!愧!"
他要昏倒!——
/*/*/——
等到開車來到"椿之家"門前,他的問題又來了。
"你就這麼敞開大門唱空城計?"
"你沒看見'CLOSED'嗎?"她將一塊不起眼的木牌翻到他眼前。
"是呀。後面還有一行小字。"他瞇起眼睛,逐字念出,"歡迎來坐坐,歡迎誰?小偷嗎?"
"這裡是老社區,來往都是近鄰,安全得很。"都市人的心真是險惡。看,她的桃花源裡滿目都是熟客。
"小椿呀,你回來了。"
"嘿,陳伯,你好。"
"小椿呀,今天好漂亮哦。"
"吳媽媽,你好。"
"第一天上班好玩嗎?"
每一個人都送上一句問候,每一個人她都能叫出名字,並報以微笑。蘇紀槐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與鄰里間交換感情。他想,住在這裡和住在保全森嚴的高樓大廈裡的確是截然不同的,對於漂泊太久的馮椿來說,這裡無疑是個好地方。這裡的人群像一個小小的池塘,有溫暖的氣息,遠勝過冰冷的魚缸——在這裡,她快樂優遊、怡然自得。就是這家店、這些人,在三年中慢慢治好了她的傷心失望吧。
"椿姐,你終於回來了。"小爽激動地從料理台後跳了出來。
"當老闆娘好玩嗎?"她笑吟吟地問。
"好棒喱!"今天她當家。
"那你拿什麼招呼客人?"蘇紀槐開始左顧右盼,他想吃蛋糕。
"本小姐特別釀造的白開水一碗。"小爽大言不慚。
"好啦好啦,"老人家發話了,"都一早上了,水也喝飽了。小椿啦,弄點午飯來吃吧。"
"那,我們來燒烤好了。"大家一拍即合,立刻開始忙著搬器具、備材料,忙得不亦樂乎。蘇紀槐也不能免俗,被當做最青壯的勞動力來使喚。他不得不脫下昂貴的西裝,還弄了滿身的炭粉和煙灰。好容易大家都生好了火開始燒烤,但他已經累得什麼都吃不下了。
"好玩嗎?"一直忙著準備食材的馮椿這時才有空對他說句風涼話。
"下次記得提醒我,再也不要陪老人家燒烤了。"因為這樣只會被人用年齡欺壓。
"還是吃點東西吧,因為收拾的時候還要拜託你的。"她漫不經心地丟下一句話,令他頓時毛骨悚然。她倒是很開心地背著手走到人群中去享受美食了。
"女人在惡作劇的時候,一點也不可愛。"他走在小店門前的台階上,喃喃抱怨著。不過,此刻享受著午後的陽光,看著馮椿平和快樂的臉,實在無法因為自己被耍而懊惱不已;相反的,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可能是因為又瞭解她多一點。
他的頭擱在膝蓋上,看著她和每個人交談、分享食物、低頭、微笑……她好像在接手機,然後表情突然變了,站到離人群較遠的地方,她在看哪裡呢?他的目光不由啟主地追隨著她,他的情緒不知不覺被她牽動、他現在只想知道,是誰讓她出現那種期待欣喜的表情?是誰?是誰?——
/*/*/——
"喂?"正在邊吃邊玩的時候,馮椿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擦擦油膩的手指,毫無預警地按下通話鍵。她看見遠處的蘇紀槐蹲在台階上看她,像傻瓜一樣,她心裡一笑,聲音裡也含了笑。
"椿。"對方的聲音很輕,訊號也不好,但她卻立刻意識到這是她親愛的朋友的來電。她笑了,很開心地笑了。
"依蓮,"她驚喜地呼喊,"你在哪?"為了聽得更清楚,她站到了街角的電線桿下,遠遠望去,好像和一旁喧鬧的人群劃出了一道界限。這個景象突然使在遠處觀望的蘇紀槐非常不安,他想跟上去看一看,但卻又意識到這不是一個紳士該做的事。何況就他和馮椿目前的關係來說,那實在是件無聊的事。於是他繼續呆在台階上,但是坐立不安。
馮椿講著自己的電話,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後那雙關切的眼睛。
"我找不到你,"她說話的方式宛如朋友就在眼前,"你在哪?我猜猜看,埃及、還是撒哈拉、或者剛果?"在她的想像中,依蓮一定是在結束一段流浪、回到文明城市後,偶然地發現了她的電話。
"在你對面。"依蓮的聲音低低的,甚少起伏。
"是嗎?"馮椿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抬眼望去,社區外面的街道很是寬闊,對面的人影模糊不清,"為什麼不來?"心裡有點惆悵,她大概明白依蓮的心思的。
"蘇家的小狼在你那裡。"只有這句話還有些賭氣的味道。
"你不肯見蘇家的人,也不肯見我了。"認識依蓮不過是三五年前的事情,但她卻認定了她是一輩子的朋友呀。
"路上,撞鬼,碰到大灰狼,我知道了。"這就是依蓮的說話方式,永遠只說自己聽得懂的縮略語。這世上,也只有少數人聽得懂她說話,馮椿就是其中之一。
她明白了,依蓮在旅行的路上碰到了蘇家老大,從他那裡知道她進了蘇氏服裝公司,埋怨她幫自己討厭的人。"依蓮,我想過要徵求你的意見,不過我還是自己決定了。"唔,這就有必要好好解釋一下了。
依蓮不說話,但馮椿知道她聽著。
"我想重新開始,在國內我無法單獨作業。我不是裁縫,也沒有完美的縫紉技巧。我是設計師,蘇家的人只是恰好出現而已。當然,我覺得蘇紀槐能看懂我的衣服。"
依蓮不說話。
"他是打板師,我希望可以合作愉快。我不會再將一切托付給別人了,我要自己來,我總能在現實和理想中找到平衡的。"她在說心裡話,從事情開始後,第一次對自己坦白。她一口氣說下去,"依蓮,我無法放棄。我喜歡這事業,不再努力一下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呀。"她歎了一口氣,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情結,好像被繫了纜繩的船,無論駛出多遠,總有歸航的一天。服裝設計是她的航道,她無法迴避。
"那就去吧。在蘇家也沒有關係,加油。"有片刻的沉默,然後電話斷了。
她很感動地站在那裡,眼睛裡濕漉漉的。求救電話真的有用呀。依蓮不是特地打電話回來了嗎?不是對她說"加油"嗎?
馮椿站在那裡,看著信號慢慢消失,手機屏幕暗下去。這裡不過是個中轉站,明天她的朋友又將流浪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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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呀,蘇紀槐試圖將視線轉到別處,心理不平衡地嘀咕著。為什麼她有那麼多時間講電話,而不盡快去畫她的設計稿,不去弄點東西犒勞他這個苦力,不來陪他說話……
該死!他忿忿地轉個方向,幹嗎要她來陪,難道他還會缺少講話的人嗎?哼哼,只要他想,只要他微笑,要多少女孩子就有多少女孩子……
混蛋!他的頭沉重地低下了。女人真是電信事業最大的貢獻者,她們打電話時總有那麼多話可說。重要的是,這些話為什麼不對他說?!
等一下,蘇紀槐!他問自己,你腦子壞了嗎?你想聽一個女人嘮叨嗎?你已經在這個女人身上花費太多心思了,你好不容易把她拐進公司,難道現在還要攪進她的私事裡去嗎?可憐的蘇紀槐,你一定是累了、餓了,才導致心力交瘁。好了,讓馮椿和她的電話見鬼去吧。他迅速抬起頭,一鼓作氣站起來。
"你去哪?"有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蘇紀槐迅速轉頭向下看——馮椿坐在那裡,似乎被他的行動嚇到了。
"活動一下手腳。"真的坐久了,腿都麻了。他重新坐下來。
"蛋糕和烤肉。"她將盛滿食物的碟子遞到他面前,也算盡了地主之誼。
"吃不完可以打包吧,"他毫不客氣地將食物全部端過來。哎,蘇紀槐呀,你就是那種即使縮在角落裡,也無法讓人將你忘記的出眾角色呀。
"唔,味道不錯。"
這樣的人也可以被稱為蘇家小狼嗎?馮椿想起依蓮下的定義。光看他的吃相的話,相信大多數女人都會把他當做可愛的小狗的。這話可真有點壞心眼了。
"電話誰打來的?"他裝做理所當然地問到。
"依蓮。"她答得倒也順口。等等,她幹嗎要告訴他?!
"哈,那個總在流浪的瘋婆子。"是她呀,那就不用追究了。快轉移話題吧。
"什麼瘋婆子?!她不過是個被你們蘇家追得到處跑的可憐女人。"馮椿果然上當,立刻搶著為朋友辯護。
"小姐,你弄清楚,只有我大哥在追她,而且我不想談他們兩個。"他不要為那對笨蛋浪費口舌。
"有你這種冷漠的小叔,難怪依蓮無法在蘇家呆下去。"她為好友忿忿不平。
"我可沒招惹她。她要是肯呆在家裡,沒人敢動她一根汗毛。"除非那人想被他家老大打死,"她不想做我們蘇家的女主人,這不是我的錯。"說來,他和依蓮的關係原先還是不錯的。
"是嗎?那她為什麼要離開呢?"她當然知道這不關蘇紀槐的事,但話說到這分上,那就非爭個輸贏不可。
"我敢打賭,那女人一定長了八隻腳,跑得比兔子還快。"他不甘心受到馮椿的無理指責,卻笨到將話題扯得更遠,"流浪是她的習性,誰也拿她沒辦法!"該死,這是一次失敗的轉換話題。
"你!"馮椿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這些男人總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雖然,女人也一樣),"虧依蓮還幫你說好話來著。"
"哈,不可能。"依蓮已經將對大哥的厭惡轉化為對整個蘇家的厭惡,他是被株連的倒霉蛋。
"是嗎?"馮椿冷笑,"那我就不必對你說謝謝了。"
她意氣用事地奪過蘇紀槐手中的碟子。
"等一下,什麼意思?"他拉住欲起身的馮椿,他還沒吃完呢。
"依蓮對我說在哪沒關係,"她非常激動,氣得滿臉通紅。她討厭蘇紀槐的大男子主義,他不會明白有些人、有些話對她多麼重要。
"她說加油!"
一秒,兩秒……
"噗嗤。"蘇紀槐笑了,他覺得馮椿有時真的很可愛。他先是漏氣似的撲哧一笑,接著雙肩劇烈地抖動起來。他笑得那麼厲害,以至於馮椿也跟著晃動。
"蘇紀槐!"她咬牙切齒,這男人居然用如此惡劣的方式表達他的輕蔑!她氣得渾身發抖。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一定以為他們雙雙觸電了。
"對不起,對不起。"哎喲,他笑得太過分了。他抽出一隻手奪過她手中的碟子,然後扶住她的腰,半強迫性地使她站起來,"來,我們進去說。"他可不想再讓那些老爺爺老奶奶看戲了。但不知道,他的動作在旁人看來彷彿情人一般親呢。
"你嘲笑我的友誼?"她是那麼的生氣,烏黑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看,憤怒使她忽略了身旁的一切,以至於被帶進了店裡仍不自知。
"我沒有。"他將碟子丟在檯子上,開始解釋,"我為自己的失態道歉。我只是想依蓮要是在場,聽見你如此維護她會有什麼樣的表情。想想看,那個表情平淡、總想躲開人群的女子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他忽略了友誼對她造成的巨大影響。
"那麼你是嘲笑我的激動?"她冷冷地問。天啊,他的想像力真豐富,她可想像不出,但是她不能笑,一笑就會讓蘇紀槐將這個話題輕鬆帶過。
"沒有。"他含笑搖頭,依著檯子看著她說,"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愛,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她真的有二十三歲嗎?她真的是從小在國外那種人際複雜的服裝界長大的嗎?
"究竟是什麼物質使得一個詞語就能將你打動?而且如此偶然,完全不能掌握?"更令他好奇的是,依蓮是如何不假思索打動她,就憑一句加抽嗎?他真想掌握這種本領呀。
"你不用說得這麼好聽。"她不自在地別開臉去。說不定這傢伙只是想諷刺她的單純。哼,瞧著吧,她也不是那麼單"蠢"的!"你最好說真話,我雖然不太懂自己的心理構造,不過我起碼知道依蓮說的是真話。"
"真話?"他撇著頭玩味著這兩個字,用著玩世不恭的口氣說,"適齡二十三歲的測謊儀,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沒有說真話呢?"
"我相信自己的心靈。蘇紀槐,你只說了一半的真話。"她說話的樣子像個巫婆,她的眼睛像波西米亞女郎的魔眼。
"是嗎?哪一半?"他的臉降到離她很近的地方,氣流輕輕地吻著她的臉。
"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又怎麼能期望別人知道?"她好像已經不生氣了,烏黑的眼睛裡像有波浪一漾一漾似的。
"猜不出嗎?你這個半調子的小巫女。"他用腳勾過高腳凳,坐上去,兩手攏在胸前,"我可是能猜得出你的真心話來。"
"是嗎?巫師大人。"她學著他的陰陽怪氣,坐到另一張椅子上。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雖然簽了約,心裡卻一直打著鼓。你在想,這傢伙究竟有什麼本事,他真知道我的秘密嗎?他能幫我什麼?你忐忑不安,像只受驚的小鳥,需要有人供你傾吐心聲。"為什麼那個人不是他?!
"依蓮,"他提這個名字的時候,有一絲無奈——這兩隻小鳥總是互相安慰嗎?"她滿足了你的需要,她是你的好朋友,又積極地鼓勵你。你很感動,想對我說謝謝?謝謝我給你這個機會。說呀!"該死,他不需要!
馮椿的眼皮一跳,這男人說中了一些事實。不能讓他這麼說下去,她要逆轉這種糟糕的被動狀況。
謝天謝地,她一言不發地聽著,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正當蘇紀槐想喘一口氣時,馮椿開口了。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想緩和氣氛還是想將氣氛弄得更僵?"他不該把那許多的個人情緒帶進來的,那只會令她想逃。
"哈,"他笑著將領帶扯下來,"有酒嗎?"
"茶。"好極了,她也猜中了他的心思,他正要慢慢地溫順下來。這時候,連咖啡也不會給他喝,那只會使他更加亢奮。
"謝謝。"當清香甘甜的液體順著喉嚨流淌下去,他覺得好多了,"好茶。這會兒,倒是你比我冷靜了。"這次,的確是馮椿令他的情緒緩和了。
"我先發火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臨界點,不熟悉的人往往容易互相冒犯。這樣想來,她和蘇紀槐不過是因為一些彼此共同的利益才坐到一起的合作夥伴,還陌生著呢。
"男人應該更負責任,是嗎?"他不是最理性的人,他可以保持笑容,但也喜歡發脾氣。
"要僱用我這樣猶豫不決的員工,會承受很大的壓力吧。"
"跟工作的事情無關!"他大手一揮。
"喝茶。"她及時再倒上一杯。今天他們談得夠多了。
"你放心好了,今天不會了。"他的笑容有點羞澀,可愛得要命。不過,他還是接受她的建議,喝下那杯茶,"這次是雀舌。"
"人說'五代看吃穿',真是沒錯。"他的味覺沒話說,可見家庭熏陶濃厚。反觀她,倒是個喜歡傳統文化的半調子。畢竟她回到國內只有三年呢。
"女孩子真是奇怪,前一刻還像個小孩子,現在卻變成了會照顧人的小母親了。"她真細心體貼。
"是嗎?乖兒子。"是他自己把便宜送到眼前,她不佔白不佔。
"啊,母親,讓我在你溫暖的膝蓋上休息一下吧。"他作勢要躺到她的膝蓋上。
"滾開,臭小子,沒看見大人正忙著嗎?"她假裝斟茶,跳下椅子避開了。
"你要逃跑了。"他瞇著眼睛打量著她。
"哎呀呀,誰家的小孩在說夢話呀。"她用力地擦桌子。
"我不明白。"他的手拍在她的手旁,"如果我們已經觸及到了心靈,為什麼不談下去攤開來。你不是想聽我的真話嗎?"
"你先把自己的真話假話分清楚吧。"她嬉皮笑臉,不肯承認。她不能承認,這太快了,而且承認就意味著兩人的羈絆沒完沒了,不再只是工作上的單純聯繫……
"如果我說我分得清,如果我說我願意對你說呢?"他問得認真,如果她肯聽,他願意說的。
"別說,我現在不聽。不,我不聽。"誠然,他的話時而隱諱、時而露骨,但她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年,對於那分情,她還是能聽得出的。
所以,她拒絕了。
"蘇紀槐,現在弄亂我的心思對你沒好處。"她也有些慌亂,試圖理出思路來,卻暴露了她自己。但有好處的,這對治療他中的魔法是有好處的。
"我們的合作才剛剛開始,我還沒有交給你一件設計稿呢,"她試圖輕鬆地笑。
她倒是很理智呢。他的心裡涼涼的,全冷靜下來了。
"你只是想要一個理想的稱職的設計師,對嗎?"她惶惶地看著他,受不了他沉默的凝視,她略略提高了音量,好像在發抖呢。
的確,他一開始時是這樣想的,但是現在他不敢這樣說了。蘇紀槐聽著、想著、笑著,他只知道,他現在腦子裡沒有想到工作,只有她的樣子呀。
"那些不是理由。"他淡淡地說,"女孩,不要說那些話來搪塞我。"算了,算了,還不如什麼都不說呢。
"呼。"她低頭,笑了。他是個好男人,自己也要拿出好女人的風範來,"蘇紀槐,"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直呼他的名字,"我是誰呢?"她歪著頭,輕輕地問。那模樣邪邪的,煞是動人。
"馮椿。"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呼喚情人的名字。
"錯。"她婉轉一笑,神采飛揚,"請記住,我的名字叫——女人。"
"明白了。"他莊重點頭,眼光與她的相遇。
兩人異口同聲:"女人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然後店子裡爆出一陣笑聲。他們暫時達成了協議——將一切定位在社交男女上,大家都不必交出心來。
"那麼,"蘇紀槐恢復了輕鬆優雅的風範,"在另一方面,我們可以加快步伐,放心大膽地前進了。"他說的是公事,同時也意味著——他不會放棄去追求他的夢想。
"放心,踩著高跟鞋我也可以走得很快。"她忽略了他話中的深意,充滿自信地回答。
依蓮的話似乎還在戶外悠悠迴響,從現在起,馮椿和蘇紀槐都要加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