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教她惹我生氣!放心吧,她只是想跟傅強賭口氣。沒有愛哪來的恨?問題不大。如今她已有感應,難說什麼時候她就能感應出最後一段了。」
「我比較擔心傅強,他的記憶都是片斷的,沒有前後次序的,很痛苦耶。真不知阿苗要折磨他到幾時。」
的確,擁有連貫記憶的阿苗唯一不知道的是:霍沈北並沒跟闊兒過一輩子。他很快就從軍去了,走之前註銷了與闊兒的夫妻關係,而闊兒要他對所有人隱瞞此事。他知道她怕霍沈南知情之後,會做出對不起小蘿蔔的事,於是答應了她。豈料他在一年後由部隊返鄉探親時,發現闊兒已離家月餘;原來她騙霍沈南和小蘿蔔說自己要去探望霍沈北,其實是打算永遠的離開。小蘿蔔在聽了霍沈北娓娓道出自己和闊兒不堪重提的夫妻關係之後,放心大膽地抖出她和霍沈南也只有夫妻之名的事實。
痛心疾首的霍沈南在知道真相之後,四處找闊兒去了——
「農場上暗潮洶湧,你真的一點不思收拾殘局?」
「讓他們自己去收拾吧,我已仁至義盡。」
「虎頭蛇尾!又想看好戲了對不?」
「太平盛世裡談情說愛到底是比戰亂年代要輕鬆一些,他們會有好結局的。」
傅強簽了所有文件,把一切還給阿苗。這以後,他經常在工人下工後,要大家陪他上鎮裡去喝酒。
空中雷電交加,夜幕低垂中,阿苗離開窗口,試著控制心中因暴風雨即將來臨而產生的恐懼。上一次暴風雨中,她在傅強懷裡安然度過,而此刻,沒有一雙堅實的臂膀等著給她安全感。
又一聲巨響,閃電點亮了她的房間,她不禁跳起,大聲尖叫。恢復視覺後,她走回窗前,剛才的雷像是打到了什麼東西,她看見不遠處燃起火苗。
鵝捨著火了。整座農場只剩她一人,儘管恐慌持續增加,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傅強的心血化為灰燼,毫不猶豫地,她衝向火光。
只有一間鵝捨著火,濃煙密佈,她嗆咳著著打開門讓鵝群逃命,,顯然鵝的智商不夠,只會拍打翅膀,卻不知要趕緊逃命,她只好先脫下外衣,摀住口鼻,衝入煙霧中趕鵝出門。
剛趕回農場的傅強驚見一群亂竄的鵝,跑近之後才看清那個害怕暴風雨的人。
「你……你怎麼敢跑出來?」他一把抓住她,將她拖離燃燒中的農舍,焦急地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我剛救出你那群呆頭鵝。」她一吼,把眼淚都吼出來了,甩掉他的手,自己抹淚,卻抹出一臉煙灰。
「快,我們先跑到倉庫去躲雨。」他又拉住她的手,拖著一起跑。
「你不先滅火嗎?」
「這麼大的雨還怕澆不熄火嗎?」
破舊倉庫裡,阿苗倒在一堆乾草上,傅強脫掉自己的外衣,包住她的身體,屬於他的氣息蓋過了煙薰味,她偷偷地吸了口氣。
「你喝酒了對不對?」她怒問,「花天酒地哪有這麼早回來的?你不會在外過夜嗎?回來幹嘛?」
「我是喝了點酒,還來不及花就被閃電催了回來,因為我知道你最怕這種天氣。」說著他就不客氣地擁住她,她只掙扎了一下就順從地偎緊了她。
「這陣子你白天都往外跑,幹什麼去了。」既然冷戰已結束,他索性把關心表現出來。
「去孤兒院裡打雜,豐富一下生命,免得有人覺得我活得沒有意義。」
孤兒院?霍比南在孤兒院裡找到了闊兒——
歷盡千辛萬苦,他終於在一所孤兒院裡見到她了。
「三哥,你是不是不放心我,所以才不辭辛勞地來看我一趟吧?
你看見了嗎?我很很好,還能為孤兒們做點事,不是每個孤兒都能像我這麼幸運,能在另一個溫暖的家庭裡長大。「他擁她入懷,卻是被她硬推開了。
「別這樣,三哥,我已是修女。」
「修女?修女是什麼?」
「上帝的女兒。」
他破天荒地開口求人,在一名工作人員的帶領下。他見到了院長——美籍修士瑪格麗特女士,她能說華語,見他態度真誠,又是容修女的哥哥,於是同意讓他一路護送闊兒和幾名孤兒到大後方去。
他不善罷地又請教了院長,修女是什麼,當然,人家也仔細地解釋給他聽了——
「阿苗,我不准你再到孤兒院去!我不准!你聽清楚沒有?」
雙頰忽地被他用力一捏,她疼得要死,又氣得要命,揪掉他的魔掌,她忿忿回這:「就知道你平日的和顏悅色都是偽裝出來的!你總算又露出張狂的面目了!哼,不甘願我獨吞了所有財產對不對?氣不過、憋不住了吧?不准我去孤兒院?我就是要出家你都管不著!」
「你還敢提出家?!你……休想!」
他將跨世紀的不甘之情付諸於唇,狠狠送進她的嘴裡。
她更不甘願接受他那張曾屬於小蘿蔔的嘴。
「你別再碰我!我已經社你佔過兩次便宜,你休想再越雷池半步!」
所有的不甘化作吼與淚,她哭得歇斯底里,嚇壞他了。
不再有任何劫作,他任她跑出倉庫,衝進風雨之中。
當夜就發高燒的阿苗,隔天一早被傅強抱上了小發財車。
幾呈昏述的她,依然感覺得出路況十分不好。
暴風雨造成農場通往鎮上唯一一條道路路面坍方,小發財車一路顛簸向前,走走停停,車身搖晃得令阿苗的頭腦愈發昏沉——
說了一句他們和幾名孤兒不久就將下車步行,穿越防風林,等待直升機。
「如果連我都保護不了你們,其他人就更不可能辦到了。」他暗指被自己替代了的那個男性工作人員,「你說過,我的命就是你的命!換言之,你的命也是我的命,要死我們也得死在一快兒。」
「如今我的命在上帝手中。」
「別再在我面前提起你那該死的上帝!闊稱,你怎能讓它奪走我從未失去過的你?等我送這些孤兒到大後方之後,你得把自己還給我!」
「三哥,我已是修女。」
「可我不是和尚呀,你得為我還俗!沒想到我千里迢迢而來,找到了你,結果卻教我空歡喜一場,我原以為屬於我們的磨難都已成過去。沒想到你竟——闊兒,你說過你會等我的,難道你忘了?「」那是下輩子的事。你應該會跟小蘿蔔在一起過很久,我願意為你活著。當一名修女,為孤兒做事,應該是我對餘生最好的安排了。「「闊兒!」他的吼聲裡只剩心疼和感動,「我沒跟小蘿蔔在一起過一天!你聽清楚了吧?」
她愣怔。
「你怎麼會以為我愛上了她呢?」
「愛不愛,你都可以跟她一起過日子。」
「像你跟大哥一樣嗎?若大哥不放你走,你也會跟他過一輩子,是嗎?」
她不理他的氣憤,顧左右而言它道:「我想過,你一定是因為一的衝動,所以才讓小蘿蔔有了孩子。當時我的確生氣,可一經細想,我就覺得自己無須生氣。在你做錯第一件事之後,這第二件錯事就無關緊要了。即使你永不犯下第二個錯誤,也無法彌補第一個錯誤帶未的遺憾。」
「你錯了!若你早點讓我知道,你和大哥過的是什麼樣的夫妻生活,我會立刻要回你!」
「孔融讓梨,發現哥哥缺了牙,根本咬不下半口肉來,才把梨又要回去嗎?」
「我就知道你恨我!你從頭到尾瞞著我的理由,絕不止是為了顧及大哥的自尊,你真正的目的,是要我後悔!」
「三哥,」她流淚,「我沒恨過你,一天也沒恨過。我只恨我們生錯了時代。」
「時代在變,我沒空。小蘿蔔原就不是很贊成跟我假扮夫妻。在大哥告知我們真相之後,她索性把一切都抖了出未。她說她很高興能讓每個人知道,她是二哥的妻,孩子是她跟二哥的。」
她恍然明白了一切,卻只是安慰地點著頭。「可是,我變了。」
「你成了上帝的女兒?」「她沉重地又點了下去。
「不可能,你想都別想!」
車子突然熄火,阿苗似乎清醒了些。
「怎麼了?」
「前面有好幾塊大石頭,車過不去了。」
「那——」
「我背你去醫院。」他下車,沒聽見她微弱的阻止聲。
他開了她這邊的車門,抱她下車,正想放她下地再背她時,她發出乞求:「我要你用抱的,不要背的。」
「你——」他不解,也欣喜。
「抱我。
橫抱起她、他奔跑的步伐似乎一點也不費力。
在防風林裡,他也這祥抱著她跑過——那天夜裡忽下起一陣大雨,他先把孤兒們安頓在廢棄的小木屋裡,再回去接應她時,竟是問都不問就把她抱了起來。
木屋裡,五小娃兒的面前,他竟不願一切地吻起她來。
「放開我!我要出去!」
「你敢走開,我就敢丟下他們!我不會為了他們輛牲你!」他恐嚇過她,接看回頭問幾個孩子:「你們說。我可以吻容修女嗎?
如果你們要我繼續保護你們的話,可千萬別說不唷!「孩子們早當他是英雄。「可以!」
他已完全恢復了童年時的跋扈、狂妄,和對她的強烈佔有慾、她看得出來,於是不再在言語上與他衝突,她低聲說:「三哥,雖然你是為顧全小蘿蔔的名節而娶她,但是仍有可能發展出感情來,為什麼你們——」
「你還是無法不計較,對不?」輕笑一聲,他回答道,「兄弟妻,不可戲,小蘿蔔既已是二哥的人,我怎能冒犯她?」
「那你怎不在她生下孩子之後放她走呢?她無須留在霍家當一輩子活寡婦呀。」
「她愛二哥,孩子是她的命,她甘願一輩子當活寡婦,像你一樣!你們都跟媽一樣了不起!」
她安靜了好久,因為想起媽媽對她的好,不忍傷害大哥,多半也是為了報答死去的媽媽。
「你們總有睡在同一塊炕上的時候,你從沒對她——」
「不相信我嗎?」他哼一聲,「我有過的衝動都是因你而起,不是為她!
我有自己的解決方法,你呢?你也是血肉之軀,沒跟大哥分房睡之前。你們總有過溫存吧?我見過你抱他,抱得挺自然,小蘿蔔也許喜歡過我,可她後來心裡只有二哥,大哥就不一樣了,他從小就跟我一樣喜歡你,他肯定抱過你,親過你,你……你對不起我。「「你怎能說這種話?!在你放棄我之後,你還敢說這種話?!
我能說你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嗎?大哥當然抱過我,親過我,你有意見嗎?「他真火了,對著她的嘴,又給了一記長吻。
「別碰我!」她推開他,「我曾是大哥的人,兄弟妻,不可戲!」
她這才發覺,自己不曾認真接受大哥做丈夫。可如果大哥不是因為被紅鬍子糟蹋過,她定早非完璧之身。她一直心存矛盾,該為自己慶幸,抑或該為大哥難過。在她心目中,大哥就像教科書裡那些傑出人物一般,她欽佩他、敬重他。可身為妻子,她一直是不貞的,她的心不曾屬於他,一刻都不曾。
「三哥,我已許你一個下輩子,甚至而後的每一生、每一世。
這輩子你就答應我,讓我做上帝的女兒吧,我想力自己贖罪。「她哽咽,「如果我知道大哥把他和我之間不該為外人道的事,告訴了你們,我就不會把安身之處告柝他,這樣一來你根本找不到我,我將照自己的安排,平靜地走完這一世的人生路。」
「你什麼也別說了。我雖是一介莽夫,可也不想繼續對個聖潔的修女鬼吼!霍家只剩我一個男人,要想使霍家人丁興旺起來,只能靠我。而我,選擇你這個修女與我合作。當然,眼下還不行,但你跑不了,早晚你這個上帝的女兒得為我生兒育女!否則你就跟我一樣,對不起霍家的列祖列宗!」
「你可以跟別人合作。」
「我做不到!因力你將為此傷心而死。我不要你死,你得為我活著!」
為他活著?——
「我捨不去死?」阿苗艱困啟齒。
「不會!我還等著讓你繼續折磨呢。」
病好了,阿苗的心情也上揚了。
「傅強,我可以去孤兒院嗎?」
「不准!」
「那——我可不可以請院童到農場上來玩,辦個烤肉活動,螢火晚會什麼的?」
「隨你便,農場不是你一個人的嗎?你愛請誰來請誰來,我管不著,但你是我的,我不准你上孤兒院,不准!」
她轉了兩下眼珠子,再道:「你能不能在螢火晚台上替我們烤只全羊?」
他蹙眉看她,暫不作答,雖然她的好口氣令他意外,但他不願假以辭色。
「我會報答你的,答應我啦。」
「什麼時候?」
「後天行嗎?」
「嗯。」
圍著火堆看自己切羊肉的孤兒們,勾起了傅強的部份記憶,他也曾陪伴一群孤兒,但共度的卻不是如此平安的夜晚——
他們必須過河,等候隨時可能出現的直升機。闊兒告訴他,直廾機不是專為運栽孩子而來,他們是出任務,剛巧可以經過防風林,順道帶走幾個孩子。院長透過一個國際援救機構,請部隊對孤兒們伸出援手;為了斷卻闊兒當修女的意念,他在送她過河寸,偷偷摸走她口袋裡的玻璃心。他認為沒有了那顆心,她便無法在來生與他相認,便會在今生就與他結夫妻緣——
他陪阿苗送走院童和義工之後,他把農場上的爛攤子丟下,讓她獨自去收拾。
累個半死的阿苗,心情依然激功。腦海中一直浮動著傅強適才在農場上的模祥——他誰也不理,逕喝著酒,時而用小刀切著自己面前的羊肉。那是他的語言,經過二十二年神秘的歲月,他已習慣用動作說話——那是多麼令她難忘的神情。
她以近乎虔誠的心清將自己洗得乾乾淨淨,帶著惶恐又期待的心情,捧著自己為傅強買回的睡衣,正要出房門去找他時,她想起自己還該戴上他送的玻璃心項鏈。
回身在枕頭下一摸,她摸到的是另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她撞開傅強的房門,高舉手中的項鏈問他。
他神用氣足地瞄她一眼,目光停在那條項鏈上,悠然道著:「那是阿公在生前就托我保管的東西,它是你的。原諒我到今天才將它還給你。不管我是不是對得起阿公,我都不該再留著它。」
「我的玻璃心呢?」不理他的活,她急急上前又是一問。
「那是我的心。而我,決定收回它。」
「你已經將它送給我,它就是我的!快把它還給我,!」
「玻璃做的破玩意兒,有那麼值得你小題大作嗎?我已丟了它!」
「你——你把它丟了?丟哪去了」
「池塘裡。」
她氣得說不出活來,上前對著他的胸膛就是一陣捶打,不知他疼不疼,她自己卻先疼得掉眼汨。
「打吧,我是上輩子欠了你,所以才會娶到你這種任性妄為、不知好歹的老婆。」
「你說對了!你是上輩子欠了我,我就任性妄為,看你能把我怎麼祥!」
他不再言語,冷漠的眼神使她捶打的動作變得疲軟無力,她哭著跑出房門。
「你們一大早放看正事不做,全都泡在池塘裡幹嘛?」
一夜沒睡好的傅強,發現農場上所有工人全浸在池塘裡,像要撈寶貝似地埋頭苦幹,不由吼著聲問。
「阿苗叫我們來找一小破璃做的心啦,她說如果找不到,就要把我們都辭掉!」工人之一急答他一句,授著便重新埋首。
他一時氣結,好片刻之後才又發出怒吼:「統統給我上來!
誰想繼續泡在水裡,我就先辭掉誰!「「阿強,阿苗說這裡是她在當家,你這樣教我要要聽誰的才好?時機很壞,工作不好找,你不要為難我們啦。」
他立刻掉頭,欲直接回屋斥責阿苗,半路上就遇見迎面而來、步伐如風的她。
「想去池塘邊當指擇官嗎?」
「你管我!」
她被一把扛上肩,他就近把她背進儲藏室,丟在乾草堆上。
「你……你想幹嘛?!」她本能地往角落縮。
「幹嘛?」他虎視耽耽地朝她逼近,陽光透過木板的縫隙,照著他的怒顏,她看見他的眼瞳呈現一種猛禽的粟色,「我想好好教訓你一頓,讓你搞清楚,這裡是誰在當家!」
他的手指梳過她粗重的辮子,將之解開,讓她的發灑落在他手上、胳臂上,像一幕厚厚的窗簾。
她緊繃著身上每一寸皮肢,不能言悟,怔怔地望看他。「他們不可能找到你要的京西。」他放開她,從褲袋裡摸出玻璃心,在她面前晃動著,「它在這裡。」
「給我。」
她沒搶著,接著便看見他將心往地上狠狠一摔,那顆心就這麼碎在她眼前。
急忙伸手去撿,碎片刺傷了她的手,她的兩隻手腕被他緊緊扼住。
「看見了嗎?心碎了,我的心由我自己作主,我要它碎,它便不能不碎,這是你管不了的。」
她的飲泣在瞬間轉為嚎啕大哭,邊哭邊喊道:「你怎麼敢再次偷我的心?我已遺失過一次,那種悔恨、遺憾的感覺才回到我身上沒多久,你就又偷一次,還把它摔碎了,你想看我心痛至死嗎?」
「你——」他不能言悟,一陣模糊的感覺籠罩心頭。「你為遺失了我的心而心痛?」
「痛!痛死了!」
滾滾淚珠像硫酸一樣灼痛了他,他能體會存在另一小時空裡,這些淚意味著什麼。
他拉住她的一隻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的心在這裡,你要嗎?」
「我當然要!你把它挖出來還我!」
「挖出來我就死了,你想要我死嗎?」
「不准你死!你敢再死一次,我就跟你沒完!」
生氣的眼神、不甘的言悟,充份顯示了她對他的爰。意識到這一點,使他心中狂喜,使他胸中同時翻騰著綿綿舊情和全新的愛。
「你已經跟我沒完了,我怎敢再死一次。」他的眼神裡又見對她的愛寵,語氣卻是揶揄的,「我的心一直都為你跳功,等不到我最疼愛的寶貝,我是不全死心的。」
她仍只是哭泣。無法忍受她混著痛苦和喜悅的嗚咽,他以手將她的頭向後仰,很快就將唇覆上她的,不斷吻著,彷彿這樣就能將她的痛苦轉移到自己身上,也能分享她的喜悅。
除了安慰,他本無其它念頭。然而她卻似已融在他懷裡,手不停在他胸前抓著,他於是不得不吞下她剛開始的嬌喘。
長期隱藏的飢渴攫住他的五臟六腑,他更深地吻她。她已伸手解開他的皮帶。此刻竄流在他們體內的這種原始慾望是如此強烈,他們都想透過觸覺、視覺和味覺,去證突生命的存在。
「阿苗,告訴我,這是你想要的。」
「你的承偌早就該過期了。昨晚我就想去找你了。要不是你偷走我的心,我——」
「心已回我身,要我的心就得要我的人。」
他再不允許她表現出一副迫於無奈的模樣,非逼她親口承認不可。
「說,這是你想要的。」
眼眸相凝,良久,她再度熱淚滾滾。
對他而言,她的每一滴眼淚都足以釀酒,他輕輕品嚐,深深陶醉。
「這是我想要的。我終於明白,很久很久以前,這就是我想要的。」
「很久很久以前?多久?」
「你知道的。」
他們吻出很久很久以前那份淒婉纏綿的感覺。
阿苗正在屋前曬棉被。天涼了,她得先準備睡覺時的御寒用品。
直升機的聲響靠近又遠離,她望看天空若有所思。她知道那是架軍用直升機近來偶爾會飛過農場上空,一定是演刁。
「有什麼可曬的,你每晚早點上床,先替我捂熱被窩就好了。」
傅強剛才也看見直升機了。像是和阿苗有著默契,誰也不提有關直升機的故事,他只關心兩人相處的每分每秒。他走到她身後,難掩愉悅地摟了下賢妻。
「無賴!」
「這個無賴不巧是你老公,你不能告他。」
「貧嘴!」
他笑笑,「等一下我要上鎮裡去補點貨,要我替你帶點什麼回來?」
「起司蛋糕跟巧克力,還有瑞士糖。」
他又笑個得意,「你懷的一定是雙胞胎,很可能還是龍鳳胎。」
「想得美!你就那麼有把握自己能一舉兩得嗎?」
「老一輩的人常說「酸兒辣女甜雙伴」,你一懷孕就開始貪吃甜食,應該是雙胞胎錯不了。」
老一輩?她笑笑,想必她指的是媽媽說過的話,因為她也聽過。
「我倒希望一次不止生兩個。」她說。
「那就三個吧,兩個打架,另一個當裁判。」
「說得好。孩子要是遺傳爸爸多一點,保證還不會走路就先會打架了。」
兄弟鬩牆,小妹當裁判的模糊過往,同時掠過他們記憶之海,稍縱即逝。
她轉身進屋,到了廚房便要穿圍裙,雖然只是腰粗了點,可她雙手負在背後系結的動作已有些笨拙。
剛跟進的傅強立刻代勞,繫了結之後,他順勢就把她攬在懷裡。
同樣是有個大灶的廚房,同樣是他替她繫了圍裙的結,阿苗偎在傅強懷裡,心頭湧出一陣恍如隔世之感——
刑場上的暴動過後,霍沈北又回到鎮上,堅持要闊兒留在大院裡過日子,那天,霍沈南一早就外出種菜弄地,家中只剩兩女眷。
「闊兒……你真的沒法兒懷孕嗎?」
「嗯,小蘿蔔,現在你該知道自己的責任有多重大了吧?為了比霍家人丁興旺起來,你恐怕年年都得挺個肚子。」
「闊兒,其實我跟沈南……」
「小蘿蔔,去找件乾淨的衣服給我!」
打斷小蘿蔔吞吐言語的人是剛出現在廚房門口的霍沈南,他的話是要說給小蘿蔔聽的,可雙眼盯看看的卻是闊兒。
小蘿蔔識相地出了廚房。闊兒轉過身,拉下牆上掛著的圍裙就穿上了身。
「你的左手怎麼了?」他發現她系結的動作十分笨拙,才拉了下她的左手,便聽她一聲痛苦的悶嗯。
「說!手怎麼了?」
「上午在井邊滑了一跤,挫傷,不得事的。」
「連個結都系不好,還說不礙事?」
「那你替我系吧。」
他隨即伸臂,圈住她的纖腰,在她身後小心地繫著結。緊張的呼吸使他的手也笨拙了起來,弄了好久都系不好。
不是他仍忘了小蘿蔔隨時可能出現,而是,自從在死囚牢房裡經歷最後一擁之後,他們到此刻才又清楚聽見彼此的呼吸,此刻才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十分壓抑地將臉在他黑亮如岩石的胸前輕貼一下。「三哥,你失望嗎?」
「你是說,我活下來了這件事?」
她的臉又輕貼了下他的胸,彷彿答著:「嗯。」
「是的,我很失望。如果我死成了,那麼現在的我,只要做一件事就夠了,我只要在三生石上等你、想你;不管我得想你多久、等你多久。對我而言,那是幸福。可現在。我活著,活著就有更多的事要做,而這許許多多的手裡,唯一不包括的就是,愛你。」他這才托起她的臉,「你說,我能不失望嗎?」
很有默契地,他們不再出聲,也不用互吻,只是靜靜灌注深情給對方,以眼神——
傅強正深情地凝望著阿苗。
「吻我不會呀?還有什麼忌諱呀?」她佯怒。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先回她一抹瞭解的笑,才道:「我們女兒要是像媽媽,一定是
個醋罈子。」
「你敢說孩子爰吃醋一定是像我?你自己才是個超級大醋缸哩!」她想起有人自己把心上人拱手讓出去之後,還大言不慚地質問心上人,說她對不起他!
「你自己聽聽,這話有多酸哪!」他在她嘴上一親之後又道:「大白天的,你想要我酸死在這廚房裡嗎?」
她主動吻住他,確信他是很樂意品嚐這酸味的。
他們仍無意鬆開對方,在長長的熱吻過後。
「傅強,我們找得出時間出去玩一趟嗎?」
「當然找得出。我們的確欠自己一次蜜月旅行。你想去哪玩?」
「你猜。」
「海峽對岸的東北?」
果然不謀而合,她一點也不意外。對他點了點頭,會心一笑。
「我也想親眼看看松遼平原的景色。」
「難怪你到了農場之後,我就怎麼也趕不走你了。你愛草原和動物,這些一直是你生命的全部,對不?」
「對了一半。我是熱愛草原和動物,可如果沒有你,我的生命便不完整。你才是我的寶貝。」
這般深情使她的眼睛濕潤,淚光中浮現了大白馬與胭脂馬交頭接耳的親匿狀,浮現了流光溢彩的晚霞裡,他們一起徜徉在草原上的景象。
那是他們前世未能完成的夢。
「我再也不離開你。」
「我在哪,你就在哪?」
「嗯,每一生,每一世。」
和著淚水、喜悅的吻,不再淒婉,卻依然纏綿。
「總算看到他倆圓滿的人生了。」
仙女緊持住手中的紅鐵,虔誠地在粗實的線中央繞出一個美麗的、心型的結。
「那就請你收住那把沒出息的淚。」
「收不住,誰像你那麼麻木無情。」
「我麻木無情!行,下回再有紅線斷在你手裡的話,你自個兒想辦法接!」
(全書完)