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低頭翻閱完報告後,交頭接耳了一陣,才由C組組長代表向提出議案的江可梨發問。
「妳確定這方法可行嗎?」組長皺著眉。「要跟上級申請借調迷島是沒問題,可是現在這個時機離開台灣會引起很多不當的猜測吧?」
「組長,我認為既然華相樓已經願意提供錄影帶,那就由證據說話,趁機釋放出谷先生長期以來,受到負面謠言所以造成言行上的不當的壓力,一方面可以藉由毀壞媒體可信度來得到重建谷先生名聲的機會,一方面也可以爭取時間讓谷先生遠離這一切,靜下來好好思考。」江可梨一口氣說完心裡的打算。
「嗯。」組長又和身邊的專員講了幾句話,才又抬起頭看著她。「妳為什麼認為,將谷先生送到迷島一段時間能改變他的個性?」
迷島是TJ名下的產業之一,平時有半個島是TJ安全部的受訓中心,而被隆起山脈阻隔的另一半,則矗立著一棟豪華的海景別墅,專供TJ有特殊活動或員工旅遊時專用。
「根據我目前的判斷,谷先生行為失常的原因,只是喪妻之後一直沒時間冷靜下來療傷,媒體給他的壓力太大,他需要一點時間好好地審視自己,重新復原。」她並沒有完全解釋心裡的想法,只是給了個很公式化的答案,這是她跟黎詠寧協議不得透露的部分。
組長揉揉眉心,又假意地跟旁邊的專員討論了一會兒,才表情慎重地抬起頭。
「好吧,我會盡快跟上級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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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谷修深猛然在黑暗中睜開眼時,不需要確認或思索,他很快意識到他不該在這裡。
窗外,皎潔的月光灑落在落地窗前,沒關緊的窗戶吹起雪紡紗,窗外,傳來陣陣規律的海潮聲。
這是什麼地方?他企圖回憶起自己最後的意識。
記得最後是在酒店裡,那個讓人心煩的小女人也跟去了,還倒了酒陪他喝……
想到這裡,谷修深突然驚跳起身。
萬一自己出事了,那她呢?
他就著月光開了燈,發現自己置身於寬敞豪華的房間裡,這並沒有讓他感到比較安心。跟他來往的多得是家裡有錢、游手好閒的公子哥,那些人素行不良,壞事做得不少,萬一她也被帶到這裡……
思及她的安危和先前三番兩次被騷擾的「不良紀錄」,他不及多想,連忙起身離開房間。才出房門沒幾步,就看見讓他擔心的人兒正低著頭從樓梯走上來。
「妳沒事吧?」
他幾步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平日漠不在乎的黑眸裡有著難掩的緊張,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原本正低頭想事情的江可梨被他一擋,先是嚇了一跳,而後困惑地看著他。
「谷先生,您醒了。」
谷修深見她不驚不懼的安穩模樣,很快醒悟這件事情恐怕跟她有關,眼神瞬間冷沉。
「這是什麼地方?」
終於要開始了。
儘管原本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江可梨還是緊張不安,她努力斂起情緒,以最平穩的方式開口,「這是南太平洋上一個叫做迷島的小島,我們特地安排您來度假的。」
「度假?」谷修深揚起眉,嗓音更加陰冷。「說清楚。」
「谷先生,不如我們到客廳,坐下來慢慢——」
感受到他強烈的情緒波動,江可梨企圖安撫他,可惜他並不領情,厲聲截斷了她的嘗試。
「回答我。」
看著那雙蘊含風暴的怒眸,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才開始解釋。
「是這樣的,關於報紙的傷人案,我們已經拿到了當晚的監視器錄影帶,也提供給媒體為這件事情做了澄清。」
「這跟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谷修深瞇起黑眸。
「我認為谷先生壓力太大了,需要度假。」
「我需不需要度假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不相干的人來安排。」他豈不明白「壓力太大」代表的是她判定他目前沒有能力面對媒體。「當然,我更不需要被下藥綁架來度假。」
「谷先生,對不起,因為……」
「安排我明天回去。」不想聽她解釋,谷修深轉頭就要走。
「抱歉,谷先生……我沒有辦法。」江可梨急急叫住他。「迷島對外沒有交通工具,必須要一個月後TJ公關部才會派人來接我們。」
「什麼意思?」他轉過頭,眸色更沉。「電話呢?網路呢?對外聯絡呢?通知他們,我馬上就要回去!」
「抱歉,谷先生……」她凝視著他,歉然地拒絕了。
「妳不會告訴我,連電話都沒有吧。」
一種被愚弄的憤怒在胸腔裡炸開,谷修深並沒有嘶吼,只是聲音越是冷靜,神情越是駭人。
「抱歉……」
她只能講這兩個字,無論他怎麼生氣,她都不能讓他走。
「抱歉?!」他冷笑著。「妳以為妳是誰?誰給妳權利拘禁我?」
「谷先生,我覺得……」明明知道學長會生氣,但冷冽的話語依舊如刀一般鋒利地刺入心裡。
「妳覺得?我的人生為什麼要妳覺得?!」谷修深朝她逼近,週身散發出危險噬人的怒火。
「谷先生,請冷靜一下,請聽我說……」
「說什麼?說妳為什麼要控制我的人生嗎?」
他已經受夠了被控制的人生!
為什麼現在連她!連她這個從前只懂得崇拜愛慕他的小女生,都要試圖控制他的人生?!
「我並不是……」看見學長眼中的憤怒和絕望,她的心像是被緊緊扭住了無法呼吸。
「如果不是要控制我的人生?那是為什麼?」谷修深怒瞪著她,而後嘴角忽然扭起一抹殘酷的笑意。「還是,妳從國中暗戀我到現在,終究忘不了我,所以特別製造跟我獨處的機會,『學、妹』?」
學長認出她了?!江可梨驚愕地睜大雙眼。
「原來是這樣嗎?那妳就直說好了。」發現自己找到了她的弱點,憤怒中的谷修深並沒有放過她,惡意地羞辱著她的心意。「如果只是要上床,學長很樂意陪妳玩,不需要費力把我弄到這裡來。」
不自覺被學長的氣勢嚇到,原本就在樓梯旁的江可梨忍不住往後退,卻一腳踩空,眼看身子一晃就要往下跌,腰間卻被有力的臂膀一手撈回,將柔軟的身軀緊密貼壓向他剛硬結實的胸膛。
「妳一定很渴望我這樣抱妳吧?」深邃無情的黑眸微微瞇起,谷修深一手捏起她的下巴,逼她仰視自己。
「不是……別這樣,學長……谷先生。」看著學長狂亂的神情,江可梨慌亂地想推拒。
看著那雙無車恐懼的明眸,心裡的怒火更熾。
她為什麼要和其他人一樣,為什麼她不能永遠都是十五歲時只愛著他、卻不控制他的小女生?!
谷修深俯下了俊臉,堵住了那張抗辯的小嘴。
他的嘴惡意蹂躪著柔軟甜蜜的紅唇,粗暴得幾乎要將她吞噬,只是隨著加深的吮吻,伴隨怒氣湧來的慾望之火亦熊熊燃起,大掌毫不憐惜地將她貼壓向自己的身軀,順著嬌柔的曲線游移而下,將她按向自己早已勃發的慾望,惹來一聲驚喘。
被她的抽氣聲喚回理智,谷修深才挪開嘴,抵著她的額,冷凝那雙委屈的淚眸和被吻得水亮微腫的紅唇,否認了心臟泛起的抽痛,冷聲輕諷。
「叫學長啊?怎麼不叫了?」
江可梨這次終於掙開他,忍著不讓眼淚滑落,看著神情冰冷的學長她抖著嗓音開口。
「谷先生,請早點……休息,晚安。」
看著她倉皇離去的背影,谷修深憤恨地低咒了一聲。
該死!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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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第四天了,谷修深依舊不肯跟她說話。
看著窗外陽光明媚的差麗景致,江可梨歎了口氣,決定出去散散步。
那天晚上,她難過了好久,明明知道學長是在盛怒之下才說出那些話、強吻了她,可是理智上的明白卻敵不過感情上的受傷害。
隱藏了這麼多年的愛情,在瞬間被赤裸裸地攤開,並被喜愛的人所輕蔑踐踏,真的讓她一時很難平復。
難過了一夜之後,她好不容易決定放棄自己的感受,想當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嘗試和學長溝通,可是學長卻不理她了。
學長不再要求離開,卻也不跟她講話、不聽她講話,甚至不跟她有眼神上的接觸,有什麼事只吩咐別墅的管家處理,直接把她當作透明人。
唉,走到這一步,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她不確定強勢將學長帶到迷島的決定將會是對還是錯,可是她只想讓學長離開他長期沉溺的痛苦淵源。
那天,黎詠寧告訴她的話,至今仍讓她感到心碎。
她說,學長是個責任感太重的男人,從小他就承受著未來要接管谷氏科技集團的壓力,當其他的孩子在反抗期的時候,他卻只是認命地照著父親安排的一切定。
甚至包括感隋。
「我從來沒看過有人可以打定主意,那麼用力去愛一個根本不可能愛上的人,他沒有辦法為她心跳,卻嚴格要求自己眼中只有她,因為愛情對他只是一種責任。我姊姊和谷修深的婚約是從小就定下的,雖然沒有非完成不可的必要性,可是這是谷家老爺給他的『任務』之一,所以他盡一切能力去完成。」
黎詠寧這麼告訴她。
「他就是這樣『愛』我姊的,而我深信自始至終,他從來沒有真的愛過她,姊姊也明白這一點,儘管她是真的很愛他,可是看著一個人這麼努力卻還無法愛上自己,而自己卻怎麼也無法放手,那種折磨真的很可伯……姊姊是個傻瓜,谷修深也是。」黎詠寧淡淡敘述著,眼裡卻有一種難言的悲哀。「就因為谷修深是個責任感太強的笨蛋,所以儘管姊姊的死是意外,他卻無法不自責。」
江可梨沿著碎石子小徑走著,一面聽著海浪的聲音逐漸靠近,回想著黎詠寧說過的話,她的心情卻怎麼也不見好轉。
她一直知道學長是個責任感強的人,從他儘管每天看似在酒與女人之間打轉,卻沒有耽誤到太多工作上的事務就可以得知。
只是,她不知道學長連愛一個人,都要這麼努力……
「可梨姊姊!」
江可梨還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一個慌張的聲音喚起了她的注意力。
「朵莉,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慌張?」看清朝她跑來的小小人影是管家的女兒,她關切地問。
「不好了……谷先生,他、他好像……」七歲的小朵莉神情害怕得像是想哭出來,又氣喘吁吁地,一時之間話也說不清楚。
「谷先生怎麼了?」江可梨緊張地抓著她。「妳慢慢說。」
「我、我看到谷先生沒換衣服就下海游泳,然後……然後他就沒上來了。」朵莉說著就放聲大哭起來。
「朵莉乖,妳先別哭。」她臉色煞白,心臟好像要停止了,卻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先安撫小女孩。「告訴姊姊,谷先生在哪裡下海的?」
朵莉邊哭著,邊拉著江可梨到海邊指給她看。
「谷先生在那裡下去,然後……然後我就去抓螃蟹,谷先生就不見了。」她抽抽噎噎地說。
「好,妳先別哭,聽姊姊的話。」江可梨摸摸她的頭。「現在妳趕快回家跟爸爸說,請他跟基地的齊隊長聯絡。知道嗎?」
「知道。」朵莉點點頭。
「好,快去。」
朵莉離開後,她看著無邊無垠的滔滔大海,焦慮得眼淚差點就掉下來。
她該怎麼辦?
學長如果想不開怎麼辦?
她不該逼學長來這裡的!她不該因為自己的時間緊迫,所以就採取這麼激烈的手段……
腦子裡亂烘烘地,江可梨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往海裡去,她滿心只想要趕快找到學長,確認他安然無恙。
她瘋狂地潛入了水中,在海裡搜尋著他的身影。
一遍又一遍。
直到左腳突然傳來強烈抽搐的疼痛,她才驚院地掙扎起來。
只是越是掙扎,海水浸入口鼻的速度越快,痛苦掙扎、無法呼吸時,她只希望學長並沒有承受過同樣難受的感覺。
當痛苦逐漸遠離,她感覺到自己不斷地下沉、下沉,直到黑暗中,她感覺到有人拉了她一把。
然後,有個很熟悉的嗓音,喊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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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修深覺得自己好像死了一次。
看著床上虛弱休息的人兒,心臟再度被方才巨大的恐懼所包覆。
當他看見朵莉哭著說以為他溺水了,可梨去找他的時候,他就莫名感到強烈的不安。
果不其然,當他趕到海邊的時候,剛好看見她掙扎下沉的身影……他完全不敢想像,萬一他晚到了一點,或是朵莉沒遇到他,後果會是怎麼樣……
光想起那些假設,他就心痛恐懼得無法抑止,抬起手想摸摸那張蒼白甜蜜的睡顏確認她的存在,幾乎要貼近她的手掌卻又硬生生地收回。
現在的他,根本無法去靠近任何人。
可是……為什麼她這麼傻?
為什麼她就是不懂得放棄?
連被救醒的第一句話,依舊是確認他安危。
他根本不值得她這麼在乎……
沉睡中,小扇般的長睫微微顫動,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迷濛睜開,逐漸定焦,看清了眼前的男人,連忙掙扎地想爬起身。
「學長……你沒事吧?」
「沒事。」谷修深溫柔地扶起她,將水杯遞到她唇邊。「喝點水。」
江可梨輕啜了兩口,覺得頭昏昏沉沉,無意識地叨念著。
「你沒事就好,朵莉告訴我你下海以後就沒有上來的時候,我好擔心,我好怕你會想不開,我……」
「好好休息。」她的擔心和緊張突然像細微的絲線牽扯了他的心,感覺到自己的軟弱,谷修深只是輕輕放開她,淡漠地回絕了她的關心。「以後我的事妳不要再插手了。」
說完,他起身就要離去,衣角卻被一隻不肯放棄的小手牢牢抓住。
「怎麼可能不插手呢?學長。」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異常清亮,江可梨直直地瞅著他。「我不會放棄,就算你討厭我也一樣,我不要放棄……」
或許是她說得太懇切,或許是她先前愚蠢的舉動有一點點打動了他,這次,谷修深並沒有甩開她,也沒有冷言回諷,只是站定了腳步。
「我不是想控制學長的人生,我只是想……我只是想……」
腦袋益發昏沉,她眨下長睫,困擾地企圖記起一直心心唸唸,此刻在腦中卻太過模糊的原因。
看著她低垂著臉蛋,遲遲說不出所以然,谷修深不耐地催促。
「想什麼?」
「我只是想……」
抬起小臉,明眸映入了那張多年來始終銘刻在心上的俊臉,冷漠得不復記憶。她終於想到了。
「我只是想要……學長快樂。」
輕軟帶著一點點沙啞的嗓音,細細悠悠地捆住了他的心,黑眸靜靜沉下。
「我不想看學長這麼辛苦了,我知道你受了傷,一直很傷心,所以不想再努力了,可是沒有關係,停下來就好了,你……受了傷就要休息,不是嗎?」
糟了,她好累,快要睜不開眼了。疲倦的江可梨沒有意識到止步的挺拔身軀微微一僵。
谷修深緊緊握住了拳頭。她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曾經跟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那一個夜晚,是他第一次放縱自己的心意,主動允許自己去靠近她。
「我,和別人不一樣。」
好久,他才輕輕說出如同當年一直未曾更改的答案。
「一樣,沒有不一樣。」她細細否認著。
迷迷糊糊中,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年少時最刻骨銘心的那個場景。
這些年,她總是反覆後悔著當時不夠聰明能安慰學長,也後悔自己不夠勇敢可以在當下說出自己的心意,可是這個夢境似乎又回來了。
這一次,她要講,她不要再讓學長孤孤單單了。
就算是夢也沒關係……
「受傷的人,都要休息……而且、而且……」
使不上一點力氣的嬌軟身軀克制不住一點一滴傾向他,嘴裡卻含糊地想繼續說些什麼。
「不是沒有人愛你……還有我……還有我愛你。」
明明是極簡單的三個字,卻讓他心弦震動,毫無抵抗能力。
「還有、還有……」她撐不住了。
話沒說完,她整個人軟軟靠在他身上。
谷修深這才察覺她的異常,心臟一抽,連忙低身察看,當手掌觸及那張熱燙驚人的小臉,他神色大亂。
該死!她怎麼燒得這麼厲害!
谷修深小心翼翼將她輕輕放回床上,連忙要管家去找後山基地的駐軍醫生,才又回到床邊守著她。
看著甜蜜而蒼白的小臉,想起她方才親口說出的那三個字,他原本以為乾涸死寂、不再會有感覺的心臟,突然重新溫熱跳動了。
情不自禁地再次伸出掌心,這次,修長的手指終於輕柔落下,撫著始終擾亂著他的心、令他不得安寧的人兒。
怎麼辦?
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